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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卷疫病之謎

詭案迷踪 似水无痕 33781 2018-03-22
雞鴨躺在地上,蹬了幾下腿,就咽了氣。東娘心痛地看著親手餵養大的家畜在眼前死去,心中猶如刀割一般。 “怎麼會這樣,這是招惹了哪路的神靈,招致如此大禍?” 東娘跪在地上,不停地磕著頭,祈禱神靈可以護佑她養的家畜。家裡的丈夫病重,孩子還小,她就指望這養的家畜可以換錢,給丈夫看病,撫養孩子了。 “呼哧哧……” 豬圈裡面的豬呼哧呼哧急促地喘息著,無力地趴在地上,對擺放在旁邊的食物連看也不看一眼。旁邊是東娘用豆餅、青菜和剩飯熬製的飼料,平時是不會如此奢侈,給豬吃這些東西的。只是最近豬懶洋洋的,不愛吃東西,雞鴨不斷成群死去,讓東娘心中不安,特地弄了一些好吃的東西給豬改善生活。 豬圈中的幾頭豬就是她全部的希望了,以後丈夫治病的藥和一家人的食物,就靠這幾頭豬。

一頭肥胖的大白豬倒在了地上,東娘的心像刀割一般,她急忙跑了過去。豬翻著白眼,無力地在地上抽搐著,痛苦地哼哼。東娘也無力地坐在地上,這樣的情景她不是第一次看到了,隨之而來的,就是家畜的死亡。 這樣死掉的家畜只能深埋,是沒有人敢吃的。附近的村鎮已經有不少人家的家畜遭遇了同樣的下場。 “天啊,是瘟疫,是瘟神來了!瘟神啊!為什麼……” 東娘無神的眼睛看著一頭曾經肥壯的豬倒在地上抽搐著,痛苦地吐出白沫,最後死去。 湯陰縣是東麗城附近的一個縣,瘟疫從這裡蔓延開來,很快就傳播到了東麗城。瘟疫就如同烏雲一般,沉重地壓在人們的心頭,沒有什麼比瘟疫更加令人恐慌的了。就算是戰爭,也會有人活下來,但是瘟疫會毫無差別地奪取所有的生命。

雖然現在死的還只是一些家畜,但是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死的會不會是人。很多瘟疫,會先在動物中傳播,然後波及人。 艷陽當空,雖是晴空萬里,空氣中卻浮動著一股燥熱的氣息,不見一絲風吹過,連路兩旁的草木都顯得無精打采,更別說是人。寬敞的官道被太陽曬得白茫茫一片,偶有一兩隊車馬經過。若非不得已,誰也不想在這炎熱的午後趕路,而更願選擇在樹蔭下避過烈日的風頭。 上官紫燕邊策馬前行邊不顧形像地用衣袖搧著風。儘管如此,她額間還是佈滿了香汗,幾縷被汗打濕的發貼在面頰,一張俏臉熱得嫣紅,好似春日暈染開的桃花,俏皮中添了幾分嬌媚。 她悄悄打量著坐在馬上與她並行的青翊,他依舊一襲纖塵不染的白衣,如玉的面龐未有絲毫倦色,微微上揚的薄唇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淺笑,連他座下的馬都毛色油亮,精神飽滿的模樣。上官紫燕不明白,他為何就能隨時看上去都那般神清氣爽,彷彿老天格外眷顧,讓他免受酷熱的摧殘一般。

“小燕子,你可是被我迷住了?你若要看,我真的不介意,你大可光明正大說出來,又何必偷偷摸摸?” 青翊清朗的聲音傳來,雖未轉頭,卻可見他唇邊笑意更深。上官紫燕杏眸一瞪,氣惱地移開視線,直視前方,辯駁道:“你少臭美,就你那副皮相,即便全天下男人都死光了,我亦不會迷戀上你!” 上官紫燕一席話說得甚是違心。青翊生得如何,皆是有目共睹。一路行來,不時有各色女子紛紛注目,更有大膽者,毫不避諱頻送秋波,都讓上官紫燕一一惡狠狠給瞪了回去。上官紫燕心中理直氣壯得很,他們此去京城,趕路時間緊張,哪有工夫給他去招惹那些爛桃花?為了不耽誤上官凜準時上任,她自有責任擋掉這些亂七八糟的女人。 “哦?”青翊挑眉,露出饒有興味的神情,“小燕子,切記話不可說得太滿,小心日後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兩人鬥嘴間,上官凜已上前幾步趕到他們身旁,抬手指了指不遠處,示意道:“紫燕、青翊,那邊有處茶棚,不如我們也去暫且歇歇腳,飲杯茶,稍解暑熱再前行。” “哥哥這個提議好,我們就來比比,看誰先到。” 上官紫燕說完,便迫不及待打馬前行,頃刻間已跑出老遠。上官凜與青翊對視一眼,無奈搖頭而笑。 這是個路邊茶棚,並不大,僅有三張方桌,為路過的行人提供茶水和簡單的食物。簡陋而單薄的茅草頂棚,只能遮住可憐的一點陽光,客人寥寥無幾。見三人拴了馬走進,伙計立即滿面笑容上前招呼:“請這邊坐,您幾位來點兒什麼?” “泡壺茶水即可。”上官凜拿出些碎銀,放在桌上。 伙計眉開眼笑迅速收了銀子,爽快道:“稍等,這就來!”

說罷,回身往銅茶壺裡添了些熱水,又在三人面前各擺上一隻茶杯,不多時便蓄滿了三杯茶水。上官紫燕看著面前褐色渾濁的茶水,皺起秀眉,雖然茶杯飄著淡淡的茶香,但是這種東西無論如何她也喝不下。 上官凜有些口渴,也沒多看,端起來喝了兩口。上官紫燕吐吐舌:“哥哥,這種茶水你也喝得下,我真佩服。” 上官凜尷尬地含著一口茶水,喝也不是,吐也不是,只好勉強咽了下去,還好茶水並非苦澀難喝,帶著一絲甜膩膩的澀味,雖也尚有一絲茶香,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讓上官凜再喝一口了。 伙計頗窘迫地摸了摸鼻子,見也沒有別的客人可招呼,索性站在一旁,與他們攀談起來:“您幾位看樣子是遠道而來吧?不知要往何處去?” 上官紫燕搶先答道:“去京城。”

“上京?那可是要經過前面的東麗城?” 青翊頷首:“正是,此處距東麗城可還遠?” “再行不足半日即到。”伙計又向前湊了湊,面露緊張道,“不過,我勸你們繞過東麗城,另擇路去往京城。” “東麗城雖非上京唯一道路,但若要繞路而行,少說也要平白多出三日路程。” 上官紫燕聽聞青翊的話,連連搖頭:“那樣耽擱太久,伙計,你倒是說說,東麗城為何去不得?” “唉,也不知道是造了什麼孽,我們這兒十里八鄉,幾十年也未曾有過大災大難,怎料湯陰縣突然之間就鬧起了疫病,不幾日的工夫,便傳遍了臨近地方,東麗城也未能倖免。最初還只在牲畜之間蔓延,現下連人都染上不少,聽說各處皆開始有死於疫病之人。” “你說湯陰縣?”上官紫燕忽然揚高的聲音把伙計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戰戰兢兢點點頭。上官紫燕一把抓住伙計,拉到近前追問:“附近可是有個什麼醫館還是山莊的?”

“姑娘您說的是名醫山莊吧?” “那裡可有姓白的人?” “名醫山莊的當家人就姓白,現任莊主名喚白清遠。”伙計不敢有絲毫怠慢,老老實實回答。 上官紫燕終於放開被勒得面色漲紅的伙計,喃喃道:“白清遠,那就是了……” “紫燕,你是否認得此人?”見上官紫燕反常,上官凜關切地問。青翊也凝望上官紫燕,靜靜等待著答案。 “是我師兄,當年他在師父那裡與我一同習武兩年有餘,後來被一封家書召回家中,便再沒回來過,直到我離開同哥哥你前往安平縣。”上官紫燕想了想,又補充道,“師兄醫術高超,卻從未詳細說過自己出身,只在臨行前叮囑我說,日後若要尋他,就去湯陰縣名醫山莊。” “這可是小燕子你孤陋寡聞了,據我所知,名醫山莊不僅譽滿武林,就連在京城之內亦有很多名醫出自那裡。白家世代行醫,不僅醫術了得,懸壺濟世的醫德更是有口皆碑,朝廷都對已故的老莊主白朗禮遇幾分。”青翊插話說道。

“那還用說?名醫山莊在我們這裡簡直就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經常給窮人免費看病和發放藥品,不知救了多少百姓的命。”伙計說到這兒,敬仰之情溢於言表,“就拿這次疫病來說,他們打開了山莊別苑,專供收容染病之人,隔離治療,且分文不取。” “看來紫燕有個了不起的師兄。” 上官紫燕此時卻全無自豪的心情,秀氣的雙眉緊鎖,擔憂地自言自語:“疫病若真這樣厲害,師兄會不會有危險?” “行醫應以仁心而居,隨時有將自己生死置之度外的覺悟。”青翊道。 “不行!”上官紫燕忽而雙拳一擂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盞微微顫動,“我要去名醫山莊看望師兄!” “姑娘,您要三思啊,這疫病可不是鬧著玩的。”伙計忙勸說。 上官紫燕雙目灼灼,閃動著堅定的光芒:“不親眼確認師兄的安全,我無法放心離開。”

“也罷,我們就走上一趟。” 上官凜了解自己的妹妹,她一旦決定之事,便很少輕易改變。更何況,上官紫燕雖對情愛懵懂,卻甚重朋友、家人之間的感情,他明白無法阻止上官紫燕。 依據伙計指點的道路,三人策馬又行了約一個時辰,便來到名醫山莊的門匾之下。名醫山莊位於湯陰縣不遠的半山中,周圍蒼翠環繞,幽然天成,彷若這暑熱中的一隅綠洲。此時,三人所站之處,乃是莊外的山門,紅漆金字的門樓高大醒目,卻並不張揚於外。 “這裡就是名醫山莊?”上官紫燕下了馬,以手遮陽,仰頭問道。 “應該沒錯,我們再向裡走走看。”上官凜也改作下馬步行,將韁繩牽在手中,“只是不知還有多遠。” 青翊忽而凝神傾聽,沉聲開口:“有人出來了。”

三人索性原地不動,引頸觀望,靜待來人出現。果然,片刻之後,一輛馬車緩緩而來,車前一人騎著一匹金棕色大馬,後面還跟隨著幾名僕從。 等一行人走近些,上官紫燕脫口叫道:“師兄!” 似是聽到上官紫燕的呼喚,馬上的男子加了幾鞭,頃刻間便趕到他們面前,看到上官紫燕,男子眼角眉梢皆染上掩不住的驚喜。 “師妹,真的是你?” 男子飛身下馬,走向上官紫燕,不敢置信地細細打量。這男子一襲青色衣袍,生得劍眉星目,甚是俊朗,不同於青翊的灑脫不羈,更多了幾分陽光的明媚味道,只是眼底露出掩不住的疲憊之色。他正是名醫山莊的當家人——白清遠。 “白師兄,好久不見,你可好?”又逢故人,上官紫燕忍不住喜形於色,拉住白清遠的衣袖敘起舊來,渾然忘記了男女之別。 白清遠也不拉開她,反而抬手親暱地摸摸她的頭,寵溺之情溢於言表。他溫和笑道:“紫燕還未改變,只是幾年沒見,出落得更加漂亮了。” “可師兄你看上去卻瘦了很多,是否最近太辛苦?疫病之事,我們路上都聽說了。” 白清遠輕嘆一聲,臉上露出一抹憂色:“這次確實有些棘手,你是為此事而來?” 上官紫燕搖搖頭:“我同哥哥進京赴任,經過此地,想起師兄你提及過住在附近,又聽聞疫病橫行,擔心你所以特來看望。” “算你這小丫頭還有良心,不然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你。我回家之後,曾派人回師父那裡尋找過你,你卻已離開,師父亦不清楚怎樣才能聯絡到你。” “當時哥哥要去安平縣接任知縣一職,走得匆忙。” 白清遠抬起頭,望向上官紫燕身後的兩個男人,詢問道:“紫燕,這兩位是?” 未等上官紫燕回答,上官凜上前一步,抱拳一禮:“在下上官凜,小妹從師時,承蒙白公子照顧,不勝感激。” “上官大哥客氣了,喚我清遠即可。”白清遠還禮微笑,“早聽紫燕提及,有位才識過人的哥哥,今日才有機會一見。” “哪裡,清遠你才是年輕有為,已然撐起偌大的山莊,懸壺濟世。” “你們兩個還要互相吹捧到幾時?”上官紫燕的聲音插進來,毫不客氣地打斷他們。 “小燕子,你又打算拉扯著人家一個大男人到什麼時候?” 青翊的聲音低緩而輕,口氣卻隱含些許不快。經他一提,上官紫燕才意識到自己還不合時宜地拽著白清遠的衣袖,忙臉一紅,鬆開了手,還不忘嗔怒地瞪了青翊一眼。 “紫燕,這位公子是……” “不相干的路人罷了,師兄你無須管他。”上官紫燕餘怒未消。 上官凜從旁解釋:“青翊公子在安平縣幫了我們不少忙,正巧他也要去往京城,順路同行。” 白清遠與青翊相互打過招呼,但二人神色之間相互估量,皆有幾分心照不宣的意味。 見幾人介紹完畢,一直等候的馬車車簾才被掀起,一道溫婉悅耳的女聲適時傳出:“清遠,可是遇到了朋友?”隨著話音,車中先躍下一青衣雙髻的丫鬟,接著,一名身著淡紫色羅裙的女子躬身而出。這女子麵容姣好,雖算不上明艷照人,卻透出一股大家閨秀的端莊溫婉。 一旁的家僕忙擺上踏腳凳,讓女子步下馬車。奇怪的是,先前那丫鬟並不上前攙扶,只漠然立於馬車邊,觀望著紫衣女子自己緩緩落地,沒有半分服侍之意。紫衣女子向幾人微微俯身行禮,望著白清遠柔聲提醒:“清遠,時辰差不多了,若再不趕往別苑,恐病人們要等太久。” “言之有理,婉秋你先回車上,待我安頓好幾位朋友,我們馬上出發。”白清遠說著,轉向上官紫燕三人,歉然道,“現下莊內有些忙碌,我還要趕往別苑去探望病人及發藥,暫且安排你們住下,待晚膳時,再好生招待各位。” “師兄,你有事先去忙,不妨事,我們藉住一晚便走。” “這可不行,紫燕你既來了,就多待上幾日。”白清遠深沉的目光中柔情湧動,落在上官紫燕一張俏臉上。 上官紫燕連連擺手:“我們怎能在最繁忙時留在這裡打擾你?再說,距哥哥上京赴任也沒多少時日了。” “這問題等我晚上回來再作商議。”白清遠並不讓步,看來是打定了主意不放上官紫燕馬上離開。他自僕從中喚出一名老者,沉聲吩咐,“白管家,你今日就不用一同去別苑了,先領幾位貴客回莊里安排好住處,再備上一頓豐富的晚膳洗塵。” “是。”白管家簡短應道。 道別之後,白清遠匆匆上馬帶人趕去別苑,上官紫燕他們則被白管家帶往名醫山莊。卻不承想,山莊內亦是風起雲湧,終牽扯出一樁樁詭異案件。 直到被帶入名醫山莊,上官紫燕才感受到山莊確實很大,庭院間被重疊曲折的迴廊隔開,若沒有人領路,怕是真難以在這一道又一道的門廊中辨清方向。院子裡並不華麗,一草一木卻都顯得別具匠心,雅緻而賞心悅目,簡樸中透出主人淡泊之心性。聽白管家介紹,莊內隨便一株不起眼的花草,皆可能是名貴的藥材,有人專門打理。 傍晚時分,上官紫燕他們被僕人帶到用餐的花廳,白清遠已等在那裡,身旁還有白天曾見過的紫衣女子。他們都換過了衣物,正在銅盆中仔細清潔著雙手,屋內浮動著一股氤氳的蒸醋微酸的味道。 “師兄,這是在做什麼?”上官紫燕疑惑地問。 “消毒。”白清遠接過一旁丫鬟遞上的帕巾,擦乾手上的水漬,耐心地解釋,“疫者,感天地之戾氣,此氣之來,無論老少強弱,觸之者即病,邪從口鼻而入。我們接觸過疫病之人,雖遮起頭臉和雙手,用以防止病氣侵入,但未敢保證萬無一失,每日結束後,必須要用艾葉浸水潔淨周身,並配合熏蒸之法,再以醋反復將手洗淨,不可掉以輕心。” “行醫者真是辛苦。”上官紫燕感慨。 白清遠微微一笑,關切地叮囑:“你們也要多加小心,稍晚我會派人煎好蘇合香丸的預防藥劑給你們送過去,並燃上青木於諸位寢室,去濁臭之氣,除邪穢之霧。” 上官凜謝道:“有勞清遠你費心了。” “無須同我客氣,紫燕也不是什麼外人,再說,既來了名醫山莊,就把這里當做自己家中,有何需要儘管提出來。大家別站著說話,我們先入席再敘。” 白清遠說著,招呼眾人入座,待上官紫燕三人坐定之後,他才在上官紫燕身邊坐下,而他的另一側,便是那紫衣女子。紫衣女子一落座,便柔聲吩咐丫鬟們依次擺上酒菜,儼然一副熟稔模樣,不禁引來其他人好奇注目。尤其是上官紫燕,一雙眼眸撲閃地望著紫衣女子,終於忍不住問道:“師兄,這位莫不是你的妻室?怎麼也不介紹一下?” 紫衣女子聞言,嬌羞地紅了臉龐,白清遠則乾咳幾聲,顯得有些尷尬。 “看我,一時給忙忘了,這位姑娘是何婉秋,亦是出身醫藥世家。” “那和白師兄你,豈不正好門當戶對?”上官紫燕俏皮一笑。 白清遠忙否認道:“我與婉秋只是家父過世前定下的親事,尚未完婚。” 他一番帶有明顯辯駁的話語,未來得及細想便脫口而出,惹來席間幾人反應不一。何婉秋面色一白,低垂下眼簾,神色中流露出些許失落,但很快被她掩飾起來。青翊則不以為意地挑起眉,把玩著眼前的酒盞,看似不經意,心中卻彷彿喝了淨手用的蒸醋一般,稍有點不是滋味。 唯有上官紫燕毫無所覺,依舊心無城府繼續道:“婉秋姑娘既已住在莊里,想必也是好事將近。” “婉秋此次前來,是為幫忙治療疫病,才在這裡暫住幾日,並非紫燕你所想那般。眼下莊內事務繁多,又哪有時間來談及婚事?”白清遠說罷,像是怕上官紫燕圍繞這個話題追問不休,忙舉起筷子示意,“莫光顧著說話,先吃東西,別把酒菜放涼了,紫燕,記得你以前最喜歡吃魚,嚐嚐莊內廚子的手藝如何。”語畢,夾了一塊清蒸魚肉,放入上官紫燕碗中。 “謝謝師兄。” 青翊以手掩口,刻意乾咳兩聲,上官紫燕莫名其妙地望向他:“你不舒服?早些時候還好好的,要不要師兄給你看一下?” “不用,我好得很。”青翊悻然答道,之後伸出筷子,帶著幾分怨氣用力戳向魚盤,也夾了一大塊魚,埋頭吃起來。 “你吃慢一點兒,又沒人和你搶,活像餓了幾輩子似的。”上官紫燕瞪他一眼,換來青翊的冷哼。 見自己善意的提醒換來不屑的反應,上官紫燕也索性賭氣般不再開口,一頓飯就在各異的心思中進行了大半。 許是從方才的情緒中調整出來,何婉秋將筷子置於桌上,緩緩開口道:“清遠,明日再去別苑,你是否去看看清雲?” “今日一直都在病人那邊忙碌,確實忽略了清雲。”白清遠似乎也不再有胃口繼續進食,面容中爬上一抹愁緒,“清雲身體怎樣?” “清云有我照顧,病情還比較穩定,你不要擔心,專心診治病人即可,但也要自己多休息,注意身體才是。” 何婉秋一席話進退得宜,賢惠中透出體貼和關心,白清遠感激道:“這幾日多虧有婉秋你的幫助。” 何婉秋溫柔一笑,剛要說話,卻被忽然從旁衝出的一人打斷,正是白天同在馬車上的青衣丫鬟。待幾人看清時,她已從丫鬟的隊列中來到飯桌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 “小碧,你這是做什麼?”白清遠詫異地問。 小碧還未開口,先紅了眼眶,聲音中帶著哽咽:“大少爺,今日見到二少爺,覺得他氣色甚不如前些天,越來越差了。” “胡說什麼!小碧,你可是在說何小姐所言有虛?少爺在和客人用膳,幾時有你說話的份兒?不懂規矩的丫頭,還不快退下!”未等白清遠出聲,站在一旁的白管家已厲聲斥責。 “無妨,小碧,你先起來。”白清遠擺手阻止了總管,“你自幼跟隨侍候清雲,想來也十年有餘,自然一片忠心,如此做也是出於對他的關心,何錯之有?有什麼話,你儘管說便是。” 小碧站起身,清秀的臉上仔細看去並無懼色,反顯出一股堅毅:“大少爺,病人固然重要,但二少爺畢竟是唯一同您有血脈關係的親人,奴婢大膽懇求您去看看二少爺。” 白清遠輕嘆一聲,點了點頭和顏道:“這話也有道理,我明日便去探望清雲,小碧你忙前忙後照顧清雲,不因他的病而有嫌隙,想必也累了,無須在這兒候命,先去歇息吧。” 小碧並不推辭,只欠了欠身子行禮之後,便轉身向內堂走去。好似在宣告著她心目中的主人唯有白清雲一人,除對白清遠仍有些敬意,其他人皆無法驅使她分毫。 青翊手執酒盞,薄唇邊含著一抹淺笑。他可沒錯過小碧離開前掃向何婉秋的目光。若他沒眼花,那一瞥中暗暗透出的些許不屑,頗值得玩味。看來這名醫山莊,也並不如表面上那般風平浪靜,處處寧靜祥和。 上官紫燕卻無法像青翊一樣悠然,待小碧的身影消失,她忙出言詢問:“師兄,你們口中的清雲是何人?既被稱為莊內二少爺,莫不是你弟弟?” “不錯,家父雖為神醫,診治天下疑難雜症,但也並非無所不能,先後娶了兩位妻室,都早年病逝,無緣共白頭,只留下我與清雲兩個同父異母的兄弟,父親哀慟之下,就沒有再娶,自幾年前父親病逝之後,也就剩下我與清雲二人。當年將我從師父那裡召回的家書,便是父親臨終託付清雲和名醫山莊給我,因此我一直未能再回去跟著習武。” “但方才聽聞言下之意,清雲可是患了病?”上官凜亦問道。 白清遠沉痛地頷首:“怪我沒照料好清雲,才會讓他在查看病人時不小心感染了疫病。” “疫病橫行乃是天災,又怎能怨師兄你呢?”上官紫燕寬慰白清遠,“清雲的病嚴不嚴重?聽茶棚伙計說,這次疫病甚是厲害。” “疫病之疾,能否根除,只能依據個人體質,盡最大之努力了。” 白清遠低迴的嘆息幽幽迴盪在花廳內,良久不散,彷若一塊大石沉甸甸地壓得心中透不過氣來。為了緩解略顯壓抑的氣氛,何婉秋起身柔聲道:“莫說這些了,我去讓廚房再加幾道菜,大家多吃一點。” “婉秋說得甚是,你們來得不巧,無法帶大家去附近遊玩一番,下次有機會必定補上。” 何婉秋快步走遠,上官紫燕才不拘小節地拍了拍白清遠的肩,衷心感慨道:“白師兄,你爹也算是為你選了個好女子,我看何姑娘宜室宜家,與你很相配。” “何姑娘舉止大方溫婉,頗有大家閨秀氣度,不像某人總是毛毛躁躁,白兄有福氣。”青翊在一旁喝淨杯中最後一口酒,不急不緩地附和。 任再糊塗之人,一聽便知青翊言下之意。上官紫燕還未想好怎麼反駁,白清遠已然急急道:“我對婉秋只有兄妹之情,除此之外,並無他意。” “如此好的姑娘,師兄你卻不喜歡,真是可惜。”上官紫燕雙手托腮,喃喃自語。 一直保持沉默旁觀的上官凜將這一幕盡收眼底,不禁為妹妹的遲鈍嘆惋。但感情二字,還需兩情相悅,無論是青翊抑或白清遠,皆是一表人才,百里挑一的人中翹楚,可若上官紫燕無意,他人也勉強不得。自己這個做哥哥的,亦只能選擇靜觀其變。 夜晚的微風無聲地吹拂著院中的花草,彷彿無數隨風起舞的少女,身姿影影綽綽。白天還烈日當空,酷暑難耐,怎料一入夜雲層竟遮住了滿天星月,朦朧中,唯有偶爾穿透雲朵的暗淡的光。 名醫山莊的一隅,除了風拂草木的沙沙聲,四下靜謐一片,冷清得不難看出這院落鮮少有人至。在今晚的夜色籠罩下,似乎越發蕭瑟。 忽然,窄路旁的樹叢裡劇烈搖動了幾下,沙沙的聲響更加緊湊且清晰。繼而,傳出兩聲沙啞的貓叫。停頓片刻,又是兩聲。奇怪的是,這叫聲長短相同,高低不變,間隔一致,極有規律。但因樹叢的掩映,始終只聞其聲,不見其面。 一陣急促的腳步踏著碎石路而來,儘管來人極力放輕了步子,但在這連風聲皆聽得一清二楚的靜夜,依舊難以完全隱藏。那人在樹叢前駐足,許是聽到了聲音,貓叫也隨之戛然而止。 “你來了?” 話音方落,一道黑影自樹叢中放大,撥開面前的草木走了出來,站到另一人面前…… 與此同時,上官紫燕正手端托盤,立於一間廂房門前。望著房中隱約透出的光亮,她幾次伸出去敲門的手都最終縮了回來。進退都不是,她只得站在門口,躊躇不前。 “小燕子,你要想在我房門外乘涼,我無意阻攔,但若是來找我,你也站得夠久了,進來吧。”青翊低沉中含著笑意的聲音,從房中傳出。 被抓個正著,上官紫燕只得硬著頭皮推門而入。想來也是,憑青翊的功夫,又怎可能對外面站了一個人毫無覺察?分明是讓她多站些時候,好藉機取笑於她。上官紫燕不禁越想越氣,徑直走進房中,將托盤置於桌案之上,氣憤地轉向青翊:“你……” 她話才到嘴邊,便硬生生卡在了喉嚨裡。她睜大雙眼,只見青翊站在床榻邊,正慢悠悠地把手中的一方帕巾擱回盆架上。而他的上衣半褪到腰下,露出消瘦卻結實的脊背和不見一絲贅肉的腰肢。 上官紫燕驚得說不出話,也忘了迴避,只是呆呆地用手指著青翊,磕磕巴巴道:“你,你,你……” “怎麼?小燕子你突然失語不成?還是方才外面風太大,站久了閃了舌頭?”青翊在上官紫燕目不轉睛的注視下,大方地穿回衣衫,整理完畢,才踱到她面前站定。 “你在做什麼?”上官紫燕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不是一看便知嗎,你這時候前來,我自然是沐浴更衣,準備就寢了。小燕子你若再來早些,我會誤認為你是專程為偷窺我而來。” “你一派胡言!”上官紫燕再豪爽,畢竟是女兒家,想起剛才的情形,她後知後覺地羞紅了一張俏臉,“你明明早知道我來了,還不害臊地沐浴更衣,懂不懂男女之禮?” 青翊挑眉望著她:“哦?這句話竟會從小燕子你的口中說出?那麼請問,你大晚上不謹守你的男女禮數,跑到一個男人房中,有何貴幹?” 經青翊這一提,上官紫燕才想起自己前來的初衷。她暗自吸了口氣,決定先說正事要緊,暫時讓青翊口頭上佔些便宜無妨,將來再找機會加倍討回不遲。她思及此,臉上的神情倏然柔和下來,賠上笑臉,從一旁的托盤中端起青瓷盅,取了勺子遞到青翊面前。 “你先坐,我來給你送防疫病的藥劑,就是師兄晚膳時所說的什麼香丸……” “蘇合香丸。”青翊幫她說完,“藥書中記載,蘇合香丸其香能散疫氣,凡病者各飲一丸後,不致相染,未患病之人服下,亦可達到預防之功效。” “我就知道你必定懂,快趁熱喝了。”上官紫燕體貼道。 青翊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並未多說,掀袍在椅子上坐下,打開藥盅蓋子一飲而盡,又將空藥盅放了回去。 上官紫燕眼巴巴地見他服下,又討好地拿起托盤上的一小碟蜜餞:“若覺得口中苦澀,可以用這個去去苦味兒。” 青翊也不客氣,依舊不語地捏起一枚,不急不緩丟入嘴裡,似是細細品了品其中滋味,這才輕敲著桌面,一臉氣定神閒開口問:“說吧,有何事想要求我?” “你如何知曉我有事求你?” “送藥之事,本由莊內丫鬟做即可,小燕子你不僅親自送至,還站在外面吹了半晌風,又特意帶來蜜餞,如此反常地獻殷勤,必定沒好事。” “也算不得什麼壞事。”上官紫燕忙辯解。她走到青翊對面,隔桌與他相對而坐,一雙明亮的眼眸撲閃望著青翊,在搖曳的燭火映照下,晶瑩而動人。她略加思索,繼續說道:“我看你頗為博學多聞,好像很有本事的樣子,青翊,這次疫病之禍,你能否幫幫白師兄?” 上官紫燕的前半句話本讓青翊聽得很是受用,但聞聽她是為白清遠做這一切,早些時候莫名的不快又浮上心頭。他挑起修長的眉,淡然道:“小燕子,不是我不幫忙,可想必你多慮了,名醫山莊既然名動四方,白家的醫術也絕非浪得虛名,況且,我想即便我有心,你那便宜師兄也未必會領情。” “哪個便宜師兄?”上官紫燕疑惑問。 “除了你的白師兄,還會有誰?”青翊不以為意道,“明明已有個如花似玉的未婚妻,卻一直口口聲聲說不喜歡,偏要惦記著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不是得了便宜又賣乖,又是什麼?” “你怎能這樣說白師兄?”上官紫燕霍然起身,面色已有些不悅,“青翊,你今日到底是怎麼了?從下午就陰陽怪氣的。你倒說說看,白師兄欲取什麼非己之物?” 青翊深邃的黑眸落在上官紫燕臉上,凝視片刻,才一語雙關地淡淡答道:“沒什麼。” “你……”上官紫燕為之氣結,“好,你不幫忙就算了,我再也不想理你!” 上官紫燕說完,轉身摔門而去,獨留青翊一人坐在原地。他望著上官紫燕未收走的托盤,牽起一抹自嘲的苦笑。自己這是做什麼?連他也說不清,一點兒都不似平日的冷靜自持。在他看來,和上官紫燕一起,一方面是因為確實同往京城順路而行,但更多的,也可說身邊從未遇過這般有趣的女子。但當逗弄她成為一種習慣,最初簡單的想法似乎已經變了味道。當發現其他男人亦對上官紫燕有意時,彷彿屬於自己的東西正在被一點點侵染,如鯁在喉,吞不下,吐不出。 青翊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無奈地搖搖頭,還是起身追了出去。 上官紫燕衝出青翊房中,胡亂跑了一陣,卻發現自己迷了路。四周聲息漸靜,在忽明忽暗的月光籠罩下,每一條路看上去都差不多,越向前走,越看不到亮色,觸目所及的景色皆是一片陌生。 她不禁有些後悔,方才在尚能看到燈火與家僕之處,應停下來問問回房的路。但她氣憤難消,只顧低頭猛跑,眼下可好,莫說找人詢問,連個鬼影都看不見。歸根究底還都要怪青翊,上官紫燕恨恨不平地想著,只得放慢腳步,試探著沿著小路繼續向前走。 又走了不遠,忽而一陣交談聲傳入她耳中。但從這距離,無法聽清內容。上官紫燕凝眸望去,此時月亮正巧探出一角,如銀的光亮星星點點灑落。依稀可見兩道人影正在不遠處的樹叢下拉扯,似乎是在爭執。 “誰?”上官紫燕未多遲疑,斷然出聲喝道。 在安平縣,她敢一人夜捉凶手,能去墓地查找線索,膽子自是比一般女子大了些。況且青翊曾說過,世上本無鬼魅之事,皆是人心有鬼罷了,她便更加無所顧忌。若連這點事都做不到,日後還怎樣施展她成為第一女神捕的宏圖大志? 兩人被上官紫燕猛然一斥,又見她已然快步走來,慌忙壓低聲音,再簡短說了幾句什麼,其中身形較高的一人頭也不回地跑開了。上官紫燕一怔,剛要追上去,卻聽得那留在原地之人開口喚她,聲音甚有些耳熟。 “紫燕姑娘。” 上官紫燕定睛望去,這才發現竟是何婉秋。她走上前,不解地偏頭問道:“何姑娘,你為何會在這裡?可是遇到了麻煩?剛才那人……” “只是莊內一名家僕罷了。” “那他怎見我便跑?” 何婉秋盈盈一笑:“我吩咐他去辦些事,因為時間緊迫,可能走得急了,未顧得上同紫燕姑娘行禮打招呼,若有失儀之處,我代他賠不是了。” “不妨事,何姑娘不用在意。”上官紫燕搖搖頭,總覺得有些說不上的奇怪之處,但望著何婉秋尋常的笑容,她又難以說出個究竟。 “紫燕姑娘怎麼如此晚還在外面走動?” 何婉秋這一問,讓上官紫燕很快便忘記了心裡的疑惑,憶及自己的窘迫,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想出來走走,結果迷了路。”總不好說她和青翊吵架,賭氣跑出來卻走丟了,那也太過丟臉了。 “這簡單,你可見到那扇拱門?從門中出去,左轉經過一池塘,再右轉穿過迴廊,便可回到你所住的院落。”何婉秋說著,抬手指了指上官紫燕身後的圓拱門,“本來我該送你回去才是,但現在我還要準備明日去別苑發放給病人的藥品,怕時間趕不及,恐是無法相送了。” “我自己走就可以,醫病之事最為要緊。” “清遠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紫燕姑娘在莊內若有何需要,隨時與我說便是。” 何婉秋說罷,點頭同上官紫燕道別,轉身匆匆離開了。上官紫燕卻未動腳步,凝視何婉秋漸漸消失的背影,不自覺地蹙起秀氣的眉。不知為何,總有種不安之感在她心底縈繞,盤旋不散。 “小燕子,在想什麼?” “只是覺得似乎哪裡不太對勁。”上官紫燕下意識答道,片刻才驀然反應過來,迅速轉頭回望,青翊不知何時已負手立於她身後。朦朧的夜色中,一襲白衣的他顯得越發卓爾不凡。 青翊瞥了一眼何婉秋離去的方向,又將目光落在上官紫燕臉上,語帶戲謔道:“你做事總是這般衝動,不看好你還真不行,凡事若要看得詳細,須沉得住氣,像你剛才那樣不管不顧地跑出去,即便另有內情,亦被你嚇得沒事了。” 上官紫燕雖不甘心,細想之下卻也不得不承認青翊言之有理。但一轉念間,想起早些時候兩人在房內的不愉快,立即又顯出慍怒神色。 “誰允許你同我說話了?我還沒原諒你,離我遠一些!”之後,她伸出小腳,用力往青翊靴上踩下,覺得稍解了恨,便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青翊凝神站在夏夜中,任微風拂起衣襟,神情中顯露出一抹若有所思。 上官紫燕想了一晚,決定還是該向白清遠辭行。對於白清遠的心思,她依舊無絲毫的察覺,只把他的挽留當做是同門的情誼。儘管她也擔心白清遠,但她不想在如此忙碌時還總住在名醫山莊給人家添麻煩。於是在早膳時,上官紫燕一直反复思索該怎樣向師兄說明才好。 “紫燕,昨晚睡得可還舒適?”白清遠關切地望著上官紫燕,目光滿是柔和之色。 忽然被點到名字,讓還在神遊的上官紫燕嚇了一跳,一口清粥嚥下一半,另一半卡在喉嚨裡,嗆得猛咳。 “看你,喝個粥也能弄出這麼大動靜,急什麼。”坐在她身旁的青翊儘管話語中充滿嘲弄,但卻體貼地一手為她輕撫著脊背順氣,另一手遞上一杯熱茶,動作親密而自然。 上官紫燕喝了口茶,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不好意思地向眾人一笑,這才回答白清遠的問題:“多謝師兄關心,一切都很好。” “那就多住上些時日。”白清遠望了一眼青翊,神色有些複雜,柔聲對上官紫燕道,“也許忙過了這幾日,我便有時間……” 上官紫燕打斷白清遠的話,終於下決心開口:“當下正是繁忙之時,若我們留下,大家還要分心照顧,我們心裡又怎能踏實?我想……” “大少爺,不好了!不好了!” 上官紫燕尚未說出自己的本意,就听到從廳外先傳來響亮的叫喊聲,隨即便可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一名裝扮看似門房的家僕行色匆匆跑了進來,跪在地上猛喘著氣。 “慌慌張張乾什麼?”白管家斥道。 “別,別苑派人來送口信,說,說二少爺他,他不行了,讓大少爺趕緊過去看看。” 家僕斷斷續續把話說完,廳內眾人皆已變了臉色。何婉秋似自言自語般輕聲道:“怎會?昨日還好好的。” 白清遠霍然起身,幾步來到家僕面前,臉色因含混著焦急與震驚而顯得青白:“傳信之人現在何處?” “就等在大門外。” 白清遠轉頭吩咐:“白管家,備馬,立刻去別苑!” “清遠。”何婉秋上前一步,“你先趕去看清雲的情況,今日給病人的藥品我隨後乘馬車帶去。” 白清遠頷首,此情此景,他實在說不出其他話語,只覺得腦中一片紛亂,停止了思考。他抬步剛要往外走,卻被人拉住了衣袖,上官紫燕堅定地望著他,毫不猶豫道:“我也要去,說不定能幫上什麼忙。” “紫燕,疫病並非兒戲,我怎能讓你陷於被感染的危險之中?” 上官紫燕昂首,不服氣地反駁:“師兄你與何姑娘、小碧,還有莊內許多人,不也冒著染病的風險在救治他人?你們能做得,為何我做不得?” “紫燕……” “我倒覺得小燕子此言有理,白公子,在下也略通醫術,只要防護得當,染病應可避免。”青翊的聲音適時插入,上官紫燕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 白清遠無奈,只得看向不遠處的上官凜:“上官大哥,這……” “清遠,你就應了紫燕吧,她決意之事,那便是十匹馬都拉不住,我們會與她一同前往。” 見上官凜也應允,況且時間緊急,白清遠不再多加阻攔,但依舊謹慎地叮囑道:“一會兒你們隨婉秋他們的馬車一起出發,記得向婉秋學習怎樣做好預防,定不要出任何差錯才好。” “師兄放心。” 安排妥當之後,白清遠同何婉秋道了句“萬事拜託”,便領了白管家策馬而去了。 上官紫燕他們趕到別苑時,比白清遠約遲了半個時辰。看著何婉秋將備好的藥品交與別苑僕從之後,幾人飲了蘇合香丸的藥劑,又在衣衫外套上一層白衫遮蔽,並用帕巾蒙住雙手和臉部,只露出上半張面孔。何婉秋解釋道,這些穿過的衣物和使用的帕巾,每日都會統一燒毀,然後換上新的備用。 白家的別苑雖比不上名醫山莊,但也不小,每個院落皆被圍牆相隔,只有幾道拱門以便進入。不愧為名醫世家,看來當初在設計這裡時白家人已經想到以此作為養病、清休的所在,因此被高牆隔開的每個院子,都自成一處,不被外面所打擾。 白清云作為山莊二少爺,自然被單獨安排在一個院落之中。一行人穿過門廊,剛走到院門口,便看見幾個身影立於院門外,打扮與他們無異,也是遮掩嚴實,兩名家僕正往外抬著一身蓋白布之人,沉默中瀰漫著哀傷。 依據身形,上官紫燕一眼便認出了白清遠。她快步走上前,但白清遠似乎並未發現她的到來,目光出神地落在被抬出的人身上。雖被遮住大半臉龐,卻掩不去露在外面的眼眸中滿滿即將溢出的痛苦。 “師兄……”上官紫燕輕喚,不忍打擾這樣的白清遠。將心比心,若相依為命的哥哥有何意外,她恐怕早就情緒崩潰,無法像白清遠一般還站在這裡。她拍了拍白清遠有些顫抖的肩,亦心酸得紅了眼眶。 何婉秋見此情景,小心問道:“莫非清雲他……” “已經無力回天。”白清遠神情未動,如失了魂魄一樣回答,“都是我疏於照顧,若我昨日來看他就好了,即便沒辦法醫治,也不至見他最後一面都趕不及。” “師兄,不怪你,相信清雲也不會這麼想。”上官紫燕握住白清遠冰冷的手,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何婉秋也以手掩面,輕聲涕泣起來。 “不,這不是二少爺!二少爺不會死!你們騙人!” 一道尖銳的叫喊劃破了低沉的氣氛,小碧的身影奮力撥開眾人,不顧一切地衝上前,撲到白清雲的屍首上。因她太過用力,甚至扯掉了原本蓋在屍首上的白布,上官紫燕只望了一眼,便胃中一陣翻攪,驚恐地瞪大了雙眼。 躺在木板上的白清雲雖然穿戴整齊,但露在外面的肌膚幾乎無一處完好,遍布著大大小小的濃疤惡瘡,有不少甚至潰爛流出黃白的膿水,混合著些許血絲,看起來猙獰而恐怖。連那本應與白清遠有七八分相似的俊逸臉孔,也如戴了張鬼魅面具,難以辨出最初的模樣。 “頭面及身,須臾周匝,狀如火瘡,皆戴白漿,隨決隨生。小燕子,別看。” 青翊低沉的聲音傳來,他將上官紫燕拉往身後,不著痕跡地遮住了她的視線,自己則望著躺在木板上的屍首,陷入沉思。 兩旁的家僕在白管家的示意下,忙將小碧拉開。小碧坐在地上,仍舊哭泣得悲切,彷彿瞬間被抽乾了全部力氣,連站起來這樣簡單的動作都無法自己完成。白管家輕嘆一聲,欲拾起地上的白布蓋回,卻被白清遠攔阻。白清遠彎腰撿起白布,走到屍首旁,凝視了白清雲片刻,才緩緩將白布覆了回去,每個動作都似有萬斤壓在身上。 “白管家,先把清雲的屍首抬到青林外專門的停屍處,明日一早,便放火燒掉。”白清遠艱難地開口命令道。 “是,我會派人看守好。” “不必了,我也一起過去,今晚就在青林那邊的暫時住所過夜。” “清遠,我和你同去幫忙。”何婉秋柔聲道。 白清遠未再答話,只輕輕點了點頭。大家都明白,他需要以這種方式與自己的至親做最後的道別。 小碧忽然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跪行幾步來到白清遠面前,拉住他衣擺,聲淚俱下哀求道:“大少爺,求求您帶奴婢去吧,我也想送二少爺最後一程。” 白清遠扶起她,體恤地安撫著:“小碧,你若去了,必定情緒激動,今日還是先回莊里休息一晚,明早再來青林與我們會合不遲。”他說到這里頓了頓,又望向上官紫燕幾人,“我怕是無法送你們返回山莊,紫燕你們隨家僕回去即可。另外,青翊公子,我尚有一事相求。” “但說無妨。” “我知曉你懂些醫術,依清遠所見,也絕非普通皮毛而已,我與婉秋皆不在莊里,莊內雖有不少通醫理之人,但不能無人安排。為求謹慎,今晚回去後,希望你能監督一下大家飲藥和防護。” “小事一樁,在下會盡我所能。”青翊爽快應下。 得到青翊的保證,白清遠才放心帶人抬了清雲的屍首離去。空氣中只剩小碧的哭泣聲低迴哀傷。上官紫燕垂眸看著仍跪在地上,痴痴目送抬屍首的隊伍漸漸消失不見的小碧,心中生出隱隱的同情。 入夜的名醫山莊比以往更加清冷安靜。上官紫燕坐在房中,只覺得空氣沉悶得讓人幾乎透不過氣。她微微打開窗,讓晚風輕鑽而入拂上面頰,這才感到好受一些。她想找人說說話,以緩解心中的抑鬱之氣,不知為何,第一個浮現在腦海的竟是青翊那張可惡的臉。但憶及上次送藥時的不快,她又打消了念頭。她將手支在腮邊,愣愣地望著窗外的月色出神。 一陣伴隨著輕聲交談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兩名丫鬟打扮的年輕女子自迴廊轉角處走來。她們並未發現房中的上官紫燕,徑自邊走邊議論,說話的內容清晰地傳入上官紫燕耳中。 “你說,小碧莫不是中了邪?從回來就把自己關在二少爺以前的房裡,不吃不喝地打掃,我剛才給她送藥去,見房間乾淨得很,小碧卻眼睛直勾勾地還在收拾,看著甚是嚇人。” “我看她是因為二少爺的死受刺激太大,誰不知道小碧跟隨在二少爺身邊多年,二少爺一向待她不薄。” “是啊,本來大家都以為等二少爺也定了親,許會收了小碧做個妾,沒想到……” “真是世事難料。” 兩人的聲音隨著身影的遠去而漸漸消失在迴廊盡頭。上官紫燕握了握拳,一雙眼眸粲然生輝,她終於想到,自己此時有什麼事需要去做了。 這次上官紫燕學得聰明,沒有亂闖一氣,而是抓住個路過的家僕,問清二少爺生前的住處所在,才來到白清雲的房間。許是她多管閒事,但小碧白天的淚水使上官紫燕對她充滿憐憫,不忍見她這樣執著下去,她決定去勸阻小碧。 房中昏黃的燈光映出一道晃動的纖細身影,格外孤寂且落寞。紫燕想了想,並未敲門,直接推門而入。果然,小碧正彎身整理著看似已有許久不曾睡過的床鋪,聽到門的聲響,她也不轉頭,手上依舊不停忙碌著。 “小碧,停手吧。”上官紫燕走到她身旁站定,輕聲勸道。 小碧彷彿沒聽到似的,面無表情地賣力撫著床單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皺,始終不看上官紫燕一眼。事實上,從染病以後,白清雲一直住在別苑,這裡又何嘗有清理的必要? 上官紫燕抓住小碧的胳膊,揚高了聲音再次開口:“小碧,夠了,別再折磨自己!” 小碧用力掙扎,但畢竟敵不過習過武的上官紫燕,她幾近瘋狂地反抗片刻,緩緩安靜下來。一行清淚貼著面頰滑落,她乏力地跪坐在地上,目光中不見一絲光亮。 “小碧,你家少爺定也不願見你為他這副模樣,你想讓他連走都不安心嗎?”上官紫燕蹲下身,與小碧平視。 “二少爺……”小碧輕啟雙唇,失神地喃喃念道。忽然,她像是想起什麼,撲通一聲跪在紫燕面前,連連磕起頭來。 上官紫燕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忙擺手道:“你這是做什麼?有事好好說。” “上官姑娘,求您帶小碧出莊一趟,我想再去別苑二少爺死前的房間看看,為他收拾一下東西明天送行。但白管家已吩咐過,今晚不讓我出門,門房必定會嚴加阻攔,但您不同,您是大少爺的貴客,他們不會為難於您。” 望著泣不成聲的小碧,上官紫燕心中瞬間柔軟,她無法對小碧可憐的哀求視而不見。她咬牙道:“好,我答應你便是,你稍作準備,我們這就前往別苑。” 儘管答應得痛快,上官紫燕還是不敢大搖大擺帶著小碧走出名醫山莊。聽小碧說山莊後門晚上一般只會有一人值班看守,比較容易進出,她詢問了小碧後門所在,趁著夜色,悄悄避開莊內其他人,來到後門附近。 上官紫燕遠遠便看到一扇一人多寬的木門,門邊有個值夜用的小屋,透過屋裡的燈光,可以清楚地看到有個家僕正對門而坐,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上官紫燕有些遲疑地停下腳步,她思索著究竟是躲開看門人偷偷帶小碧出去,還是明目張膽地尋個藉口走出莊去。 忽而,她肩頭被人一拍,驚得她不由得輕呼出聲。 “別怕,是我。”上官紫燕的嘴被一雙大手摀住,身後傳來青翊熟悉的聲音。 待青翊放開她,上官紫燕才憤然嗔怪:“你想嚇死人是不是?” 青翊含笑望著她,唇邊掛著一抹氣定神閒的笑:“不知我們的女神捕何時也學人家做起賊了?” “你才是賊,我只是要出莊辦些事情。” 青翊狹長的眉眼向小碧處一瞟,臉上笑意更深,徑直問道:“可是要去別苑?” “你怎知曉?” “憑小燕子你那衝動的頭腦能思索出的事,無非就是那幾樁罷了,一猜便中。” 聽青翊口氣充滿篤定,上官紫燕越發氣憤難平,揮揮手道:“既然如此,就無須同你多耽擱時間,我們先走了。” 上官紫燕才邁開步子,便被青翊拉住,他戲謔的聲音再度傳來:“小燕子,你可想好要怎樣出門去?此到別苑,起碼幾里路程,你們可有備好馬匹?難道打算用兩條腿走去不成?” 聞言,上官紫燕的動作倏然凝在半空。她轉頭看向青翊,眨眨眼露出恍然的神情。而青翊的臉上分明就寫著:我早知道你沒想過。 上官紫燕不禁有些洩氣地看了看小碧:“現在去找馬也太晚了,如果走到別苑,也要天亮了,如何是好?” “若我說,我能幫你們呢?”青翊不急不緩道。 “你能有什麼辦法?” “你們先騙過守門人出去等,我去弄兩匹馬便來。” 上官紫燕懷疑地瞪著他:“你怎會這般好心?” “當然……”青翊頓了頓,“當然不會,我有條件,要和你們同往。” 上官紫燕略一思索,覺得青翊跟著亦不是件壞事,便應了下來。她們輕易便引開守門人出了山莊。不一會兒,一聲清亮的長鳴響起,隨後,青翊端坐於一匹馬上,手中還牽著另一匹馬,從圍牆另一邊繞了出來。 “你從哪裡找的馬?既不是我們騎來的馬,也並非從山莊內出來。” “我總不好私自借用了莊里的馬,還從大門牽出招搖吧。” 一旁的小碧也語帶疑惑地輕聲道:“我似乎沒見過莊內有這樣的馬。” “想必是不常用到的馬。”青翊避重就輕地一語帶過,“你們到底走不走?還是要繼續站在此處,同我討論馬的來歷?” “走,立即出發。” 上官紫燕說著翻身上馬,又拉了小碧上來,三人的身影飛快消失在月色之中。 三人將馬拴在別苑外,青翊提議為免節外生枝還是避開其他人,悄然潛入為好。好在此時月上中天,大部分人都已歇息,又因別苑特殊的格局構建,使得三人一路行至白清雲房門口,倒也順利。 青翊在門外攔下上官紫燕和小碧,壓低聲音問:“今晚可飲過莊內的預防藥劑?” 上官紫燕點點頭,望向小碧時,想起早些時候兩個丫鬟的對話,又輕搖了搖頭:“小碧好像未喝。” “無妨,若我猜得不錯,此舉也並非必要。”青翊似自語般說道,但也未加解釋,“但小碧你還是去房內,在香爐中點上這個。” 青翊說著,自衣袖中取出一截碧色似木條狀的東西交給小碧。小碧拿在手中,露出疑惑的表情:“這是……” “青木。”青翊答話時,目光一直定定落在小碧臉上,似在尋找什麼。一旁的上官紫燕卻已奇道:“白師兄不是說,除接近病疫之人本身要飲下蘇合香丸藥劑外,還要在患病人房內燃上青木熏蒸,配合防止染病嗎?為何小碧侍候白清雲多日,卻不曾見過青木?難道還另有人做此事?” “小碧,二少爺在別苑養病時,除了你還有誰在照料?” “因為大少爺忙著看顧各鎮陸續送來的病人,很少來這裡,二少爺的診治基本都是何小姐在做,我幫忙服侍打掃。”小碧想了想,又補充道,“別苑有專人每日負責送藥,但都是將藥放在門口,我再伺候二少爺服下。” “那便奇怪了,即使小碧不知要燃香,何姑娘作為行醫者,也會忘記如此重要的預防過程不成?”上官紫燕顯得滿面不解。 “許是何小姐曾點過,我沒注意,抑或忘了吧。”小碧說完,不等他人阻攔,已轉身進了屋內,很快便將青木燃起。一絲若有似無的清雅香氣頓時飄散開來,沁人心脾。 “莫要隨便碰房內的東西。”青翊謹慎地叮囑。 上官紫燕應了一聲,站在原地不敢亂動,小碧卻徑自來到床榻邊,出神地凝視著每一處,彷彿二少爺還在這裡一般。 作為臨時居所,屋子裡陳設很簡單。青翊負手在屋內緩緩踱起步來。藉著窗外皎潔的月色,他的視線從桌案之上移到床榻,最後在門邊的角落停下。他自懷中取出一方白布墊在手心,蹲下身拾起什麼,又走到小碧面前。 “小碧,你看這可是你家二少爺的東西?” 小碧端詳著,上官紫燕也好奇地湊上前,只見青翊手中拿著一個彩紋的香囊。上面刺繡的兩隻鴛鴦,針腳精緻,栩栩如生,一看便可知從手工到材質皆是上品。 “至少我從未在二少爺配飾中見過此物。” “分明就是姑娘家用的東西,白清雲既沒定親,這香囊看起來又非丫鬟所有,平日也無其他人前來病房,可能是何姑娘來時,不小心遺落的吧。”上官紫燕猜測道。 青翊眉宇間閃過一抹深思,隨即將香囊包裹嚴實收入袖中:“小燕子你所言有理,我暫且收著,等見到何姑娘問問看,若是她的東西便交還與她。” 忽而一陣晚風吹過,半掩的房門被輕輕吹開,晃動了幾下,發出吱吱的聲響。上官紫燕被風吹得瑟縮一下,白天所見白清雲那副可怖的模樣和猙獰的臉孔似乎又浮現在她眼前。不管怎樣,這屋中總是死過人,且死狀如此淒慘,讓上官紫燕頓感渾身不自在。 她望瞭望外面的天色道:“此處看也看過了,我們還是早些回去為好,以免待久了被發現。” 小碧卻動也未動,兀自站在床邊怔忡,只輕聲說道:“上官姑娘與青翊公子先回吧,我想再多待一會兒,自己一個人靜靜。” “那怎麼行……” 上官紫燕剛要阻止,青翊上前拉住她,向她搖搖頭:“你可看到小碧的目光?那堅毅即便是你再勸想來也無用。” 上官紫燕無奈輕嘆,明白青翊言之有理,若小碧執意留下,他們也不能強拉了她走。她不安地交代:“我們在外面留一匹馬給你,你返回山莊時,自己多加小心。” “小碧你回到莊里之後,還從後門進去,馬放在外面便可,它自會找路回去。”青翊道。 見小碧一一應下,上官紫燕才不放心地三步一回頭,跟著青翊離開了。最後一眼回望,灑落屋內的月光將小碧的身影投射在地面之上,拖曳得格外長,彷彿比這夜色更為清冷,比晚風更為寂寥。 茂密的青林中,層層的樹木幾乎遮住了月光,唯有幾縷銀色穿透碧葉的空隙,映照在地上。青林深處有一小塊天然形成的空地,但被周圍的樹包裹得密不透風,若不仔細看,還真難以發現這處隱蔽之所。 一片靜寂之中,竟隱隱傳來痛苦的呻吟聲,彷彿垂死前的喘息,一口氣輕似一口。一道身影倒在泥土地上,不停地翻滾扭曲。藉著清淺的月光,只見他雙手緊扣住喉嚨,用力得指尖泛白,十指的指甲幾乎全嵌進脖頸的肉裡,脖間已是一片血肉模糊。一張慘白的臉上青筋突起,睜大的眼中閃動著不敢置信的目光,直勾勾地瞪著漠然立於一旁看著這一幕的人。 像是終難以敵過又一波的折磨,他張著嘴猛吸幾口氣,唇間隨之溢出一絲血跡,眼中的光亮逐漸黯淡下去,臉一歪,雙手也無力地垂在了兩旁,似一盞燃盡的油燈,流逝了最後一點生命力。 一直屏住呼吸觀看之人這才動了動身形,面無表情的神色也有了一抹變化。他蹲下身,扶正那人的頭,探了探鼻息,緩緩伸手為他合上了依舊圓睜的眼眸,撣掉他身上的泥土,雙手合十道:“別怪我,怨只怨你不該如此執著,逼得太緊。” 他說話時,身後的樹叢搖動,樹枝似揮舞著臂膀的鬼魅。一團黑影在他不注意時一閃而過,快得令人來不及捕捉。 離開別苑,凝重的空氣似乎緩和了許多,連晚風拂過面頰也因環境的改變而倍感舒服。夏夜特有的清涼中,浮動著兩旁草木的芬芳,兩人一騎,緩緩走在回名醫山莊的道路之上。月似霜華,勾勒出柔和的剪影。 但上官紫燕的表情,卻全然不似享受這份舒適。她僵硬著脊背,努力在馬上與身後的青翊保持些微的距離,臉上則一副氣鼓鼓的慍怒之色。先前出了別苑,她便後悔了,她與小碧來時共騎一匹馬,如今把馬留給了小碧,就意味著她只能與青翊同乘。 發現這一點之後,上官紫燕死活不願上馬,後來青翊出言相激,等上官紫燕反應過來,人已然坐在青翊的馬上。她一路和青翊賭氣,既不開口,也不答他的話,但亦有氣自己的成分。青翊說得對,她有時做事欠深思,總太過衝動。 “小燕子,明日我們去為白清雲送行可好?” 青翊說話時,溫熱的氣息癢癢地吹過上官紫燕的脖頸,讓她面頰一熱,有些不能集中精神,用了片刻才消化他所說的內容。 “你想去停屍處?”上官紫燕終於作答,之前青翊一直東拉西扯都沒能使她開口,忽然說出這樣的話來,讓她頗感意外。 青翊卻彷若在談論天氣般,雲淡風輕繼續道:“小燕子你也未見過如何焚燒屍首吧,你難道就不好奇?我們去看看如何?” “你可還好?”上官紫燕白他一眼,彷彿在看個瘋子,“那有什麼可看?這種熱鬧你也想湊?白師兄已經夠忙,莫再去給他添麻煩了。” “你倒是很關心你的白師兄。” 青翊口氣中帶著幾分吃味,不覺間握著韁繩的手收緊了幾分,將上官紫燕更嚴實地禁錮在自己懷中。這般近的距離,使得二人幾乎肌膚相貼,隔著夏衣涼薄的衣料,二人身上的體溫漸漸融合為一體。看著上官紫燕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隨即臉越發紅了起來,青翊唇邊不禁牽起一抹滿足的笑容。 “燒死人是並無可看,但如若是活人呢?” “什麼?”青翊接下去的話,成功地讓上官紫燕震驚得忘記了此時兩人間的曖昧姿態,飛快轉頭望向他,“你說白清雲沒死?那我們為何還等到天亮?該回莊問清停屍所在,立即趕去告知白師兄,總不能把個好端端的人就這樣燒掉。” “所以我說小燕子你做事欠考慮周詳,我只是猜測,並不能確定,若貿然去了,事非所想,豈不讓人空歡喜?況且,他們燒屍首必定會等天明之後,如果白清雲假死,定事出有因,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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