就韋布所知,凱文·韋斯特布魯克的母親可能早就死了,可這種事兒從誰那兒都打聽不出個准信。她多年前就失踪了,又是個吸食麻黃鹼和廉價強效可卡因的癮君子,極有可能被污染的針頭一扎,或者吸了攙了雜質的白面兒,就此送命。凱文的父親是誰不知道。在凱文生活的世界裡。個人歷史上的這種空白顯然不是什麼希奇事兒。韋布駛進阿納卡斯蒂亞河濱的一個地段,這裡連警察都躲得遠遠的。他來到一幢夾雜在許多同樣建築中的聯體住宅前,房子又髒又破、搖搖欲墜,和周圍的房子一樣。據報凱文就住在這裡,和他同住的是一幫親戚大雜燴:遠房表親、姑祖母、遠得不能再遠勉強才算親戚的叔伯舅舅、過繼來的姐夫。韋布不太清楚那孩子的生活情形,也沒人清楚。
從裡面看,這幢聯體住宅簡直是個垃圾堆。屋外垃圾的腐臭味已經讓人無法忍受了,到了裡面的封閉空間,味道更加濃重。韋布一進門便被這種要人性命的混合臭味猛撞一下,他覺得自己說不定會被熏倒在地板上。老天呀,對付這種家製毒氣,他怎麼說都該帶上防毒面具的。
坐在他對面的人看樣子對凱文沒和他們在一起不怎麼擔心,沒準兒這孩子每經過一場猛烈槍戰便會失踪一陣子,都成規律了。沙發上坐著一個臉色陰沉的年輕人。
“我們跟警察都說過了。”他說,不像把這些話對韋布說出來,倒像把話啐在他臉上似的。
“後續調查。”韋佈道。他不願去想如果貝茨知道他搞起了自己的調查後會怎麼收拾他。這些是他欠賴納和其他人的,調查局的規定見鬼去吧。儘管這麼想,可韋布肚子裡還是直打鼓,無數小鼓砰砰咚咚敲了個不亦樂乎。
“你給我閉上嘴,杰羅姆。”杰羅姆身邊坐著的老奶奶模樣的人說道。她滿頭銀髮,戴著大眼鏡,胸脯肥大,還有一種“廢話少說”的神態。她沒告訴韋布她的名字,韋布也沒追問,美國聯邦調查局檔案里肯定有,可他是通過其他途徑查到這兒的。她足有小汽車那麼大的個子,看上去放倒杰羅姆沒問題,見鬼,看上去她還能放倒韋布,沒問題。她兩次要過韋布的證章證件,看了之後才取下門鎖鍊子。
“我不樂意叫不認識的人進我家,”她解釋說,“甭管是不是警察。打從我記事起,這片地方就不安全,兩邊兒的人一塊兒把這兒整成了這樣。”說這話時她挑著眉梢,深知底細的眼神直通通戳進韋布的聯邦執法者靈魂深處。
其實我真的不想上這兒來,韋布想告訴她,尤其是,我還得屏住呼吸,不然非吐出來不可。韋布坐下時看見地板上有一道道大裂口,從裂口裡往下能看見硬質黏土。
“這些我能理解。”韋布說,“你們在這兒住的時間長嗎?”
杰羅姆只哼了一聲,老奶奶向下瞧著她握在一起的手,道:“三個月,早先住的地方倒是呆得長,那地方收拾得不錯。”
“可後來他們覺得我們掙的錢太多了,不該呆在那麼好的地方,把我們踢出來了,”杰羅姆氣憤地補充道,“就那麼著,把我們踢出來了。”
“沒人說過日子就該公公道道,杰羅姆。”她對他說,四周瞧了瞧這塊骯髒地方,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像把韋布的所有希望都抽乾了。
“這地方咱們也能收拾出來,到時候就好了。”韋布留意到她話裡沒什麼把握。
“警察調查凱文失踪的案子有什麼進展嗎?”
“你幹嗎不問他們去?”老奶奶答道,“他們才不會跟我們說可憐的凱文的事兒呢。”
“你有凱文的照片嗎?”
“當然有,給了警察一張。”老奶奶說。
“還有另外的嗎?”
“餵,我們可不會把東西一個勁兒地給你們。”杰羅姆嚷嚷道。
韋布向前傾過身子,有意讓手槍把很顯眼地露出來。
“你會的,杰羅姆,你會的。你這個態度不改改的話,我會把你揪進城去,咱們再查查你的記錄,找個光明正大的理由把你的小屁股放進牢裡蹲一段時間。你想試試嗎?再跟我胡說八道一氣,說你從沒被逮捕過,小滑頭?”
杰羅姆眼睛轉到別的地方,嘟噥了一聲:“狗屎。”
“住嘴,杰羅姆,”老奶奶道,“給我閉上你那張該死的嘴。”
這就對啦,老奶奶,韋布心裡說。
她拿出個小小的錢包,抽出一張照片,交給對面的韋布。這麼做時,她的手指有點哆嗦起來,聲音也哽在嗓子裡,可她馬上恢復過來。
“這是我最後一張凱文的照片,請別把它弄丟了。”
“我會小心的,到時候就還給你。”
韋布看了看相片,這是凱文,或者說是他在巷子裡救下的那個凱文。這麼說來,科爾特斯和羅馬諾照看過的那個滿嘴謊話、自稱凱文·韋斯特布魯克的孩子是另外一個人。這些事需要事先計劃,可行動時卻又很倉促。這都是為了什麼目的呢?
“你說你給過警察一張凱文的照片?”
老奶奶點點頭。
“他是個好孩子,你曉得吧,他還上學唸書,差不多天天都去。一所特別的學校,他可是個特別的孩子。”她自豪地說。
韋布知道,在這個地方,上學可是件很值得吹吹的大成就,也許僅次於活過夜晚。
“他肯定是個好孩子。”他瞅了瞅眼神蠻橫、說不定哪天就犯下大罪的杰羅姆。你從前也曾是個好孩子,是不是,杰羅姆? “他們是穿警服的警察嗎?”
杰羅姆站了起來。
“什麼?你把我們當傻瓜嗎?他們是美國聯邦調查局,老兄,跟你一樣。”
“坐下,杰羅姆。”韋佈道。
“坐下,杰羅姆。”老奶奶道,杰羅姆坐下了。
韋布飛快地想著。如果調查局有一張凱文的照片,那他們肯定知道他們手裡的孩子——不管在他們手裡的時間多短——不是那個人。可他們當真知道嗎?羅馬諾完全不知道有兩個男孩,描述那孩子時只說他是個黑人小孩。如果整個報告裡都這樣寫呢?如果假凱文·韋斯特布魯克在貝茨和其他人趕到現場之前就消失了,那樣的話,他們知道的就只是一個十歲左右的黑人小孩失踪,名叫凱文·韋斯特布魯克,住在這麼一個地址,緊挨著那條小巷。他們會到這裡來,跟家里人談談,拿走一張照片——他們正是這麼做的——然後展開調查。他們沒理由猜到換孩子的事,也就不大可能再找羅馬諾和科爾特斯確認身份。還有,肯·麥卡錫說過C小隊從凱文身邊走進小巷時狙擊手們沒看見他。也許這個騙局只有韋布一個人才知道。
韋布朝四周看看,看在老奶奶的分上——不管她跟凱文是什麼關係,他極力不顯露出厭惡。
“凱文當真在這裡住嗎?”
老奶奶和杰羅姆交換了個眼色。
“大多數時候住在這兒。”老奶奶說。
“其他時候呢?他住在哪兒?”
他們沒人說一個字。他望著他們。老奶奶盯著她肥大的膝蓋,杰羅姆緊閉雙眼晃著腦袋,腦子裡顯然放著什麼妙不可言的音樂。
“我知道凱文有個哥哥,他有時和他哥哥住一塊嗎?”
杰羅姆的眼睛啪地睜開,老奶奶也不看自個兒的膝蓋了。說實在的,那樣子就像韋布拿槍指著他們,要這兩人跟各自的性命說再見似的。
“不認識他,從沒見過。”老奶奶很快地說。她坐在那兒,前仰後合地不住搖晃起來,像被什麼東西突然傷著了似的。她的模樣就像個被嚇得魂飛魄散的老太婆。
韋布看看杰羅姆,杰羅姆忽地跳起來,沒等韋布站起身,杰羅姆已經跑掉了。韋布只聽見前門打開,接著砰地關上。腳步聲一溜煙地跑遠了。
韋布轉頭看著老奶奶。
“杰羅姆也不認識他。”老奶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