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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四章

寒鴉行動 肯·福莱特 4733 2018-03-22
弗立克站在樓門前,回頭看見一個穿著美軍中尉制服的漂亮女孩下了車,張開雙臂抱住了保羅。她看得出保羅很高興,緊緊抱著那女孩。這大概是他妻子、女友或者未婚妻,大概是偶然來倫敦的。她肯定屬於駐英美軍部隊,參加進攻行動的。保羅跳上了她的車。 弗立克走進果園宮,心裡感到一絲悲哀。保羅有個姑娘來看他,兩個人相親相愛,能夠意外造訪對方。弗立克希望米歇爾也能突然出現在她身邊,可是,現在他正躺在蘭斯的一張床上,讓一個不要臉的十九歲美女精心照料著。 珀西已經從亨登返回。弗立克見到他正在沏茶。 “你那位皇家空軍姑娘怎麼樣?”她問。 “丹妮絲·鮑耶女士正趕往女子精修學校。”他說。 “好極了!我們現在有四個了!”

“不過我有點兒擔心。她愛自吹自擂。她誇耀她在空軍裡的工作,該說不該說的細節跟我說了一大堆。看看她怎麼訓練的你就知道了。” “她大概不怎麼了解電話交換站的事兒吧。” “一無所知,也不懂爆破。喝茶嗎?” “好的。” 珀西把茶杯遞給她,自己在簡陋的舊書桌邊坐下。 “保羅在哪兒?” “他去找檢察官了,他想今晚把魯比·羅曼從監獄弄出來。” 珀西探究似的看了她一眼。 “你喜歡他嗎?” “比剛開始好點兒。” “我也是。” 弗立克笑了說:“他迷倒了那個管監獄的老母夜叉。” “魯比·羅曼怎麼樣?” “很嚇人。她跟另一個犯人為一塊肥皂打架,切斷了那個人喉嚨。” “上帝。”珀西難以置信地搖搖頭,“我們湊的是什麼倒霉的隊伍啊,弗立克?”

“危險的隊伍,本來就應該這樣,這不是什麼問題。此外,一般來說我們都應該留有富餘,以便在培訓過程中剔除一兩個最不滿意的。我擔心的倒是還沒有找到我們需要的行家,如果只把這麼幾個能打能拼的女孩帶進法國,卻炸錯了電纜,那就沒意義了。” 珀西喝完茶,然後去填他的煙斗。 “我認識一個會講法語的女爆炸專家。” 弗立克很是驚訝。 “這太好了!可你為什麼不早說呢?” “一開始我想到過她,但馬上否決了,她一點兒也不合適,但我當時沒料到我們會這麼困難。” “她哪點兒不合適?” “她四十歲左右。特別行動處很少使用歲數這麼大的人,尤其是我們還有跳傘任務。”他擦著了一根火柴。 在這個問題上,年齡並不是什麼障礙,弗立克想。她興奮起來,說:“她會誌願加入嗎?”

“我覺得很有可能,特別是如果我去問她的話。” “你們是朋友。” 他點點頭。 “她是怎麼成了爆炸專家的?” 珀西有點兒難為情,手裡依然拿著那根火柴。他說:“她是撬保險櫃的。我幾年前認識的她,當時我在倫敦東區搞政治工作。”火柴燒完了,他又擦著了一根。 “珀西,真沒想到你過去這麼不務正業。她現在在什麼地方?” 珀西看了看手錶。 “現在是六點。每天晚上這個時候,她應該是在'泥鴨子'私人酒吧。” “混小酒館的。” “就是。” “那就快點著你那該死的煙斗,咱們這就去那兒。” 坐進車里後,弗立克又說:“你怎麼知道她是撬保險櫃的?” “這事盡人皆知。”

“哦?連警察也知道?” “對。在倫敦東區,警察和惡棍都是一塊兒長大的,他們上同樣的學校,住在同一個街區,全都互相認識。” “如果他們知道誰是罪犯,幹嗎不把他們抓進監獄?我猜他們是沒得到證據。” “事情總是這樣的,”珀西說,“他們需要定案判罪時,就逮捕一個相關行當的傢伙,如果是一宗盜竊案,他們就抓上一個竊賊,不管他是不是跟具體的罪案有關,因為他們一向善於製造案子,收買證人,偽造供詞,製造當庭物證。當然,有時他們也犯錯誤,把無辜的人關進監獄。他們也利用這個系統公報私仇,了結個人恩怨,等等。不過,生活中沒有十全十美,對吧?” “所以按你的意思,法院和陪審團那套繁瑣的程序都是一場鬧劇?”

“一個異常成功、長期有效的鬧劇,為那些當偵探、律師和法官的人提供十分優厚的就業條件,否則這些公民就毫無用處了。” “你那撬保險櫃的朋友進過監獄嗎?” “沒有。如果你願意交付大筆賄賂,又能跟那些偵探廣結人緣的話,就可以逃過起訴。假如你跟卡拉漢探長的老媽住在同一條街上,有事沒事經常過去拜訪一下,問她有沒有要買的東西,看看她兒孫的照片什麼的……探長就不太可能把你抓到監獄裡去。” 弗立克想到幾小時前魯比講的故事。對有些人來說,生活在倫敦就跟活在蓋世太保統治下一樣。情況真的跟她想像的差那麼遠嗎? “我弄不清你說的是真是假,”她對珀西說,“真不知道該相信什麼。” “噢,我當然說的是真的,”他說著,笑了一下,“不過我也沒指望你會相信。”

他們到了斯特普尼,離碼頭已經不遠。這兒是弗立克所見到的遭炸彈破壞最厲害的地方,整條街道被夷為平地。珀西開車拐進了一條狹窄的死巷子,在一個酒吧門前停下。 “泥鴨子”是一個幽默的綽號,酒吧的名字其實是“白天鵝”。儘管稱作私人酒吧,卻並非為私人開設,只是為了有別於那種地板上到處是鋸末、一品脫啤酒便宜一便士的公共酒吧。弗立克想,要是把這種差別解釋給保羅聽,他一定會覺得有意思。 杰拉爾丁·奈特坐在酒吧緊裡頭的一張椅凳上,彷彿她是這兒的主人似的。她一頭扎眼的金黃色頭髮,濃妝豔抹,但看上去還挺合適。她的體態豐滿,顯然穿了緊身胸衣才稍顯有形。一根燃燒著的香煙放在煙灰缸上,煙嘴上印著一圈口紅印,再也沒有誰比她看上去更不像一名特工了。弗立克心裡有點兒洩氣。

“珀西·斯威特,瞧我見到誰了!”這女人說,她的聲音聽上去好像一個倫敦佬學著拿腔拿調,“你跑這兒來訪貧問苦嗎,你這該死的老共產黨?”顯然她很高興見到他。 “你好,'果凍',見見我的朋友弗立克。”珀西說。 “很高興認識你。”她邊說邊跟弗立克握手。 “'果凍'?”弗立克好奇地問。 “沒人知道我從哪兒弄了這麼個外號。” “明白了,”弗立克說,“跟你的姓連在一起就是'葛里炸藥'在英文中,'葛里炸藥'(Gelignite)與'果凍'·奈特(Jelly Knight)的讀音相似。” “果凍”沒搭茬。 “珀西,你買的時候順便給我要一杯馬丁尼。”

弗立克對她用法語說:“你在倫敦的這個區附近住?” “我十歲開始就住這兒,”她用帶著美國口音的法語回答,“我生在魁北克。” 這不太好,弗立克想。德國人可能注意不到口音的差別,但法國人一定會。 “果凍”只得扮作加拿大出生的法國公民,這倒能說得通,但也比較罕見,容易引起注意。算了,管它的呢。 “不過,你認為自己是英國人。” “是英格蘭人,不是英國人,”“果凍”嗔怒道,她又換回英語,“我歸屬英格蘭教會,我給保守黨投票,我不喜歡外國人、異教徒和共和黨人。”她瞥了珀西一眼,補充說,“當然,這會兒不算。” 珀西說:“你應該去約克郡,住在山上的農場裡,那裡自從北歐海盜來過之後就再也看不到外國人。真不知道你在倫敦怎麼能活得下去,到處都是俄國布爾什維克、德國猶太人、愛爾蘭天主教徒,還有威爾士的新教徒,他們到處蓋那種小教堂,就像鼴鼠一樣把草地都毀了。”

“倫敦跟原來不一樣了,珀西。” “跟你是外國人那會兒不一樣了?” 這種爭論一開始就沒完沒了。弗立克忍不住打斷了他們。 “聽說你是個愛國者,我非常高興,'果凍'。” “你為什麼對這種問題感興趣,能問一下嗎?” “因為你可以為自己的國家做件事。”珀西插了進來,“我跟弗立克談到過你的……專長,'果凍'。” “果凍”低頭看著她那塗成朱紅色的指甲,說:“謹慎,珀西,請你謹慎點兒。謹慎是勇氣之本,《聖經》上就是這麼說的。” 弗立克說:“你想必知道目前這個領域已經有了不小的發展,我指的是塑料炸彈。” “我盡量跟上時代。”“果凍”擺出一副謙遜的姿態說。突然她臉色一變,警覺地看著弗立克,問:“是不是跟戰爭有關?”

“是。” “我加入。只要為了英格蘭,我什麼事都肯做。” “你要離開幾天。” “沒問題。” “也可能回不來。” “這他媽的是什麼意思?” “這件事很危險。”弗立克平靜地說。 “果凍”有點兒慌亂。 “噢。”她咽了口唾沫,“那,也沒什麼太大區別。”她顯得沒什麼底氣。 “你想好了?” “果凍”頓了一下,心裡暗暗盤算著,然後說道:“你們想讓我去炸掉什麼東西。” 弗立克默默地點了點頭。 “不是在國外吧,是嗎?” “有可能。” “果凍”頓時花容失色。 “啊,我的老天,你們想讓我去法國,是不是?” 弗立克沒說什麼。 “去敵後!上帝,我太老了,幹不了這個,我已經……”她遲疑了一下,“我已經三十七了。” 她看上去要大五歲,弗立克想,不過嘴裡卻說:“那有什麼,我們差不多一般大,我也快三十了。我們還不老,還能冒險干點兒什麼,對吧?” “你是你,我是我。” 弗立克的心往下一沉,“果凍”不會同意的。 她想,整個計劃都搞砸了。根本不可能找到能完成這項任務又能說法語的女人,這個計劃一開始就注定失敗。她轉身離開“果凍”,有點兒想哭。 珀西說:“'果凍',我們請你幹的這件事對打贏戰爭來說至關重要。” “珀西,你編點兒別的瞎話吧,或許我還相信。”她打哈哈說,但看上去很嚴肅。 他搖搖頭說:“這話毫不誇張。它能決定戰爭的勝負。” 她盯著他,一言不發。內心的鬥爭讓她的臉扭曲起來,變得很難看。 珀西說:“而且,你是整個國家唯一勝任這個工作的人。” “別扯了。”她半信半疑。 “你是僅有的女性保險櫃爆破專家,又會說法語——你以為你還能找到幾個這樣的人?告訴你吧,根本沒有。” “你說的都是實話,是嗎?” “我這輩子從沒這麼實在過。” “見你的鬼,珀西。”“果凍”不說話了,沉默持續了很長時間。弗立克屏住呼吸。最後“果凍”開了口說:“好吧,你這個混蛋,我幹。” 弗立克一下子高興起來,吻了吻她。 珀西說:“上帝保佑你,'果凍'。” “果凍”說:“我們什麼時候開始?” “現在,”珀西說,“等你喝完這杯杜松子酒,我帶你回家收拾東西,然後我們坐車去訓練中心。” “什麼,今晚?” “我跟你說過這件事很重要。” 她喝下她的杯中殘酒。 “好吧,我準備好了。” 看著她那豐腴的臀部從酒吧凳上滑下來,弗立克不禁想,真不知道她怎麼對付跳傘這一關。 幾個人離開了酒吧。珀西對弗立克問:“你一個人坐地鐵回去行吧?” “當然。” “那我們明天在精修學校見。” “我會準時到的。”弗立克說著,跟他們告別。 她趕往就近的地鐵站,感到滿心歡喜。這是一個溫和的夏日傍晚,東倫敦到處一片生機。幾個蓬頭垢面的男孩子用棍子和一個磨禿的網球玩板球;一個穿著臟工作服的男人正趕著回家吃晚飯;一個穿制服的休假士兵,口袋裡裝著一包香煙和幾個先令,昂首闊步在便道上走著,彷彿世間的快樂盡在掌握之中,讓路過的三個穿無袖連衣裙、戴著草帽的女孩訕笑不已。所有這些人的命運都要在未來幾天內作出定斷,想到這兒,弗立克的心裡又變得沉甸甸的。 坐在回貝斯沃特的地鐵上,她的情緒又低落下來。她還是沒有找到整個小組最關鍵的成員。沒有電話機械師,“果凍”有可能把炸藥放錯地方。儘管還是能夠造成破壞,但如果能在一兩天內修復的話,花費這麼大的努力去冒險就不值了。 回到她的單人間,她發現哥哥馬克正在等她。她緊緊擁抱他,吻他。 “真沒想到你來了,這太好了!”她說。 “我有一個晚上的空閒,所以我想帶你出去喝一杯。”他說。 “斯蒂夫在哪兒?” “正在萊姆里吉斯給部隊演《奧賽羅》。現在我們基本上都在給ENSA工作。”ENSA是“全國娛樂服務協會”的簡稱,專門為部隊組織演出活動。 “我們去哪兒?”他說。 弗立克很累,第一個反應是哪兒也不想去。但她想到自己週五就要去法國了,這可能是她最後一次跟哥哥在一起的機會。 “倫敦西區怎麼樣?”她問。 “我們去逛逛夜總會。” “好極了!” 他們離開家,手挽著手上了大街。弗立克說:“我今天早上見到媽了。” “她怎麼樣?” “很好,但她對你和斯蒂夫的事兒還是不肯軟下來,我很遺憾。” “我也沒指望什麼。你怎麼那麼巧,能見到媽?” “我去了趟索默斯霍爾姆,解釋起來得花半天時間。” “應該是什麼保密活動吧,我猜。” 她笑了一下算作承認,想到自己的問題還沒有解決,她又嘆了口氣說:“我想,你認識的人裡頭,不會剛好有一個能說法語的女電話機械師吧?” 他停下腳步,說:“嗯,大概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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