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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章

黑匣 罗宾·科克 4846 2018-03-22
“我是克里絲汀·林奎斯特。”在大學婦科門診所候診的年輕婦女自我介紹說。她勉強露出笑容,嘴角微微抖動。 “我跟約翰·舍恩菲爾德醫師預約在十一點一刻。”牆上的鍾正好指在十一點。 接待護士埃倫·科恩在看一本平裝小說。她抬起頭,一個漂亮的臉蛋正在朝她微笑。只需瞥一眼,她就發現克里絲汀·林奎斯特身上蘊含的一切,正是她所缺乏的氣質。克里絲汀金發碧眼,玲瓏的鼻子略微翹起,兩條腿修長秀美。埃倫見了頓生妒意,早已在心目中把她歸入加利福尼亞的風騷娘兒們之流。事實上克里絲汀出生在威斯康星州的麥迪遜。反正都一樣。埃倫狠抽一口香煙,從鼻孔裡徐徐噴出。她漫不經心地瞧了一眼預約簿,隨手劃掉克里絲汀的名字,讓她找地方坐下,告訴她給她看病的是哈珀醫師,不是捨恩菲爾德醫師。

“為什麼不讓舍恩菲爾德醫師看呢?”同寢室的姑娘介紹她看舍恩菲爾德醫師。 “因為他不在這裡。該明白了吧?” 克里絲汀點點頭。埃倫不再理睬她,依舊看她的小說。在克里絲汀踱步走開的時候,埃倫嫉妒地朝她背影狠狠瞪了一眼。 如果克里絲汀在這個時候就沒事了,她真想一走了之,徑直朝來的方向走出去,沒有人會注意她。她很不滿意這家醫院的陳舊環境,使人聯想起病痛和腐敗。開設在威斯康辛的沃爾特·彼得遜醫師的診所卻是窗明幾淨,空氣清新。雖然她也討厭每隔半年到那裡去做一次體檢,至少那並不令人沮喪。 她畢竟沒有離去。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預約了,既來之則安之。她耐著性子等候。候診室裡擺放著幾隻污漬斑駁的乙烯塑料椅,她揀了只乾淨點的坐下,蹺起了一條腿。

牆上掛鐘的指標緩慢移動,好不容易才又捱過一刻鐘。克里絲汀的手心沁出汗水。她越等越心焦,懷疑自己是否在心理方面出了毛病。候診室不大,另外還等著六個婦女,看上去都心態平靜,這更使她心煩意亂。只要想起肚子裡的東西就憂心忡忡。前來求教婦科醫師本已使她尷尬,蒙生出受辱的感覺。 克里絲汀撿了一本破舊雜誌,試圖排遣紛亂如麻的思緒。並不奏效。雜誌上的廣告似乎都令她想到即將親歷的折磨。她看到一幅畫,畫著一對情侶。畫面觸發她新的愁緒:性交後過多久還能在陰道裡發現精子?兩天前的晚上,她和男朋友約會過。托馬斯·休隆是高年級學生,那天晚上他們在一起過夜,要是讓醫師檢查出來豈不難堪! 她與托馬斯的這種關係促使她來診所預約。入秋以來他倆的接觸日趨頻繁。隨著兩人之間的關係越來越親密,克里絲汀意識到“安全期”避孕已經靠不住。托馬斯又不願意採取任何措拖,屢次三番強求交歡。她向學校醫務室詢問過服用避孕丸的情況,醫師要她先去醫療中心做婦科檢查。克里絲汀寧願回家去看她熟識的醫師。畢竟難以啟齒,只好作罷。

她深深吸了口氣,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攪得肚子七上八下,坐立不安。她擔心要瀉肚子,惴惴不安地等候快點叫到她的號。 過了一小時二十分鐘,埃倫·科恩才喊到克里絲汀,讓她到其中的一間檢查室裡去。她站在一架小屏風後面脫光衣服。鋪在地上的亞麻油氈涼颼颼的,寒氣直透腳心。她把脫下的衣褲掛到僅有的一隻衣鉤上,遵囑換上醫院的病號大褂。大褂長及大腿,胸前打結。她低頭看看胸部,兩隻突起的乳峰因為寒冷而變得堅挺。棉布纖維大褂洗用日久顯得單薄,高聳的乳頭猶如兩顆硬質鈕扣,但願醫師進來之前能夠縮下去。 有人掀起身後的遮簾。護士布萊克曼女士冷不防出現在她面前,把器械擺放到一方毛巾上。克里絲汀剛剛移開視線,無意間瞥見一堆鋥亮的不銹鋼器械,包括一副陰道擴張器和幾把鉗子。單單看見這些器具她就嚇得渾身癱軟。

“啊,很好,”布萊克曼女士說,“動作利落。我們就喜歡這樣。過來吧。”她拍拍檢查台:“坐上去,醫師隨後就到。”布萊克曼女士用腳把小矮凳挪到合適的位置。 克里絲汀的手緊摀住輕薄的大褂,走到檢查台旁邊。台子的一端伸出金屬的鐙形支架,恍若中世紀的刑具。她踩上矮凳,面對護士坐到檢查台上。 布萊克曼女士詳細記錄了病史,包括家族史,具體入微。克里絲汀對此印象頗深。因為以前從來不曾有人對她進行過這樣徹底的詢問,不厭其煩。她初見到布萊克曼女士有些局促不安,擔心這位護士的為人像她那副冷酷嚴厲的面容,使人望而生畏。然而在記錄病歷過程中布萊克曼女士的態度和藹可親,把她當人看待,既認真又體貼。克里絲汀的心情也隨之變得輕鬆。布萊克曼女士記錄的症狀無非是些適量的排泄物,近幾個月來克里絲汀自己也曾有所留意;還有兩次月經間少量的污物,她記不清有多長時間了。

“好吧,讓我們準備起來,醫師馬上就來。”布萊克曼女士把病歷擱在一邊,“躺下,把腳伸進鐙圈裡。” 克里絲汀照她說的做了。她試圖把敞開的大褂下襬遮起來,卻無濟於事,趨向鎮定的情緒又起波動。金屬鐙形支架冰冷刺骨,寒氣襲人。 布萊克曼女士攤開一條漿洗平整的被單,蓋在克里絲汀身上,然後掀起被單下端蹲下身子。克里絲汀幾乎能夠想像出這位護士觀察她裸露的兩腿分叉處的光景。 “可以。身體往下挪一點。” 克里絲汀左右挪動臀部,背脊向腳跟縮近。 布萊克曼女士仍蹲在被單下方指揮她:“再挪一挪。” 克里絲汀只好再往腳跟處收屈背脊,半個屁股差不多擱到檢查台的外沿。 “行啦。在哈珀醫師進來以前你可以放鬆一點。”

放鬆!放鬆得了嗎?克里絲汀想。她感到像是砧板上的肉,任憑顧客挑揀宰割。檢查台後面就是玻璃窗,窗簾遮得併不嚴密。真丟人現眼。 一個勤雜工預先也不敲門便從虛掩的門縫裡探進頭來。他問布萊克曼女士送化驗室的血樣在哪裡。布萊克曼回答說會拿給他的,說完就走了出去。 剩下克里絲汀獨自留在檢查室。房間經過消毒處理,瀰漫著無菌酒精的氣味。她索性閉上眼睛做起深呼吸。等候的滋味實在不好受。 另一扇門開了。她抬起頭,以為醫師來了。進來的是接待護士,問她布萊克曼在哪裡。克里絲汀只是搖搖頭。接待護士抽身便走,砰然將門關上。她把頭靠回枕頭,又閉起眼睛。她無法再忍受了。 她打算起身離開。這時候門開了,醫師大踏步走進室內。

“你好,親愛的。我是戴維·哈珀醫師。今天感覺好嗎?” “很好。”克里絲汀無精打采地應道。戴維·哈珀的模樣與她想像中的大相徑庭,看上去年紀太輕,不夠當醫師的資格。他的臉上還殘留孩子般的稚氣,頭髮卻過早地禿頭,顯得很不相稱,而濃密的眉毛又像是用漿糊粘上的。 哈珀醫師走到小水槽邊,很快地洗了手。他看著放在櫃子上的病歷問道: “你是這所大學的學生?” “是的。” “學什麼專業?” “美術。”她知道哈珀醫師無非是隨便同她聊聊,滿不在乎。經過漫長的等候,這倒是很好的消遣。 “美術?真不賴。”哈珀醫師漫不經心地說。他揩乾手,站到克里絲汀面前,解開乳膠手套,把手伸進手套裡,發出啪啪的響聲。他把手套一直套到手腕以上,依次調整每節手指,使手套戴得十分妥貼。這一切做得那樣仔細,就像要舉行虔誠的宗教儀式,有點兒過分。克里絲汀注意至哈珀醫師除了頭頂上的不毛之地外,渾身毛髮濃重。手背上黑壓壓的汗毛透過乳膠手套歷歷在目,粗俗不堪。

他靠近檢查台,問了她的輕度排泄物和經血等情況。很明顯,他對這兩種表症都不大在意,沒過多久就坐到矮凳上。克里絲汀的視線看不見他。遮蓋下身的被單被掀開了一些,一陣驚恐掠過她的心頭。 “好吧,再往下躺一點,朝我這邊。”哈珀醫師若無其事地說。 她又把身體朝台子下端挪了挪。布萊克曼女士開門進來了。克里絲汀很高興見到她。她感覺到兩條腿被最大限度地掰開,陰部暴露無遺。戒備全部給解除了。 “拿鴨嘴擴張器。” 他們究竟在搞什麼名堂,克里絲汀一點都看不見。但是她聽到金屬碰擊的叮噹聲,心里頓時產生一種沉落感。 “行,現在我要你放鬆。” 克里絲汀尚未作出反應,一隻戴手套的手指已經分開她的陰唇。由於條件反射,她的股肌猛地收縮,接著可以感覺到冰冷的金屬鴨嘴插進陰道裡。

“餵,放鬆些。最近的巴氏抹片檢查是在哪時候?” 過了幾秒鐘克里絲汀才意識到是在問她,答道:“大約在一年前。”這時她感到被敷上了什麼東西。 哈珀醫師沉默不語,克里絲汀對正在進行的情形一無所知。她的下身被插進鴨嘴,連肌肉都不敢稍動。幹嘛要費那麼多工夫?鴨嘴輕輕地移了移,她聽到醫師支吾了幾句。有什麼毛病嗎?她抬起頭。哈珀醫師連瞧都不瞧她一眼,轉身伏到小桌子上,不知道他用兩隻手在做著什麼。布萊克曼女士站在他旁邊連連點頭,不時與他耳語。克里絲汀重新躺下,但願醫師快點取出鴨嘴。鴨嘴又撥動了一次。引起腹部奇怪的深沉感。 “好啦。”哈珀醫師終於開口,鴨嘴立即被取了出來,就像插入時一樣,只引起短暫的刺痛。她舒了口氣,可是想到檢查還沒有結束,心有餘悸。

“卵巢觸感良好。”哈珀醫師剝落髒污的乳膠手套,扔進加蓋的污物桶裡。 “我很高興。”克里絲汀答道。她主要是指檢查總算結束。 哈珀醫師一邊草草地給她做了胸檢就讓她穿衣服,一邊若有所思。克里絲汀退到屏風背後,把布簾遮實。她抓緊時間穿好衣服,唯恐醫師馬上要離開。她想跟他談談。從更衣處出來她還在扣罩衫的鈕扣。哈珀醫師尚未寫完病。 “哈珀醫師,我想請教避孕的事。” “你要了解哪方面的?” “哪種避孕方法對我最合適?” 哈珀醫師聳聳肩膀。 “每種措施都有利有弊。就你而言,我以為採用哪種方法都無妨。無非是個人選擇問題。可以跟布萊克曼女士談談。” 克里絲汀點點頭,還想再問幾句,無奈哈珀醫師面露不耐煩的表示,只好把話留在嘴邊。 “檢查的結果,”哈珀醫師把鋼筆插進外衣口袋,站起來繼續道,“基本上屬於正常。我注意到子宮頸輕度糜爛,這可以解釋你的適量排泄物的原因。不要緊。也許過兩個月需要再檢查一次。” “糜爛是怎麼回事呢?”究竟該不該問,她惴惴不安。 “它只是一塊失落普通上皮組織的區域。還有別的問題嗎?” 哈珀醫師顯出急欲結束診視的意思,克里絲汀遲疑不決。 “那就這樣,還有別的病人等著。”他匆匆說道,“如果需要更多關於避孕的知識,可以向布萊克曼女士請教,她樂意提供諮詢。另外,檢查後可能會出點血,不必驚慌。過兩個月再見。”說完,他朝克里絲汀一笑,輕輕在她的頭上拍了拍就離開了。 不一會兒布萊克曼女士開門朝室內望瞭望,見哈珀醫師已經不在,顯得有些驚異。 “那麼快啊。”她拿起病歷,“隨我到化驗室來,完了你就可以走了。” 克里絲汀跟在布萊克曼女士後面走進另一個房間,裡面有兩張化驗桌。櫃檯上擺滿各種醫藥用品和器械,包括一架顯微鏡。遠處靠牆有一隻帶玻璃門的櫃子。放著各種器械,樣子嚇人。櫃子旁邊掛著視力表,印滿字母E。 “你戴眼鏡嗎?” “不。” “很好。現在躺下,抽點血。” 克里絲汀照她說的辦。 “抽血的時候我感到有些虛脫。” “這種感覺很普遍,所以讓你躺下。” 克里絲汀眼睛看向別處,避免見到抽血。布萊克曼女士動作利落,抽血後又量了血壓,測了脈搏,然後拉上窗簾,房間變得很暗。她檢查了克里絲汀的視力。 克里絲汀尋找機會想問問關於避孕的事,直到做完常規檢查,布萊克曼女士才回答她提的問題,建議她回去問大學裡家庭計劃中心的醫師。她認為既然做了婦科檢查,想必不會再生枝節。關於官頸糜爛,布萊克曼女士簡單地畫了個圖,藉以解釋。最後她記下克里絲汀的電話號碼說,如果化驗結果發現異常就會通知她的。 克里絲汀疾步走出診室,如釋重負。折騰了半天總算檢查完畢。她決定下午不去聽課。走到婦科門診部門的中心,她有點辨不清方向,忘記是從哪兒進來的。她轉過身尋找電梯標記,可是當文字的字母一落到視網膜上,腦子裡就突然產生出奇怪的感覺:有點兒頭暈;並且聞到一股惡臭,說不清是何種臭氣,好像在哪裡聞到過。 帶著不安的預感,她盡量避免多想,沿著擁擠的甬道走去。她必須走出醫院。可是眩暈加劇了,走廊開始旋轉。她抓住門框支撐住身體,閉起眼睛。旋轉的感覺停止了,她還是不敢驟然睜眼,怕剛才的症狀再度發作。來了些時候才慢慢睜開眼睛。謝天謝地,頭也不暈了。又歇了片刻,她能夠鬆開扶著的門框。 剛要舉步,一隻手捏住她的上臂,嚇得她縮緊身體。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哈珀醫師。她這才放下心。 “你沒事吧?” “我沒事。”她急忙回答,不便直訴方才出現的症狀。 “真的嗎?” 克里絲汀點點頭。為了表示真的沒有問題,她把手臂從哈珀醫師手中掙脫。 “那麼打擾你了。”哈珀醫師表示了歉意,徑朝大廳走去。 克里絲汀望著他消失在人群中。她舒了口氣,拖著疲軟的雙腿走向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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