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寒鴉行動

第17章 第十六章

寒鴉行動 肯·福莱特 4497 2018-03-22
戰時緊縮政策並沒讓蘇荷區發生明顯的變化,在倫敦西區中心地帶的這片紅燈區裡,還是那群年輕的男人在街上晃悠著,啤酒喝得醉醺醺的,儘管他們大多人都穿著軍服。便道上溜達的也還是同樣的女孩,她們濃妝豔抹,穿著緊身衣裙,到處搜尋著潛在的客人。由於燈火管制,俱樂部和酒吧外的燈光招牌都給關掉了,但所有的地方還都在營業。 馬克和弗立克在晚上十點到達十字夜總會。夜總會經理是一個穿著禮服、打著紅色領結的年輕男子,他像老朋友一樣跟馬克打招呼。弗立克興致很高,馬克認識一個女電話機械師,弗立克就要跟她見面,這讓她樂觀起來。馬克只說她名叫葛麗泰,跟影星葛麗泰·嘉寶的名字一樣,其他都沒怎麼說。弗立克再追問下去,馬克就說:“你自己看了就知道了。”

馬克交錢付入場費,跟經理寒暄的時候,一旁的弗立克發現他好像變了個人。他變得更外向,說話的聲音更輕快,還做著誇張的手勢。弗立克覺得哥哥還扮演著另一個角色,平時深藏不露,到了晚上才改頭換面。 他們走下一段樓梯進了地下室,這裡光線昏暗,煙氣騰騰。弗立克看見低矮的舞台上有一個五人樂隊,還有一個小舞池,幾張零散擺放的桌子,屋子周圍還有幾個小包間。她懷疑這是專為馬克這種“不結婚成家”的傢伙們開辦的所謂“男人夜總會”。雖然大部分客人都是男的,但其中也夾雜著少數幾個姑娘,有些人穿著打扮十分迷人。 一位侍者說了聲:“你好,馬基馬克的暱稱。。”把手放在馬克的肩膀上,卻朝弗立克這邊送來敵視的一瞥。 “羅比,這是我妹妹,”馬克說,“她名叫費利西蒂,但我們一直叫她弗立克。”

侍者的態度立刻變了,朝弗立克友好地笑了笑說:“很高興見到你。”他把他們引到一張桌子旁。 弗立克估計羅比剛才懷疑她是馬克的女友,讓馬克轉了向,因而對她產生惡意,但隨後知道她不過是馬克的妹妹,也就對她好起來了。 馬克笑著問羅比:“基特怎麼樣了?” “還行吧,我覺得。”羅比說,難掩慍怒之色。 “你們打架了,對吧?” 馬克很迷人的樣子,甚至有些輕佻,弗立克從未見過他露出自己的這一面。事實上,她覺得這可能才是真正的馬克。那另一個角色,他在白天謹小慎微扮演的自我,卻可能只是一個幌子。 “我們什麼時候不吵不鬧呢?”羅比說。 “他不會欣賞你。”馬克帶著略顯誇張的憂鬱神情說,摸著羅比的手。

“你說得對,祝福你。喝點什麼嗎?” 弗立克要了杯蘇格蘭威士忌,馬克點了馬提尼。 弗立克不太了解他們這種人。她也見過馬克的朋友斯蒂夫,去過他們兩人共住的公寓,但她沒見過他們的朋友。儘管她對他們的世界十分好奇,但要問什麼問題又顯得不太體面。 她甚至不知道這些人是如何稱呼自己的。她所知道的那些稱呼或多或少讓人覺得討厭:攪基者,同性戀,男妖精,等等。 “馬克,”弗立克說,“你們怎麼稱呼那種喜歡男人的男人?” 他咧開嘴笑了笑說:“我們叫'音樂劇',親愛的。”他說著,很女子氣地揮了一下手。 弗立克想,我得記住這個。現在她可以跟馬克這麼說了:“他是'音樂劇'嗎?”她已掌握了他們的第一條暗語。

一個穿紅色短裙的高個子金發女郎招搖著走上舞台,引起一片掌聲。 “這就是葛麗泰,”馬克說,“她白天的工作就是電話機械師。” 葛麗泰唱了一首《當你潦倒落魄時沒人記得你》。她的嗓音渾厚、憂鬱,但弗立克一下子就听出她有德國口音。 她衝著馬克的耳朵大喊,壓過樂隊的奏樂聲:“我好像聽你說她是法國人。” “她能說法語,”他糾正道,“但她是德國人。” 弗立克一下變得很失望。這不行,葛麗泰說法語的時候也一定帶著德國口音。 觀眾很喜歡葛麗泰,每首歌都報以熱情的掌聲,當她伴著音樂搖臀擺腿時,更是連喝彩帶口哨。但弗立克無法放鬆下來盡情欣賞。她心裡很著急。她還是沒找到她的電話機械師,卻浪費了大半個晚上來這兒瞎忙活。

她該怎麼辦呢?不知道她自己要掌握電話機械師的初級基礎要花多少時間。她學習技術並不費勁,在學校的時候還組裝過一台收音機。說到底,她只要了解怎樣有效破壞那套設備就夠了。要不她去郵政局找個人,跟著學上兩天? 麻煩的是,誰也弄不清當破壞者進入城堡後,等待他們的到底是哪一種設備。那可能是法國或德國的,也許是兩種的混合體,甚至可能包括美國的進口機械——美國這方面的技術遠遠領先於法國。設備的種類很多,城堡擔負著各種不同功能。這裡有手動交換、自動交換,還有串聯其他交換站的轉接交換,以及通往德國的所有重要新中繼線路的放大站。只有經驗豐富的工程師才能在進到裡面親眼見到時,確切分辨出它們來。 當然,在法國也能找到工程師,如果有時間,弗立克可能來得及找到個女人。這個想法不太實際,但她還是考慮了一下。特別行動處可以給每個抵抗組織發消息。如果那裡有合適的女人,她要花上一兩天去蘭斯,時間也許趕得及。不過,這樣計劃不太穩妥。抵抗組織裡有女電話機械師嗎?如果沒有,弗立克就要浪費兩天時間,然後才能知道整個計劃泡湯了。

不,她要有十足的把握才行。她的念頭又回到了葛麗泰身上。她的法語可能不過關。蓋世太保或許不會注意她的口音,因為他們自己也是這樣說法語的,但法國警察就會注意到這一點。她非裝成法國人不可嗎?法國也有不少德國婦女:軍官的妻子、部隊中的年輕女性、司機、打字員和無線電話務員。弗立克又覺得有希望了。怎麼不行呢?葛麗泰可以裝扮成軍隊秘書。不,那樣不行——軍官見到她會對她下命令的。還是裝成平民更安全些。她可以是一個軍官的年輕妻子,跟丈夫住在法國,不,住在維希,那裡離得更遠。還得編個故事,解釋為何葛麗泰跟幾個法國女人一道旅行。也許小組裡的某個人可以扮成她的法國僕人。 她們進入城堡以後呢?弗立克十分清楚,沒有哪個德國女人會在法國當清潔工。葛麗泰怎麼才能蒙混過關?話說回來,德國人大概不會發現她的口音,但法國人會發現。讓她不要對任何法國人開口說話?假裝她得了喉炎?

她或許能僥倖對付過去幾分鐘,弗立克想。 雖說這不是一個萬全之策,但比其他幾個辦法都好。 葛麗泰唱了最後一首歡快的布魯斯歌曲《廚房男人》,歌詞充滿了雙關語。觀眾喜歡其中那句“我吃下了他的油炸圈,只把裡面的洞留下”。葛麗泰在熱烈的掌聲中離開舞台,馬克站起身,說:“我們去更衣室找她談談。” 弗立克隨他進了舞台旁邊的門,向下經過一段臭烘烘的水泥走廊,到了一塊昏暗的區域,到處堆著啤酒和杜松子酒紙箱。這裡就像一個破敗的酒吧下面的酒窖。他們走近了一扇門,門上有一張用圖釘固定的粉紅色明星剪紙。馬克敲了敲門,不等裡面回應就把門打開。 小房間裡有一個梳妝台,鏡子四周是明亮的化妝燈,一隻凳子,一張葛麗泰·嘉寶的《雙面女人》電影海報。一頂精心製作的金色假髮放在一個人頭形狀的架子上。葛麗泰在舞台上穿的紅色裙裝掛在牆壁的掛鉤上。弗立克驚訝地看到,面對鏡子坐在凳子上的,是一個長著胸毛的年輕男子。

她倒吸了一口氣。 沒錯,這就是葛麗泰。那張臉帶著濃妝,嘴唇塗得十分鮮豔,還戴著假睫毛,眉毛也拔得很整齊,一層妝粉掩蓋了黑色的胡茬。頭髮剪得很短,顯然是為了戴假髮。那假胸大概是嵌在衣服裡面的,但葛麗泰的長襪只脫掉了一半,腳上還穿著高跟鞋。 弗立克轉過頭,對馬克指責道:“這你怎麼不早說!” 他哈哈一笑。 “弗立克,認識一下格哈德,”他說,“他就喜歡別人認不出來。” 弗立克見格哈德對此也很高興。當然了,她把他當成了真正的女人,這讓他很快活。這是對他的才藝的獎賞,她的反應對他來說並非無禮,完全不會傷害他。 但他是一個男人,她想要的是一個女電話機械師。 弗立克一下子失望透頂。葛麗泰本來會成為整個拼圖的最後一塊,有了這個女人,團隊就建成了。現在,任務又陷入懸而未決之境。

她對馬克發起火來。 “你簡直太壞了!”她說,“我還以為你能解決我的問題,可你只會開玩笑。” “這不是開玩笑,”馬克氣憤地說,“如果你想找一個女人,就找葛麗泰好了。” “我不能這麼做。”弗立克說,這想法太荒謬了。 真的不能嗎?葛麗泰蒙混了她的眼睛,她也同樣可能騙過蓋世太保。如果他們抓住他,把他剝乾淨了,那就露餡了,但如果真到了那個地步,整個計劃也已經完蛋了。 她又想到了特別行動處的組織關係,想到了軍情六處的西蒙·福蒂斯丘。 “上級領導不會同意的。” “那就不告訴他們。”馬克出主意說。 “不告訴他們!”弗立克開始很吃驚,但馬上覺得這辦法也不錯。如果葛麗泰能騙過蓋世太保,她也同樣可以騙過特別行動處的人。

“行嗎?”馬克問。 “行嗎?”弗立克重複著這個問題。 格哈德說:“馬克,親愛的,你們這是在幹嗎?”他的德國腔比唱歌的時候還重。 “我也不太清楚,”馬克對他說,“我妹妹幹的是保密工作。” “我給你解釋,”弗立克說,“但首先你要告訴我,你是怎麼來倫敦的?” “哎呀,我親愛的,打哪兒說起呢?”格哈德點著了一支煙,“我是從漢堡來的。那是十二年前的事兒了,當時我十七歲,還是個電話機械學徒工。那座城市很美,有酒吧,夜總會,裡面都是享受上岸假期的水手。那是我度過的最好時光。十八歲時,我遇到了我一生的愛,他叫曼弗雷德。” 格哈德的眼裡充滿了淚水,馬克握起他的手。格哈德抽泣著,用一種毫無女人氣的姿態繼續說:“我一直喜歡女人衣服、花邊內衣和高跟鞋,還有帽子、手袋什麼的。我愛聽長裙擺動的沙沙聲。可那些日子我弄得粗糙極了,我都不知道怎麼塗眼線。曼弗雷德一樣一樣地教我。他不穿女人衣裳,你知道。”格哈德的臉上現出一絲愛憐,“事實上,他非常男性化,在碼頭當搬運工人。但他愛看我裝扮,教我怎麼做才對。” “你為什麼要離開呢?” “他們帶走了曼弗雷德。那些該死的納粹,親愛的。我們在一塊待了五年,但有一天晚上他們來抓他,從此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他可能已經死了,我覺得單是坐牢就會讓他死掉,但我什麼把握也沒有。”眼淚溶化了他的睫毛膏,在他撲了粉的面頰上流出一條條黑線,“他也可能活著,待在哪個該死的集中營裡,你知道。” 他的悲傷感染了弗立克,她強忍下淚水。到底是什麼東西鑽進了那些人的大腦,讓他們去迫害別人?她問自己,到底是什麼東西,讓納粹折磨像格哈德這種不會對他人造成任何傷害的怪人? “後來我就到了倫敦,”格哈德說,“我父親是英國人。他原來是利物浦的水手,在漢堡下船時遇到了一位漂亮的德國女孩,跟她結了婚。他在我兩歲的時候死了,因此我根本不了解他,但他給了我他的姓氏——奧瑞利,我也一直擁有雙重國籍。不過,1939年,為了弄護照還是花光了我的所有積蓄。回過頭看,我走得正是時候。好在哪個城市都需要電話機械師,所以我來到這兒,在倫敦成了一個受歡迎的變裝女歌手。” “你的故事挺傷感的,”弗立克說,“我很難過。” “謝謝你,親愛的。可眼下到處都是傷感故事,對吧?你為什麼來找我?” “我需要一個女電話機械師。” “到底為了什麼?” “我不能跟你說太多。馬克剛才說了,這是秘密。我能告訴你的只有一樣,這個工作很危險,你可能會喪命的。” “這真太可怕了!不過,你能猜出我幹這種打打殺殺的事兒不太行。他們就說我心理上不適合當兵,這麼說也不差。要是在部隊,可能有半數新兵要揍我,另一半會在晚上溜上我的床鋪。” “能打能殺的士兵我已經找到了,我只需要你的技術。” “這麼說,有機會去打那些該死的納粹?” “一點不錯。如果我們成功了,就會給希特勒的政權造成巨大破壞。” “那好,親愛的,這女孩歸你了。” 弗立克笑了。我的上帝,她想,我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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