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微量的慰藉

第4章 雷霆殺機

微量的慰藉 伊恩·弗莱明 18026 2018-03-22
這是五月的一天,清晨七點鐘,世界彷彿死一般的寧靜,霧氣將整個樹林籠罩住,樹林中到處都長滿了苔蘚,星星點點散佈著些鮮花,很有凡爾賽和聖格爾曼森林的味道。筆直而又平坦的大路從中穿過,一棵棵高大的橡樹在道路兩旁林立。這條大路是D98號公路,是專門供當地車輛行駛的二級公路。一輛BSA-M助型摩托車正在以時速七十公里的速度由北向聖格爾曼方向駛去。由於車速太快,狂風吹打著車手的臉,把兩頰吹得鼓鼓隆起。車手的雙眼鎮定自若地註視著前方。他的嘴微張,露出兩顆巨大的門牙。手上戴著一副黑色的手套,穩穩地掌控著車速。從他的行頭——制服和摩托車——來看,他應該是英國皇家通信急件的信使。但是在摩托車油箱頂部卻掛著一支魯格手槍,似乎和他的身份不相吻合。

在他前方,和他相距半英里處,有個衣著和摩托車完全和他一樣的人。不過,那人看上去更年輕,更英俊瀟灑。他似乎並不著急趕路,行駛的速度也不是很快,穩定在四十英里左右,邊前行邊悠哉地欣賞著沿路的美景。清晨的空氣清新宜人,風景也如畫一般動人。小伙子心情舒暢,想著還有一個小時就能到達總部,到時候就能吃到香噴噴的煎蛋了。 兩輛摩託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大概在最後的一百碼時,後面的車手把車速降到大約五十英里。他把右手抬起,用牙齒扽下手套,然後從油箱頂部拿起放在上面的魯格手槍。 這時,行駛在前面的信使從反光鏡中瞥到了後面的人,迅速地轉過頭看了一眼。出人意料的是,後面這位車手黨和自己竟然是同行,衣著打扮,甚至連騎的摩托車都和自己的是一樣。年輕人興奮地衝著後面挑起大拇指,向對方打了個招呼,同時把車速降到三十英里,等著對方趕上自己。他注視著前方,腦海中不停地搜索著總部特種運輸部英軍摩托車手的名字。阿爾伯特·錫德·威利——對,很有可能就是威利。威利就是這麼壯,一表人材,深受姑娘們的青睞。

與他預期的相反,後面的車速更慢了。兩車相距五十碼。槍手被疾風吹得臉更加麻木了,但是凝視著前方的眼睛裡閃出一絲凶光。四十碼,三十碼…… 從這裡到聖格爾曼只有一公里路程了。樹林裡突然鑽出來的一隻喜鵲從年輕的信使面前驚惶而笨拙地飛過,扎進一塊交通標誌後的灌木叢中。小伙子咧開嘴,用手打了個響兒,有些自我嘲諷地說:“單隻的喜鵲不吉利!” 此時,持槍男子已經離他很近,只有五碼左右的距離,他的雙手已經離開了摩托車把,把左手臂作支架,穩穩地托住拿著魯格手槍的右手,然後扣動了扳機。 被擊中的年輕信使雙手猛摀住背後,失去控制的車子一下子傾斜了,並翻轉著滾進路旁的一條窄溝,然後又翻入一塊長滿蒿草和野花的干河溝裡。摩托車後輪還在不停地旋轉,與地面摩擦發出尖叫聲,前輪騰空揚起,然後向後方倒去,整個車便翻了過來,騎手被死死地壓在下面,一動不動。最後,摩托車發出幾聲轟鳴,晃蕩了幾下,也躺在地上不動了。

兇手一個急轉彎剎住車,把車頭對著來時的方向,支下車架,停好車子,向剛剛嚥氣的年輕信使走去。他跪在死者身邊,粗魯的用手把死者的眼睛蓋上,然後狠狠地把掛在信使身上的黑色皮包扯了下來,從死者的製服裡面掏出一個舊皮夾,又從手腕上扒下來一塊看起來很廉價的手錶。由於太過用力,鍍鋁錶帶被弄成了兩段。他站起來,把皮包挎到肩上,舊皮夾和弄斷了的手錶塞進上衣口袋。然後,站在原地不動,仔細聽了一下四周的動靜。只有樹葉隨著微風沙沙作響和撞毀的摩托車金屬熔化的聲音。兇手沿著原路返回到公路上,走得很慢、很輕,盡量不讓自己在地上留下任何的痕跡。他站在摩托車旁,向著溪谷裡的野百合望去。這裡的景色多美,地方也足夠隱蔽,恐怕只有警犬才能找得到。不過,整整十公里的距離,就算是警犬找到這兒估計也要花上幾小時,興許幾天都說不准呢。利用這段時間處理戰利品足夠了。解決掉一個人最為重要的是保險可靠。他剛剛本來可以在相距四十碼時開槍,為了保險起見,他直到靠近到二十碼時才行動。這一趟是沒白跑,任務完成了,還發了一筆橫財——那個手錶和錢應該是一筆不錯的收入。

他得意地推動摩托車,一躍而上。為了避免留下車印,他慢慢地加大油門。不到一分鐘,車就已經到達了時速七十公里。風又把他兩頰吹得鼓起來,他笑得有些猙獰,滿嘴的牙齒露了出來。 在兇案發生的現場,幾乎快要窒息的樹林這時才恢復了呼吸。 第二天晚上,在巴黎福爾凱酒吧,詹姆斯·邦德將今天晚上的第一杯酒灌下肚子,酒勁兒並不是很大。一個人在酒吧里喝酒並不是件痛快的事情。沒有店主敢在公開場合出售伏特加、威士忌或者松子酒。芳納露酒還行,但容易醉,往往會覺得不盡興。如果在午餐之前來點香檳,果味酒之類的感覺會很愜意的,但若晚上的時候整整灌下一瓶香檳,那這一夜肯定不會舒服。還有聚會時會常常喝波諾特酒,但邦德壓根兒就不喜歡那玩意兒,因為它的味道喚起了邦德兒時的記憶。說到底,凡是在酒吧里能喝到的都是一些劣等飲料。實際上,邦德總是鍾情於一種名為辛扎諾或比特坎派裡的美洲飲料。這種飲料的做法很簡單,就是用大片的佩利爾出產的檸檬兌上蘇打水。他覺得優質蘇打水可以有效地彌補劣質飲料,這是最經濟實惠的方法。

每次到巴黎,邦德肯定要去幾個老地方。他喜歡住北極旅館那種車站式的旅店,沒有太大的名氣,但最實惠,也易於隱蔽。他喜歡在羅邁德、德拉佩或杜馬酒館吃午飯,不僅有美味可口的食物,也便於他觀察形形色色的人,消遣娛樂。如果他想喝個痛快,就會到哈里酒吧,理由之一是那裡的酒味純正,理由之二就是那裡讓他難以忘懷。那時他十六歲,第一次來到巴黎,糊里糊塗的什麼都不懂,就是在哈里酒吧度過了一個難忘的夜晚,在那一夜,他差點兒失掉童貞和所有的錢。如果想要吃正餐的話,邦德通常會去一些有排場的餐館,比如說柯鬆多爾、盧卡——嘉爾騰、卡內通或威福等。雖然在路旁經常會看到廣告牌上大肆宣傳著杜爾達根或馬克西姆一類的餐廳等,但他就是喜歡自己挑中的那幾家,沒有現金和賬目的混亂,飯菜的味道也符合他的口味。正餐過後,他通常會到畢加爾廣場,巡視一下有沒有情況。一般來說,只要平安無事,他就會散散步,穿過巴黎區,然後回到旅館,上床睡覺。

邦德決定拿出已經被翻爛的地址本,仔細查找一個老式的夜總會來消遣娛樂一下。他這次只是途經巴黎回國,是因為上一次奧地利和匈牙利邊境的任務栽了跟頭。事情是這樣的:邦德奉命專程從倫敦到維也納去,為了指導維也納情報站的站長行動,沒想到在那裡受到了冷遇,產生了一些誤會。結果在匈牙利人穿過邊境時,踩到了地雷,命歸西天了。原本,他把那匈牙利人帶出國境是有可能的,可是都怪那些維也納人剛愎自用。所以事情只好交由調查廳裁斷。邦德明天也要回到倫敦總部匯報這件事情。一想到這兒,邦德心裡就有些不快。 今天天氣很好,讓人們覺得這個時候的巴黎才是最美麗動人的。邦德決定再給這個城市一次機會,他要找一個可以稱得上是真正姑娘的女孩子,然後把她帶到鬧市區中一個像艾爾美維爾一樣可靠的地方去吃飯。當然,為了使她不要想著錢,雖然在所難免,他會先送給她五萬法郎,然後說:“我可以叫你唐娜迪安娜或者索蒂嗎?因為這些名字聽起來很美,也很適合我現在的心情和周圍的氣氛。我們以前就認識對方,這五萬法郎是你借給我的,當時我窮困潦倒。這樣吧,讓我們談一談一年前我們在聖特羅雷茲分開之後彼此的生活吧。給你,這是菜譜和酒單,你盡可以點一些可以讓你高興和發胖的美食。”也許邦德這麼說,她就不會因為窘迫而感到尷尬,而是輕輕鬆鬆地和他約會。她會笑起來說:“噢,詹姆斯,我可不願意長胖。”就這樣,他們會譜寫一段浪漫的“巴黎春天”的故事。邦德會興致勃勃地聽她談論每一件有趣的事情。只是希望上帝保佑,在一切結束之前,他的把戲不會被戳穿,讓漂亮的姑娘覺得在這老一套的“巴黎童話”中什麼都沒有撈到。

此時的邦德坐在福爾凱酒吧里一邊等著服務生送來他剛剛點的美洲飲料,一邊陶醉在自己的遐想中。他清楚自己不過是在天馬行空,發揮著無限的想像力,也是對這個令他無比厭惡的城市最後一次發洩。一九四五年他第一次來巴黎,從那以後的每一次他都沒有舒暢過。邦德望瞭望巴黎的街道,車水馬龍,擁擠無比,陽光也被擋在遠處,無力地散發著微弱的光芒。巴黎每個角落都和香榭麗舍大街沒有什麼差別。每天早晨的五點至七點,是可以好好逛逛這座城市僅有的兩個小時。七點一過,黑色金屬和無休止的巨大噪音就會把整個城市吞沒,煙霧和灰塵籠罩著所有輝煌壯麗的建築、清新的空氣和乾淨的街道。 服務生把托盤放在大理石的桌子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然後又以無比嫻熟的單手功夫,將佩利爾蘇打水的瓶蓋用啟子給打開,速度之快,業務之熟練是邦德甭想學會的。那人又拿起賬單看了一眼,冷冷地說道:“您點的齊了,先生。”邦德拿起冰塊放在飲料裡,然後倒滿了蘇打水,深深呷了一口,又點燃一根勞倫斯·讓牌香煙,向椅背上一靠,吞雲吐霧起來。邦德估計今天不會有什麼好戲了,即使能在一個小時內找到一個他滿意的姑娘,也一定無法暢快淋漓了。沒準這個女人靠近一看,是個皮膚粗糙、體壯多汗的法國中產階級女人,趁他一不留神,她或者她的情人還會偷走他的錢包。上帝,他可不能重蹈覆轍了!

一輛舊波基奧特403型黑色轎車突然衝出馬路的正常行車道,把連接不斷的車潮截斷,在人行道的一旁停了下來。一連串的急剎車聲、人的驚叫聲和喇叭聲過後,一位年輕女郎從黑色汽車上緩緩地走下來。下意識地,邦德挺起了腰板。邦德理想中的人選就是她這個樣子,簡直就是十全十美。儘管年輕女郎披著一件輕便的外套,但仍可以感覺到高挑的身材,從行走的姿態和端莊的舉止來看,外套下一定是線條優美的身軀。剛剛開車時,她面部的表情讓她十分動人和高貴,但此刻卻朱唇緊閉,有稍許的不安。 她焦急地斜插穿過人行道,擠在人流當中,朝著邦德的方向走過來。邦德盯著女郎,更加細緻地打量了她一下。她顯然不是邦德剛才天馬行空時幻想的人,因為看樣子她是來赴約的,沒準是和她的情人約會。這種女人是注定要屬於一個什麼人的那種類型。她也許是遲到了,難怪心急如焚。唉,真是遺憾,這麼動人的金發女郎和他無緣,邦德暗自嘆息。出乎他意料的是,年輕女郎竟直勾勾地盯著他,而且居然對著他嫣然一笑。還沒等邦德反應過來,姑娘就已經走到他面前,拉過一把椅子,在他的對面坐下了。

邦德有些吃驚,她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遲到了。恐怕我們必須立刻離開這兒。上司讓你馬上到他辦公室去。”她頓了一下,接著說,“緊急下潛。” 邦德立刻明白了。雖然他不知道這個女人是何方神聖,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從“鋪子”裡來的。這個女人剛剛說的“緊急下潛”是情報機關從潛艇部門學來的一句專業術語。它意味著狀況不好,發生了極為糟糕的事情。 “好吧,我們這就走。”邦德從口袋裡掏出幾枚硬幣放在桌上,站起身來,走出酒吧,向那輛黑色轎車走去。車水馬龍的巴黎街道,依舊交通阻塞,警察隨時可能前來管制,阻止他們擠入車道。看到黑色轎車要從人行道擠進車隊中,司機一臉的不情願。女郎瞅准時機,一腳加大油門,換成二檔,“嗖”地鑽進了擁擠的車流中。

副駕駛上的邦德一直欣賞地看著她,潔白無瑕的肌膚,柔順的金發。 “你從哪裡來,究竟出了什麼事?”他問道。 女郎一邊駕駛著汽車,注意著外邊的車輛,一邊回答:“我是站裡的二級助手,本名馬里安·露西,工作代號765。具體是什麼事情,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是M局長給站長的私人密電,十萬火急。M局長要馬上找到你。站長說,只要你在巴黎,會去的不外乎就那幾個地方。所以我和另一個姑娘按照站長給我們的地點一處處找你。剛剛去了哈里酒吧,然後來到福爾凱酒吧,沒想到你真的在那兒。”她瞟了他一眼,“我想我的眼力還不錯。” “確實不錯,甚至可以說是棒極了。如果當時我要是正和一個姑娘混在一起,你怎麼辦?”邦德打趣道。 她笑一笑,說:“我可能還是要和你打招呼,只不過就要多喊聲'長官'而已。主要還是得看你怎麼打發她。如果她當眾撒潑,我看只能用我的車送她回家,而你就得自己打車回站裡。” “真聰明。你幹這一行有多久了?” “五年。不過到站裡來工作是第一次。” “感覺怎麼樣?” “平時還行,不過一有急事就沒日沒夜的,這一點有些煩人。而且覺得法國人太過循規蹈矩,讓人生厭。你瞧,我買了這輛便宜的汽車,就是為了方便外出。大街上,別的車總給我讓路,你知道原因嗎?就是他們覺得我會撞壞了他們的車子。雖然他們臉上都是一副老大不高興的樣子,但我都不在乎。因為他們還是給我讓出好大一塊地方。” 他們邊聊著,就開到朗特廣場。她繞著廣場開了一周,然後徑直朝著康柯爾特方向來的車流沖過去。果然,她的話說的沒錯,車流不可思議地給她讓開了道,她從中急馳而過,向著馬蒂戈依大街駛去。 “妙極了。但是你可別養成一種習慣啊!”邦德大笑。 她笑著把車拐進加布利爾大街,在英國秘密情報局巴黎站門前停了下來,然後說:“我只是在許可範圍內找點小刺激而已。” 邦德從汽車上下來,繞到她的車門口說:“謝謝你送我。不知道事兒辦完以後,我能不能也送送你?雖然我不會冒險,但我確實和你一樣,覺得在巴黎煩透了。” “當然,我很高興能和你作伴。你只要通過這裡的電話總機,就能找到我。”姑娘睜大眼睛,認真回答。 “再見。”邦德將身子探進車窗,摸了摸姑娘搭在方向盤上的手,然後轉身大步走進門廳。 英國秘密情報局巴黎站站長雷特瑞空軍中校體形富態,金色的頭髮梳理得毫不凌亂。他穿著西裝,裡面是漂亮的馬夾,別著精緻的蝴蝶領結,一看就是經常出入宴會的人,給人一種養尊處優的感覺。但是他那雙眼睛散發出的光芒,卻明顯地告訴人們他是一個情報工作的老手。他一根接一根地抽著高盧牌香煙,整個辦公室煙霧繚繞。雷特瑞空軍中校看見邦德進來,客氣地和他寒暄了幾句,然後問道:“是誰找到你的?”“露西。在福爾凱酒吧。她是新來的?”“是個不錯的姑娘,在這兒有半年了。你先請坐。找你來的主要目的是因為出了一件麻煩事,我不得不向你交待,而且還要你去處理。”低下頭,按了一下對講機的開關,衝著對講機說:“給M局長發報,站長私人郵電,電文是這樣的:'007在這裡,正在介紹情況。'好,就這樣。”說完,他關上了對講機。 邦德拉過一把椅子,在靠近窗戶的地方坐下,和站長手中燃燒的香煙保持一定距離。順著窗戶望下去,香榭麗舍大街上的車輛就像是蟲子在緩緩地爬動。剛剛還對巴黎厭惡不已,巴不得趕緊離開的他在見到露西以後,倒希望能在這裡多留幾天。 “事情是這樣的:昨天早晨的時候,盟軍最高司令部派往聖格爾曼情報站的信使被殺害。他背後中了一顆子彈,身上的東西都被搶走了,包括公文包、錢包和手錶。重要的是公文包裡有最高司令部情報局發出的一周情況摘編,涉及到聯合情報文件,鐵幕國家戰鬥序列等等,這些全部都是絕密材料。”站長對邦德說道。 “這太糟糕了。那有沒有可能只是一樁單純的搶劫案?或者,盟軍總部認為錢包和手錶只是障眼法?”邦德說。 “盟軍總部的安全部門到現在還不能判斷兇手的真正目的。不過總的來說,他們覺得手錶和錢包是個幌子。假如只是單純的搶劫案件,為什麼會發生在清晨七點鐘呢?現在就要派你去那兒,搞清楚這些問題。M局長想讓你做他的私人代理。他很擔心。你應該了解,一開始盟軍司令部諜報部門就不歡迎我們在他們的勢力範圍以外單獨行動。這麼多年來,他們一直都試圖把聖格爾曼的情報站歸到歐洲盟軍最高司令部的情報系統。不過,有M局長在,他們是不可能輕易就把它給合併了。你也清楚M局長的個性,可不會輕易讓步。這個老傢伙,獨往獨來,別說歐洲盟軍最高司令部情報局,就連北大西洋公約組織安全部門的賬他都不吃。不過,他這麼做是有一定道理的。你知道嗎?他們的諜報安全處的上司還是個德國人!” 邦德吹了聲口哨。 “可是,現在的情況是盟軍司令部執意要M局長參與到這件事情當中。沒辦法,局長只得要你立即趕到那兒。我已經把通行證之類的東西替你都安排妥當了。盟軍總部安全局長施雷貝上校是個美國人,很能幹,你需要到他那里報告一下。這件案子從一開始就由他負責。就我所知,他做了很多工作。” “他做了哪些工作?這案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站長拿起一支鉛筆,指著辦公桌上一張巴黎市郊區全景圖說:“這兒是凡爾賽。巴黎通向芒特和凡爾賽的兩條公路在這里相交,這裡是公園的北面。歐洲盟軍最高司令部是從這裡出發的,往北幾百米處的N184區域。每週一清晨七點,他們都固定要派一名機要部門的信使,把司令部一周的情報彙編送到聖格爾曼情報站。這個情報站離聖格爾曼城很近,是一個叫做福爾克的小村莊。具體的路線是這樣的:七點整,信使會從司令部出發,上N307公路,到聖諾姆,然後東拐上D93公路,穿過聖格爾曼森林。整個這段路程大約十二公里,單程15分鐘沒問題,也就是說信使七點半鐘就可以回到司令部報告。被殺害的信使是通信兵部隊的一名下士,名叫巴特斯,品行不錯,也很穩重。直到七點四十五分,他都沒有返回司令部述職。所以派了另一名摩托車手去找他,可是一無所獲。而且當時我們的情報部門也沒有關於他的任何消息。差不多到了八點一刻,安全局出動,九點左右便設起了路障。沒多久警察局也出動了搜索隊。大概到了晚上六點鐘,警犬發現了他的屍體。由於發生的事情時間間隔比較久,就算路上有線索,也都早已經被來往的車輛擦掉了。”站長將地圖遞給邦德,又回到辦公桌邊,接著說:“所有的例行措施,包括港口、機場、邊境設防嚴查,都沒有一點線索。現在能做的就只有期望在那塊地段上還可以發蛛絲馬跡。這件案子的兇手看起來是個內行。清晨犯案,一個小時之內就可以鑽進他們駐巴黎大使館,或者在中午之前把拿到手的東西運到國外,可是警犬發現屍體只少需要等到下午。” “說的沒錯呀!既然是這樣,M局長干嘛還派我去?讓盟軍最高司令部的安全部門把那一段路仔仔細細地再搜一遍,不是更好?這類事情根本不應該歸我們管。這不是瞎浪費功夫嗎?”邦德有些按捺不住地問道。 站長頗有同感地笑笑:“實際上,你說的這些我也很清楚,也通過保密部門向M局長提過。可這個老滑頭心裡很清楚,但還是向最高司令部表明,這件案子他並沒有當成兒戲,是很認真對待的。你去到現場沒準還會發現其他一些什麼的。局長說你非常善於捕捉一些無形的因素,即使司令部防衛異常的嚴格,但一定會有個'隱形人',由於大家相互都太熟了,不把他當回事,這樣讓他躲開了人們的視線。這個人可能是園林工人、清潔工,或者是郵差。我和局長說,盟軍司令部對此已經做好了防範,全部由士兵負責。但局長表示,這人心難測啊。” 邦德大笑起來,眼前浮現出局長愁眉苦臉、唉聲嘆氣的樣子。於是,他點點頭,說:“好吧,那我就試試,看看能做些什麼。那我向誰報告?” “向我報告就可以了。M局長不希望把聖格爾曼情報站捲進來。可我總不能老呆著這裡等你電話,我會派人和你聯繫,全天候等待你的消息。你調查的資料我會一字不落地直接向倫敦方面報告。至於這個聯繫人,我覺得露西就可以。我認為她會和你配合得很好,你認為怎麼樣?” “那再好不過。”邦德說道。 一小時之後,邦德駕駛著露西那輛黑色轎車向歐洲盟軍最高司令部駛去。半斤牛奶巧克力、小發卡、有著影星約翰·奧哈拉簽字的筆記本,還有一副黑色的羊皮手套。總之,轎車里四處都散發著她的氣息,邦德覺得所有的這些都很親切。他飛快地駛過鬧市區。直到過了聖克勞德城門,車輛才少了一些。於是邦德提高車速,達到了七十五英里。在右前方出現了一個路口,紅色的指示箭頭上指示著歐洲盟軍最高司令部。邦德一打方向盤,汽車順著箭頭指示的方向開去。大約在開了一百多碼之後,在路的中央,邦德看見一個交通警察站在那裡,正衝著他招手,示意他把車開進左側的一個大門裡。大門的旁邊是一個檢查點,一個美國警察穿著灰色的製服,從檢查點的小屋裡探出半截身子,拿著他的通行證看了看,然後讓他把車開到旁邊。這時,一個法國警察從美國警察手中拿過通行證,詳細地在一張鉛印表格上做記錄,之後遞給他一塊塑料的汽車玻璃窗號碼,向他揮了揮手,示意繼續往前開。再往前面,是一大片臨時營房,低矮的營房房頂上面飄揚著北大西洋公約組織成員國的國旗。這裡就是歐洲盟軍最高司令部。邦德將車停在停車場,然後大步流星地衝進一扇玻璃門。進了門,正對著他的是安全檢查處。美國警察和法國警察又一次檢查了他的證件,做了詳細記錄,然後由一個戴著紅色帽子的英國警察領著他穿過一條寬敞的走廊,走廊的兩側都是辦公室,門上統一都沒有名稱,而是採用各個總部的慣例,都標著字母組成的隱語。其中一間辦公室的門上寫著“COMSTRIKFLTLANTANDSACLANTLIAISONTOSACERR”。邦德問帶領他的警官這些字母代表什麼意思,對方只是搖了搖頭,生硬地回答說:“不太清楚,長官。” 盟軍最高司令部安全局局長施雷貝爾上校是個中年美國人,頭髮灰白,行為舉止彬彬有禮,看上去像是個銀行經理。在他的辦公桌上,一束白玫瑰插在花瓶裡,旁邊是鑲著銀邊的幾張家庭合影。室內的空氣令人舒服,沒有香煙的味道。施雷貝爾現在就在辦公室裡面。雙方見面之後寒暄了一番,邦德讚揚施雷貝爾上校工作做得非常保密,於是說道:“這裡的層層檢查簡直讓人有些招架不住。這裡是不是發生過失竊或者是有人要偷襲這兒?” “我們不必先說這兩個問題,中校。總部現在的狀況令人非常滿意,但是除此之外的部門令我不安。要知道,除了你們英國秘密情報局以外,我們還有很多的合作夥伴。其中包括十四個國家的內政部門。我們誰也保證不了這些部門的保密工作同樣是滴水不漏。” “保密工作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兒。”邦德點了點頭,“言歸正傳吧。雷特瑞空軍中校那次和您談過之後,又找到了什麼新線索嗎?” “找到了一支魯格手槍。經過驗屍,死者的脊梁被子彈打斷了,這說明兇手開槍時和死者之間距離並不遠,超不過三十碼,而且是平行從死者身後開槍的。如果死者當時是騎著摩托車向前行駛,那麼兇手也肯定是在什麼車上。” “按這樣的推測,死者從後視鏡中是可以看得到兇手的?” “很有可能。” “你們有沒有這樣的規矩,比如允許信使在被人跟踪的情況下,可以迅速逃離?” “當然。我們要求過他們要盡力逃脫。”上校微笑著回答。 “通常情況下,信使的車速大概是多少?” “應該不會太快,會在二十到四十英里之間。您為什麼問這個?”“我現在要確定這究竟是一樁普通的兇殺案件,還是職業殺人案。如果如您所說,信使的速度並不快,受到威脅是可以全力逃跑,而當時信使已經從後視鏡中看到了兇手,可是並沒有逃走,說明他以為後面的人是自己人,而不是敵人。也許這個兇手進行過適時適地的偽裝,矇騙了死者。” 施雷貝爾上校皺了皺額頭,用稍稍有些嘶啞的聲音說道:“你說得不錯,我們也已經考慮過。昨天,最高司令已經專門成立了安全保衛委員會,準備採取緊急措施處理此案;各地的情報部門也接到命令開始行動了。只要發現線索,任何情報人員,哪怕是遠在天邊,都可以和最高司令取得直接聯繫。可是到現在為止,一點回應都沒有,也沒有任何結果。” 邦德笑著站起身來說:“那既然是這樣,上校,我就先離開了,不再浪費您今晚的時間。不知可否從貴處借一輛車讓我在這周圍轉轉?這的小商店和我的住處,能否讓您的部下給我指點一下……” “好的,沒問題,放心吧”上校點點頭說道。他按了一下電鈴,一位副官立刻走了進來。上校說:“值班員,帶中校到貴賓樓側廳,為他安排好的房間裡去,再領他到這裡的酒吧和小商店去轉轉。”然後轉向邦德接著說:“我會把材料都準備好,放在辦公室裡面。明早您用過早餐後,就可以看一下。當然,這些材料希望您在我的辦公室裡閱讀,不能帶走。還有需要的東西,儘管吩咐這裡的值班員。那麼,明早見。”邦德和他握了握手,道過晚安,便隨著平頭的副官走了出去。他們去了酒吧和小賣部,然後回到專供來賓夜宿的高級客房,客房極具斯巴達風格。邦德躺在床上,但心裡一直在琢磨:就連上校都說這個任務連十四國安全部門的首腦都沒有辦法,看來希望不是太大,而他單槍匹馬又能怎樣?還不如藉這個案子在巴黎休息幾天,和露西多接觸接觸。主意已定,他酣然進入夢鄉。 在歐洲盟軍最高司令部邦德白白浪費了兩天時間。每次進出大門都要受到那些固執的衛兵的檢查,這讓他很煩惱,好在這種緊張的關係稍稍有所緩和了,除此之外他是一無所獲。 直到第三天的早上他決定去和上校道別,卻先接到了上校的來電:“你好,是中校嗎?我想您應該知道昨天夜裡最後一隊警犬搜尋的結果……我們接受您的建議把整個林子又搜索了一遍,”上校的聲音並沒有一絲的歉意,“依舊沒有任何的消息。” 邦德知道現在無論怎麼說都會得罪上校,所以乾脆說道:“噢,真對不起,讓你們白白浪費了時間。我想和搜查隊的人聊聊,您看可以嗎?” “當然。悉聽尊便。不過,中校,我順便打聽一下,您打算在這兒呆多久?我本人非常歡迎您久住,也喜歡與您共事。可管理員跟我說,現在的住房有些緊張。你知道的,過幾天從荷蘭來的檢察團會到這裡,人數很多,而且都是一些高級官員,所以……” 邦德聽明白了上校的意思,他本來也沒抱希望可以和施雷貝爾上校和睦相處,因此也不想為這事浪費腦筋便隨和地說:“我明白,但我還要看看上司的意思,上校,再打給您吧。”“好,那就這樣。”上校一直說得彬彬有禮,但他們這種客套都顯得很見外,兩人同時將電話掛掉。 邦德在警犬室裡找到了搜索隊長。搜索隊長是個法國人,家在朗德,他的眼神靈活而有些狡詐。為了避免打擾,他把邦德帶到辦公室裡。辦公室並不大,牆上掛著防水布,長筒膠靴,望遠鏡,馴狗用具,牆角堆放著一些亂七八糟的工具。屋子的中央有一張桌子和幾把大椅子,一張畫有聖格爾曼森林的地圖放在桌子上,地圖還用鉛筆勾出了一個個區域。搜索隊長指著地圖說:“我們的狗把這裡全都搜遍了,可是什麼都沒發現。”“以前搜查過這裡嗎?”搜索隊長撓撓頭說:“之前的一次打獵時,意外地搜索過,長官。當時我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警犬弄出卡羅費·洛拉家族棲居地附近的森林空地,它們應該是嗅到了吉普賽人的氣味。” “吉普賽人?”邦德眼中散發出光芒,“請告訴我,這些吉普賽人是做什麼的?” 搜索隊長裝腔作勢地用他那臟兮兮的小拇指比劃著說道:“這些吉普賽人都是古老的家族,擁有不同的姓氏。死者被槍殺的地點是個三角形底部,卡雷齊·德庫利斯家族和卡羅費·洛拉家族住在那裡。”他掏出一支鉛筆,在地圖的某個位置上點了個點兒,說道:“就是這裡,長官。吉普賽人的大篷車整個冬天都停在那裡,直到上個月他們離開,才清理乾淨。不過狗的嗅覺很靈敏,估計他們的氣味還會留在那兒幾個月。” 在搜索隊長的帶領下,邦德參觀了警犬,並大大將其讚揚了一番。之後又駕駛著波基奧特汽車,打算到兇殺現場實地調查一下。他邊開車邊想:那些吉普賽人從不說法語,而且有自己的風俗習慣,形跡難測。部落內之間也很和睦相處,應該是六個男人和兩個女人。可是,他們離開的卻悄無聲息,沒有人看見,只是在某一天的早上,人們就發現他們消失了,恐怕只有上帝知道他們是何時候離開的。沒準已經走了將近一周,到另外的地方流浪去了。 邦德駕駛著汽車穿過森林,上了D98號公路,前方大約四分之一英里就是那座長長的公路橋。邦德猛地踩下油門加速,然後熄滅,悄悄地滑行到卡羅費·洛拉家族之前居住的地方。他停下車,走出來,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兒滑稽。他朝著森林中那片空地走去。邦德站在樹叢和灌木叢邊上,仔細地觀察著,來回地踱步,思量著什麼。 空場的面積大概有兩個網球場大,上面鋪滿了厚厚的苔蘚和野草,野百合在幾處小窪地開放著。樹底下星星點點生長著蘭鈴花。荊棘和薔薇將空地一面的一座像古墳似的小土包蓋滿了,此時花開得正茂。邦德圍著土包轉轉,仔細地看著,但那下面除了泥土以外,什麼也看不出來。 邦德向周圍看了看,走到這塊空地離公路最近的一個角上。從這裡穿過樹叢到公路很容易。沒有任何車子經過的痕跡,更別說被樹葉蓋住了。這裡留下的恐怕只有吉普賽人和一些來這裡野營的旅遊者的痕跡。在道路的旁邊有兩棵樹,樹之間有條狹窄的通道。邦德彎下腰看了看樹幹,仔細地瞧了一會兒,蹲下去伏倒在地,將一塊很窄的掛在樹皮上的干泥巴用食指輕輕刮掉,結果發現樹幹上嵌了一個印記,而且很深。他仔細摸了摸樹皮,然後用口水把泥巴弄濕,小心翼翼地將樹皮上的印記重新堵上。像這樣的偽裝在一棵樹下發現了三點,另一棵樹上面發現了四點。邦德大步走出樹林,回到車的旁邊,他剛剛把車停在通向公路橋的一個斜坡上,這裡來往的車輛極少。邦德將車發動,人卻站在一邊,注視著汽車向下面衝去,空檔滑到溝裡。 邦德又回到了空地上,他有些預感,但又沒什麼把握。但他對氣味格外注意起來,如果那也可以算作是線索的話。他一直在琢磨搜索隊長那些關於吉普賽人的話:“狗可以聞出吉普賽人的氣味兒……幾乎整個冬天…他們上個月才走。他們相處得很和睦……一個早上他們全都消失了……”忽然,他又想起了M局長的話,M局長說過要捕捉無形的因素,要注意隱形的人。可以推測,這件案子的背景和這些吉普賽人是不可分的,但現在卻很混亂,搞不清楚他們到底存在不存在。六個男人和兩個女人,沒有一個人會講法國話,這些吉普賽人,很會偽裝啊。他們既可以說是外國人,但又不能完全算,吉普賽人是最為妥當的。他們當中的一些人開著大篷車走了。但是有沒有這種可能:有些人留了下來,還為自己修築了地方過冬,然後作為搶劫絕密文件的陣營?邦德在發現那兩棵樹幹被碰破之前,一直還覺得自己是在幻想,編造故事。然而當他親眼看到兩棵樹幹上被精心偽裝過的痕跡後,再想想它們的高度和摩托車的腳踏板能碰到樹幹的位置相吻合時,他覺得有些不同了。也許這一切沒有什麼必然的聯繫,但對於邦德來說,這意味著很多。他心中已明白了大半,也認真地訂了個計劃。他保證只要兇手還會再次冒險出擊或者是在固定時間行動,他的計劃就會成功。 邦德回到情報站,將自己設計好的計劃全盤托出。馬里安·露西囑咐他要小心。而站長則表現得更為積極,命令他的下屬要全力配合。此外,站長特意為他提供了全套的偽裝用品,更安排了四名情報人員,組成了一個戰鬥小分隊,無條件聽從邦德的指揮。他們清楚,假如邦德可以把歐洲盟軍最高司令部安全機關的眼睛擦亮,那麼秘密情報局會贏得至高無上的榮譽。 M局長屆時也會信心百倍,他的下屬機構能夠繼續保持獨立性,也就不會再去煩擾他了。 第二天凌晨四點三十分,邦德到達聖格爾曼森林。他迅速地爬上一棵橡樹,將自己用粗枝掩藏起來,聚精會神地盯著樹叢深處發生兇案的現場。他身穿傘兵迷彩服,深綠色、黃综色和黑色混雜在一起,就連兩隻手也塗上了同樣的保護色。腦袋上只露出眼睛和嘴。這樣的保護效果很好,就算一會兒樹影漸漸褪去,太陽升起來,陽光從任何地方照射到高高的樹枝,也足以使他不被發覺。 六點半,正是早飯的時間,邦德用右手在迷彩服的口袋裡小心地摸索著,拿出一片葡萄糖放到嘴巴里。他一直在含著這東西,並儘可能地延長每一片的時間,直到嘴裡沒有東西之後才會再含上一片。但是兩隻眼睛卻一動不動盯著前面的空場。一隻紅色的小松鼠在天剛剛破曉的時候就跑出來,旁若無人地啃著手裡的果肉,不一會兒小松鼠又蹦蹦跳跳地鑽到那個墳包的草叢中,用小爪抓撓幾下什麼東西,折斷後輕輕囓咬著;在草叢裡,兩隻像是在吵吵鬧鬧般談戀愛的笨鴿子,不停地扇動翅膀為它們的窩巢添磚加瓦;一隻肥鶴踩了踩它的獵物——一條小蟲子,並來回地用兩隻腳撥弄著;在土坡上的薔薇花中一群蜜峰嗡嗡地發出聲音,快樂地飛來飛去,和邦德約有二十米的距離,邦德頭一回覺得蜜蜂歌聲真動聽。看著眼前的一切,松鼠、薔薇花、蜜蜂、小溪、野百合,真是童話般的景緻。陽光越來越強烈,透過高高的樹林灑落下來,照耀在碧波蕩漾的水塘上面。邦德躲在這裡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了。他從沒有這麼長時間,這麼仔細地觀察過從寒冷的黑夜逐漸過渡到白晝的壯麗景象,也從未這麼近距離地看過萬物生機!他覺得自己傻乎乎的,因為鳥兒竟然隨心所欲地蹲在他的頭上! 突然,一陣長長的悅耳的笛聲響起,在樹林中迴盪,好像是清晨的第一曲。所有的鳥兒聞聲而逃,就連調皮的小松鼠也藏了起來,只有蜜蜂嗡嗡地歌唱。發生什麼事了?邦德感覺自己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他睜大了眼睛,觀察四周的動靜。 草叢裡有些奇怪,雖然很細微,但卻非同尋常。一支孤零零的薔薇刺莖輕輕地、慢慢地擺動著,從枝葉上伸出來。花莖緩緩向上伸去,大約在高出灌木叢一英尺的地方停了下來。一朵紅色的薔薇盛開在頂端,有些不自然,但也僅限於可以看到它剛剛移動的全過程時才會感到。在平常看來,這是一朵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花,沒什麼很特別的地方。這時,紅薔薇的花瓣兒像是在張開和轉動,黃色雌蕊向兩側伸出,上面有一個銅幣大小的玻璃鏡頭在反射著陽光!鏡頭朝著邦德的方向轉去,又極度緩慢地旋轉開去,轉了一周,鏡頭又再次對著邦德所在的方位。空地周圍的情況很快就被視察了一遍。似乎是結果令人滿意,於是這支孤獨的花蕊慢慢降下,又回到花叢中去了。 邦德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眨眨眼睛。沒錯,就是吉普賽人!如果能夠證實那活動機械裝置的話,土坡下埋藏的一定是過去的間諜組織遺留下來的設施。可是經過不斷的更新改進,它遠比英國在德國成功地入侵法國後研製的東西要高級,當然比德國在阿登尼斯拋棄的設備先進得多。邦德頓時有一種近乎恐懼的激動和預感使身體微顫起來:剛剛發生的一切完全和他料想的一樣!現在,他必須得考慮下一步的行動了。 這時,從土坡方向傳來一種電動機在超高速運轉的聲音,非常刺耳。花叢中的花絲微微振動,蜜蜂飛開了,在空中徘徊了一陣,又落了下來。也就是一會兒的時間,在花草叢下,一道犬牙交錯的裂口無聲無息地張開了。把土坡瞬間分成兩部分,彷彿是兩扇開啟的大門,黑黝黝的洞口一點一點變寬。機器運轉的聲音越來越響,一道金色的光從正在開啟的大門裡射出,猶如一枚被鉸鏈連接的複活節彩蛋。雖然薔薇花叢分成了兩半,但依舊吸引著蜜蜂。洞裡面亮起蒼白的燈光,機器的轟鳴聲也消失了。這時,一個人頭和肩膀慢慢地從洞口裡探出來,接著,整個人出來了。他身體爬伏在地上,左手握著一把魯格手槍,朝周圍機警地觀望著,然後滿意地扭過身子,向剛剛那個洞口打了個手勢。於是,又一個男人出現了。他的眼睛刻意躲避著太陽,手裡拎著三雙像是雪靴一樣的東西。先出來的那個人挑了一雙,跪下把它綁在長筒靴上。這樣他的行動就比較大膽而無所顧忌了,地上的花草在雪靴的踩壓下伏倒,但馬上就會恢復原狀,身後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邦德恍然大悟,笑了一下,狡猾的傢伙! 在第二個男人身後,第三個男人也緊跟著爬了出來。然後兩人又從洞穴裡抬出一輛摩托車,用馬俱帶吊起來扛在肩上。顯然,第一個人爬出來的人是他們的頭兒,他彎下腰把另外兩雙雪靴綁在他們的長筒靴下。他們排成縱隊,穿過樹林朝著不遠的公路走去。他們走得很輕,也很沉默,這樣的謹慎顯然是別有用心的。 邦德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把頭歪在樹枝上,一直緊繃著的神經也稍稍地放鬆了一下。運氣還不賴!剛剛的這些細節都能補進材料裡了。當兩個男人穿上灰外套時,他們的頭兒則穿上了一件英國皇家通信信使的製服,停在他眼前的是BSA-M20型橄欖綠的摩托車,車的油箱上印著英國軍車註冊號碼。怪不得那個被殺害的信使會以為趕上來的是自己人。還有一個問題,就是他們搶劫來的這些絕密戰利品是如何處理的呢?也許是夜裡向它的總部傳送,而草叢中那個當潛望鏡用的薔薇花莖可以升起來當天線,地下最深處則是踏板發動機,以此來發射高速密碼組。密碼會是什麼?如果剛剛邦德在這些傢伙走出來之前就將他們一網打盡,沒准在洞裡可以得到更多的秘密呢。而且還可以把假的情報傳送給蘇聯軍方的情報機構,有可能它就是這個機構的後台!邦德的腦子在飛速遠轉著。 那兩個手下重新回到洞裡面,薔薇花叢又一次把洞口遮蓋住。他們的頭兒和橄欖綠摩托車現在一定躲在公路旁邊的灌木叢裡。邦德低頭看了看手錶,離七點還有五分鐘,非常準時!那傢伙現在正等著信使的摩托車行駛過來,他們也許並不知道信使每個星期只送一次信,也沒準是想確認一下最高盟軍司令部是否已經更改了傳遞信件的時間。嘿,這些傢伙還真狡猾!他們大概是要在夏天時大量的旅遊者湧入這里之前,盡量多地獲取情報,然後撤兵,等到冬天的時候再全盤殺回來。雖然邦德對於他們的長期計劃也許還不太清楚,但目前發生的一切足以證明他們的頭兒正籌劃著另一樁刺殺行動。 過了一會兒,大約七點十分左右,那個人再一次地出現了。他站在空場邊上的一棵大樹下,吹了一聲口哨,聲音很高很大,甚至有些刺耳。兩個手下從薔薇花叢中爬了出來,跟在頭兒身後又回到樹叢裡。兩分鐘後,他們抬著摩托車回到薔薇花叢旁邊。當頭兒的男人東張西望,確認沒有留下什麼痕跡,才放心地和兩個手下回到洞裡。土坡分開的兩部分在他身後立即關閉。 30分鐘後,樹林裡又恢復了剛才的勃勃生機。大約又過了一小時,灑落下來的陽光加重了樹林的陰影。詹姆斯·邦德悄悄地從樹上滑下來,踩在幾叢荊棘後面的一片苔蘚上,從樹林中消失了。 當天晚上,邦德給露西打了個電話,並告訴了她自己的計劃,但顯然露西並不同意,她叫道:“難道你瘋了,我決不會讓你這麼做的。我要給站長打電話,讓他通知施雷貝爾上校,把整個事情告訴他。你最好別去插手,讓他們處理。” 邦德一點兒不客氣地說:“你這麼做沒有用的。我之前和施雷貝爾上校談過,他已經同意,甚至還很樂意讓我明早去充當信使。他知道的應該也就是這點兒。實際上,他覺得這件案子已經可以了結了。聽我的,好姑娘,照我說的去做。立刻把我的報告打出來,然後給M局長送過去,讓他知道我現在的想法,我相信他是不會反對的。” “M局長真該死!你也是!整個情報局都愚蠢得該死!”露西被氣得簡直要哭了,“你清楚你一個人要對付幾個人嗎?你這是…你這是在炫耀,沒錯,你是想炫耀自己有多麼英勇!” “夠了!露西,現在立刻把報告打出來吧,非常抱歉,這是命令。”聽到邦德有些惱火,她的聲音軟了下來:“哦,好吧,你別用官銜來壓我。不過我認為你至少要在本地情報部門挑幾個人選,要能幹些的。千萬不可以受傷,祝你好運。” 邦德回應道:“謝謝你,露西。另外還有件事,希望明天晚上你跟我一起吃飯,找個不錯的地方,像阿爾美依維爾那樣的。邊聽吉普賽人拉小提琴邊喝著香檳,感受一下巴黎美好的春天。” “嗯,我當然願意。但明天你一定要小心,好嗎?一定。”她略帶憂傷地點了點頭。 “放心,我會安全回來的。晚安。” “晚安。” 在晚上餘下的時間中,邦德把設計好的行動又加以完善了一遍,然後向情報站派來的四個人仔仔細細地佈置了一遍。 第二天早上春光明媚。邦德騎在摩托車上準備出發。一個通信兵下士將自己手中空的公文包遞給邦德,然後準備發射啟程信號。通信兵看了看邦德說:“這身製服穿在您的身上真帥!看上去,就像是跟皇家部隊乾了一輩子,長官。不過我覺得您該理理髮了。這車子您試著如何?” “不錯。整個感覺就彷佛在夢裡似的。我差點兒忘了自己要去幹什麼啦。” “長官,如果哪天我有一把精製的奧斯汀A40手槍,我就天不怕地不怕了。”通信兵說完低頭看了看表,豎起拇指說,“七點整,出發!”邦德將頭頂上戴著的風鏡向下一拉,把眼睛遮住,向通信兵揮了揮手,掛上檔,扳動油門,穿過砂礫鋪成的路,衝出大門。 邦德駕駛著摩托車穿過184區域,開上307公路,在聖諾姆右拐,直奔D98號公路。邦德把摩托車停到路邊的草地上,將腰間長槍管的科爾特45手槍拿出來再次仔細地檢查了一遍,又放了回去。他重新發動摩托,把時速開到五十英里。巴黎——芒特公路旱橋赫然展現在他的眼前。旱橋下的隧洞很深而且黑乎乎的,邦德開了進去,隧洞彷彿是個血盆大口,一口要把他吞下去似的。洞裡陰冷又潮濕的氣味撲鼻而來,從排氣管裡發出的噪音在隧洞裡迴響著。不一會兒,摩托車開出了隧洞,又在陽光下飛騁,迅速地穿過了卡羅費·洛拉家族的棲居地。陽光漸強,反射在筆直的柏油路上,讓人覺得有些眼花。一片迷人的樹林出現在前方兩英里處,空氣中漂浮著的樹葉和露水的芬芳向著邦德迎面撲來。這時候,他把車速減至四十英里,左側的反光鏡隨著摩托車的顛簸微微顫抖著。反光鏡中,樹木一排排地向後飛去,開闊的遠景中沒有看到兇手的影子。難道是那傢伙害怕了?或者出了什麼意外?就在邦德思考的時候,一個黑點突然出現在反光鏡中,起初是一隻小瓢蟲,然後變成了蒼蠅,又變成了蜜蜂、甲蟲般大小。小黑點越來越大,最後清楚地看到一個頭盔,正在兩隻黑爪中間向前猛地俯衝過來。上帝,他的速度還真快!邦德把目光從反光鏡上移開,迅速地看了一眼前方的公路,然後又注視著反光鏡:糟糕,兇手的右手好像是在摸鞋…… 邦德慢慢減速,三十五碼,三十碼,二十碼。邦德掃了一眼後視鏡,右手鬆開車把,向懷裡伸去。太陽把邦德頭上戴的男式風鏡上的兩塊玻璃照得像兩團燃燒的烈火。時機來了!邦德一個急速剎車,摩托車熄了火,嘎然停下。但兇手在他掏槍開火之前,就已經射出了子彈,“嗖”地一下子,子彈就射進了邦德大腿旁邊的彈簧坐墊裡。邦德毫不示弱地舉起手裡的科爾特手槍,向對方開火。一眨眼,兇手和他騎得那輛摩托車就像是被一匹套住的野馬,在森林裡面瘋狂地轉了一大圈,然後被甩出公路,栽進溝裡,兇手的腦袋“砰”地一聲撞在一棵山毛樟樹上。兇手一下子縮成一團,摩托車的金屬“咋咋”作響,和寬大的樹根纏在一起,然後搖搖晃晃地倒在了草叢裡。 邦德從車上下來,走到那個兇手面前,兇手穿著一身卡其布軍裝夾克,橫在冒著煙的摩托邊上。頭盔已經像被擊中雞蛋殼一樣亂七八槽地碎了一地,看來是沒有必要再找脈搏了,是啊,除了在腦袋裡面,子彈還能在哪兒?邦德把手槍插回軍裝夾克里,轉過身跳上車,回到公路上。 他把摩托車停靠在一棵大樹上,這棵大樹傷痕累累。然後他大步地穿過樹叢,來到那片空地,他躲在樹陰下,用舌頭舔濕嘴唇,模仿起兇手學鳥叫的呶哨聲,足以以假亂真。他忐忑不安,心一直加速地跳動著。他剛剛吹得像嗎?沒過多久,灌木叢就窸窸窣窣地響動起來,一條狹長的裂口打開來。邦德用右手大拇指緊緊勾住手槍旁邊的腰帶。他並不想再殺人。那兩個手下不像是有武器的樣子,他只希望他們可以老老實實地出來。 這時,土坡的門打開了,兇手的兩個副手緊跟著走了出來,他們的腳上都穿著雪靴!上帝,邦德的心抽了一下,他竟然忘了穿那傢伙的雪靴!一定是被藏在剛才路邊的灌木叢裡了。他真是太愚蠢了!一定要保佑他們不會注意到。 那兩個人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步伐穩健,和邦德的距離越來越近。當他們相距大約二十米遠時,前邊的那個人輕聲說了句什麼,聽起來像是俄語。邦德沒有回答。倆人停下腳步,驚愕地盯住他,也許是在納悶他為什麼沒有回答。邦德再也按捺不住,拿出手槍對準這兩個傢伙,弓著腰衝上前去大喊:“把手舉起來!”前面的那個傢伙低聲說了句什麼,猛撲過來,跟在後面的人立即轉身衝回隱蔽處。突然,一支來福槍開火的聲音在林間響了起來。後面那人立刻右腿彎曲倒在地上。情報站派來的四個人一下子衝上前來。邦德走到前面那人的身旁,然後單腿跪下,誰知剛用槍口抵住那人的身體,就被他翻身壓倒在地。那人張開大手,用指甲向邦德的眼睛抓來,邦德迅速閃開,揮起拳頭猛地給了對方一下。那隻大手一下子沒了力氣。邦德用手槍再次對準對方,其實他不並想殺人,只想要留個活口而已。正當邦德要扭過那人的指頭看看時,突然一隻長筒靴從他的頭側面猛踢過來,將他手中的槍踢飛了,人也隨之向後仰過去。邦德兩眼冒金星,但能模糊地感覺一支手槍口正對准他的腦袋。一個念頭閃過:死定了,沒想到自己手下留情,卻因為仁慈而送了命! 驀地,對準自己腦袋的槍管飛掉了。那人也一下子從他身上移開,邦德打了個滾站起來。那人倒在他旁邊的草地上蠕動著身體,最後又扭動了一下,他背後浸滿了血,是從粗斜紋藍布的傷上冒出的。邦德一回頭,原來是情報站派來的四個人,他用手將頭盔扣帶解開,摘下頭盔,邊揉搓著半邊腦袋邊說:“真是多謝了,是誰幹的?” 四個人都沒有回答,大家都顯得有些困惑不解。 “這是怎麼回事?”邦德朝他們走過去,心中很納悶。 這時,邦德突然聽見四個男人背後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人躲在草叢裡面。不一會兒,一張姑娘的面孔露出來。邦德不由得哈哈大笑,就連幾個小伙子也靦腆地跟著笑了起來,轉過身回頭看著那個姑娘。馬里安·露西舉著雙手從大家背後走出來,其中一隻手還握著一支好像是22型射擊手槍,露西穿著米色的襯衫和一條黑色牛仔褲。她走到邦德面前,把手槍插到褲子口袋裡,有些急切地說道:“不要責怪任何人,好嗎?是我一再要求他們今天早上出發時要帶上我的。”她的目光動人,“說真的,幸虧我來了。哦,我是說,我還挺會看準時機的,要知道很多人都怕誤傷而不敢開槍。” 邦德衝著她微了微說道:“是啊,幸虧有你,要不然,咱們今晚的約會恐怕就要取消了。”說完,他轉過身對著四個助手有條不紊地說道:“這樣,你們其中一個人立刻開著摩托回到總部,向施雷貝爾上校報告一下這件事的經過。然後告訴他,我們這裡等他派人來徹底搜查那個隱蔽部門。再問一下他可否派幾個反爆破專家,也許洞裡還會有陷阱或地雷之類的。”邦德和姑娘擁抱了一下,說:“來,跟我到這邊,薔薇花叢下有個秘密,我帶你去看。” “命令嗎?必須執行?” “對,必須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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