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寒鴉行動

第14章 第十三章

寒鴉行動 肯·福莱特 9568 2018-03-22
在周一的深夜,蒙蒂對保羅·錢塞勒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如果你只能為這場戰爭做一件事,那就把電話交換站毀掉好了。” 保羅在這天早晨醒來時,腦子裡還迴盪著這句話。這是一個簡單的指令,如果他能夠完成,將會有助於打贏戰爭。如果失敗的話,戰士們會喪命,而他可能會為輸掉的戰爭而懊悔終生。 他一早就去了貝克街,但珀西·斯威特已經在那裡了,坐在他的辦公室裡,就著煙斗吞雲吐霧,眼睛盯著六箱子的文件。他是那種典型的在軍隊混事兒的人,穿著一件格子外套,留著牙刷般的小鬍子。他看著保羅,帶著幾分敵意。 “我不知道為什麼蒙蒂讓你負責這次行動,”他說,“我並不介意你只是一個少校,而我是上校,這些東西本來沒什麼意思。可是你從未指揮過任何秘密行動,但我幹這行已經有三年。這應該有所區別吧?”

“是的,”保羅快活地說,“當你需要有絕對把握完成某項工作,你就會把它託付給你信任的人。蒙蒂信任我。” “但不信任我。” “他不認識你。” “明白了。”珀西沒好氣地說。 保羅需要珀西的合作,因此他要安撫一下對方。他環顧一下辦公室,看到一張鑲在鏡框裡的照片,是一個穿中尉制服的年輕男子和一個戴著一頂大帽子、較為年長的女人。那男子看上去像三十年前的珀西。 “是你兒子?”保羅猜道。 珀西馬上變溫和了。 “大衛現在在開羅,”他說,“我們在沙漠戰爭中有過一些倒霉的時刻,尤其是隆美爾到達托布魯克那會兒,不過現在好了,他那兒不再是槍林彈雨,這很讓我高興。” 那女人黑頭髮,黑眼睛,長著一張剛毅的臉,與其說她漂亮,不如說那是一種陽剛的俊美。 “這是斯威特夫人嗎?”保羅問。

“羅莎·曼。她是婦女參政者,在二十年代很有名,她總是用她婚前的名字。” “婦女參政者?” “為婦女獲選參政的活動家。” 保羅推斷,珀西喜歡作風強悍的婦女,因此他喜歡弗立克也就好理解了。 “我得承認你剛才說對了,我的確有這個不足,”他坦率地說,“我曾參與過秘密行動,上過第一線,但現在我是第一次作為一個組織者,所以我會非常感謝你的幫助。” 珀西點點頭。 “我已經見識到你促成一件事情的能耐了,”他略微笑了一下說,“但是,如果你要聽什麼忠告的話……” “請說。” “按弗立克說的去做。沒有任何人像她那樣,潛伏了那麼長時間,最後倖存下來。她的知識和經驗無人可及。儘管在理論上她由我管,但我所做的不過是提供她需要的東西而已。我從來不會去指指點點,告訴她該干什麼。”

保羅有些猶豫。他從蒙蒂那裡獲得了指揮權,他是不會因為某人的建議就把它轉交出去的。 “我會牢記的。”他說。 珀西看上去很滿意,他指著文件問:“我們開始嗎?” “這都是什麼東西?” “一些人的檔案,原來考慮讓他們當特工,後來由於種種原因被否決了。” 保羅脫下他的外套,挽起了袖口。 他們兩個花了一上午的時間一起看文件。有些人甚至沒有經過面試,有些是見面後被拒絕的,大多數是沒有通過特別行動處的訓練課程而被篩選下來的——弄不清代碼、無法使用槍支或者聽到要從飛機上帶著降落傘往下跳就嚇得歇斯底里。他們大多二十出頭,另外還有一個相同點是都能說一種外國話,流利程度就跟講自己的母語一樣。 文件實在太多,但沒有幾個合適的人選。珀西和保羅剔除了所有男人和那些不會講法語的女人後,他們手頭只剩下了三個名字。

保羅有些灰心,他們剛剛開始就遇到瞭如此大的障礙。 “即便假設弗立克今早去招募的那個女人已經招募了進來,我們最少也要找到四個人。” “戴安娜·考菲爾德。” “而且這幾個人既不是爆炸專家,也不是電話機械師!” 珀西比較樂觀。 “他們到特別行動處參加面試之前不是,但現在可能就是了。女人甚麼東西都能學會。” “好吧,那我們就試試看。” 他們花了一會兒工夫就找到了這三個人的下落。讓人更為失望的是其中一個已經死了。另外兩個人在倫敦。一個叫魯比·羅曼,不幸的是她正被關在霍洛威——貝克街以北三英里的婦女監獄裡,等待謀殺案的審判。另一個叫莫德·瓦倫丁,檔案上只是簡單地寫了一句“心理上不適合”,她是急救護士隊的一名司機。

“只剩兩個!”保羅沮喪地說。 “我擔心的不是數量,而是質量。”珀西說。 “我們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些人是淘汰下來的。” 珀西的聲調變得憤怒起來:“但我們不能拿這種人讓弗立克去冒生命危險!” 保羅發現,珀西在拼命保護弗立克。這老傢伙願意交出行動的控制權,但不肯放棄當弗立克守護天使的角色。 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了他們的爭論。是西蒙·福蒂斯丘,軍情六處的那個穿細條紋外套的幽靈,就是他在聖-塞西勒的失利問題上對特別行動處大加指責。 “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保羅謹慎地說。福蒂斯丘這人不值得信任。 “我想我可以給你們幫點兒忙,”福蒂斯丘說,“我知道你們要實施克拉萊特少校的計劃。” “誰告訴你的?”保羅懷疑地問,因為這件事還是保密的。

“我們就別糾纏這事了吧,我自然希望你們的任務取得成功,儘管我是反對的,但我願意提供幫助。” 保羅很生氣跟這傢伙談論這次行動,但追問下去也沒有意義。 “你認識哪位能說流利法語的女電話機械師嗎?”他問。 “不認識。但有一個人你應該見一見,她的名字是丹妮絲·鮑耶女士,一位非常漂亮的姑娘,她的父親是因弗羅齊侯爵。” 保羅對她的血統不感興趣。 “她的法語說得怎麼樣?” “她跟法國的繼母長大,那是因弗羅齊侯爵的第二任妻子。她很願意效自己的一份力。” 保羅很懷疑福蒂斯丘這個人,但為了找到合適的人選也顧不得這個了。 “我怎麼才能找到她?” “她在亨登的皇家空軍部隊。”保羅不知道“亨登”是什麼意思,福蒂斯丘隨即解釋道:“那是北倫敦郊區的一個機場。”

“謝謝你。” “成不成都告訴我。”福蒂斯丘掛上了電話。 保羅跟珀西講了電話的內容,珀西說:“福蒂斯丘想往我們這里安插他的奸細。” “我們不能因為這個原因就不要她。” “當然。” 他們先看的人是莫德·瓦倫丁。珀西把會面地點安排在芬丘奇酒店,就在特別行動處總部的街角上。他解釋說,他們從不帶陌生人去64號。 “如果我們沒有招她,她就可能猜到要她做某種秘密工作,但她無法知道這個組織的名稱,也不知道辦公室在哪兒。所以哪怕她洩露出去也沒有多大害處。” “很好。” “你母親娘家姓什麼?” 保羅愣了一下,想了一會兒說:“托馬斯,她叫伊迪絲·托馬斯。” “那你就叫托馬斯少校,我是考克斯上校。我們沒必要用真名實姓。”

珀西並不是白混事兒的,保羅想。 保羅在酒店的大堂裡見到了莫德,她立刻引起了他的興趣。她人長得漂亮,有點兒賣弄風情,制服上衣緊繃著胸部,很俏皮地斜戴著帽子。保羅用法語對她說:“我的同事在一個私人房間裡等我們。” 她調皮地看了他一眼,也用法語回答。 “我一般不跟陌生男人進酒店房間,”她傲慢地說,“但是看在你的分上,少校,我可以破個例。” 他臉紅了。 “不過是個會客室,有桌子什麼的,不是臥室。” “哦,那就好。”她有點兒嘲弄地說。 他決定換個話題。他察覺她有法國南部口音,便問:“你老家是哪裡的?” “我是在馬賽出生的。” “那你在急救護士隊做什麼工作?” “我給蒙蒂開車。”

“是嗎?”保羅不打算透露自己的情況,但他忍不住要問,“我為蒙蒂工作過一陣子,但我不記得見過你。” “啊,也不是總給蒙蒂開,我為所有高級將領開車。” “哦,是嗎,這邊請。” 他把她引進房間,給她倒上一杯茶。保羅發現,莫德很喜歡被人注意。珀西提問她的時候,他就仔細觀察著這個姑娘。她很小巧,儘管不像弗立克那麼纖瘦,人也很可愛,玫瑰花蕾般的小嘴巴,還特別塗了紅色的唇膏,一邊臉頰上還有一顆美人痣——這或許是畫上去的。深色頭髮帶波浪捲。 “我十歲的時候全家搬到了倫敦,”她說,“我父親是個廚師。” “他在哪兒工作?” “他在克拉里奇飯店當首席糕點師。” “真了不得。” 莫德的檔案就放在桌子上,珀西輕輕往保羅一邊推了推,保羅瞥見了這個小動作,眼睛隨之移到了莫德第一次面試時的記錄。 “父親:阿爾芒·瓦倫廷,三十九歲,克拉里奇飯店廚房搬運工。”

面試結束了,他們讓她到外面等著。 “她生活在一個幻想的世界裡,”等門一關上,珀西就說,“她把她父親提升為大廚,自己的姓也改成了更高貴的瓦倫丁。” “難怪以前被刷了下來。” 保羅覺得珀西可能要拒絕莫德。 “但是我們現在不能那麼挑剔了。”他說。 珀西吃驚地看了看他說:“她會對秘密行動造成威脅!” 保羅做了一個無奈的手勢。 “我們沒別的選擇。” “這太瘋狂了!” 保羅想,珀西恐怕是愛上了弗立克,只不過由於結了婚,年齡也大很多,就把這種感情轉變成一種父親般的關愛。這讓保羅對他更有好感,但是要想把事情辦成就必須抵制珀西這種謹小慎微的做法。 “我看,我們不能淘汰莫德。弗立克見到她時,會自己拿主意的。” “我覺得你說得也對,”珀西不情願地說,“萬一受到審問,她這種編故事的能耐可以派上用場。” “不錯,那就算她一個。”保羅把她叫了進來。 “我們正在組建一個小組,我希望你成為其中一員,”他對她說,“你能承擔某種危險的工作嗎?” “我們能去巴黎嗎?”莫德急切地說。這種反應有點兒不合常理。 保羅遲疑了一下,然後說:“你為什麼問這個?” “我喜歡去巴黎。我從來沒去過。都說那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城市。” “不論你去哪兒,都不會有時間到處觀光的。”珀西說,毫不掩飾他的惱火。 莫德好像並不在意。 “太可惜了,”她說,“那我也願意去。” “那你怎麼看待危險任務呢?”保羅繼續追問。 “沒問題,”莫德爽快地說,“我不怕。” 到時候你會害怕的,保羅想,但他什麼也沒說。 他們開車從貝克街出來向北行駛,經過飽受炸彈摧殘的工人居住區,每條街上都至少有一座房子被炸得只剩黑乎乎的外殼,或者乾脆成了一片瓦礫。 保羅要在監獄外面跟弗立克會合,兩人一道面試魯比·羅曼。珀西要繼續趕往亨登,去見丹妮絲·鮑耶女士。 珀西手裡握著方向盤,自信地在骯髒的街道上拐來拐去。保羅說:“你對倫敦很熟。” “我在這附近出生。”珀西回答。 保羅一時來了興趣,他知道,一個貧窮家庭的孩子最後當上英國陸軍上校,這種情況並不多見。 “你父親是靠什麼為生呢?” “用馬車拉煤賣。” “他有自己的生意?” “沒有,他給煤炭商人幹活。” “你是在附近上的學嗎?” 珀西笑著,他知道,對方在查他的老底,但他似乎並不介意。 “當地的一位牧師幫我獲得助學金,上了一所好學校。我在學校那兒改掉了倫敦口音。” “是有意的嗎?” “算不上是有意的。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在戰爭爆發前我從事過政治。有人總是問我,'像你帶有這種口音的人,怎麼成了一個社會黨黨員呢?'我解釋說,我是受學校的鞭打才改掉原來的口音的。這麼回答總能讓那些自高自大的傢伙閉嘴。” 珀西把車停在一條樹木夾圍的街道上。保羅向外望去,看見一座夢幻般的城堡,有城垛、塔樓和高高的尖塔。 “這是監獄?” 珀西做出一個無奈的手勢。 “維多利亞時代的建築。” 弗立克站在門口等候,她穿著急救護士隊的製服,有四個口袋的束腰外衣和一條裙褲,戴了一隻小翻沿帽子。皮帶束緊她纖細的腰身,讓她看上去更加嬌小,一縷漂亮的捲發從帽子下面逸散出來。保羅驚訝地看了好一會兒。 “她可真是個漂亮姑娘。”他說。 “她是結了婚的。”珀西直截了當地說。 他還提前警告我一下,保羅覺得這挺有意思,便問:“跟誰?” 珀西停頓了一下,然後說:“我覺得你也應該知道。是法國抵抗組織的米歇爾,波林格爾小組的領導人。” “哦,謝謝。”保羅下了車,珀西繼續開車離開。他想,看到他和珀西從檔案裡只篩選出這麼幾個人,弗立克也許會生氣。保羅只見過她兩次,兩次她都對他大嚷大叫。不過,這會兒她看來挺高興,他跟她提起莫德,她說:“看來我們已經有了三名隊員,包括我在內,這麼說工作已經完成一半了,而現在剛下午兩點。” 保羅點點頭,這也是看問題的一種角度。他很著急,但這麼說也沒解決什麼問題。 霍洛威的入口處是一個中世紀的門房,有幾個箭頭形的狹長窗戶。 “為什麼沒有整個統一起來,建一扇鐵閘門和一座吊橋呢?”保羅說。通過門房進入院子,有幾個穿著深色衣服的女人在種蔬菜。在倫敦,每一小片荒置的土地都種上了蔬菜。 監獄赫然出現在他們面前,門邊守著石頭怪物,身形巨大、長著翅膀的獅身鷹首獸用爪子抓著鑰匙和鐐銬。正門的房子兩側連著四層的樓房,每層都有一長排狹窄的尖角窗戶。 “這是什麼鬼地方啊!”保羅驚嘆道。 “女權參政者曾在這裡進行絕食,”弗立克告訴他,“珀西的妻子就在這兒被強行灌食。” “我的上帝。” 他們走了進去,空氣中帶著刺鼻的漂白粉味道,就好像當權者指望用消毒劑殺滅犯罪的細菌。保羅和弗立克找到了林德萊小姐的辦公室,她是一個桶形身材、長著一張堅硬的胖臉的主管助理。 “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要見羅曼,”她說,接著又不滿地加了一句,“顯然你們也不打算告訴我。” 弗立克的臉上浮上一絲輕蔑之色,保羅看出她似乎要開口挖苦對方,便連忙插嘴說:“我很抱歉,但這是秘密。”他帶著迷人的微笑說,“我們只是奉命行事。” “我們大家都是公事公辦,”林德萊小姐稍稍緩和地說,“不管怎樣,我必須警告你們,羅曼是個很暴力的囚犯。” “我明白,她是個殺人犯。” “不錯。她應該吊死,可眼下法律太寬鬆了。” “的確是。”保羅說,雖然他一點兒也不這麼認為。 “一開始她是因為醉酒進來的,後來,她在操場上打架,殺了另一個囚犯,所以正在等待謀殺判決。” “一個難對付的傢伙。”弗立克很有興致地說。 “是的,少校。她乍看上去挺講道理,但不要被她騙了。她很容易被激怒,一眨眼就能發作。” “她一發作就要命。”保羅說。 “你說的一點兒不錯。” “我們時間很緊,”弗立克不耐煩地說,“我想現在就見她。” 保羅急忙補充說:“如果你方便的話,林德萊小姐。” “好吧。”主管助理領他們出來。堅硬的地面和光禿禿的牆壁讓這裡發出教堂一般的迴聲,遠處的喊叫聲、關門聲和靴子在鐵製過道上發出的叮噹聲組成了持續的聲音背景。他們通過一條狹窄的走廊和一段陡峭的樓梯,來到會面室。 魯比·羅曼已經等在那裡。她的皮膚呈深棕色,直發是暗黑色的,還長著一雙兇猛的黑眼睛。不過,她不是那種傳統的吉卜賽美女,她的鉤鼻子和往上翹的下巴讓她看上去倒像個侏儒。 林德萊小姐離開了,留下一名看守在隔壁房間透過玻璃門監視著。弗立克、保羅和囚犯圍著一張破破爛爛的桌子坐下,桌子上面有個骯髒的煙灰缸。保羅隨身帶了一包好彩香煙,他把香煙放在桌子上,用法語說:“請隨便用。”魯比拿了兩支,一支叼在嘴上,另一支夾在耳朵後面。 保羅問了幾個一般性的問題,以打破沉默。她回答得既清楚、又有禮貌,但是口音很重。 “我父親到處旅行,”她說,“我還是小姑娘那會兒,我們跟隨一個大遊藝戲團在法國到處走。我父親有個氣槍打靶攤子,我母親賣帶巧克力沙司的熱烤餅。” “你是怎麼來英國的?” “我十四歲時,愛上了在加來遇到的一個英國水手,他叫弗雷迪。我們結了婚——當然,我撒謊說我已經夠了歲數——然後就來倫敦了。幾年前他喪了命,他的船在大西洋被德國潛艇打沉了。”她顫抖著說,“冷冰冰的墳墓。可憐的弗雷迪。” 弗立克對這些家史不感興趣,便問:“說說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自己弄了個炭火盆,在街上賣烤薄餅。可是警察不斷來騷擾我。有天晚上,我喝了點兒白蘭地——我承認,我就好這個——不知怎麼的,我就跟人爭吵起來了。”她換成了倫敦腔的英語,“警察說讓我滾遠點兒,我也就破口大罵。他使勁推我,我就乾倒了他。” 保羅看著她,覺得很有趣。她只有中等個頭,身材結實,但她長著一雙大手,兩條腿上滿是肌肉。他能想像得出倫敦警察被她放平了的樣子。 弗立克問:“後來呢?” “他的兩個哥們儿從街角趕了過來,我沒能趕緊離開,因為喝了白蘭地,他們踢我,抓我進了號子。”見保羅不解地皺起了眉頭,她加了一句,“也就是警察局。總之,那第一個警察不好意思說我攻擊警察,不願意承認讓一個女孩家給擱地上了,就按酗酒和妨礙治安關了我十四天。” “接著你又乾了一架。” 她瞥了弗立克一眼。 “我不知道怎麼對你們這類人解釋這裡面的事兒。有一半的姑娘都瘋了,她們全都有武器。你可以把勺子磨得像把刀子;或者找根鐵絲磨尖了,做成一把錐子;也可以用線擰成一根絞索。看守從來不干涉犯人之間的打鬥,他們寧願看著我們互相揪扯。所以不少人身上都是傷痕累累。” 保羅感到震驚,他以前從未接觸過監牢裡的人。魯比描述的這幅場景十分可怕。或許她有所誇大,但她看上去平靜、誠實。她並不在乎別人是否相信她的話,只是在乾巴巴、慢悠悠地講述事實,看上去似乎興趣缺缺,但也沒有更好的事情可做。 弗立克問:“什麼事讓你殺了那個女人?” “她偷了我的東西。” “什麼東西?” “一塊肥皂。” 我的上帝,保羅想,她為了一塊肥皂就能殺人。 弗立克問:“你是怎麼做的呢?” “我把肥皂拿了回來。” “然後呢?” “她找上門來,手裡拿了一根用椅子腿做的棍子,上面箍了個水管接頭,她用那東西打我腦袋。我看她是要殺了我。可我有刀。我撿到過一長條碎玻璃片,把寬的一頭用舊自行車輪胎捆成了刀把。我把刀往她喉嚨裡一插,她就再也打不了我第二下了。” 弗立克忍著沒有發抖,說:“這應該算是自衛吧。” “不算,因為你得證明你當時不可能跑開。再說我拿一塊玻璃做了刀,這就算預謀殺人。” 保羅站了起來。 “請你跟看守在這兒等一會兒,”他對魯比說,“我們出去一下。” 魯比對他笑了一笑,這是她第一次顯得讓人愉快,儘管不太漂亮。 “你真客氣。”她感激地說。 到了走廊,保羅說:“多恐怖的故事!” “別忘了,這裡的人都說自己是無辜的。”弗立克審慎地說。 “不管怎樣,我看她可能受罰過重了。” “我說不准,我覺得她是一個殺手。” “所以我們不要她。” “正相反,”弗立克說,“我要的就是她。” 他們回到房間裡面。弗立克對魯比說:“如果你能從這兒出去,願不願意做一種危險的工作?” 她以問代答:“我們是要去法國嗎?” 弗立克眉毛一挑。 “你怎麼想起問這個問題?” “你們一開始跟我說法國話,我估計是考查我會不會說法語。” “這種工作我不能講得太細。” “我敢打賭是有關敵後破壞活動。” 保羅感到震驚,魯比理解問題相當快。見他如此驚奇,魯比便接著說:“一開始我以為你們想要我給你們當翻譯,但這並沒什麼危險。所以我們可能是去法國。可英國部隊除了轟炸橋樑和鐵路線,還能幹什麼呢?” 保羅一言不發,但十分驚嘆她的推理能力。魯比皺起了眉頭說:“我弄不明白的是,為什麼要弄一個清一色的女人隊伍。” 弗立克瞪大了眼睛。 “你是怎麼想到這個的?” “如果你們需要男人,幹嗎還來找我?你們肯定是走投無路了。把一個女兇犯從牢裡弄出去並不容易,哪怕為了某種要緊的戰爭任務。那麼,我到底哪里特別?我敢來硬的,可是能說法語的硬漢子成百上千,早就準備好參加這種秘密活動了。所以,挑上我的唯一原因就是我是個女的,大概女人不太可能引起蓋世太保的懷疑……我說得對嗎?” “我無可奉告。”弗立克說。 “好吧,如果你們要我,我就乾。我能再拿一支香煙嗎?” “當然。”保羅說。 弗立克說:“你要明白這工作很危險。” “明白,”魯比說,點燃一支好彩,“總不會比待在這個該死的監獄更危險吧。” 離開魯比以後,他們回到主管助理辦公室。 “我需要你的幫助,林德萊小姐,”保羅說,再一次表示奉承,“告訴我你需要什麼手續才能釋放魯比·羅曼。” “放了她?她可是個殺人犯!為什麼要釋放她?” “恐怕我無法告訴你。但我可以向你保證,如果你知道她要去什麼地方的話,你不會認為那是什麼幸運的逃生,而是恰好相反。” “明白了。”她說,但並未完全平靜下來。 “我要讓她今晚就離開這裡,”保羅接著說,“但我不想讓你處於任何一種尷尬的境地。因此我要知道你需要哪個部門的批准。”他真正想弄清的是她能找出什麼藉口阻礙這件事。 “我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釋放她,”林德萊小姐說,“她已經被地方裁判法院押回這兒,所以只有法院可以釋放她。” 保羅很有耐心地問:“那麼,你覺得需要什麼手續?” “她必須由警察押解,押到地方法官面前,公訴人或者公訴人代表,需要告訴地方法官,對羅曼的所有指控都被撤銷,然後法官就會開恩宣布她獲得自由。” 想到面前有這麼多麻煩,保羅皺起了眉頭。 “她應該先簽署加入部隊的文件,然後才能去見法官,這樣,一旦法院放了她,她就處於軍事紀律的約束下……否則她可能會一走了之。” 林德萊小姐仍然將信將疑。 “他們為什麼要撤銷指控?” “檢察官是政府官員不是?” “是。” “那就不成問題了。”保羅站了起來,“我晚上再回到這兒來,帶著地方法官,還有檢察部門的人,還有軍隊的司機,把魯比帶到……她的下一個驛站。你看還有什麼障礙嗎?” 林德萊小姐搖著頭說:“我遵命行事,少校,就跟你一樣。” “好吧。” 他們離開了那裡。到了外面,保羅停住腳望瞭望身後。 “我還從未到過監獄,”他說,“我不知道我指望自己看到什麼,但這可不像神話傳說裡的東西。” 他對這幢建築的品評聽上去不合時宜,弗立克臉色陰沉。 “這裡吊死過好幾個女人,”她說,“根本就不是什麼神話。” 保羅好奇為什麼她的脾氣變得如此糟糕。 “我猜你是把自己當成這裡的犯人了,”他說,忽然他明白過來,“這是因為你有可能在法國蹲進大牢。” 弗立克看上去吃了一驚。 “我看你說對了,”她說,“不知為什麼我十分痛恨這個地方,看來是因為這個。” 她也可能會被吊死,保羅想,但他把這一念頭壓在心裡。 他們一路走著,去就近的地鐵站。弗立克想著心事。 “你很有洞察力,”她說,“你知道如何讓林德萊小姐站在我們這邊。要是我就可能得罪她,給自己樹敵。” “沒那回事。” “一點兒不假,你把魯比這隻母老虎變成了小貓咪。” “我不想讓這種女人討厭我。” 弗立克笑了說:“你這話讓我一下子有了自知之明。” 聽到她這麼說,保羅很是得意,不過他已經在考慮接下來的問題。 “午夜前,我們就得再湊齊半個小組的人,抵達漢普郡的訓練中心。” “我們把它叫做'女子精修學校',”弗立克說,“是啊,現在有戴安娜·考菲爾德、莫德·瓦倫丁、魯比·羅曼。” 保羅冷冷地點了點頭說:“散漫的貴族,分不清幻想和現實的小妖精,脾氣暴虐的吉卜賽殺人犯。”一想到弗立克可能被蓋世太保吊死,他的心情就跟珀西當初擔心招募者的才乾一樣,變得焦躁不安。 “要飯的不能那麼挑肥揀瘦。”弗立克樂呵呵地說,心情不像剛才那麼壞了。 “可我們還是既沒找到爆炸專家,也沒找到電話機械師。” 弗立克看了一下手錶,說:“現在剛下午四點。也許特別行動處已經教會丹妮絲·鮑耶怎麼炸毀電話交換站了。” 保羅笑了笑,弗立克樂觀起來真是讓人難以招架。 他們到了地鐵站,搭上一趟車。他們沒法談論有關任務的事,因為旁邊坐的都是乘客。保羅說:“今天早上我了解了一點兒珀西的情況,我們駕車經過他小時候住的街區。” “他的舉止習慣,甚至口音都是從英國上流社會學來的,但這只是表象。在他體面的老斜紋呢外套下面,是一顆街頭鬥毆少年的心。” “他說,他在學校因為說話有下層人的口音捱過鞭子。” “他是靠助學金上學的,這種孩子在嫌貧愛富的英國學校一般很難熬。這我知道,我也是帶助學金上學的。” “你也改掉了原來的口音嗎?” “沒有。我在伯爵的家里長大,口音一直沒變。” 保羅心想,難怪弗立克和珀西兩個人處得那麼好:他們都來自下層社會,一點一點沿著社會階梯爬上來。跟美國人不同,英國人不覺得階級偏見有什麼錯,儘管他們聽美國南方人說黑人是劣等人種會大驚失色。 “我覺得珀西很喜歡你。”保羅說。 “我像愛父親一樣愛他。” 這種情感看來是真實的,保羅想,但這也就此對保羅明確說清了她跟珀西的關係。 弗立克已安排好在果園宮跟珀西見面。他們來到那兒時,看到大樓外面停著一輛車。保羅認識那個開車的司機,他是蒙蒂的一名隨從。 “先生,有個人正在車裡等你。”司機說。 後面的車門一開,保羅的妹妹卡羅琳從裡面下來。 “噢,我的老天!”他說。她撲到他的懷裡,保羅抱住了她,說:“你來倫敦幹嗎?” “我不能告訴你,不過我有幾個小時空閒時間,我求蒙蒂辦公室的人借給我一輛車來看你。給我買杯喝的?” “我連一分鐘的空閒都沒有,”他說,“就算你來了我也沒時間。但你可以把我帶到白廳。我得找一個叫做公共檢察官的人。” “那我帶你到那兒去,我們有話車上說。” “那好,”他說,“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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