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獨自生還

第3章 第三章

獨自生還 戴维·鲍尔达奇 5108 2018-03-22
蘭德爾·科夫是個大塊頭,天生一副健碩孔武的身板,外加非同尋常的街頭直覺,經過多年磨煉,這種直覺更加發達。他是個美國聯邦調查局臥底密探,十七年來一直幹這一行。他曾經打人洛杉磯的拉美販毒幫會,得克薩斯州與墨西哥交界處的西班牙團伙,還有南佛羅里達的重量級歐洲幫會。他的絕大多數任務都獲得了驚人的成功,有時也讓人緊張焦慮得直啃手指甲。他隨身帶著一枝半自動點40,裝著空心破片彈,這種子彈射進身體時迸成許多碎片,造成內部器官大面積損傷,隨之而來的便可能是死亡。他還有一把插在鞘裡的刀子,鋸齒狀的刀刃,他可以一揮之下便切斷致命的大動脈。他是個職業專家,工作可靠,他一直為此驕傲。可是現在,有些什麼都不懂的人認為他是個惡毒的罪犯,應該關他一輩子,或者由於他犯下的滔天大罪而處決他,這樣更好。科夫知道他陷入了大麻煩,他還知道,惟一能把他拉出來的只有他自己。

科夫在車裡低低地蹲下身,看著那一群人上車開走。他們剛剛駛過,科夫便抬起身來,稍等片刻,尾隨而去。他把滑雪帽拉緊了些,蓋住新修剪過的頭。原來的長發不見了,是該剪了,當時他這麼拿定了主意。那幾輛車在前頭停住,科夫也停下來。一見那群人下車,科夫從背包裡拿出一架照相機,咔咔咔拍開了。他把尼康放到一邊,又拿出一副夜視望遠鏡,調整了一下遠程放大鈕,科夫一邊挨個數著那群人,一邊自己點著腦袋。 那群人消失在一座建築裡,科夫最後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出來,腦子裡把他迄今為止的生活像電影一樣快放一遍。念大學時科夫像沃爾特·佩頓的翻版,只不過個子更大,速度更快。全美聯賽時大家一致看好這個俄克拉荷馬隊隊員,每個職業球隊都朝他大把扔錢,還給其他好處,直到他在一場選拔賽中突如其來摔了一跤,撕裂了雙膝前十字韌帶,從一個超人,必然的第一人選一變而成為一個僅有尋常能力的人,再也引不起職業隊教練的興趣。眼前數以百萬計的美元轉眼間化為烏有,他懂得的惟一一種謀生方式也隨之而去。之後他無所事事閒蕩了幾年,四處尋找藉口,尋求同情,生活螺旋形地向下降,直到降無可降、再沒別的地方可去。就在那個時候他找到了她,他的妻子進入了他的生活,宛如神蹟——他一直相信這個——把他這具悲慘的自怨自艾的空殼從湮沒中拯救出來。在她幫助下,他重新振作起來,實現了他秘不示人的一個夢想,成為一名真正的聯邦調查局特工。

到局里後他這裡那裡流動了一段時間。當時黑人的機會還很受限制,科夫後來被打發去幹毒品交易臥底的工作。上司直通通地告訴他,大多數“壞傢伙”都跟他一個膚色。你能像他們那樣走路,像他們那樣說話,連你的長相都像那種人。他們這麼說。 他倒真的沒法不承認人家的話。這種工作危險到你絕不會生厭的地步,蘭德爾·科夫從來就不大受得了厭倦。他一個月之內抓的壞蛋比大多數特工一輩子抓的還多,而且都是大魚,策劃者、賺大錢的人,不是那種拿廉價貨色哄騙領救濟的窮人掙上一毛兩毛的街串子。他和妻子有了兩個漂亮孩子,他正真心實意打算好好乾一番事業,他的世界卻突然間崩潰了。他再也沒有了妻子。也沒了孩子。 他突然回到現實中來。那些人出來了,上車開走。科夫又跟了上去。還有其他事情讓科夫追悔莫及。六個人死了,因為他錯得一塌糊塗,像那些嫩手似的被人哄了個團團轉。他的自尊心受了打擊,他怒火中燒。還有,那個被摧毀的小隊的第七個人讓科夫迷惑不解。那個人本來也應該送命的,卻活了下來,其中原因顯然沒人知道。當然,這場競技現在才剛剛開始。科夫想盯著這個人的眼睛問:你居然還能喘氣兒,這究竟是為什麼?他沒有韋布·倫敦的檔案,也明白近期內自己根本拿不到這份資料。沒錯,科夫是個美國聯邦調查局,可同樣沒錯的是,所有人毫無疑問都認為他成了奸細。臥底特工的生活就該像走鋼絲似的,對吧?他們腦子裡於是都該有點毛病,對吧?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做的是份什麼樣的工作啊,沒人感激你。不過這沒關係,他做這個是為自己,不為別人。

前面的汽車開進一條長長的車道,科夫停下來,又拍了些照片,接著轉彎開走。看來今晚就這樣啦。他朝現在對他來說是惟一安全的地方開去,這個地方並不是他家。他繞了個大彎,加快速度,這時一對車頭燈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跟在他後面。這可不好,在這種路上不是件好事。科夫從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也不贊成這麼做。他轉了個彎,那輛車也轉彎。 好哇,真的麻煩了。他再次加速,尾巴也照做不誤。科夫從腰問槍套裡拔出手槍,確定保險是開著的。 他瞧了瞧後視鏡,看能不能弄清楚要對付幾個人,可天太黑看不清,這個方向連街燈都沒有。第一顆子彈打爆了他的右後胎,第二顆是左後胎。他正拼命控制住車子,岔道上沖出一輛卡車,從側面撞上他的車。要是他搖上了車窗的話,,腦袋準會把車窗砸穿。還不是冬天,那輛卡車前面卻裝了一架雪鏟。卡車加大油門在後面推著科夫的車,他覺得車快翻了。卡車又一下猛推,將他的轎車推得翻過護欄。這裡的公路盤繞在陡峭的山坡上,裝護欄正是為了防止汽車栽下坡去。轎車一側朝下砸在地上,接著滾動起來。一連串側翻中車門大敞,車子滾下山坡,最後摔在崎嶇不平的山腳,爆炸起火。

尾隨科夫的車停下來。一個人下車,跑到擰成一團的護欄邊向下望。他看見了火光,聽見了汽油汽化後遇火發出的爆炸,又跑回他的車。兩輛車濺起沙礫,離開現場。 他們走後,蘭德爾·科夫慢慢直起身子。車子側翻著地那一撞,摔開了駕駛座一側的車門,把他甩了出來。他丟了槍,好像還摔壞了幾根肋骨,可他還活著。他向下看看自己車子的殘骸,又回頭望望想殺他的那些人駛離的方向。科夫顫抖搖晃的雙腿撐住身體,緩緩開步往回走。 韋布握緊那隻受傷的手。他覺得腦子裡滿滿的,都快炸開了,好像連喝了三大杯龍舌蘭酒,快從嗓子裡嘔出來的光景。醫院病房裡只有他一個,門外有個帶槍的人守著,確保韋布不會出什麼事——至少,不會再出什麼事。 韋布從早到晚整天躺在這兒,想著發生的一切,可是還和剛被送來時一樣全無頭緒。韋布的指揮官來過,一塊來的還有幾個H小隊隊員、w與X小隊的幾名狙擊手。他們沒說什麼,所有人都受到極大震撼,滿懷痛苦,不敢相信這種事居然會發生在他們身上。從他們的眼神中韋布察覺到了狐疑,懷疑當時他在那兒出了什麼事。

“我真抱歉,黛比。”韋布對泰迪·賴納的遺孀說。他也對卡爾的妻子,現在成了寡婦的辛德·普盧默說了同樣的話。挨著名單往下看:一共六個女人,都是他的朋友。她們的丈夫曾經是他的搭檔,他的同志;韋布覺得自己好像喪失了親人,與那幾位女士一樣。 他鬆開傷手,用它碰了碰金屬床邊。這算什麼傷!他沒有直接挨上一槍。 “我連他媽一槍都沒挨,”他對牆壁說,“沒挨一槍!簡直不可思議,你懂嗎?”他對靜脈滴注架喊出來,接著默不作聲。 “我們會抓住他們的,韋布。” 聲音嚇了韋布一跳。他沒聽見有人進屋,不過跟著聲音來的自然有個身體。韋布一點點支起身子,看見一個身影。珀西·貝茨在韋布身旁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他盯著鋪了仿亞麻地氈的地板,彷彿它是一幅地圖,能把他引向藏著所有答案的某個地方。

傳說珀西·貝茨二十五年來沒變過一點。整齊修長的五英尺十英寸的身架上一磅沒增一磅沒減,滿頭烏髮沒有一絲白,發式和他跨出校門第一次走進美國聯邦調查局時一模一樣。他像被速凍了似的再無改變。幹這一行讓一般人比他們的實際歲數老得多,他這種情況真是不同尋常。在局裡他成了某種傳奇人物:搗毀了得州與墨西哥交界處的毒品活動,調到洛杉磯外勤辦公室後又把西岸攪了個天翻地覆。他從基層幹起,提拔得很快,目前是華盛頓外勤辦公室幾個大頭頭之一。此人在調查局各主要部門都乾過,了解局裡各部門如何協作運轉、共同構成一個整體。 貝茨——大家叫他珀斯——說話通常輕言細語,不過只要他一瞪眼就能把下屬嚇垮,讓下屬覺得自己不配佔有哪怕一平方英尺的立足之地。他要不就是你最好的同盟,要不就是你最可怕的對頭。沒準叫珀西這種名字的人長大後就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知道你已經做了初步匯報,不過一等你恢復過來我們馬上就要詳細報告,”貝茨說,“用不著趕,慢慢來,先養好傷再說。” 含意很清楚:發生的事對大家都是個沉重打擊,貝茨不會大發雷霆,現在還不會。 “一點兒擦傷罷了。”韋布低聲回答。 “他們說你手上負了槍傷,血痕淤傷全身都是。醫生說像誰拿棒球棍痛打了你一頓。” “沒事兒。”說這句話都讓他覺得精疲力竭。 “你需要休息,之後再說匯報的事。”貝茨站起身,“等你準備好了,能不能再回那兒一趟,領我們把整件事從頭到尾過一遍。我知道你這麼做很難受,不過這樣能幫我們很大的忙。” 還有我是怎麼活下來的?韋佈點點頭。 “我很快就能準備好。”

“用不著趕,”貝茨又說了一次,“這一回輕鬆不了,不過我們能辦好。”他拍了拍韋布的肩膀,轉身朝門口走去。 韋佈在床上掙扎了一下想坐起來。 “珀斯。”一片黑暗中只能看見貝茨的眼白,在韋布看來它們好像懸在空中的一對骰子,總會顯出點數。 “他們全死了,對嗎?” “全死了,”貝茨肯定地說,“你是惟一活下來的人,韋布。” “我盡力了。” 門開了又關上,屋裡只剩韋布一個人。 貝茨出門進了走廊,和一群人碰頭。這些人和他打扮得一模一樣:普普通通沒什麼特徵的藍色套裝,領尖帶鈕扣的襯衣,暗色領帶,膠底黑皮鞋,小型搭扣式槍套裡插著大手槍。 “媒體那方面會搞成一場噩夢,這你清楚,”其中一個道,“說實在的,已經成了噩夢。”

貝茨往嘴裡塞了塊口香糖。他從前抽雲斯頓,這是第五次戒菸了,還在堅持。 “我的事務單上,那幫到處找材料的記者沒佔多高位置。”他說。 “你得時時給他們通通氣,珀斯。要不然他們會按最糟糕的情況瞎猜,馬上胡編亂造一氣。已經有些東西上了因特網,你真不會相信,上面說這場大屠殺跟啟示錄裡的耶穌重回世間有關。我說,他們從哪兒搞出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跟媒體聯絡的人被逼得發瘋。” “我不相信有誰膽敢對我們做這種事。”另外一個人道。此人在為國盡忠的過程中自了頭髮了福,貝茨知道這個特工十多年來除了政府辦公桌外什麼都沒見過,卻總想顯得見過世面。 “哥倫比皿人,俄國人,誰都沒膽子這樣攻擊我們。” 貝茨掃了這個人一眼。

“現在是'我們'對'他們',還記得嗎?我們一直硬逼他們做這個做那個,你覺得他們就不想回敬我們一下嗎?” “可是老天爺,珀斯,你想想看,他們剛殺了我們一個小隊的人,就在我們自己家裡的地盤上。”老傢伙嚷道,義憤填膺。 貝茨看著他,他見到的是一頭沒牙的大象,隨時可能一頭栽倒死在那兒,成為叢林食肉獸的盤中餐。 “我還不知道華盛頓那個區歸我們所有呢。”貝茨道,他上一次睡覺還是前天,累積的疲勞現在顯出影響。他失去了耐性。 “說真的,我倒覺得那是他們的地盤,他們的主場,我們才是客隊。” “他怎麼樣了?”另一個長著金發的人問,他得了感冒,鼻子紅紅的。 貝茨從紅鼻子身旁走開,對這些人厭惡到極點。 “目前我什麼都不知道。不,這句話我收回。我知道韋佈單槍匹馬打掉了八個機槍巢,挽救了另外一個小隊,這其間還救了一個街頭黑人小孩的命。這些我的的確確知道。” “初步匯報裡說韋布僵住了。”這句話來自剛加入他們這一伙的另一個人,顯然他的職銜比他們都高,兩個面無表情的男人緊緊站在這個新加入談話的人身後。 “事實上,珀斯,我們知道的一切只是韋佈告訴我們的東西。”這個人說。儘管這人從官職上看明顯是貝茨的上級,可同樣明顯的是,貝茨恨不得把他的頭咬下來,只不過還不敢。 這人繼續道:“倫敦還得好好解釋解釋,我們調查時要把眼睛睜得大大的,比昨晚大得多。昨天晚上是一場恥辱,絕對絕對不能再出這種事。我管轄下絕不允許。”他狠狠瞪著貝茨,好像拿大錘最後狠砸一記,嘲諷地說,“代問倫敦好。”說完,華盛頓外勤辦公室主任巴克·溫特斯大步走遠,兩名機器人一樣的保鏢跟在身後。 貝茨惱怒地盯著他的後背。巴克·溫特斯曾是韋科事件的現場主要指揮者之一,在貝茨看來,是其無能促成了最後的慘劇。接下來,溫特斯卻因其不稱職獲得了一連串晉升,直至官居華盛頓外勤辦公室之首,這真是大型官僚機構中才有的怪事。或許是因為調查局不願承認它砸了鍋,相信從韋科慘敗的領導中提拔起某某就能昭告世人,調查局認為自己無可指責。結果是,得克薩斯的大衛·科里希一把火讓不少人人頭落地,可巴克·溫特斯的腦袋卻牢牢長在肩膀上。對珀西·貝茨來說,巴克·溫特斯很大程度上代表了美國聯邦調查局糟糕的一面。 貝茨倚在牆上,交叉抱著胳膊,狠狠嚼著箭牌口香糖,連牙都疼了起來。他敢肯定老巴克這會兒正趕著往美國聯邦調查局局長、司法部部長跟前遞點子,甚至可能找總統。好吧,讓他去,只要他們別在他珀西·貝茨面前礙手礙腳就行。 這群人三三兩兩地散了,最後只剩貝茨和那個穿制服的警衛。貝茨終於也走掉了,兩手插在褲袋裡,眼神空洞,什麼都沒看。臨出門時他一口將口香糖啐進垃圾桶。 “混賬加白痴,”他說,“混賬加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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