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情尷尬的神父拿出一把彎刀,割斷了兩人手腳上的紮帶。那兩人爬出尾箱之後,揉揉已經麻木的四肢,憤怒地盯著哈瓦斯。哈瓦斯雖然不會說巴斯克語,但完全能聽懂神父對那兩人說的話。神父責備了兩人幾句之後,就叫他們回家。
兩人開著那輛車走了之後,神父正式做了自我介紹:“我是皮奧神父。”
哈瓦斯和他握了手。神父的手很有力。
“可以走了嗎?我安排好的車輛就在附近。”哈瓦斯點點頭,一言不發地跟著神父走過一條小街,來到一輛破舊不堪的豐田陸地巡洋艦旁。
“你的背包可以放在後面嗎?”神父一邊為哈瓦斯打開車門,一邊問。
“不了,謝謝。我想還是放在身邊的好。”神父微微點頭,走到駕駛室一邊,上了車。車輛雖舊,裡面收拾得倒還整潔,引擎也是一發動就工作了。哈瓦斯關上車門,皮奧神父將車駛出了小山村。
“我可以肯定地說,你心中有不少疑問。”皮奧神父說。
“有一兩個吧。”哈瓦斯承認說。
“嗯,等我早晨帶你去找尼古拉斯,他肯定會很樂意回答你的問題。”
“你是什麼人?如果你不介意我問的話。”
“不介意。我只是一名神父而已。尼古拉斯的朋友。”
哈瓦斯對此心存懷疑,但還是轉換了話題。 “他知道是誰想殺他嗎?”
神父思索片刻才回答道:“哈瓦斯先生,這件事很微妙,我覺得還是他本人向你解釋比較好。”顯然,他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是不願意說。哈瓦斯問:“我把剛才的問題換個角度問一下吧:想殺尼古拉斯的那個人還活著嗎?”
“不,已經死了。”
“誰殺死了他?”
“不是他,而是她。尼古拉斯的狗咬死了她。”“想殺尼古拉斯的是個女的?”
此時開始爬坡了,神父放慢了車速。 “根據他告訴我的情況,這個女殺手非常有耐心。她不疾不徐,漸漸獲得了尼古拉斯的信任。她甚至讓尼古拉斯把狗弄到別的房間去了。然後,她就動手了。”
“那後來狗是怎麼咬死她的呢?”
“狗聽見了尼古拉斯的尖叫,就撞破了臥室的橡木門,衝了進去。那個女的喉管都被扯出來了,臥室裡鮮血四濺。”
“尼古拉斯沒有保鏢嗎?”
“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在這裡。”
哈瓦斯似乎聽出了神父話音裡的不耐煩,但還是問道:“是尼古拉斯請她來的,不是嗎?”
“哈瓦斯先生,”神父恢復了以前的語調說,“我覺得你最好還是和尼古拉斯討論這些問題吧。”
哈瓦斯注視著被車燈照亮的嶙峋的山石和粗大的樹幹。他想知道更多的情況。 “你是神父,或者,這只是個幌子而已?”
“不,我真的是神父。”
“你一直是神父嗎?”
“我幹過許多事情。”神父的眼睛緊盯著前方的地面說。
這句話的內涵太豐富了,留給了哈瓦斯足夠的想像空間。
他們往山的高處駛去,氣溫變得越來越低。皮奧伸手調節了控制車內溫度的旋鈕,將發動機的熱量轉移到車內來。 “你怎麼認識尼古拉斯的?”他問。
“可以說我們是通過工作認識的。”哈瓦斯說,“你呢?”
“我也是通過工作才認識他的。”
“你不會告訴我,你和尼古拉斯是同一所神學院畢業的吧。”
“我覺得你對他的看法不太好啊。”
“說句老實話,神父,我不知道該如何看這個人。他這一輩子做盡了壞事。”
“我們不都是嗎?”神父問。
哈瓦斯沒有回答。
前方的路上有山上掉下來的石塊,皮奧繞道之後重新回到路上,說:“對於尼古拉斯這個人以及他幹過的事,我知道得不多。他沒有向我告解過。”
“神父,我們都要小心才是。”
神父看了他一眼。 “誰都離不開上帝的仁愛。你離不開,尼古拉斯也離不開。任何人都離不開。不管你心裡對他的看法如何,尼古拉斯的心是好的,也是一個體面的人。和我們所有人一樣,他有自己的缺點,但他有行善的意願。”
“請原諒問這個問題:你認識他多久了?”“多年。”
“你說你們是通過工作認識的?什麼樣的工作?”
皮奧從儀錶盤上拿了一包煙,掏出一根遞給哈瓦斯。哈瓦斯謝絕了。神父自己拿了一根,用車上的點煙器點著,把車窗打開一條縫。神父深深吸了一口,慢慢地吐了出來。 “你聽說過'切爾諾貝利之子'嗎?”
哈瓦斯和其他人一樣,聽說過切爾諾貝利核事故。該事故發生於事故是國際核事故分級標準中唯一的一次四級事故,釋放出的輻射劑量相當於日本廣島原子彈爆炸的的影響而罹患各種癌症。輻射塵一路向北,飄落到了愛爾蘭。 30多萬人被迫遷移到切爾諾貝利隔離區外的大片土地上。
但他從來沒有聽人說過“切爾諾貝利之子”。 “我估計這是一些受到切爾諾貝利核事故影響的孩子?”
皮奧又吸了一口煙。 “60%的核洩漏落在了白俄羅斯的土地上。其後果可以想像。最讓人膽戰心驚的是畸形兒童的出生率有所上升。事故區域中的那些父母通常都很窮,也害怕有不好的事發生,卻無可奈何。如果生了有智力缺陷或身體缺陷的孩子,就丟到孤兒院去。這樣的事情太多了,人們甚至為這樣的孩子造了一個詞組:門口的孩子。
“我剛開始做神父的時候,在白俄羅斯的一家孤兒院做些傳教的工作,我就是在那裡遇到尼古拉斯的。”
哈瓦斯了解到,眼見著尼古拉斯長不大,他的父母沒有想辦法為他找個合適的家,也沒有把他送到孤兒院去,而是把他賣給了黑海附近的一家妓院。尼古拉斯有著不堪回首的過去,又非常愛狗,正是因為這兩點,哈瓦斯才無法對尼古拉斯狠下心來。知道了他的這段歷史之後,就容易理解他為什麼會和一家專門收養“切爾諾貝利之子”的孤兒院有關了。
“在金錢和時間上,他對孤兒院以及那裡的孩子都很大方。”皮奧說,“那裡的許多人也很喜歡他。”
“後來呢?”
“尼古拉斯說過,要超越過去,只有不斷奔跑才行。”
“但是,他的過去在白俄羅斯、在孤兒院趕上了他。”
“這我們就不知道了。”神父說,“有一天,他突然不見了。”
“他怎麼最後到了這裡呢?”
“我和他一直有聯繫。我和他說過,如果哪一天他跑累了,可以來這裡。”
“他具體是哪一天到的呢?”
不知是神父沒有聽見他的問題,還是故意不回答,他一言不發地將車駛離了大路,上了一條小路,路兩旁巨石聳立。行駛了前行了。
神父將汽車大燈兩長三短閃了五次,從一塊大石頭後面出來了一個人。這個人和哈瓦斯先前在標致車上看到的那兩個巴斯克人面孔相似,身高接近,也拿著一把霰彈槍。他朝陸地巡洋艦裡看了看,看到認的皮奧之後,這才走過去解開柵欄上的鏈條鎖,打開柵欄,讓他們通過。
他們的車開進去的時候,哈瓦斯看到那塊大石頭後面居然還隱藏著一間警衛室,警衛室的門開著,裡面有三個人圍坐在燃氣爐旁取暖,他們的武器不是霰彈槍,而是配備了夜視鏡的高端戰術步槍。
“我們到哪兒了?”哈瓦斯問。
“一個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