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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遊艇上的謀殺案

微量的慰藉 伊恩·弗莱明 26700 2018-03-22
這是四月的一個上午,十點鐘。從西北方吹來的季風在幾個月之前就離開了塞舌爾群島,要到五月份,清新的東南風才會光顧這裡。大概估計一下,氣溫高達華氏80度,濕度也在90左右。這個被封閉的貝萊海灣的水溫幾乎快要和人的體溫差不多了。 寬闊的、棕櫚樹環繞著的貝萊灣的海面平滑如鏡,詹姆斯·邦德上下輕輕地擺動著橡皮腳掌,兩隻手在身體兩側平放著,緩緩地在水面上游動著。他聚精會神地盯著水中飄動的黑影——一條刺魚,他尾隨在後面,一直在跟踪著它,準備隨時射擊。這條刺魚全身黑灰色,稍微透著些紫色,長約十英尺,寬六英尺左右。這種刺魚絕大部分時間會伏在淡黃色的沙灘上。可一旦它離開沙灘,游向大海,就彷佛是一條在水中飄浮著的黑毛巾,那麼此時的它就是水下世界最危險的標誌。刺魚的尾巴上有許多毒性很大的鋸齒狀毒刺,一旦毒刺將人們的皮膚劃破,就算是很小的一塊,那也必死無疑。很久之前,刺魚的尾巴被監工用來當做抽打奴隸的鞭子;如今在塞舌爾,擁有一條用刺魚尾巴做成的皮鞭也是屬於非法的。可人們會在私底下保存著這種鞭子,代代相傳下去,以用來鞭打不忠的妻子。假如某個女人勾引其他男人,不自重,那麼她一定會被這種鞭子抽打到不能活動,至少會一周出不了門。對於邦德來說,他通常是不會殺魚的,可現在他非常想殺掉這條刺魚,它看起來是那麼邪惡和異常。

邦德和刺魚保持著一段距離,緩緩跟在它的後面。邦德在等待時機。也許過不了多久,刺魚感到疲倦的時候,或者認為自己的處境很安全,而邦德也覺得這條“大魚”不會攻擊它的時候,它沒準就會停在平坦的沙灘上。然後把自己全身變成通透的淺灰色,盡顯自己的偽裝本領,然後藉助腹鰭的力量,使勁扭動身子,鑽到沙地下面。 果然,邦德的計劃成功了。可沒過多久,“黑毛巾”又回到了平滑如鏡的海面。刺魚在離水面十二英尺左右的地方停止游弋,紋絲不動了。跟隨在後面的邦德也停在原地,輕擺著橡皮腳掌,然後小心地抬起頭,把腦袋露在海面之上,使護目鏡中的水流空。當他低下頭時,便發現刺魚消失了。邦德將魚叉炮的保險蓋打開,握緊手中的武器,緩緩地向前游去。為了避免發出聲響,他盡可能地小幅度擺動橡皮腳掌。同時他仔細觀察著四周,希望可以盡快地發現刺魚躲藏的身影。

周圍死一樣的沉寂,一切都像是停止了。水底一直伸延到遠處的沙地,彷彿是一個滑溜溜的平台。忽然,他發現沙地上有一個鼓包,稍稍地隆起了些。他立刻朝那個方向遊了過去,專心地註視著鼓起來的地方。很快,沙土微微跳動了一下,彷彿鼻孔似的兩個通氣孔也有一些微弱的顫動。通氣孔後面連接著的是一個隆起的小沙包,沒錯,這就是刺魚的整個軀體。而射擊的目標就在小孔後一英寸處。邦德和目標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避免刺魚尾巴向上掀起時會刺傷自己,他瞄準目標,扣動了板機。 “砰——”一團沙霧騰起,將海水頓時攪得非常渾濁,邦德什麼也看不見了,他心裡有些焦急。不一會兒,魚叉炮上面的繩子又繃緊了,刺魚又回到了邦德的視野。它的尾巴拼命地翹動著,然後拍打身軀向遠處漸漸移去。鋸齒狀的毒刺倒立在身上,非常醒目。邦德輕輕踩著水,跟在拼命擺動和掙扎的刺魚後面。為了不讓刺魚尾掙斷魚線,邦德游到了刺魚的側面。可能由於太過用力,沒多會兒,刺魚的力量就漸漸減弱了。

然後邦德游到它的正面,拼命地把它往岸邊拉。來到淺灘之後,刺魚已經沒有一點力氣了。邦德將它拉上岸的過程當中,一直都和它保持適當的距離。突然間,巨大的刺魚騰空而起,好像是要想趁對方不備大舉進攻,幸虧邦德事先有所防備,身子一側,躲開了。刺魚“啪”地一聲摔落在地上,陽光照耀著刺魚白色的肚皮,醜陋的鐮刀般的大嘴一張一合。 邦德盯著仰面朝天的刺魚,一時間不知該做什麼了。 一個又矮又胖,身著卡其布料衣服的男人從棕櫚樹底下走了出來。他穿過一片被潮水反复沖刷過的馬尾藻和一些不知名的雜草叢,向邦德緩步走來。當他看見邦德站在那裡發楞,一動不動,便笑著大聲叫道:“究竟是你抓到了魚,還是魚把你的魂給攝走了?”

邦德轉過身,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回答說:“費德勒,搭把手,快點兒叫一個你手下的人。這可惡的東西如何也不願意嚥下最後一口氣。你瞧,我的魚叉還一直扎在它身上呢!” 巴比家族是塞舌爾的首富,這裡的一切幾乎都歸他們所有。而費德勒·巴比正是這個富有家族裡最年輕的一員。他靠近刺魚,看了看說:“你抓到的這條刺魚看起來很不錯。不過你的運氣更好一些,魚叉正好射中了它的重要部位,否則要是被他咬住,就得拽著你往礁石上撞。萬一真是那樣的話,你只有丟下魚叉保命去嘍。這玩意命硬得很,半天也死不了。不過你要馬上離開,我會把你送到維多利亞去,那兒有好事兒在等著你呢。我會吩咐手下人把你的魚叉取出來的。呃,那個魚尾巴你想要嗎?”

“我還沒娶老婆呢,要它做什麼用?對了,晚上我們去喝一杯?”邦德笑著回答。 “今晚我看就算了吧,朋友。你跟我走,快一點兒。對了,你的衣服呢?” 沒過多久,他們就已經坐在了轎車裡面,沿著海岸公路往城裡進發。 “你聽說過米爾頓·格里斯特嗎?他是個美國人,開了一家名為格里斯特的飯店,還籌建了一個叫什麼格里斯特的基金會。昨天他駕著他那可能是全印度洋最奢侈的遊艇來到這裡。這艘遊艇叫格里斯特海浪號,全長約有一百英尺,重達二百噸。船上是個百寶箱,要什麼有什麼。上至嬌妻,下至晶體管收音機。船上的每個房間裡都鋪了地毯,裝了空調,美國香煙和高級法國香檳酒也是必備的物品之一,可謂是海上樂園呢!”費德勒樂呵呵地說,“朋友,這船如此豪華,就算這個格里斯特是個大壞蛋,罪不可赦,可又有誰會在乎呢?”

“你到底是要說什麼?他的豪華遊艇和你、我有什麼關係?” “哦,朋友,事情是這樣的。我們將與格里斯特先生和他那相貌非凡的夫人一起出海幾天。我已經答應幫助他把遊艇帶到夏格林島,我曾經跟你談過這個島,它只比海面高出三英尺左右。它離這兒有些遠,我們在那兒除了撿點兒鰹鳥蛋之外,什麼也得不到。我上一次去那裡離現在也有五年了。這位格里斯特想到那兒去的目的是要收集一種海產標本,可能是他的基金會要用到吧!因為有傳說夏格林島一帶水域生存著一種世界上已經瀕臨滅絕的小魚。世界上唯一現存的一個標本就是在那裡採集的。實際是不是這個樣子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格里斯特是這麼說的。” “聽起來很有趣。那你去是幫助他領航,那讓我去幹什麼?”

“你不是一直說在這里呆得很無聊嗎?何況一周以後你才會離開。再說,你要是不去的話,我也不想去了。我還告訴格里斯特,你是潛水高手,只要哪裡確實有魚,你很快就可以發現它們。所以格里斯特先生也很希望你一同出前去。事情就是這個樣子的。我猜到你一定在海濱周圍轉悠,所以就開車來找你。漁民告訴我說,貝萊灣有個瘋顛的白種男人企圖要自殺,我一猜他們指的就是你。 “真是不可思議,這些長期生活在岸邊的島民居然怕海,沒有幾個人會游泳。”邦德笑著答道。 “因為受羅馬天主教影響,他們還不是太願意脫掉衣服,赤裸著身體,所以絕大部分的人不會游泳。這聽起來的確很荒唐,可事實就是這樣。至於你覺得他們會怕海,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你才來這兒將將一個月,要知道海裡面的鯊魚和鯨魚比你想像的要多得多,只不過你運氣好,沒碰上它們飢餓的時候。而且海裡面還有石魚。知道如果踩到石魚後會怎麼樣?我告訴你,身子會疼得縮成一把反弓,甚至眼珠子都會擠出來,很恐怖。碰上石魚還能活下來的那是奇蹟。”

邦德聽了這番話,絲毫沒有動搖,說道:“在礁脈上落腳之前,這些人應該把鞋穿上或者把腳給包裹上。你應該還記得,這種魚,包括巨蛤,可是他們自己從太平洋打撈運過來的。而且聽說這一帶的海底都是用魚鋪成的,少說也有五十餘種海貝生長在那些岩石下面。住在這裡的人完全可以把這些藏在海底的寶貴財富運到別處去賣錢,這是條生財的好法子啊。可實際情況呢,他們守著這麼豐富的海底寶藏,卻成天在那裡因貧窮而歎息,你說這不是愚昧還能是什麼?” 費德勒哈哈大笑,然後說:“沒想到邦德還是個當總督的料!你已經拉了我這張選票了。下次上院開會,我一定要選你當總督,這最合適不過了。你很有主見,有眼光,又有魄力。那些海底寶藏?哈!真是絕妙的提議。你可能不知道,戰爭結束之後,這裡曾經大面積種植藿香,經濟也因此繁榮過。慢慢地預算就老出現赤字,後來就不行了。如果你來當總督,我想肯定能改變這種貧窮的狀態。我們確實應該朝著目標邁進:'塞舌爾'的海貝萬里飄香,邦德先生的聲名遠揚。說不定過不了多久,你就會成為詹姆斯爵士呢。”

“是啊,如果那樣賺的錢可比種香子蘭強百倍。”兩人一路上熱烈地討論著,駕駛著汽車穿過了棕櫚樹林,來到市郊的公路上。 差不多在一個月之前,M局長派邦德來塞舌爾執行一項任務。 M局長對邦德說:“海軍部在馬爾代夫群島新修建了一個海軍基地,最近遇到了些麻煩。共產黨派人從錫蘭潛入馬爾代夫,起哄鬧罷工,雖然這是必然的。但是為了盡可能地減少損失,原本泊在新基地的海軍艦隊只得將部隊轉移到南邊的塞舌爾群島,那裡距離馬爾代夫群島有上千海裡,安全係數要高得多。海軍部非常不希望這種事在塞舌爾群島重演。殖民部的官員也一致認為那裡絕對的安全可靠。所以我打算依照老辦法,先派幾個人到那裡實地考察一下。早幾年前,那裡發生過一些不愉快的事件,比方說馬卡羅斯事件和幾件破壞安全的事情。日本的漁船也經常會在附近水域巡邏;還有很多從英格蘭去的難民組織經常在那裡策劃一些陰謀活動;當地人和法國之間的關係也是千絲萬縷……這些都是那裡的很不安定因素。讓你去到那裡,另外一個主要原因就是四處觀察一下,看看剛才我說的那些跡像是否都很明顯。”記得當時,倫敦正是春寒料峭,雪花飄落的季節。 M局長凝視著窗外紛飛的雪花和冰凍的雨水,叮囑邦德:“注意身體,可別在那兒中了暑。”

在一星期之前,邦德就完成了任務,寫完了報告,再也沒事可做,一心等著坎帕拉號客輪把他帶回蒙巴薩。炙熱的太陽、低垂的棕櫚樹、不停哀鳴的燕鷗、人們對椰仁幹無止境的嘮叨……一切的一切都讓邦德心情煩躁,無精打彩,只有當他想到自己馬上要告別這裡的時候,心情才好一些。 他們先回到了費德勒家,把行禮收拾完畢之後,又驅車趕往碼頭。從海面上望去,大概在不到一海裡的地方停泊著一艘白色遊艇,那就是格里斯特海浪號。他們乘坐在一條獨木舟狀的小艇上面,劃過明鏡般的海面,從礁脈中的開闊地帶穿過,向著遊艇的方向駛去。格里斯特海浪號外表並不很漂亮,橫梁過寬,整個構架結構也有些顯大,外觀鬆散,線條模糊。可是邦德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條遊艇非同一般,它不僅能穿梭於南、北美洲之間,甚至可以環遊整個地球。從遠處望去,船上好像沒有人。直到小艇開到豪華的遊艇旁邊時,才能注意到有兩名水手正站在舷梯上,他們穿著背心和白色短褲,十分嫻熟地手拿船鉤,隨時準備擋開他們乘坐的這艘小船,以免得它會碰掉遊艇外殼上閃光的油漆。水手接過兩人的手行李,一拉將他們拽上了船。一個水手緊接著把艙蓋打開,示意他們下去。他們走進船艙,又向前走了幾步,進到一間空的休息室。他們剛一跨進屋子,就迎面撲來一股涼爽的冷氣。 休息室內部的擺設富麗堂皇,讓人覺很舒適,普通船上的艙房和它簡直不能相提並論。屋子的牆壁是用銀白色的木板鑲嵌而成的,天花板是米黃色的,淡藍色地毯顯得厚實軟和,落地式的大玻璃窗前掛著拉開一半的威尼斯式百葉窗,屋子中央擺著一張低矮的桌子,四個看起來很鬆軟的扶手椅圍在桌子四周,房間整體色調十分典雅協調。辦公桌上擺著電話和筆墨。一頭黑髮,穿著黑白條紋衣服的少女半身像被懸掛在裝滿了各種各樣飲料的餐櫃上方,顯得端莊典雅,這幅畫像也許就是法國畫家雷諾阿的名作真跡。餐櫃旁邊豎立著一個巨大的留聲機。藍白色的風信子插在桌子上面的超大號大花盆裡,旁邊是一摞整整齊齊的雜誌……房間的佈置讓邦德感到就自己就像是在一間豪華的客廳裡,而不是一間船艙。 “怎麼樣,我沒說錯吧,詹姆斯?” “真出乎我的意料,原來海上也有這樣如此奢華的生活!”邦德點點頭,然後深深地吸了口氣,發自內心地讚賞說,“還可以呼吸到這麼新鮮的空氣,真舒服。你知道嗎,我差一點兒就要把新鮮空氣的味道給忘了。” “我還是認為外邊的空氣更加新鮮一些,小伙子,要知道,這裡不過是罐裝食品而已。”邦德都沒有註意到,米爾頓·格里斯特先生是什麼時候來到屋裡的,悄無聲息地站在一旁觀察著他們。格里斯特看上去五十歲左右,臉曬得很黑,淺棕色的眼睛微微低垂,雖然看起來有些倦怠,但是掩飾不住他的傲慢。嘴巴有一點往下扭曲,彷彿是要表現出幽默感或是居高臨下的姿態。他的身體結實強壯,他穿了一件軍裝樣式的襯衫和一條已經有些褪色的藍色褲子,一條寬皮帶系在腰上,看得出他是刻意要製造這種堅韌不拔的形象。 他剛剛說話的速度井井有條,口氣也不親不疏,“小伙子”三個字隱隱地露出些傲慢之氣。邦德覺得他的音色很奇怪,含糊不清,就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的一串音符,但是聽起來卻很迷人,和已故的著名男星漢弗萊·博加特的聲音相似到足以以假亂真的地步。 邦德又自上到下地打量一遍眼前的這個人:稀疏的灰黑頭髮被剪得很短,不仔細瞧,還會以為是圓圓的腦袋上撒了一層鐵銼屑;右胳膊上面有一個紋身,是一隻站在錨上的鷹;他腳上穿著一雙光亮的皮靴,成90度角站立,彷彿是在模仿海員的姿勢。邦德心裡暗暗想到:他一定是想在別人面前炫耀一下自己,讓大家都覺得他是海明威筆下某個了不起的大人物。要知道,這種人是很難相處的。 “你就應該是邦德吧?歡迎,非常歡迎。”格里斯特走向邦德,並伸出一隻手來。 邦德猜想握手的時候,一定會被對方用力地捏上一把,所以在伸出手之前,他先把手上的肌肉緊繃成了一團。 “你潛水時會帶水下呼吸器嗎?”格里斯特問道。 “不,我一般不到深水區。潛水只是我的一個業餘愛好。” “哦,那你是做什麼的?” “我是公務員。” 格里斯特先生聽到“公務員”三個字,不禁放聲大笑起來,說道:“公務員,文明加奴役。看來你們英國人天生就是當管家和僕人的料。我想你一定是個稱職的公務員,對吧?我就喜歡我周圍多幾個這樣的人呢。” 這番話一下惹毛了邦德,待他正要發作的時候,甲板上的艙門突然打開了。一個被曬得非常黑的姑娘從上面走進休息室,姑娘黑到邦德一開始以為她是裸體的,直到她走近一些時,他才發現並非一絲不掛,而是因為身上的比基尼只是用幾塊又小又淺的棕色的緞料製成,猛地一看和皮膚的顏色一模一樣。邦德的目光一下子被這個大膽的姑娘吸引了過去。 “嘿,我的寶貝兒,你跑到哪裡去了?我怎麼都找不到你?過來,我為你介紹一下巴比先生和邦德先生。他們要和咱們一道出海。”格里斯特先生邊說著邊用手指著姑娘說:“小伙子們,這位就是格里斯特太太,我的第五任夫人。哦,對了,為了避免有人對我們之間的關係——婚姻——產生誤解,我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格里斯特太太是非常愛格里斯特先生的,對不對,寶貝兒?” 這位格里斯特太太笑靨如花,嬌嗔地說:“噢,你別說了,米爾頓。你在明知故問嘛。您好,巴比先生,邦德先生。很高興能和你們結伴而行。嗯,想來點什麼喝嗎?” “別著急,我的寶貝兒。讓我來安排船上的這些事,好嗎?”格里斯特先生對太太說話的聲音是那麼溫柔動聽。 “當然,米爾頓。”女人一臉的羞紅。 “很好,這個樣子大家就都比較清楚,誰是格里斯特海浪號的船長了。”格里斯特笑了笑,接著說,“順便問問您叫什麼,巴比先生?什麼?費德勒,這個名字可不同尋常,以前虔誠的教徒可都是叫這個名字的。那麼,費多(對費德勒的暱稱),我們去駕駛室,怎麼樣?你最好可以把它開到公海上,定好航向,交給船上的伙計弗雷茲就可以了。另外有有兩個人是負責機房和餐廳的,他們都是德國人,是一流的水手。要知道,蹩腳的水手才會呆在歐洲呢。對了,邦德先生,你叫什麼?詹姆斯,嗯?噢,吉姆(對詹姆斯的暱稱),那你就幫幫格里斯特夫人吧,你可以叫她莉茲。開飯之前,你去幫她準備一些烤麵包、飲料之類的。她以前也是英國人,你們應該可以有很多話題談,比如說談談皮卡迪利廣場的軼聞趣事。就這樣安排吧,各就各位。” 說完,他像個孩子一樣,跳上通向倉口的階梯,對費多說:“咱們從這裡出去。” 邦德看著艙門關上,長長出了一口氣:“請你見諒,這是他說話的方式,也是他特有的幽默感。要知道他這個人有些兒固執,總想看看自己可不可以把別人給惹惱了。他雖然也有些任性,愛惡作劇,但不過都是開玩笑的,您千萬別當真。”格里斯特夫人飽含歉意地說道。 邦德為表示理解,只是勉強笑著點了點頭。他有些同情格里斯特夫人,因為不知道她為了丈夫的幽默,要反復多少遍重複這類表示歉意的話,來平息對方的怒火,於是說道:“我覺得你丈夫應該意識到這一點,難道他在美國也是這種態度嗎?” “不,他只對我這樣。他喜歡美國人,對美國人要好得多。您可能有所不知,他父親是德國人,是個地地道道的普魯士。”格里斯特夫人的回答裡沒有一絲兒抱怨的口氣,“所以他繼承了德國人的愚蠢想法,頑固地認為歐洲人已經變得一無是處,墮落了。沒有必要和他爭論什麼,他就是這樣死腦筋。” 原來如此!這個老德國鬼子,自以為是的幽默!格里斯特夫人要忍受這一切,日子一定會不好過,做他老婆真不容易。可她是那麼漂亮迷人,卻淪為供他使喚的奴僕,真可憐。想到這兒,邦德不禁問道:“你們結婚多久了?” “兩年了。結婚之前,我在他的飯店里當女招待,他是格里斯特集團的老闆。婚後的生活就真的和童話故事裡寫的一樣,甚至比那還要好,美妙至極。有時候,我都懷疑自己是在做夢,會忍不住要使勁兒捏自己一下。你看看這個休息室就明白了。”她用手指了指這間富麗堂皇的房間,繼續說,“最重要的是他對我非常好,還總給我買禮物。他在美國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人物。無論我們到哪個地方去,受到的待遇都和皇族的接待差不多。” “很容易想像得到。他一定很享受這樣的生活吧?” “嗯,沒錯。”她笑了起來,但從笑聲中邦德仍聽得出來里面有一絲的勉強,“他認為他應該受到和國王一樣的禮遇。他堅信經過自己的奮鬥,爬到樹頂上面的人有權享受在樹尖上生長的果實,因為那是最好的。倘若別人稍有不太周到的地方,他便會雷霆大發。”格里斯特夫人忽然剎住了話頭,她覺得自己說的有點多了,忙說:“不好意思,我說了這麼多。別人會誤以為我們有多熟呢。也沒準是因為你也是從英國來的吧。”她有些不好意思,“現在我得去再穿件衣服了,我剛才一直在甲板上曬日光浴來著。”這時,一陣轟鳴聲從遊艇中部的甲板下傳過來。 “聽到了嗎?開船了。我建議你到後甲板上面觀賞一下這裡迷人的景色,我換過衣服就來找你。要知道,我很想了解一下倫敦的事情。這邊走。”她從邦德面前走過,拉開一扇門說:“實際上,在甲板上過夜是個很好的選擇,上面有的是柔軟的墊子。船艙裡雖然有空調,但還是有些悶。”邦德說了聲謝謝,然後走出休息室,把門關上。棕櫚木嵌成的甲板顯得非常堅實和華麗。遊艇的尾部放了一張用海綿橡皮做成的長靠椅,周圍全是藤條椅。 邦德看見一個角落裡放了一個巨大的飲料櫃,猜想格里斯特先生一定酒量驚人。不知道格里斯特太太是真的很害怕她丈夫,還僅僅是他的感覺而已?從他們夫妻二人的相處來看,倒很像是主僕的關係。不過有一點很肯定,就是她為了那個美妙的“童話故事”,不得不付出慘重的代價。邦德看著鬱鬱蔥蔥的馬埃海岸在向後移動,估計遊艇正在以十海裡的速度向前航行。以這樣的速度,過不了多久,他們就能到達島的北端,進入大洋。浪濤輕輕拍擊著船身,邦德又將目光集中在了漂亮的格里斯特夫人身上。 她的身材很棒,美麗誘人,以前應該當過模特兒,但是神態舉止卻沒有一點兒模特所特有的冷漠。只是後來她才又乾上了酒店女招待。她最多不超過三十歲,顯得美麗、可愛,而且淳樸。一頭淡黃色的頭髮,很有彈性地垂在肩上,非常迷人。不知道她自己是否意識到了這一點,反正邦德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見過她刻意地抖動、撫弄或炫耀,不像有些女人一樣,賣弄著風情,她這樣的姿態反而增添了她的魅力。 可是現在,她卻和一個自命清高的傢伙浪跡天涯。從表面上看,這傢伙像模像樣地東奔西跑著,而事實上也許是毫無作為。當她和丈夫站在一起時,一雙清澈明亮的藍色眼睛自始至終都盯著丈夫看,她並沒有濃妝豔抹,似清水芙蓉一般,顯得文雅和溫順。不知道這是否是她丈夫的旨意:讓她像日耳曼民族的姑娘一樣保持一種來自自然的淳樸。想到這兒,邦德疑惑起來。他們就是海明威筆下的一對生活幸福美滿的夫妻,丈夫模仿著硬朗的漢子,妻子自然是旁邊溫順的小綿羊。有些時候,比如說她給他們送飲料時,丈夫會立刻擺出一副大男人的架勢,而她則是一副小女人的模樣,這時,邦德會感到一絲的緊張和拘束。他感覺,格里斯特總是自以為是,覺得自己是個人物,所以行為舉止粗獷強悍,其實這樣做反倒是很誇張造作。邦德想到要和這種人朝夕相處四五天,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暗下決心,任何情況都不能發脾氣。美國有句俗語是怎麼說來著? “世上是沒有人喜歡吃烏鴉肉的。”不過,邦德現在的情況是在今後的五天中既要“吃烏鴉”,又要去避免讓眼前這個令人厭惡的男人把原本可以愉快的旅行給破壞了,這真是一個頗有趣的心理鍛煉。 “嘿,小伙子,你還真悠閒。”格里斯特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我老婆讓你幫她做了些什麼啊?大概她把一切都給包攬了吧?不過沒礙事,女人天生就是要做這些事情的,你說對不對?費多現在在掌舵,我趁這會兒沒事過來看看你。在這裡看風景很不錯吧?”邦德還沒來得及答話,他就又彎腰把身子探進艙裡。 “格里斯特夫人正在換衣服。這里風景好很不錯,尤其是在甲板上看。”邦德回答說。 格里斯特先生回過頭來,目光嚴厲而傲慢地盯著邦德:“嗯,我給你介紹一下艘遊艇的來歷吧。這條船是布朗森造船公司生產的,這家公司百分之九十的股票都是我的,所以任何的產品,只要我想要,就一定能到手。它是由世界上最傑出的船舶設計師之一羅森·布拉特設計的。船身長一百英尺,寬二十一英尺,由兩台五百馬力的發動機發動。最快的時速可以達到每小時十四海裡。以八海裡時速航行的話,可以達到持續航行二千五百海裡。船上備有空調,兩個儲藏櫃,都是卡雷爾公司特製的,能儲存一個月的食物和飲料。我們唯一缺少的就是能洗澡用的淡水。知道了吧?現在我們到前面去參觀一下船員的艙房,然後再回來。順便提醒你一聲,吉姆,”格里斯特用腳踏了踏甲板,接著說,“看到了吧?在這裡,當頭兒的說了算。無論是誰,在幹什麼,只要我不想讓他繼續做下去,我只要說'住手',而不是'停',你懂我的意思嗎,吉姆?” “我理解,她是你的船嘛。”邦德點了點頭,從表面上看沒有惱怒的意思。 “應該說'它'。”格里斯特先生立刻糾正道,“真是不會說話。鋼和木頭做成的東西怎麼能用'她'呢?好了,咱們走吧。船艙空間的高度有六英尺二十英寸,在裡面你完全可以挺直腰桿走路,不用擔心撞到腦袋。” 邦德跟在格里斯特身後,30分鐘之後他們才從船頭走到船尾。格里斯特先生不時停下腳步,對遊艇上面的設施評價一番。質地如此優秀、設施如此豪華的遊艇,邦德以前還從未見過,仔細的觀察你就會發現,船上的每個部分的設計都是非常人性化的。 就連船員們用的浴缸和噴頭也是超大號的。船裡面所有的走廊都是由不銹鋼製成,格里斯特所謂的廚房也和他住的艙房面積一樣大。格里斯特沒有敲門就推開了其中的一個房間。莉茲·格里斯特正坐在梳妝台前。 “寶貝兒,你在做什麼?”格里斯特柔聲地問道,“我還以為你在準備食物和飲料呢。原來你躲在這里費這麼大功夫來梳妝打扮,難道你是想在吉姆面前炫耀?” “對不起,米爾頓。我本來是要馬上下來的,可是剛剛被拉鍊卡住了。”格里斯特太太一面慌忙地拿起一個帶鏡的小粉盒子,朝門的方向走去,一面衝著格里斯特和邦德微笑了一下,笑得有些尷尬,甚至是不自然。 邦德抬起頭,發現一條約三英尺長的細鞭子懸掛在牆上,差一點兒就被格里斯特那大號雙人床旁邊放著的桌子給擋住了。那是刺魚的尾巴。 邦德裝作毫不在意地走到大號雙人床邊,從牆上取下鞭子,用手指摸摸帶刺的軟骨,從指尖傳來輕微的刺痛,他問道:“你從哪裡弄來的這個東西?今天上午我也捕到一種和這個一樣的魚。” “巴林島。阿拉伯人用這種鞭子打老婆。用它懲罰莉茲,抽上一下就夠了,效果很明顯。這叫作'懲罰鞭'。”格里斯特一副得意的神情。 邦德將鞭子重新掛到牆上,嚴肅地盯著格里斯特問:“真的嗎?塞舌爾的無里奧耳人非常粗魯。可現在在歐洲,就算是收藏也是非法的,更別提用它來打人了。” 格里斯特聽了向門口走去,冷冷地說:“小伙子,這條船屬於美國的領土。我們走,去喝點兒什麼吧。” 午餐前,格里斯特喝了三大杯加冰的伏特加,吃飯時又喝了些啤酒。飲畢,他的眼白顏色微微轉深,目光四處遊走,可嗓音依舊柔和如初。他侃侃而談,解釋此番他們出海的目的,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個人在說話。 “美國有這樣一種基金會制度,有些走運的傢伙掙了大錢之後,不想把錢交給山姆大叔的寶庫,於是就會設立一個基金會,比方說這個格里斯特基金會,然後拿出錢來資助幼兒、殘疾人士,做些慈善的工作,或者是投資科研項目等等。總之,只要你把錢捐出去,除了留給你自己或者贍養你的人之外,隨便給什麼人都行。用這種方法,你就可以免交稅金。所以,我拿出一千萬美元成立格里斯特基金會。我喜歡環遊世界,尤其是乘坐著遊艇。於是便從基金中拿出了二百萬美元,為的是建造這艘遊艇。我們基金會下設有一個大型博物研究所,叫做史密森尼亞恩,我告訴他們我將環遊世界,可以為他們採集標本。這樣一來,名正言順,我就能打著科學探險的名義進行環球旅遊。每年大概有三個月的時間用來度假,為的是減掉我身上那幾斤多餘的肥肉。我這麼做高明吧?”格里斯特等待著客人們為他喝彩。 費德勒不相信似地搖了搖頭,說:“聽起來還可以。不過你要採集的都是些罕見珍貴的標本,有把握找得到嗎?萬一史密森尼亞恩想要大熊貓或是更稀少的動物,你難不成還要去瀕臨絕蹟的地帶尋找它們嗎?” 格里斯特表現得很遺憾似的,說:“費德勒,你怎麼像個小孩子似的。錢,有了錢就沒有什麼是辦不到的?你是想要大熊貓嗎?沒問題!你只要到哪個倒霉的動物園買就可以了嘛。沒准他們正缺少給爬行動物的棲息館提供中央供暖裝置的資金,或者是缺少給老虎或是別的動物修建房屋的錢。他們想要,你就給他們,沒什麼大不了的。雖然偶爾在政府方面會有一點兒小麻煩,比如說有些動物是受到國家保護的。不過,這也一點都不難。我來你們這個島,就是很想要一隻普拉斯島黑鸚鵡和一隻阿爾達布拉島巨龜,還有你們本地各式各樣的貝殼和我們現在要去捕撈的這種魚。可是黑鸚鵡和巨龜是受法律保護的。所以我昨晚打聽了城裡面的情況,然後就去拜訪了你們的總督。我說,我了解到你們想要修建一個游泳池。沒問題,格里斯特基金會可以為你們提供資金。要多少錢?五千美元,還是一萬?好吧,就一萬。我隨身都會攜帶支票本,當即就開出了一張。” “我把張支票攥在手裡,然後對他說,我有個很小很小的要求,就是需要你們這裡的黑鸚鵡和巨龜做標本。我知道它們是受法律保護的,可我也不貪,一樣一隻就夠了。再說,我也不是給我自己要,而是替史密森尼亞恩博物研究所做科學實驗用,你們覺得是否妥當?要知道,這種小小的交涉和談判是必不可少的。他們會考慮我是為博物研究所採集標本而用的,最重要的是支票在我的手中。最終,他們還是滿足了我的這個小小要求,皆大歡喜,不是嗎?從總督那裡出來,往回走時,我在城裡又停了一會兒,找到了一個很年輕的生意人阿本達納,我把收集到的鸚鵡和巨龜委託給他,請求他暫替我保管。聊天的過程當中,我們談到貝殼的事。也算我走運,阿本達納從小就收集這些貝殼,他把他所收藏的標本拿出來讓我欣賞。他的這些寶貝保護得非常仔細,都整整齊齊裝在一個托盤裡,每個貝殼都單獨用一個棉線小口袋裝著,沒有一點兒傷痕,甚至是我要的伊沙貝拉和馬爬兩種貝,他也有。 “要知道,這可憐的人從沒想過把它們賣掉,它們是他的命根兒。可我下決心賭上一賭!我問阿本納:'你需要多少錢?'沒想到他沒有反應過來。於是我拿出支票本,隨手填了一張五千美元的支票,放在他的鼻子下面。他還是抵擋不住金錢的誘惑,把支票折好,放進了口袋。相信嗎?這傢伙竟然痛哭流涕!真夠女人的!”格里斯特先生擺了擺手,一臉的不屑,“我和他說,不至於的,就是這麼幾個臭海貝而已!然後我連托盤帶寶貝一鍋端,在那令人討厭的傢伙悲痛欲絕之前趕緊離開。” 格里斯特十分滿意地往椅背上一靠,說:“小伙子,怎麼樣,?在這個島上還不到一天的功夫,我就找到了四分之三的東西。厲害吧,嗯,吉姆?” “沒准你回去之後還能得一枚獎章呢!你說說你所要找的第四樣東西吧。”邦德說道。 格里斯特站起身,從書桌的抽屜里中拿出一張紙來,在上面寫著什麼。 “赫爾德斑魚。”他高聲地讀出聲來,“1925年4月,由奧特斯蘭大學教授赫爾德在塞舌爾群島的夏格林島附近捕獲。”格里斯特抬起頭,繼續說道,“這後面是一大堆深奧難懂的專業述語。我派人把它翻成通俗易懂的語言了。”他把紙翻了個面念道,“大概的意思是這樣的:據認為,這種魚是鳂科中現存的唯一品種,被發現之後命名為赫爾德斑魚。身長約六英寸,呈粉紅顏色,帶有黑色橫條紋。尾鰭呈黑色。擁有一雙深藍色的眼睛。魚鰭上多有尖刺,比鳂科中其它品種的鰭鋒利得多。在捉這種魚時,應格外小心。赫爾德在報告中還提到,這種魚是他在西南方的礁石群邊沿三英尺深的水域中發現的。”格里斯特將紙放在桌子上面說:“小伙子,就是這些。看看,我們跑到這裡,花了這麼多錢,就為了尋找這種只有六英寸長的魚。可在2年之前,稅務署的人還暗示我說,我的基金會是個騙人的把戲,他們的心腸真邪惡!” “實際上,我們確實沒有取得什麼科學成果啊,對不對,米爾頓?看來這次,我們再也不能空著手回去了,要帶回去一些標本堵住他們的嘴。那些稅務官也說過了,假如我們再沒有什麼科學成績的話,那麼我們這五年來用在遊艇上的錢以及所有開銷就屬於不恰當之列,他們說的是這個意思吧?”莉茲·格里斯特插嘴說道。 格里斯特柔和地說:“寶貝兒,這是我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在這裡喋喋不休,好嗎?你知道剛剛你有哪些舉動嗎,小寶貝兒?你今晚將會獲得'懲罰鞭'對你的獎賞。” “上帝,不,米爾頓。求求你,噢,別這樣。”莉茲·格里斯特當即嚇得用手摀住嘴巴,睜大眼睛苦苦哀求著。 隔天黎明,他們到達了夏格林島。雷達首先發現了目標。在掃描器的水平線上,一個隆起的黑點出現了,然後黑點一點一點擴大,最後在地平線上形成一片半英里長的綠色。在他們兩天的航行中,除了這艘遊艇之外,四周都是死氣沉沉的,沒有一點生氣。這時候這片蔥蔥鬱鬱的陸地的出現,讓遊艇上的人的精神都不由地為之一振。 邦德從來沒有經歷過,甚至沒有想過長時間呆在這樣一艘船上、然後在大海裡航行會是多麼沉悶的一件事。在經過兩天的航行之後,他深深體會到了這種滋味:海水平滑如鏡;空氣悶得險些讓人窒息;空中懸掛著烈日驕陽;而云朵則一直不遠不近地掛在天邊,但就是不願意恩賜一絲微風或落下一滴雨珠。展望這麼多個世紀,水手們都在彎腰划船,就算是勞動上一整天,也不見得能使沉重的船移動上一英里,每當這個時候,不知他們向上蒼禱告過多少次,企盼著那片雲給他們帶來一絲風或者雨。邦德矗立在船頭,遙望著飛魚不斷從水中噴射而出,遠方的沙灘也漸漸從深藍色的海水深處顯露出來。邦德一想到很快就可以在陸地上漫步,在大海中暢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整天都無所事事地坐著和躺著,他就異常興奮。就算是只能離開這個米爾頓·格里斯特短短幾個小時,那也會讓人覺得舒暢無比! 他們將游艇停泊在礁脈外面水深約十英尺的地方。他們從船上下來之後,又坐上一艘高速汽艇,費德勒·巴比駕駛。他們向夏格林島駛去。大約在離島50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個環狀礁脈,海浪一波一波地沖刷著它。汽艇開過礁脈,又從一片五十米寬的淺淺的鹹水湖劃過,抵達島旁。這個島由沙和死珊瑚組成,是一個典型的珊瑚島,二十英畝左右的面積,四周環繞著灌木叢。 棲息在島上的海鳥,燕鷗、鰹鳥、軍艦鳥等各種海鳥意識到有人侵入了這個島,便紛紛驚起,扑騰扑騰飛向天空,猶如騰空而起的一片烏雲。它們飛了一圈之後,又落回了到島上。灌木叢裡鋪著一層白色的鳥糞,一股一股散發著刺鼻的氨氣味。島上除了海鳥之外,唯一的動物就是地蟹和招潮蟹,它們或是四處奔跑,或是扭抱成一團地藏在沙土中。 島上地面的白沙反射著耀眼的陽光,發出刺人的光茫。邦德掃視了一圈,都沒有找到一處遮蔭之地。格里斯特吩咐水手搭起帳篷,然後自己就坐在裡面抽起了雪茄。三名水手又把各種儀器設備從船上運到岸邊。格里斯特太太就一個人在海灘游泳,拾海貝。 邦德和費德勒則戴上潛水的設備,從兩個不同方向圍繞著小島對礁脈區進行排查式搜索。 如果想在水中尋找水生物,比如說海貝、魚、水草或者某種具體形狀的珊瑚之類,就一定要精神高度集中。在搜索過程當中,一旦被水下其它多姿多彩的水生物或忽隱忽現的水下景緻所吸引,就必一定會無功而返。邦德輕輕拍打著水,緩緩地擺動在仙境一樣的水下世界,腦子裡自始自終想著這些:六英寸長、粉紅顏色、黑色條紋、大眼睛。格里斯特曾對邦德說過:“萬一看見了這種魚,你只要大喊一聲,別離開它就可以了,其餘的讓我來。我有一個小工具,用它來捕魚妙極了,你一定還沒見過。” 邦德停下來,想讓眼睛稍微休息一下。海水的浮力很大,一直把他浮出水面。邦德從心底里面不想捕這種赫爾德斑魚,就算是捕到了,也只會給格里斯特帶來好處。假如他發現了這種魚,自己默不作聲,那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呢?但他又感覺自己這麼做很荒唐,畢竟他們事先定好了條件。稍做休息,邦德接著向前慢慢游去,眼睛在水中敏銳地搜索著,突然,他腦海裡浮現了那個可憐女人的面容。她昨天一整天都沒有起床,格里斯特解釋的原因是她頭痛。她會反抗他嗎?會不會準備一把刀或者槍之類的。沒準哪天晚上,他又神經似地舉起那條邪惡的鞭子,她在一怒之下就把他殺了?不,不會,她太溫順,太軟弱了,甚至天生就是做奴隸的命,她是絕不可能幹出這種事來的。格里斯特真會給自己選妻子。那陷阱般的“童話故事”對她來說,是如此的珍貴並且富有吸引力。她知不知道,就算是她把他殺了,但只要在法庭上出示那條刺魚鞭,陪審團仍然會宣判她是正當防衛的?她完全可以擺脫這個令人生厭的傢伙,自己一個人享受童話般的生活。邦德甚至想找個合適的時機向她暗示這一點,可又覺得這樣做有些荒唐。難不成他要這麼告訴他:“噢,莉茲,假如你想殺了你丈夫,這完全沒有問題。你不會被判刑的。”邦德不禁冷笑了一下:真是該死,自己竟然有閒功夫管別人的閒事!興許這樣的生活她樂在其中呢,甚至是個受虐狂也說不定。可是直覺告訴邦德,這女人一直生活在一種驚恐和不安的生活當中,這一點任誰都能看得出來。邦德凝視過她的眼睛,不過從她那溫柔的藍眼睛中還很難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邦德搖了搖頭,使勁兒把自己的思路從格里斯特夫婦身上拽回來。他抬頭看了看前面,費德勒·巴比的吸氣管離他只有一米的距離。他們差不多已經把島的周圍全部搜索了一遍。 兩人一起游上了岸,並排躺在溫熱的沙灘上,費德勒對邦德說道:“我沒有看見赫爾斑魚。但卻有一個意想不到的收穫,剛才我撞上了一大群綠色的珍珠母,每個都得有小個的足球那麼大,這可是寶藏啊。我要來打撈它們。另外,我還看到一條巨大的隆頭魚,估計有三十磅重,性格很溫馴。也許這周圍的魚都是這樣。不過我不想殺了它,免得惹出麻煩來,要知道礁石附近還有兩三條豹斑鯊,萬一它們順著血腥味兒而來,可就慘了。走,現在咱們先去飽餐一頓,然後再分頭搜索一遍。” 他們從沙灘上面站起來,沿著海濱朝帳篷走去。格里斯特聽到了他們的對話聲,從帳篷裡面走出來,說:“什麼?一無所獲?”他用手狠狠地撓了撓胳肢窩,“可惡的白蛉蟲,咬得我不得安寧。這裡真他媽不是人呆的地方。莉茲忍受不了這股味道兒,就回船上去了。我們最好還是再仔細地找一遍,然後趕快地離開這鬼地方。你們隨便吃點兒吧,那個冰袋裡有冰鎮好的啤酒。嘿,給我一個防水面罩。這東西是怎麼用的?也不能白白跑這一趟,我看我還是親自到海底去看一看。” 暑氣熏蒸的帳篷裡,他們吃著雞仔色拉,喝著冰鎮啤酒。格里斯特心情鬱悶地在淺灘上東張西望,不時在水里戳上幾下。費德勒說:“他說得一點兒錯也沒有。這個小島真無聊。除了螃蟹、鳥和海水,什麼東西也沒有。只有那些榆木腦袋的歐洲人才會想來這些無趣的珊瑚島。蘇伊士運河以東,應該沒有一個正常的人會對這些島嶼感興趣的。你知道的,我家有十個和這個島嶼一樣的島,面積還不小呢。可是我寧願用所有的這一切,在倫敦,巴黎也可以,換上一套公寓來住。” 邦德放聲大笑:“你只要在《時代》周刊上刊登一篇廣告,你想要的東西都能得到……”話音還未落,格里斯特就在五十米開外的地方使勁地比劃著,打著手勢。 “這狗東西不是發現了那斑魚,就是踩上了犁頭鰩了。”邦德從地上一把拾起了面具向海邊跑去。 格里斯特的身體有一半沒在了水面以下,他激動地用一根手指沖水面不停地指點著。邦德穿過一片水草和一塊塊聳立著的珊瑚石,緩慢地向格里斯特身旁游過去。一群色彩斑斕的蝴蝶魚在岩石中飄忽不定。透過鏡片,邦德看見格里斯特的兩條毛茸茸的腿,顯得粗大無比,彷彿兩根蒼白的樹幹似的,從洞裡忽然伸出半個腦袋,是一條粗大的海鱔,半張著嘴,露出兩排尖細的牙齒,用它那雙金黃色的眼睛瞅著邦德,顯露出一絲好奇。邦德感覺很有趣,便用手中的矛尖挑逗性地戳了海鱔一下,海鱔上前咬了一口金屬製成的矛尖,趕忙縮回到洞裡去。邦德浮在水中,認真地觀察著植物叢生的水下世界。這時,一隻紅藍相間的小魚從遠處緩緩游向邦德,然後在邦德身下轉了轉,好像是在故意炫耀著自己。它用深藍色的眼睛看了邦德一眼,沒有一點害怕的神情,仍然自我陶醉地啃咬著那些附在石頭上的海藻,過了一會兒,他就無精打彩地沿原路遊回去了。 邦德離開海鱔洞,站直身體,把腦袋透露出水面,取下面罩。格里斯特正煩躁地透過護目鏡看著他。邦德對他說:“就是那種魚。我們先悄悄地遠離這裡。只要它沒有被嚇著,就應該離得不會太遠。這種魚生活在礁石附近,喜歡游弋在食物充足的老地方。” “太棒啦,終於被我找到它了!”格里斯特邊拉下面罩,邊跟著邦德朝岸上走去。 費德勒·巴比正等著他們,格里斯特一見到他就大聲地叫嚷著:“費多,我找到那種該死的魚了。是我,米爾頓·格里斯特。你們兩個人還號稱是專家,結果找了一個上午,什麼都沒有找到。可你看我,剛戴上你們的面罩,沒走幾步就發現了我們要找的這種魚,看看表,哈,只花了十五分鐘,神速吧?費多,你怎麼想啊?” “當然是太好了,格里斯特先生。那現在我們怎麼去把魚抓到手呢?” 格里斯特擠眉弄眼地說:“啊哈!我有一個朋友是專門研究化學的,他給了我一個可以專門治那傢伙的玩意兒,叫毒魚酮。是從魚藤植物的根塊裡提煉出來的。毒魚酮可以收縮魚鰓的血管,使它們窒息而死。我們只需把它倒進水里,只要你想抓的東西沾上一點兒,就再也逃不掉了。這玩意對人不起作用,原因是人沒有鰓,明白?”格里斯特先生轉過頭,對邦德接著說,“還有,吉姆,你趕快去看著點兒那個的魚,千萬別讓它給溜了。費德勒跟著我去拿藥。等一會兒,你發現它就叫一聲,然後我就倒毒魚酮,知道嗎?你可一定要把握好時間,那種藥可不多,我總共才只弄到五加侖。懂嗎?” 邦德點點頭算是回應了,便懶洋洋地游向他們剛才站立的那個地方。海鱔看到邦德又占到了那裡,立刻把尖尖的腦袋縮回了洞裡,不一會兒,又再次露出腦袋。不過,這次它非常神氣地游到邦德的面前,認真地註視著邦德鏡片後的眼睛。突然,它又身子一拐,遊走了,好像是被邦德鏡片後面的眼睛給嚇壞了。它又在岩石中穿梭遊蕩了一會兒,也許是盡興之後,才姍姍離去,在遠處消失得無影無踪了。 水下世界的生物很快就習慣了邦德的存在。原本一動不動的,將自己偽裝成一塊珊瑚石的小章魚也無所顧忌了,顯出本來面目,緩緩地朝沙地上爬過去。還一些鯉科的魚類輕輕啃咬著邦德的部腿和腳趾,讓他感覺非常的癢。邦德用矛尖刺破了一個蛋,不知是什麼動物留下的,小魚兒便蜂擁而至撲過去搶奪這美味的食物。邦德抬頭,正好看見格里斯特提著一隻扁平的容器走來,離邦德大約20米左右。顯然,他是在等待邦德的信號。 “好了嗎?”格里斯特大聲地問。 “稍等片刻,它回到這兒以後,我會舉起大拇指,那時候你就立刻倒藥。” “知道了,吉姆。現在事情的成敗全看你的這個轟炸瞄準器啦。”此時此刻,這個小小的海底世界,每個微小的生物都在為各自的生存而忙碌。可是任誰也想不到,一場即將到來的浩劫正威脅著海底中那成百上千的生命。而這場浩劫的發生也只是為了遠在千里之外的博物館所需要的一條小魚,它們因此不得不作為陪葬品。邦德即將要發出的信號也無異於死亡的喪鐘。他並不是很了解毒魚酮的毒性有多大,會延續多久,擴散到多遠,他甚至不知道死去的小生命遠遠不止百千個,而是以成千上萬的去計算。 一條小個頭的硬鱗魚從遠處游過來,身上的魚鰭也隨著水紋震顫著,彷彿是一個小型螺旋漿。這種游弋在岩石附近的小魚兒全身佈滿了紅、黑、黃三色條紋,顏色非常鮮豔,多目迷人。現在它正在沙土上啄食著食物。一對黃黑相間的軍曹魚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似乎聞到了蛋黃的味道,便飛快地遊了過去。 邦德看著這片水域,一直在思索誰是這些小魚的殺手。大梭子魚嗎?不,不對,應該是那個龐然大物,他的名字叫格里斯特。他殺牠們並不是為了將它們吃掉,只是為了尋歡作樂而已。 兩條棕色的腿擋在了邦德的面前,他抬頭一看,是費德勒·巴比。巴比胸前掛著一隻捕魚的籃子,手中攥著一支抄網。 “我突然覺得自己成了轟炸長崎島的飛行員了。”邦德將面罩向上推了一下。 “魚都是冷血的,它們是不會有感覺的。” “你怎麼這麼清楚?我可是聽到過它們受傷時發出的慘叫聲。” “放心,有這種毒藥,就算是它們想叫,也叫不出來的,一下就會悶死的。你沒必要亂發慈悲,它們只不過是一些魚啊!”費德勒冷漠地回答。 “我知道。”邦德知道費德勒·巴比,他很殘忍,一輩子不知會殺掉過多少條生命,包括這些動物和魚類在內。而他,邦德,對殺人都不會手軟的特工,今天卻出乎意料地對魚發起慈悲來。他之前不是也毫不猶豫地捕殺了一條刺魚嗎?可是,那種刺魚是人類的敵人。而這片水域中的生物則完全不同,他們十分友好。感情這東西真是很奇怪,說不清,道不明的。 格里斯特看到兩個人聊了起來,便大喊道:“你們兩個人在那兒乾什麼呢?現在可不是聊天的時候。吉姆,你的腦袋應該在水下啊!”於是,邦德拉下面罩,重新潛進水里。一下子就望見那條美麗的紅色身影自遠處飄蕩而來。它好像早已經把邦德當作了朋友,一點沒有懼色地迅速游向邦德。當游到邦德身子的下方時停住了,並仰望著他。 “快滾開,你這該死的魚!”邦德在面罩裡使勁地叫喊著,用魚叉猛地向它一刺。魚兒被嚇了一跳,立刻逃得無影無踪了。邦德把頭從水里面抬起來,把大姆指豎起來。這一刻,他有些為自己的行為感到驚奇,但是卻絕沒為自己的破壞行為而感到內疚。一股油狀液體在鹹水湖慢慢浸潤開來。邦德心中暗自思量,是不是應該叫格里斯特不要一次把所有的藥液都倒光,以便日後有機會可以再次捕獲赫爾德斑魚。 可是直到最後一滴液體倒進海裡,邦德卻都在保持著沉默。格里斯特,讓你見鬼去吧! 深棕色溶液慢慢沉向海底,然後柳絮般地擴散,一圈一圈的,頓時,一片油光錚亮,倒映出天空中的一片蔚藍。 “注意啦,小伙子們,這藥就要流到你們面前了。”格里斯特興奮地叫嚷著。 邦德將頭扎進水中。看見原本井井有條的水下世界,頓時就亂了套。有幾條魚發瘋似的扭動著身子,一眨眼的功夫便重重地落在了沙土上;海鱔慢慢從珊瑚洞口滑了出來,張大著嘴巴,尾巴豎在水里,有氣無力地向兩側輕擺著;小章魚的觸手也和珊瑚分開了,仰著鼻子滑到了水底。 一會兒的功夫,白肚皮朝上的魚、色彩逐漸退去的海鱔、寄居蟹、海蝦等等各種海底生物的屍體都被一股死亡的陰風從上游吹了下來,為奄奄一息的生命做最後的掙扎,但還是被無情的水流地沖走了。一條五磅重的長啄魚順著水流做著垂死的掙扎;一些大頭魚也在東奔西竄,濺起層層水花;爬落在岩石上的一個個海膽也跌落下來,彷彿一團團下沉的墨跡。 忽然,邦德的肩膀好像被壓了一下。格里斯特瞪著一雙腥紅的眼睛,衝著邦德大叫道:“魚呢?要抓的魚跑到哪裡去了呢?” “溜走了,好像是在藥水要流過來的時候。我現在立刻去找。”邦德回答完,又一頭扎進了水里面。 各種動物的屍體不斷漂來漂去。毒魚酮已經隨著水流漂向了遠處。也許這條魚已經因為他,而躲過了一場災難,危險將會過去。正想著,遠處一團粉紅色的影子若隱若現起來,邦德大吃一驚。沒錯,赫爾德斑魚回來了!它朝著邦德的方向,慢悠悠地穿過礁脈中的槽縫,從裂縫處遊了出來。邦德此刻已經完全顧不上格里斯特就在註視著他,伸出一隻手,用力地拍打著水面。但是好像沒有起到任何的效果,那條魚仍舊繼續向前游來。邦德只得趕忙拿出魚叉炮,射出一根魚叉,想把那毫無顧忌的魚給嚇走。然而他的這般用心良苦算是付諸東流了。那可愛的小魚兒突然間就停止了游動,一個勁兒地顫抖著,接著便直愣愣地向邦德俯衝過來,然後慢慢地沉到水底,就一動不動了。邦德直起身子,無奈地拾起它的屍體。邦德沒有把手拿出手面,黑色的背鰭輕輕地戳著他的掌心,那隻是為了能延長一會兒它鮮豔的顏色。 傍晚,淡黃色的明月懸掛在天空中,映照著海面。格里斯特海浪號勝利凱旋。格里斯特異常興奮地吩咐太太準備慶功宴。 “今天是個偉大的日子,我們要好好慶祝一番,莉茲。你看,事情圓滿結束了,我們可以返航啦,回到屬於我們的文明世界去。把海龜和鸚鵡裝上船後,咱們就能離開這裡,先去蒙巴薩,然後飛內羅畢,再乘飛機去羅馬、威尼斯或是巴黎,你說好不好?只要你喜歡,咱們繞著世界轉一圈都沒有問題。親愛的寶貝兒,你怎麼不說話?”格里斯特用一隻手捏住她的下巴,在她的臉頰上又揪了一下,俯身在嘟起的嘴唇上冷漠地親吻了一下。 邦德注意到,莉茲一點都不快樂。她緊閉著雙眼,好像是在盡所有的力量在忍耐著。格里斯特一鬆開雙手,她就伸出手來輕輕揉著被那雙大手捏得發白的臉蛋。 但是,她的臉上仍然掛著笑容,說道:“你幾乎快要把我捏碎了,米爾頓。你說的沒錯,我們的確是應該好好地慶賀一番,好好地玩一下。去巴黎嗎?真是太棒了。現在,我們就著手準備吧。我去吩咐準備晚餐,你說吃一些什麼好呢?” “一定不能少了魚子醬,再開一聽兩磅的罐頭,還要準備各式各樣的花色配菜,紅香檳酒也不能少。”格里斯特顯得有些手舞足蹈,說完又向邦德說道,“小伙子,你喜歡不喜歡?” “聽起來挺豐盛的。”邦德想把話題給引開,便繼續說,“你是怎麼處理戰利品的?” “船上有滿滿幾大罐福爾馬林藥水,把這些魚和海貝裝在裡面,十分安全。出海之前,我都有特意注意這些事情。這些該死的魚不會和我們呆太久,等到我們一踏上文明之土,就用飛機把它們給運走。另外,我們要開一個記者會,在報紙上大加宣傳一下。我都已經把消息發給了史密森尼亞恩博物所和一些報社,看那些可惡的稅務官們還有什麼可說的!” 慶功宴上,格里斯特喝得酩酊大醉。喝醉了的他說話反而更加溫柔、更加緩慢,那顆渾圓的腦袋在扭動的時候更加謹慎,好久都沒有把雪茄點燃,甚至把一隻玻璃杯掃到了地上。但是,從他說話的內容來看,他顯然是醉得不輕,言語之間充滿著尖酸刻薄,說著一些足以傷害他人情緒的話。邦德首當其衝,成了第一個攻擊目標。 格里斯特向邦德解釋,英國和法國為什麼越來越弱,歐洲在國際事務中起的作用不提也罷。他甚至說,世界上真正有力量的國家目前只有三個:美國、俄國和中國。而這三個國家正在玩一場規模龐大的撲克牌遊戲,這場遊戲是其它任何國家都沒有能力加入進來的,他們沒有本錢也沒有實力。雖然有時候會有一些弱小的國家,像英國,他會和某個大國攜手共事,從對方那裡獲得貸款之類的。但這種幫助也僅僅是出於禮貌性的。就好比在俱樂部裡,主人不得不給破了產的老朋友以一定的幫助。完全依靠這種幫助的小國是無法構成一股力量的。英國的人民倒很可愛,體育運動十分出色,古代建築物也頗具特色。當然,女王的風采更是讓人無法忘懷。至於法國嘛,也就是精美的食物和別具風韻的女人還不錯。意大利?陽光明媚,是著名的療養勝地,實心面吃起來美味可口,但也僅限於此。德國的人民最初還算是有膽識,可是經歷過兩次世界性的大戰後,他們的信心也不如從前了。除此以外的一些國家,更是被他只用幾個字就貶得一無是處了。 邦德十分反感格里斯特的這種論調,充斥著自以為是的傲慢。他指出格里斯特的觀點膚淺,幼稚可笑。 “你剛剛的這些高談闊論讓我想起了一句關於美國的寓意深刻的格言,你有沒有興趣聽?”邦德說道。 “當然。” “它的大意是這樣的:美國還沒有經歷成年階段,便直接從幼年進入到了老年。” 格里斯特一臉的茫然,盯著邦德看了好一會兒,說道:“吉姆,這有什麼不好嗎?我覺得妙不可言啊。”然後他又轉向太太,眯縫著眼睛問道,“寶貝兒,也許你很欣賞吉姆的這些話,是吧?如果我沒記錯,你也說過美國人是很孩子氣的,對不對?” 一絲焦慮從莉茲的眼睛裡劃過,她聞到了一股火藥的味道:“噢,米爾頓,你怎麼說起這個來了?我當時只不過是讀報上的幽默專欄時,隨便說了幾句玩笑話。我當然不同意詹姆斯的觀點,再說他也只是隨便一說,是不是?” “當然,開玩笑而已。就像格里斯特先生評論英國除了女王和古建築之外就一無所有是一樣的。”邦德回答道。 “親愛的寶貝兒,你幹嘛這麼緊張?你剛才不是都說了這只不過是一個玩笑罷了。不過,”他頓了一下,又說,“可這個玩笑我會記住的,永遠記住。”格里斯特一直緊盯著莉茲。 緊接著,費德勒·巴比成了第二個被攻擊的目標。 “費多,你擁有的這些島可真是足夠大的。當初我在地圖上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它們,我還以為那是些蒼蠅屎呢,真想用手把它們擦掉。後來,我又看了一個關於這些小島的資料,也證明我想法的正確性。哈,看吧,這些島根本沒有用處,對不對?我真是想不通,費多,你是個聰明人,幹嘛要抱住這些島不撒手呢?沿著海濱,撿些個破爛稱得上是什麼求生之道啊?是不是因為要資助上百個私生子,所以這才是這些島嶼的誘人之處,我說得對吧?”他不可一世地笑起來。 “你說的是我叔叔加斯頓?你要知道,家族的其他成員可並不贊成他的這些行為,他那樣做急劇地把家族的財富消耗掉了。”費德勒並沒有立刻暴發。 “家族財富?我沒聽錯吧!在什麼地方啊?難不成藏在瑪瑙貝殼裡面?”格里斯特一邊不懷好意地問,一邊衝著邦德擠眉弄眼。 “事情不全是這樣。”面對著格里斯特無禮的態度,費德勒顯得很尷尬。 “一百年之前,我們發家致富確實是靠賣龜板和珍珠母,因為那個時候,這些東西非常值錢。但是後來我們就不干了,而主要是經營椰仁幹。” “這樣啊,不過那些私生子是不是也可以當做勞動力!如果真是這樣,也是個不錯的方法。我真希望我的家族也可以用這個辦法來賺錢,哈哈。”說完,他看了看自己的妻子。 邦德沒等到他說完,就將椅子猛地向後面一推,大步走出了房間,順手把房門使勁兒一關,一個人來到了船尾的甲板上。 邦德獨自在甲板上呆了有十分鐘,聽見身後有聲音,轉過頭一看,是莉茲。她走到他的面前說:“我本來是要去睡覺。後來想了想,應該到你這兒來看看是否還需要什麼東西。我恐怕沒有當好主婦的這個角色。嗯,你不在乎露天睡覺嗎?”聽得出來,她的聲音有些緊張。 “不介意。這兒的空氣比里面要新鮮。再說,滿天的繁星看起來也很舒暢,你看,這樣的滿天星斗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呢。”邦德說。 “我最愛看的是獵戶星座的三顆明星和南十字座的星群。記得小時候,我一直傻傻地以為星星就是天破了個洞呢。整個世界都被裹在一個黑套子裡面,套子外面的宇宙空間才是明亮的。光線就是從套子上的洞透進來的,這就是所謂的星星。現在有時候想想,真是挺幼稚的。”她對這個話題還是很感興趣的,將頭抬起來望著邦德,好像是希望邦德可以對她友好一些,至少應該和她的反應差不多。 “不會啊,說不定你的想像才是正確的。我們應該有自己的想像力,不該盲目相信那些科學家。要知道,他們總會想把美麗的、具有神秘色彩的事情給解釋得乾巴巴的。你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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