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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奇異的拍賣

微量的慰藉 伊恩·弗莱明 15562 2018-03-22
6月初的一天,驕陽似火。詹姆斯·邦德停下手中專門用來批註文件的鐵灰色的鉛筆,脫掉外套,隨意往地板上一扔。在他看來,外套是沒有必要特意保持整潔和挺括的,因此他向來將外套隨手搭在座椅靠背上,從不會挪步把它掛在辦公室外面那扇門後的掛鉤上。那些掛鉤是瑪麗·古德娜特花錢請人安裝的。幾個星期以來,內外情報都很正常,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他每天不是看看文件,就是翻翻報紙。那些所謂的絕密文件只會讓他感到枯燥乏味,而報紙更是無聊至極,上面永遠登滿了國內外的各種醜聞。不管是絕密的信息還是毫無根據的傳言,只要是醜聞他們就登,以招攬讀者,增加這些小報的銷售量。 邦德厭惡這樣的生活,無所事事,純粹是打發時間。他漫不經心地翻閱著科研處送來的一本論文集,內容是關於俄國人怎樣利用氰氣。這種氣體可以作為暗殺武器,用最便宜的圓柄獐水槍就能壓出來,直接往人的臉上一噴便可使人致命,適用於對付二十五周歲以上的成年人,尤其在他們爬樓梯或彎腰向下時最為有效,不留任何痕跡,驗屍結果也通常表明死者可能死於心髒病。

“嘀鈴鈴……”電話刺耳的鈴聲在房間裡驟然響起。邦德第一反應是把手伸向右臂窩,想拔槍自衛。醒悟過來後,他做了一個鬼臉。電話鈴很快又響起,他一把抓住了話筒。 “餵?……好。” 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撿起地板上的外套,邊穿邊強打精神。剛才他一直在桌邊迷迷糊糊地犯困,這時必須要到樓上去了。在外間辦公室看到瑪麗時,他非常想摸一摸她那充滿誘惑的後頸背,好不容易才控制住。 電話是M局長打來的。邦德順著地毯走上外面的走廊,一邊沿著走廊往前走,一邊注意聽著身旁通訊處辦公室里傳出來的細不可聞的劈啪聲;然後他乘著電梯到了第八層。從莫妮彭妮小姐的神色來看,沒發生什麼大事。一般說來,如果她知道了什麼,臉上一定會表露出來,或者是興奮,或者是好奇,總會事先預告。如果邦德有麻煩,她總會表現出鼓勵或氣憤不平。而現在,她只微微一笑,算是打了個招呼,顯得很平淡。邦德便明白接下來要談的事不過是某種無關緊要的例行公事。於是,他調整了他的步履,走進了那間貌似深不可測的局長室。

M局長辦公室裡,有一個陌生的訪客坐在M局長的右邊。 M局長像往常一樣,坐在蒙著紅皮桌面的辦公桌旁。 邦德進來時,他語氣生硬地說:“凡謝爾博士,這位是我們研究所的邦德中校,我想你們以前沒有見過吧?” 對這種客套邦德早就習以為常了。 M局長站起來和邦德握手,凡謝爾博士也站了起來,他迅速地抓了一下邦德的手,又迅速地收了回來,彷彿碰到的是一隻巨毒蜥蜴的爪子。 凡謝爾博士用敏銳的目光打量著邦德,似乎邦德只是他的一個解剖物或類似的東西。邦德在心裡想,凡謝爾博士的眼睛肯定裝有一個鏡頭快門,而且速度能達到千分之一秒。 凡謝爾博士顯然是個專家,他的興趣在於事實、理論和事物,卻不包括人。邦德默默祈禱,但願M局長叫他來是為了給他下達某種命令,或者讓他去執行某項任務,而不是讓他像個小丑似的給人看。然而,邦德回想起幾分鐘前自己那副無所事事的樣子,再設身處地想想M局長,便體會到他本人的無聊,他同樣也在忍受炎熱氣候的煎熬,同樣也面對著工作空虛無趣的壓力。因此他自然也會在工作中製造出某些戲劇性的效果,榨取出最大的樂趣,藉此紓解自己的無聊,讓自己寬心。

凡謝爾博士正當壯年,面色紅潤,從這可看出他很注重保養。他的穿著非常時髦,是模仿愛德華七世時代的裝束:深藍色的外套上訂著四顆鈕扣,袖口向上微捲;大領帶是絲織的,上面別著一枚寶石別針;高領襯衣整齊而潔淨,袖口上縫著古幣似的鏈扣;一副夾鼻眼鏡系在黑色的粗絲帶上。一眼看去,邦德就感到這個陌生人身上有一種綜合氣質,好像是個文學家,又像是一個批評家,可能是個單身漢,說不定還會是一個同性戀者。 M局長向邦德介紹:“凡謝爾博士在甄別古代珠寶方面是權威。他是英國海關的顧問,也是刑事偵緝部珠寶類問題的顧問。當然這是秘密。情報五處的朋友們推薦他到我這裡來,處理與弗露英思坦女士有關的事宜。” 聽到最後一句話,邦德便明白了。瑪麗婭·弗露英思坦的身份是雙重間諜,她既為英國秘密情報局工作,又是蘇聯國家安全委員會的秘密特工。名義上她雖然屬於通訊處,但她卻在專門為她改建的密室里工作。她的工作是特定的,專門負責一種特意為她編訂的紫色密碼。她每天的任務是把冗長的絕密情報翻譯成密碼,再分六次傳送給美國中央情報局。當然這些電文都是由00處提供的。

該處負責控制這些雙重間諜。情報只不過是一些真假不明的消息,有的一眼就能看穿是謊言。瑪麗婭·弗露英思坦混入英國秘密情報局後,她蘇聯間諜的身份就暴露了。俄國人派她來是為了竊取紫色密碼的譯碼本,以便獲得絕密情報,並要盡可能將這些情報發往蘇聯。她的工作屬於高度機密,必須格外謹慎。三年以來,她還沒有出現過任何紕漏,但是如果還接著讓弗露英思坦在總部悠哉,那毫無疑問是拿高度機密冒險。好的一點是她的魅力還遠遠不夠勾引身邊的軍官們,否則將會對國家安全造成極大的威脅。 M局長對著凡謝爾博士:“博士,也許你可以向邦德中校講一講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當然。”凡謝爾博士飛快地看了邦德一眼,又將視線集中到自己那擦得發亮的靴子上。他說:“事情是這樣的,中校。也許你聽說過一個叫法波若的人。他是俄國一個很有名的珠寶商和珠寶匠。”

“據說在俄國革命之前,他還專門為沙皇和皇后製作過著名的複活節彩蛋,是這麼回事嗎?”邦德問。 “是的,那不過是他特製的金銀飾品中的一件。他製作過很多我們稱為古玩的珍品。他的作品目前在交易所中能賣到五萬英鎊以上。前幾天,他的一件最傑出的珍品進入了美國。這件傑作被稱作純綠寶石球。直到今天,人們都還只是從這位非凡人物的手稿中見到過這件絕世珍寶。這件珍品不久前從巴黎掛號寄來,收件人是一位你認識的女士,也就是局長剛剛提到的瑪麗婭·弗露英思坦小姐。” “哦,這真是一份相當不錯的禮物。請問你是如何知道這一消息的,博士?” “局長剛才談到了,我在英國海關和稅務部門兼任古玩珍寶和藝術品的顧問。這個非同一般的包裹保價十萬英鎊,這種情況下我們都要設法在暗地裡查看。經內政部同意,打開包裹後,我檢驗了裡面的東西,並估算了一下它的價格。因為肯尼斯·思若曼在研究法波若的權威性著作中詳細記載過此寶球和草圖的樣式,我當時就辨認出這是那顆著名的純綠寶石球。說實話,它的價值,遠高於保價的十萬英鎊。然而有件事更讓我好奇,在包裹內找到一份文件,用俄文和法文寫的,它證明了這個無價之寶的出處。”凡謝爾博士指著M局長桌子上放著的一份影印件。那張紙看上去倒像是一份簡化版家譜。 “這是我複印的。這份文件的內容大概是這樣的:弗露英思坦小姐的祖父在1917年的時候從法波若手中買到這顆純綠寶石,其動機顯然是要把自己手中的盧布轉變成容易攜帶的值錢物品。1918年他去世後,寶石便傳給了他的兄弟。1950年的時候又傳給了弗露英思坦小姐的母親。她母親大概在童年時就離開了俄國,之後一直生活在巴黎的白俄移民圈裡。她沒有結過婚,卻生下了瑪麗婭。據說她在去年過世。這顆純綠寶石便順理成章地成為留給瑪麗婭·弗露英思坦小姐的遺物。我當然是很想去向這個女孩訊問一番,但卻一直找不到這樣做的藉口。上個月,索瑟貝拍賣行聲稱,一周之後他們將對這件寶物進行拍賣。時間緊迫,於是經過謹慎的探詢後,我以大英博物館和其它一些感興趣的團體代表的名義與這位女士會了面。她非常冷靜地肯定了原始文件上的那個故事,儘管它是多麼令人難以置信。在那次拜訪中我得知她是國防部的工作人員,當時我一向非常多疑的頭腦中便不由地泛起了一個問號。”

“你可以試想一下,一個資歷不深的普通職員,卻從事著某種極為機密的工作,並且突然間收到了一份來自國外的價值高達十萬英鎊的禮物,這事情也太離奇、太難以理解了。” “之後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情報五處的一位高級官員。他立刻推薦我到貴部來。”凡謝爾博士展開雙手,又瞟了邦德一眼,說道:“中校,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 M局長插了一句話:“謝謝,博士。但是,我還有一兩個問題要問,我想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你當時查看過那個純綠寶石球,你認為它是真的嗎?” 凡謝爾博士移開一直盯在他靴子上的視線,抬起頭來,肯定地對著M局長說:“當然,它是真的。沃茨基拍賣行和思若曼先生也都認為它是真的,他們是世界上最具權威的法波若專家以及最大的法波若珠寶商人。不用懷疑,這絕對就是那件失落的傑作。一直以來人們只能看到卡爾·法波若本人製做的草圖,現在終於能看到他作品的真正面目了。”

“專家們對於它的來歷是怎樣認為的?” “專家們都讚同它的來歷。法波若最優秀的作品幾乎都是在私下交易的。根據弗露英思坦小姐的解釋,她的祖父在革命前是個財產相當豐厚的陶瓷製品商。法波若的傑作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散落到國外,只有屈指可數的幾件還保留在克里姆林宮裡,但都被籠統地稱呼為'十月革命'以前的珠寶樣品。蘇聯政府一直認為,這種東西都是宣揚資本主義情調的小擺設,沒有實際價值。他們瞧不起這些珍寶,就像他們看不起法國的印象派繪畫一樣。” “這麼說來,法波若的一些作品一直保存在蘇聯。多年來,克里姆林宮一直收藏著這顆綠寶石球,將它保存在某個隱秘的地方。是不是這樣?” “應該是這樣的。克里姆林宮的財富多到難以想像,從來沒人能知道那裡到底收藏著什麼。最近他們展示的只是那些他們願意給別人看的東西。”

M局長含著煙斗,銳利而又有神的目光透過煙霧,直視著凡謝爾博士,溫和地說道:“據此推斷,是有人將這個珍貴的純綠寶石球從克里姆林宮中偷了出來,為了證實所有權,才編造了那樣一個有關出處的故事,帶到國外後,用來酬謝某位俄國的朋友,對不對?” “不完全是這樣。如果他們只是想對某人進行酬謝,可以選擇直截了當地把一大筆錢轉交到那個人的銀行賬戶,而不必承擔任何風險。” “但是,把這件珍品拍賣出去就能立刻轉換成貨幣報酬,不是嗎?” “是這樣。” “據你判斷,這個小東西在索瑟貝拍賣行大概能賣到多少錢?” “這很難有肯定的答案,沃茨基肯定願意報高價。但是,他們肯定不願意讓其他人知道究竟能還多少價。無論是為了收藏而自己買下來,或者是代其他顧客買下來,他們都不可能透露價格最終會升到多高。成交的價格主要還是取決於沃茨基的競爭者會出多少。但是,我敢肯定的是,絕對不會少於十萬英鎊。”

“哦,”局長繃緊了嘴唇說,“那的確是一件非常昂貴的珍品。” 凡謝爾博士沒料到M局長會如此直白。他瞪著M局長,說道:“親愛的局長先生,”問道:“用你的話來說,你是否認為那幅被盜的哥雅的作品也只是一幅昂貴的油布和染料而已呢?它在索瑟貝拍賣的價格是十四萬英鎊,後來被國家美術館所購買。” M局長誠摯地道歉說:“請你原諒,凡謝爾博士,我這人有些嘴笨。我既沒有對傑出的藝術品感興趣的雅緻,也沒有對無盡的金錢渴求的慾望。我對海軍軍官的薪水已經很滿足了。剛才我所說的只是表達我對近年來拍賣行漫天要價的行為感到不可思議。” “你可以這麼認為,先生。”凡謝爾博士仍然憤憤不平地說。 邦德覺得還是別使M局長感到太尷尬,應該給他解解圍,就請凡謝爾博士離開這房間,這樣他們就可以只從情報人員的角度來分析這件離奇的買賣。隨後,他站了起來,對M局長表示:“先生,我想我所需要的事實已經足夠了。事情非常清楚,它僅說明了一點,那就是:我們情報局即將出現一位擁有一件絕世珍品的女富翁。你看,這件事情給凡謝爾博士增加了這麼多的麻煩,真應該感謝他的這份好意。”他轉向凡謝爾博士說道:“我們派一輛車送你回去,你覺得怎樣?”

“不用了。謝謝。我倒喜歡從這個公園穿過去走走。” 送走凡謝爾博士後,邦德又回到房間裡。 M局長正在專心地翻閱剛剛從抽屜裡取出的一大堆印有紅星標誌的絕密卷宗。邦德在旁邊坐下。房間裡一片寂靜,只聽得見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M局長在機要公文夾裡抽出一張大紙,上面密密麻麻地佈滿了文字。 看完後,他把那張大紙放回藍色公文夾裡,抬起頭看著邦德,那雙藍色的眼睛興奮得閃閃發光:“是的,的確如此。這位小姐1935年出生在巴黎。戰爭期間,她的母親是抵抗運動的重要分子,幫忙管理鬱金香流亡之路,從未暴露過。戰爭結束後,這位小姐考進巴黎大學,畢業後進入英國大使館,在海軍武官辦公室擔任翻譯。後來的情況你都了解了。她曾經受到過性傷害,是當年她母親參加的抵抗組織中的同伴們幹的,那些人後來為蘇聯內務部賣命,也就控制了她。為了服從命令,她申請了英國國籍。英國大使館證明了她的清白,並以她母親曾為抵抗組織工作為由幫她在1959年爭得了英國國籍。就在那個春天,英國外交部推薦她到我們這裡。但同時,她犯了個大錯誤。來我們這裡前,她曾經請了一年假。” “隨後哈欽森諜報網曾向我們報告,說她進入了列寧格勒諜報學校。可以假設她當時在那裡受到過諜務訓練。於是00處特意為她製作了紫色密碼操作系統,其它的事你都知道了。在這裡她一直為克哥勃賣了三年命。現在,她將要領取她的酬金,就是那個價值最少十萬英鎊的純綠寶石球。整件事有兩點很有意思。第一,這表明克哥勃已經完全迷上了紫色密碼,不然他們不會同意支付這樣一筆巨額酬金。” “這倒是個好消息。它意味著我們可以對那些含有紫色密碼的假情報不斷升格,先製造一些三級絕密的假材料,之後甚至可以提高到二級。其次,它解釋了一些我們一直不明白的事情。在此之前,這位小姐的工作從未得到過任何報酬。我們對此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她在米爾斯有個賬號,但上面存著的薪水每月僅僅只有五十英鎊,這是她的全部生活費用。現在,那個純綠寶石球將會帶給她一大筆酬金。真可謂是苦盡甘來了。” M局長在一個用砲彈殼底座製作的煙灰缸上輕輕敲打著煙斗,倒出煙灰,臉上的神情怡然自得,為自己整整一個下午卓有成效的工作而深感欣慰。 邦德有些坐不住了,很想用一支煙來穩定思路。他對整件事情還有一些模糊不清的疑問,尤其還有一點不太清楚。他溫和地問:“局長,我們可曾調查過她在此地的直接上司是誰?她是怎樣領取命令的?” “這是毫無必要的事情,”M局長有些不耐煩,手裡揮舞著他的煙斗。 “她一旦掌握了紫色密碼,就會盡最大的力量去保住這份工作。她每天向他們發送情報多達六次,這已經成了固定不變的程式了,還需要什麼指令呢?我甚至懷疑倫敦的克哥勃也不曾發現她。當然,也許駐外長官知道,但也正如你所說,我們並不知道他的名字。” 邦德突然靈光一現,腦中似乎有一部放映機,浮現出一幅幅清晰的場景。他不慌不忙地對著M局長說,“也許,索瑟貝拍賣行能給我們提供線索,找出他是誰。” “你究竟想做什麼,007?別那麼拐彎抹角,行不行?” “先生,”邦德的聲音鎮定而有力。 “你還記得凡謝爾博士剛剛所說的那個負責叫底價的傢伙嗎?他會想方設法使沃茨基的商人們把價提高到不能再高。如果蘇聯真如同博士所言,對法波若不了解或者根本不感興趣,他們也就不可能真正明白這件東西的價值。克哥勃無論怎樣也想不到。他們也許認為這個長期扔在倉庫裡的小東西頂多能值一兩萬英鎊。如果真是這樣,那麼這種盤算就比這位小姐即將獲得的那筆小小的財富有意義得多。假設駐外長官是唯一知道這位小姐的人,那也就只有他才知道她一直在領取報酬。這樣,那個促使沃茨基競爭者出高價的幕後之人也一定就是他。他將奉命到達索瑟貝拍賣行,並負責把整個交易哄抬到頂峰。對此我深信不疑。這樣我們就能認出他,掌握他的情況後便能請他打道回府。他根本不知道出賣他的是誰。克哥勃也不可能知道。如果我去了拍賣行,就可以設法讓他露面。我們可以在哪個地方預先安置攝影機,拍攝那時的場面。然後我們再把錄相帶送到英國外交部,外交部就會宣布他為不受歡迎的人,要求他在一個星期內離境。當然,對蘇聯來說,駐外長官無關大局。過不了幾個月,克哥勃就會重新再派一個人來。” “嗯,你的分析聽起來很不錯,”M局長若有所思。他把椅子移向窗戶,望著窗外倫敦城里大大小小的建築群。最後,他轉過頭來說:“好吧,007。咱們把馬力開足了。我先和情報五處交流一下。雖然那件事屬於他們管轄,但只要我們抓得住主要人物,就不會有什麼問題。不過,你在拍賣行可別一時興起,跟著瞎起哄。我可沒什麼錢來給你買那個昂貴的破玩意兒!” 邦德說:“你放心好了,先生。”他站起身來,很快走了出去。他情不自禁地為自己剛才的機敏而得意,更迫切想知道事情的發展是否會如他所料。當然,他是絕對不想讓M局長改變他的主意的。 沃茨基坐落於總督大街138號,門面大小適宜,但極為時髦。櫥窗中陳列著的古代現代的珠寶製品都不多,乍一看根本看不出這裡存在著世界上最大的法波若珠寶商。門廳裡鋪著淺灰色地毯,牆壁鑲嵌著無花果樹圖案,還有幾個歪歪扭扭的玻璃櫥櫃,一點也沒有卡捷、布謝龍或是凡克里夫珠寶店裡充滿著的那種既華貴又熱烈的氣氛。唯一特殊的一點是那長長一串鑲在特製玻璃櫃裡的皇家特許證,顯示著這家珠寶店的不尋常。那些特許證既有瑪麗女王、伊麗莎白二世及其母親頒發的,也有希臘國王保羅甚至丹麥國王斐德烈九世頒發的。 邦德要找的人叫做肯尼斯·思若曼。他四十歲左右,長得相貌堂堂,儀表不凡,正在房間的盡頭與一些顧客談論著什麼事情。看見邦德後,他迅速站了起來,徑直向邦德走去。 邦德禮貌地說:“我是刑事偵緝部的,有件事想和你談談,現在有時間嗎?你可以先看看我的證件。我是詹姆斯·邦德。你也可以直接去向羅納德·瓦蘭斯先生或者他的私人助理查證。我不隸屬於倫敦警察廳,而是主要負責聯絡工作。” 邦德的眼睛銳利有神,但沒有絲毫審訊人的神情,思若曼也看出了這一點,他高興地笑著,對邦德說道:“請跟我一起到樓下。剛剛我和幾個美國朋友聊了一些,他們都是這裡的客戶,特意從第五大街的'舊俄商'號趕來。” “我知道那地方,”邦德說,“離皮埃爾很近,周圍有很多精美的雕像。” “對,就是那裡。”思若曼先生比剛才更放心了。他帶著邦德走過鋪著厚實地毯的狹窄樓梯,到達樓下的陳列室。很顯然,這裡是該店的珍藏室,光照良好,寬敞透風,商品琳瑯滿目,黃金、鑽石、玉雕陳列在嚴密保護的玻璃罩內,在環牆式燈箱的照耀下發出奪目的光茫。 “請坐,需要煙嗎?” 邦德拿出自己的煙,點燃,說道:“我是為那顆法波若純綠寶石球而來的,據我得到的消息,索瑟貝拍賣行將要在明天把它拍賣出去。” “的確是這樣,”思若曼先生皺起他濃密的眉毛,神色憂慮。 “我想,這該不會有什麼麻煩吧?” “這個問題你不用操心。不過,我們更感興趣的是拍賣的實際操作過程。我們擔心有人試圖人為地哄抬價格。這麼說吧,我們真正有興趣的是那個在你們之後的叫價者,當然,必須的前提是你們商行想要獨占螯頭。” “恩,是的。”思若曼先生很謹慎地回答,但又不得不說實話:“我們當然想得到它。但是代價決不會低。我就只告訴你一個人,我們初步估計V和A會叫價,也許還會有大主教。不過,你是不是在追踪某個竊賊?若是這樣,那就沒有必要擔憂了。” 邦德說:“不,我們並不是為了找一個竊賊。”邦德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告訴思若曼,不知道可以說到哪種程度。他知道,對自己的隱秘人們也許會非常謹慎,但對他人的隱私可就不會那麼引以為然。邦德隨手拿起桌上一個用象牙製成的座右銘:櫃檯前,他會覺得毫無價值,離去後,他會覺得價值連城。 邦德覺得這句座右銘很有意思。他說道:“這簡短的兩句話卻透徹地說明了市場、商人和顧客的全部歷史。”他看著思若曼先生的眼睛。 “目前,我需要的正是那種敏銳的嗅覺和直覺。你願意幫助我嗎?”“非常樂意,但你得先告訴我一些情況,我心裡才能有底。”他攤開兩隻手。 “當然,如果是秘密,不方便開口講,那就不用了。珠寶商們對此早就習以為常,但願倫敦警察廳能理解我們。這些年我們可真同他們打了太多的交道。” “如果我告訴你,我來自國防部,你會有什麼感想呢?” “一視同仁。”思若曼先生堅定地說,“你可以完全信任我,我會守口如瓶的!” 邦德也下定了決心。 “好吧。首先,你得清楚,所有這一切都必須按官方保密法嚴格辦理。我們現在懷疑那個抬價者是一個蘇聯特工,我的工作則是驗證他的身份。我目前只能告訴你這些。當然,你其實也完全沒有必要知道別的什麼東西。明天晚上我需要和你一起去索瑟貝拍賣行,希望在你的幫助下能找到那個人。恐怕我給不了你什麼報酬,但我們會對你的配合充滿感激。” 思若曼先生眼睛裡閃閃發光,閃爍著熱情。 “請不必客氣,非常高興能為你效勞。但是,”他露出疑慮的神色,“你知道,事情可能不會如我們想像的那樣一帆風順。索瑟貝拍賣行的老闆彼得·威爾斯還將親自主持這場拍賣。 “只有他才能確切地告訴我們真實情況。也就意味著,只有他才能知道那個抬價者是誰,那個人會不會自始至終都不出現。叫價方式多種多樣,有時根本不需要什麼特殊的動作。如果在拍賣之前威爾斯就和那個叫價人商定好叫價方式或暗號,威爾斯就絕不會再把這些暗號透露給其他任何人。正如你現在所能想像到的,這是拍賣行中的核心機密。如果有你與我們一起,這種事就絕對不可能發生。或許,我會一直處於遙遙領先的位置。我知道我能叫的最高價,當然這是代客戶出價。如果我能預測到那個抬價者打算叫到多高,事情可能就好辦得多。事實上,你剛剛告訴我的那些情況就很有用。我會誠實地建議我的客戶,要他的魄力再大一些,因為有一個精明強幹絕不會讓步的對手,會非常強硬地逼迫我加價。更別說拍賣現場肯定不止有一家競爭對手。這次拍賣的宣傳搞得很是聲勢浩大,完全是搞一個盛大宴會的宣傳。他們已打出了電視廣告,邀請所有可能到來的富翁、公爵和公爵夫人前來觀看這場由索瑟貝拍賣行主持的、無須排練的精彩節目。這可真是絕妙的宣傳。啊,若是他們知道竟然有間諜混雜在其間,不知會多麼的驚恐不安呢!那麼還有其它的事情嗎?是不是只要找到這個人就可以了?” “是的,就這些。據你估計,這件東西的最高價會有多少?” 思若曼先生輕輕地用金筆敲著牙齒。 “你知道,作為職業拍賣人,對於這一點我要守口如瓶。我本人最後要叫多高我當然知道,但這同樣也是我客戶的秘密。”他停了一下,想了想說,“但不管樣,它決不可能低於十萬英鎊。” “我明白了,謝謝你。”邦德說,“那麼,我應該怎樣進入拍賣行?”思若曼先生從身旁拿出一個精美的鱷魚皮夾子,裡面有兩張邀請卡。他取出一張遞給邦德,“這本來是要送給我妻子的請柬,正好是位於前排正中的B5,座位極佳。我的座號是在你的旁邊的B6。” 邦德接過請柬,上面寫道:謹定於6月20日(星期二)晚九點半鐘,在本拍賣行正廳拍賣:精美寶石首飾匣一個;卡爾·法波若的稀世古玩一件。 敬請光臨索瑟貝拍賣行(入口設在聖喬治大街) “不是位於邦德街的老喬治亞入口,”思若曼先生向邦德解釋說:“邦德街只是一條單行道,所以他們只能把入口設在後門,並在那裡搭了一個遮篷,鋪上鮮豔的紅色地毯。” 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想看看法波若的珍品嗎?我這裡倒是有幾件,是我父親在1927年的時候從克里姆林宮買來的。當然我這裡所有的法波若的珍品都不可能與那顆純綠寶石球媲美,更無法與'活節彩蛋'相提並論了。 “但是看了它們之後至少你能明白究竟為什麼這次拍賣會引起這樣熱烈的轟動。” 那些鑲著鑽石、五彩黃金、閃亮透明的搪瓷製品把邦德搞得頭腦發昏。他耐著性子看完,從總督大街下面的“阿拉廷石窟”裡走了出來。離開索瑟貝後,他來到位於白廳附近的國防部大樓,在辦公室裡打發掉了這一天剩下的時光,並且設計了詳細周密的計劃,以便在人潮如湧的房間裡辨認出那個人並能給他拍照。 這個人直到現在都還未露面,其身份也不曾被知曉。但有一點可以確定,他是倫敦所有蘇聯克哥勃的頭領。 第二天,邦德的精神一直處於亢奮的狀態中。他找了個理由來到通訊處,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走進了瑪麗婭·弗露英思坦小姐的專屬辦公室。兩個助手正在用密碼機發送紫色密碼。他隨手拿起一份絕密文件(在總部他有權利接近大多數的情報),迅速看了一眼那張經過認真編輯的電文。大約半小時後,某位華盛頓中央情報局的年輕職員會收到它,然後就任它在紙堆裡變舊。而在莫斯科,這些辛苦破譯出來的密碼將會被鄭重其事地送到克哥勃的最高首領手中。邦德不停地和那兩個年輕的姑娘說笑,而瑪麗婭·弗露英思坦小姐依舊端正地坐在工作機旁,只是偶爾抬起頭來禮貌地微笑一下,算是打過招呼。邦德一想到這個奸細就坐在自己身邊,一想到那潔白無暇的飾邊軍裝下包裹著一個靈魂骯髒的軀體,渾身便不由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這樣的女人缺乏吸引力,皮膚慘白,還長了很多雀斑,黑頭髮,神色木然遲鈍。這種女孩往往不被人喜歡,朋友也不多,有很強的自卑感。作為一個私生子,她總會憤世嫉俗。很有可能,她那唯一的快樂就是藏匿在自己扁平的胸脯後面的秘密,並為此而得意洋洋,似乎自己比身邊的人都要聰明。但是由於她的平凡,她在這個世界上總會受鄙視或被忽略,所以她每天都要費盡心思地向這個世界報復。 邦德慢慢地走了出來,穿過走廊走回自己的辦公室。就在今天晚上,這個女孩將會收到一筆可觀的財富,也許會立刻得到價值三萬塊銀幣的現金。這筆錢會使她的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可能會改變她的性格,會使她買得起高檔的化妝品、華貴的衣物、豪華的別墅。但也可能會使她的處境更危險。 M局長曾說他計劃在紫色密碼行動上加重籌碼,進一步冒險製造假情報,這對她來說是極其不利的。在情報工作中,一條假線索,哪怕是一份禁不住查實的假情報,都是騙不了克哥勃的。一旦他們感覺到自己被人戲耍,白白被騙了三年,這種令自己蒙羞的發現會促使他們瘋狂地進行報復。俄國人會猜想瑪麗婭·弗露英思坦其實一直是個雙重間諜,同時為英國人和俄國人服務。那樣她很快就會受到懲罰,說不定邦德僅僅在一天前才知道的那種氰化手槍就正好是她的致命武器。 邦德望著窗外,看著攝政公園的樹木,聳了聳肩。上帝保佑,這可怨不著他。控制這個女孩生死的權利並不在他的手裡。她自己捲入了骯髒的間諜活動。幾小時的拍賣後她將得到一大筆財產,但想要安穩地生存著享受哪怕其中的十分之一的財富,恐怕也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 魚貫而來的汽車和絡繹不絕的出租車使位於索瑟貝拍賣行之後的喬治大街人潮如湧,邦德離開出租車後,便隨著人流進到入口處的遮篷。門口身著制服的看門人檢查了他的入場券,給了他一份節目單。他夾雜在一群衣衫華麗、情緒高漲的人中間走過寬大的樓梯,經過長廊進入了拍賣行的正廳。那裡已經人潮如湧,熙熙攘攘。他的座位在思若曼先生旁邊,他迅速地坐下來。思若曼先生抬頭看了一眼剛進來的他,繼續往便籤上寫著價格。 拍賣大廳足有網球場大,裝飾得既富麗堂皇又古典優雅。大廳頂上吊著兩盞當下很時髦的枝形吊燈,光線柔和溫暖,與拱頂棚上的條燈交相呼應。玻璃房頂被遮擋了一部分,這樣下午即將進行的拍賣就可以免受令人目眩的陽光干擾。 周圍橄欖綠的牆上懸掛著樣式繁多的繪畫和壁毯。平台上面擠著一群電視攝影師或者是別的攝影者。邦德看到情報五處的一個工作人員弄了一個《星期日時報》的記者證也站在上面。旁邊鍍金的椅子上坐著一百多個商人和旁觀者。他們坐在那裡目不轉睛地註視著那個高高在上的木製主持台上的拍賣商,專心致志地眼睛都不眨一下。雖然拍賣商身材很矮小,但仍然不失他的英俊。他穿著乾淨合體的晚禮服,鈕扣眼裡插了一枝大紅色的香竹,此時他正在主持拍賣,語速平和,語調平淡,並且不用任何手勢。 “一萬五千鎊,一萬六千鎊,”他暫停了一下,看了前排某人一眼。 “先生,”前排一個人微微舉起了目錄本。 “我叫一萬七千鎊,一萬八,一萬九,我叫兩萬鎊。”那個語調平淡的聲音又在耳邊響了起來,有板有眼,從容不迫。下面的參觀者,還價者們對這種平平的祈禱式的語調也顯得很習以為常。 “他們在賣什麼?”邦德向他身旁的人問到,打開他的目錄本。 “四十號作品,”思若曼先生回答,“一隻金剛鑽製作的項圈,估計能叫到二萬五千鎊。一個法國人正和一個意大利人相互抬價,否則,兩萬鎊就可以買下它。 “我剛才出了一萬五千鎊,可是顯然不行了。多好的鑽石,可惜出價太高了。” 果真如此。價格叫到二萬五千鎊的時候,小木錘緩緩地沉落,一錘成交。 “它是你的了,先生。”拍賣商彼得·威爾斯說。立刻走下來一個伙計跑去長廊證實那個最後叫價人的身份。 “我有一些失望。”邦德說。 思若曼先生抬起眼問,“為什麼?” “氣氛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緊張。我以前從沒來過拍賣行,但想像中拍賣商最後應該使勁敲三下小木錘,嘴裡不停地喊著'要賣了,要賣了,賣掉了',這既可以給叫價者們最後的一個機會,又可以讓氣氛火熱起來。” 思若曼先生笑了,說到:“這種方式或許在中部各郡或者在愛爾蘭還能見到。但是就我參加過的拍賣而言,倫敦各拍賣行似乎不是很欣賞這種方式。” “那真的很遺憾。其實那種鼓動的方式挺有戲劇效果的。” “在這裡稍等一分鐘,你肯定就會滿足的,現在只是正式開幕前的最後序曲。” 下面走上來一個伙計,端著一隻黑天鵝絨托盤,蓋巾揭開後裡面是一堆璀璨發光的鑽石和紅寶石。邦德看了一眼目錄:四十一號,還有一段散文式的介紹,文字異常華美:一對精緻動人而價值連城的紅寶石和鑽石手鐲。手鐲裡面有一個橢圓形圖案,串著一大兩小的三顆紅寶石,寶石邊上鑲著蹄叉形鑽石。手鐲的兩側和背面同樣是橢圓形圖案,簡單地雕刻著相互糾纏、精美絕倫的渦形花紋。手鐲扣鉤呈橢圓形,有一塊完整的紅寶石鑲在手鐲中間,外邊是純金底座,底座兩邊的花邊鑲嵌著相似的紅寶石與鑽石。 這件拍賣物曾經是屬於費茨波伯特夫人(1756—1837)的。她與威爾士親王即繼位後的喬治四世完婚。 1950年,人們獲得皇家許可,打開了一個早在1833年就存放在庫茨銀行的密封袋子,在裡面發現了結婚證書和其它一些證明。 這對手鐲據推斷是費茨波伯特夫人贈予她侄女的。奧爾良公爵曾經誇獎過,她的侄女是“全英格蘭最漂亮的姑娘。” 當下的拍賣仍在進行。邦德離開了座位,來到正廳的後排。那裡有一部分觀眾正在向現代畫廊和入口大廳方向走,在那里通過閉路電視可以觀看這次拍賣。他專注地觀察著人群,努力尋找著蘇聯大使館那些人的臉孔,也許他們會出現。這些天他專門研究過那二百多人的照片,他能認出那個大使館的所有人。在另一群觀眾中,混雜著商人和業餘收藏家。幸虧他事先已從報紙了解到一些情況,否則他肯定分辨不出這些人的特徵。面容灰黃色的可能是俄國人,但也很有可能是歐洲人。還有極少一部分人戴著墨鏡,但墨鏡卻已不再是一種偽裝。邦德又回到他的位置上。等到純綠寶石球叫價的時候,這個人總會有所動作的。 “我叫一萬四,一萬五。我叫一萬五千鎊。”小木錘又落下來。 “先生,它是你的了。” 人群中響起一陣激動的呼吸聲和翻動目錄的聲音。思若曼先生前額已經沁出了顆顆小汗珠。他用一塊白色絲綢手絹一直擦著,轉過身對邦德說:“現在,就只能靠你自己了。我的工作是喊價。不管怎樣,我是不能扭過頭去注意誰是競爭對手,這是極其有失體統的。我也說不清為什麼會這樣,但是如果你也乾我這一行,你肯定就明白了。所以,只有當他坐在前排的某個地方時,我才能認出他來。當然據我估計他不可能在前排就坐。雖然大廳裡幾乎都是商人,但你還是要盡可能地註意觀察四周,尤其要加倍注意彼得·威爾斯的視線,看他在看著誰,或誰正在盯著他看。” “一旦認准了這個人後,要注意他的所有行動,包括最細微的動作。他的任何舉動,甚至搔頭,拉耳垂或別的任何什麼,都極有可能是他和彼得·威爾斯事先約定好的暗號。他應該不可能做任何明顯動作,比如舉起目錄簿之類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你一定要相信,他可能會一直不露聲色,一直到我叫到他滿意的價格時,他才可能停止叫價。你必須有所準備。”思若曼先生對邦德微笑道:“等到叫價白熱化時,我一定會使他下不了台,迫使他攤牌。當然,這還在於最後的時刻競價的人是否僅剩下我和他。”他帶著一股高深莫測的神秘意味說,“我想你也能猜到,最後爭勝負的只會有我和他。” 思若曼先生充滿自信,也許他曾得到指示,一定要買下這可純綠色寶石球,不惜任何代價。 突然,整個大廳變得寂靜無聲。拍賣主持人前面的高台上擺著一個遮著黑天鵝絨的高架支座,支座上放著一個精緻的蓋著白天鵝絨的橢圓形盒子。 一個伙計走了上來,他身著灰制服、紅袖子與領帶,腰扎一條黑皮帶,這副裝束顯示出他是一個老職員的身份。他取出第“四十二號”賣品擺放在黑天鵝絨上,然後帶走了盒子。放在其精美的底座上的純綠寶石球,像一簇璀璨生輝的綠火,光彩奪目,閃耀著神奇的綠光。鑲嵌在表層的一粒粒寶石,閃耀著五彩斑斕的光芒。此刻,所有在場的人,包括坐在拍賣台後面記帳桌上的伙計和專家們,都情不自禁地發出陣陣讚美聲。雖然這些人都見多識廣,即使對於歐洲的王冠寶石也可以說是司空見慣,但此時此刻都忍不住抬起身想親眼目睹眼前這奇異的風采。邦德翻開手上的目錄,上面用粗體字母和晦澀華麗的散文描述著這一珍品:地球儀,1917年卡爾·法波若特意為一個俄國紳士製作,現在屬於那位紳士的外孫女。目錄42號。法波若地球儀由西伯利亞的碩大的純粹綠寶石精雕而成,重量大約一千三百克拉,五彩斑斕,晶瑩剔透。該球體仿照地球儀而製,精美的座架是路易十五時期流行的渦旋風格。該座架呈座鐘形,用純金雕鏤而成,座架表麵點綴著色彩絢麗的玫瑰鑽石和各種小紅寶石。架上還有一隻小鍾。座架四周有純金雕鑿的丘比特樣式的裸體兒童,他們六個人在雲彩中嬉戲,雲彩採用透明水晶鑲嵌,使用自然主義手法處理,襯托著整個畫面。雲彩邊優美的線條是用小顆玫瑰鑽石拼接而成的。 球體表面上刻著世界地圖,各國的大城市都以嵌入的璀燦寶石來顯示。地球儀靠藏在底座裡的機械運轉。這個機械的發明人是喬治·穆澤。一條金色帶子環繞著球體,金帶上塗抹著牡蠣白琺瑯釉,經緯線使用了凹紋琺瑯製品的工藝。鐘面上用淺深灰色琺瑯標的羅馬字母代表了時間刻度。鐘面的中央有一顆重約五克拉的三角形深紅色寶石,它代表著時針。 高度:七英寸半。鑑定專家:亨利克·威格思特羅姆。該珍品另配有橢圓形白色天鵝絨匣子一個,匣子中帶有一把金鑰匙,以便於給鐘上發條。 法波若為自己這座奇特美妙的球體構思激動了整整十五年。該地球儀精美絕倫,曾珍藏在桑德靈厄姆皇家陳列館。 [參見《卡爾·法波若的藝術》,插圖第280幅,思若曼先生著] 威爾斯先生的目光向四周很快掃了一眼,然後輕敲他手裡的小木錘,說道:“現在是第四十二號,卡爾·法波若的藝術珍品。”他停了一下,看了下面一眼,又說道,“底價兩萬鎊。” 思若曼先生輕輕對邦德說道:“這表示已經有人出到五萬鎊的價格。現在只不過是為了烘托氣氛而已。” 目錄簿不停地揮舞著。 “三萬。” “四萬。” “五萬。” “六萬。” “七萬。” “八萬。” “九萬。” 短暫的停頓後,有人叫價道:“我叫十萬鎊。” 拍賣廳里頓時響起一陣歡呼。攝影機對準了正站在左邊觀眾席高台上的三個人。那裡有一個年輕人正在小聲地打電話。思若曼先生向邦德介紹:“這是索瑟貝拍賣行的伙計,正在同美國通話,有可能是大都會拍賣行通過電話叫價,也可能是別的什麼人。好了,現在該我行動了。”思若曼先生拍了一下捲起的目錄簿。 “十一萬。”主持人說道。那個年輕人見狀又對著電話說了些什麼,然後點了點頭。 “十二萬。” 思若曼先生接著拍了拍目錄簿。 “十三萬。” 年輕人繼續對著話筒說著,神情急切。也許在談他對目前叫價不斷上升的看法。之後他對著主持人微微搖頭。彼得·威爾斯轉移視線,掃視著大廳的其它角落。 “現在叫價為十三萬鎊,”他對著拍賣廳重複道。 思若曼先生對邦德悄悄說道:“這下你得多留神了,美國人貌似已經放棄。該你所說的那個人登場了。” 邦德站起身來,低調地離開他的座位,來到記者中間。彼得·威爾斯的視線鎖在拍賣廳右後角。邦德沒有在那裡發現什麼動靜,但彼得·威爾斯卻接著叫價:“十四萬鎊。”之後又轉過身,看著思若曼先生。過了一會兒思若曼先生伸出五個指頭,他開始加價了,但是他的神色有點不安,這表明他的出價已經接近了極限。 “十四萬五千鎊,”威爾斯先生敏銳的視線又一次掃向拍賣廳右後角,邦德仍然沒有看到什麼可疑的地方。但是,威爾斯先生又接著叫道:“十五萬鎊!” 一時間,大廳中響起了嗡嗡的議論聲和零零碎碎的鼓掌聲。思若曼先生的反應變得更為遲疑,拍賣主持人威爾斯先生又重複了兩遍最後叫價,之後,他的目光直盯著思若曼先生。 思若曼先生終於再一次伸出五個指頭。 “十五萬五千鎊。” 邦德臉上沁出了汗珠。叫價已接近尾聲,可到現在為止,他仍然沒有發現任何線索。拍賣主持人重複地叫著:“十五萬五千鎊。” 這時,邦德終於捕捉到了一個細微的動作。在拍賣廳的右後方,一個穿黑色制服的矮胖男人抬起手來,表情非常自然地摘下墨鏡。一張光滑的、無法用語言表述的臉露了出來。一定是這樣,這個細小的動作是事先與主持人約定好的暗號。他只要戴著墨鏡,主持人就可以一直加價,而他一旦取下墨鏡,加價便要停止。 邦德瞟了一眼身邊的攝影記者。好極了,情報五處的攝像人員反應也非常機敏。他觀察到了這一舉動,並迅速地舉起攝影機把那人拍了下來。邦德走回到他的座位,悄悄地對思若曼先生說:“已經抓住他了,明天再告訴你詳情,非常感謝。”思若曼先生僵硬地點點頭,眼睛死死地盯著主持人。 邦德從座位裡走出來,快步走到長廊上。這時,主持人開始第三次重複報價:“十五萬五千鎊”。終於,他的小木錘落了下來,“先生,它是你的了。” 觀眾們都站了起來歡呼著,全場氣氛極其熱烈。趁著這個時刻,邦德走到大廳的右後排。那個矮胖男人還是坐在椅子中,但又戴上了墨鏡,邦德也用眼鏡遮住了臉。鬧哄哄的人群湧下樓梯,邦德溜進人群中間,跟在那人後面。那個男人頭髮很長,一直拖到後脖頸上。他的耳垂內翻,緊緊貼著臉部,後背略顯彎駝,也許是個天生的畸形。突然,邦德想起了他的名字,這是波里特·馬林洛夫斯基,在蘇聯大使館任農業參贊。對,絕對是他! 波里特·馬林洛夫斯基走出拍賣行,迅速往肯德威特大街方向走去。邦德不慌不忙地跟著他,來到一輛無牌照的出租車旁邊,對司機說道,“就是他,跟上去。” “是的,先生。”情報處的司機笑著,把車開上了車道。 那個蘇聯人在本特大街坐上了一輛出租車。大街上交通混亂,使得跟踪他一點都不困難。不久,他坐的出租車開到了公園旁邊,然後再往北拐,沿著貝斯瓦特區向前行駛。邦德的情緒變得高漲極了。現在只要確定那傢伙是否是去肯辛頓王宮花園就行了。蘇聯大使館就在那裡靠左的第一幢建築。若是這樣,事情就明白無誤了。今天晚上在使館門前巡邏的那兩個警察是特意挑選出來的,他們的任務就是去證實那輛出租車的乘客有沒有進入蘇聯大使館。 有了邦德和情報五處攝影人員提供的證據,不久外交部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確定,波里特·馬林洛夫斯基正在從事間諜活動,他將被宣佈為不受歡迎的人,並要被驅逐出境。這就意味著,克哥勃就要失去一個得力的干將,並且他們安插到英國情報機構的那位小姐也將會被他們自己拔除。這次拍賣行之行是有重大意義的。 那輛出租車拐進了肯辛頓王宮花園的大鐵門。 邦德非常滿意地笑了,表情堅毅而冷峻。 “好了,司機,咱們可以凱旋而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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