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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2005年,磕不動了

跟誰較勁 孙睿 14506 2018-03-22
世界上的樂隊分兩種,一種是解散了的樂隊,一種是還沒解散的樂隊。沒解散的樂隊,是因為大家在一起靠音樂掙到了錢,生存下來了;解散的樂隊,是因為大家在一起靠音樂掙不到錢,生活不下去了,只好散伙,先想辦法填飽各自的肚子,何小兵的樂隊就走了這條路。幾個人滿腔熱血地湊在一起,決心幹出一番事業,但北京不會讓他們這麼輕而易舉就有了事業,之前的積蓄都花得差不多了,每個人在現實面前都沒法再昂著頭了。原來都心高氣傲,仰著腦袋看天,不管腳下的路,現在把腦袋低下來點兒了,開始看路了,但心思還都在天上。 何小兵思前想後,必須得找份有穩定收入的工作才能讓自己繼續在北京待下去。拿定主意後,他去找顧莉莉。 “你不說我們公司的男的都是傻B嗎,你也想當傻B去?”顧莉莉笑著說。

“別挖苦我了,我就夠傻B的了!”何小兵頹喪地說。 “你能習慣上班嗎?”顧莉莉表示了懷疑。 何小兵本不想上班,不想受拘束,不想被安排,願意聽任自然地活著,但此時自然沒有給予何小兵任何指示,想生存,只有去工作,讓他去工作或許就是自然所發出的聲音。 “我還不習慣挨餓呢!”何小兵說,“船到橋頭自然直,直不了再換個能直的橋頭。” 何小兵至今仍無法忘記,去年大年三十兒的那個晚上,他一個人在北京是怎麼過的。他媽叫他回家過年,但何小兵覺得以現在這個樣子回家,會在何建國和親戚朋友面前抬不起頭。來北京四年多了,大學沒畢業、一事無成、年紀也大了,他沒有為過年準備好可以匹配的心情,看著所有人都在歡笑的時候,他會難過。所以,何小兵沒有回家,一個人留守北京。

大年三十那天上午,何小兵還像往常那樣,十點鐘起了床,練了會兒琴,然後出去吃午飯。這時他才發現,街道上已經沒有什麼人和車了,往日那些奔波的人和車,突然間就在北京消失了,好像大家忙乎一年,都是為了三十兒這天似的。無論平時忙成什麼樣,三十兒這一天也要回家,特別是年夜飯,一定要在家裡吃,這是約定俗成的,但是何小兵不這麼認為,憑什麼一定要怎麼樣,而應該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管你什麼過不過年的。 何小兵比往日多走出一大段路,才找到一家營業的小館,走進去要了一碗牛肉麵。 何小兵吃著面,小老闆坐在他旁邊的桌子前看著掛在牆上的電視,正播著春晚的彩排情況,屋裡只有他們兩個人。 何小兵坐在窗口,啼裡禿嚕地吃著面,窗外是空曠的街道,很多店鋪都關了門。

“怎麼沒回家啊?”小老闆問何小兵。 何小兵一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反問道:“你怎麼也沒回家?” “想回,沒買著票,明年再說吧!”小老闆透著回不去家的遺憾,仍不忘關注和自己一樣不幸的人,“你呢?” “加班!”何小兵下意識地說了一句。以前何建國因為下棋回家晚了,被何小兵他媽問起幹什麼去了的時候,經常這麼說。 “真忙啊!”小老闆說。 “瞎忙!”何小兵又接了一句。 吃完飯,走在街上,太陽曬在身上,身旁一個人也沒有,何小兵感覺自己成了北京的主人,不覺得沒回家過年是個多大的事兒。 但是這種得意的心情,隨著太陽落山也落下去了。天黑了,其他人家都開始吃年夜飯了,歡笑聲傳入何小兵的耳朵,吵吵鬧鬧,讓他覺得既俗不可耐又煩躁。何小兵戴上耳機,找出一本書,看不進去,關了燈,試試能不能睡著。

迷迷糊糊睡著了,中途屢次被鞭炮聲吵醒,又很快再次進入睡眠。到了十二點,被吵醒後再也睡不著了。何小兵躺在床上,倒仰著腦袋看著焰火在頭頂窗外的天空綻放,那些焰火併沒有扶搖直上,而是飛流直下,炸開,五彩斑斕的光芒照在他的臉上。 猛烈的花炮聲持續了半個小時之久,過了十二點半,夜空漸漸安靜了,偶爾還有幾聲響動從遠處傳來,何小兵覺得可以出去走走了。 路上都是花炮的紙屑,也有一些沒響的鞭炮散躺在地上。好幾年沒放過鞭炮了,看到鞭炮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去放。何小兵撿起一個,用煙頭點著,捻兒快燃盡的時候,扔到空中,響了,冒了一股青煙。 何小兵聞著空氣中鞭炮的味道,想:這時候要是能吃碗餃子就好了! 一旦這麼想了以後,這個念頭突然變得異常強烈,何小兵快步沿著街邊走著,尋找能吃到餃子的地方。起風了,吹在臉上冷颼颼的。走到雍和宮門口,何小兵看見一個婦女正裹著被子,站在寒風中,微動著身體驅寒。

何小兵繼續往前走,走了一個小時,已經出了四環,小店都黑著燈關著門,大店雖張燈結彩但過了營業時間,服務員和廚師們正在會餐,不再接客。已經越走越冷,身上被風吹透,骨頭里都跟著冷了。何小兵想起中午吃飯的那家小館,決定去那兒做最後的嘗試。 再次路過雍和宮的時候,發現裹著被子的婦女正蹲靠在門口側面的牆上避風。看到比自己還可憐的人,何小兵掏出五塊錢伸到她面前。 “幹嗎呀?”婦女瞪大眼睛嚇一跳,一口北京腔兒。 “給你買點兒東西吃。” “你把我當要飯的了吧?”婦女異常氣憤,從兜里掏出一摞一百塊的錢,晃動著說,“我有的是錢,我是來排隊燒香的!” 何小兵看了看自己手裡那張五塊的錢和婦女手裡的一把錢,汗顏地轉身走了。

終於走到那家小飯館了,黑著燈,何小兵還是敲了門。 敲了好幾下,裡面才傳來動靜:“誰呀?” “吃飯的!” “幾點了,明天再說吧!” “能賣份餃子嗎?” “早就封火了,明天吧!” “有生餃子也行,我買點兒回去自己煮。” 小老闆打開門,一看就是剛從被窩鑽出來的樣子,認出何小兵:“是你呀!剛加完班?” “對,有點兒餓。”何小兵順著說。 “要不然你等會兒,我得現和麵。”小老闆看著桌上準備好的案板和白菜說,“餡兒也沒剁呢,我本來打算早上起來再包餃子的!” “那算了,太麻煩!”何小兵覺得把別人折騰起來給自己現剁餡兒和麵包餃子不太合適,儘管他十分渴望吃上餃子,“我走了,不好意思啊,謝謝!”

“沒事兒,你要明天還想吃餃子,就過來,我八點開門。” “好,再見!” “再見!”小老闆鎖上門,回屋繼續睡覺。 何小兵不打算繼續尋找了,北京太讓他失望了,偌大的一座城市,在這個時候竟然找不到餃子吃。風還在吹著,更加刺骨了,何小兵走在街上,感覺此時世界上和自己做伴的,只有黑夜和寒冷。這個夜晚,他會一生銘記。 何小兵往住處走,儘管不願回去一個人獨守空房,但天這麼冷,又在過年的夜裡,除了回去,他想不到還可以去別的地方,也沒有去別的地方的心情。 何小兵悲涼地走了很久,終於進了胡同,渾身一點兒力氣都沒有,到了院門口,撞見一個人從裡面出來,是夏雨果。 “你怎麼來了?”何小兵一愣,身上又有了勁兒。

“你還真沒回家過年啊!”夏雨果肩上還背著一個大書包,“我看看你餓沒餓死,屍體別臭了。” 兩人已經半年沒見了,去年暑假何小兵在北京站配合夏雨果在那個追求她的男生面前秀完恩愛,夏雨果就沒再理過何小兵。她知道,對何小兵這種男人,不能太上趕著了,否則他會把愛情看得比其他東西都輕。所以日後當夏雨果收到何小兵發來的短信時,都用保持著距離的語氣回复,讓何小兵不要再覺得她對他是有義務和責任的。只有這樣,何小兵才能重視兩人之間的感情,要不然愛情來得太容易,何小兵又把心思放在那些難以企及的、虛無縹緲的、所謂的理想和人生追求上了。夏雨果並不擔心在自己疏遠何小兵的時候,他喜歡上別的女孩,如果那樣的話,失去他更沒什麼可惜的。

這半年兩人沒怎麼通過話,都是靠短信聯繫,夏雨果知道何小兵退學一事兒觸怒了家裡,和家庭脫離了關係。她問何小兵過年的時候是否回家,何小兵已經做了不回家的打算了,但還是告訴夏雨果說回家,沒想到夏雨果還是來找他了。 “你怎麼知道我還在北京啊?”何小兵進了屋說。 “我了解你唄!”夏雨果放下書包。 “這麼晚了,你父母還讓你一個人出來?” “他們睡了,我來看看你,給你送點兒餃子,明天是初一,得吃餃子。”夏雨果打開書包,取出一飯盒凍餃子,“我媽包的,我給你偷了點兒,還有這個,也是我偷的。”說著從包裡取出一個小瓶,裡面是泡好的臘八蒜,蒜已經綠了。 何小兵心裡的堅冰,一下子就被面前的餃子和臘八蒜融化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但化掉,只是一瞬間的事兒。

何小兵看著夏雨果插上電火鍋,坐上水,水開了,放進去餃子,然後蓋蓋兒,給碗裡倒了點兒醋,等著餃子開鍋。 何小兵從背後抱住夏雨果,兩人臉貼著臉,一動不動,一聲不響,享受著溫馨。何小兵聞著熟悉的夏雨果的氣息,感覺溫暖。 鍋開了,餃子湯溢了出來,打破了沉靜。 夏雨果撈出餃子,擺到何小兵面前:“吃吧!” 何小兵夾起一個餃子看著,半個小時前,他對天亮之前能在北京吃到這個東西已經絕望了,沒想到這會兒,在自己住的地方,竟然吃到了。 “看什麼呢,趕緊吃啊!”夏雨果在一旁催促著。 何小兵把餃子放進嘴裡。 “熟了嗎?” “熟了!” “好吃嗎?” “好吃!” 夏雨果托著腮,看著何小兵吃著。 何小兵把夏雨果帶來的餃子都吃了,又喝了兩碗餃子湯,瓷瓷實實地舒服了。 夏雨果收拾了東西要走,被何小兵拉住。 “再陪我待會兒!”何小兵說。 夏雨果本想不理何小兵這個茬儿,讓他自己待著去吧,他不老說願意一個人待著嗎,但何小兵此時那股認真勁兒,又讓她不忍心走了。這是何小兵第一次要求夏雨果多陪他待會兒,看來他確實一個人待得難受,夏雨果留下了。 兩人相擁著躺在床上,夏雨果枕著何小兵的胳膊,兩人面對面看著,何小兵衝夏雨果笑了笑。 “笑什麼笑!”夏雨果說。 何小兵還在笑。 “哼!”夏雨果翻了一個身,背對著何小兵。 何小兵的另一隻手搭在夏雨果身上,摟著她:“什麼時候開學啊?” “到不了正月十五就開了,在家吃不上元宵了。” “要不我也不在北京待著了,我在你們學校旁邊租個房子陪你吧!”說完,何小兵一愣,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句話。 “那你不忙乎你的事兒了?”夏雨果摸著何小兵手指上因彈吉他留下的趼子說。 何小兵沉默了。 “算了,你還是在北京吧,這裡有你想要的東西。”夏雨果說。 兩人都不再說話,傾聽著彼此的呼吸。何小兵慢慢地把手伸進夏雨果的衣服裡,之前兩人一直和衣而臥,夏雨果沒有拒絕。 何小兵的手在夏雨果的身上游走,感受著她的皮膚,溫暖、乾燥、滑膩,最終停在胸前。何小兵像握著初生的小雞,不敢用力,怕傷到它。夏雨果則像掌中的小雞一樣,乖乖地安心於被撫摸著。終於有了回應,夏雨果轉過身,嘴被何小兵的嘴蓋住,兩人都忘乎所以了。 這年的春節,對何小兵來說,既是有生以來最冷的一個春節,也是最幸福的一個春節。 寒假結束了,夏雨果要回學校了,兩人話別。 何小兵把自己的現狀和困惑告訴了夏雨果:“我現在特迷茫,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可是我也不知道啊!”夏雨果說,“但無論怎麼樣,快樂都是最重要的吧!” 在這個二十歲的女孩眼裡,每天能有個自由自在的心情,就是最好的生活了。何小兵很羨慕這麼看待生活的人,他希望自己也能這樣,但是他做不到,他總覺得自己的價值在於能發出自己的聲音,而這些聲音,往往是悲憤的、痛苦的,也搞得他很不輕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繼續悲憤下去,還是換種活法兒。夏雨果臨走前的一句話讓他很受用:“別著急,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無論是人,還是這個世界,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何小兵記住並相信夏雨果的這句話。 過完年,何小兵開始了新生活,首先體現在他和顧莉莉的關係上。一次何小兵冷不丁兒地跟顧莉莉說:“咱倆還是做普通朋友吧!” “我和你也不是男女朋友啊!”顧莉莉說。 “我的意思是咱倆光做朋友。”何小兵話只說了一半。 “好啊,隨你!”顧莉莉明白何小兵的意思了,也猜到何小兵為什麼會這樣做。 果真,說完這話一個月後何小兵沒再往顧莉莉那跑。 當何小兵發現靠自己的力量無法在北京找個像點兒樣的工作後,又去找顧莉莉幫忙。顧莉莉知道他肯定是碰到難處了,要不然不會向她開這個口。 顧莉莉自己已經不在公司乾了,去年辭了職,和朋友一起開了個畫廊。她對何小兵的事兒還真上了心,問了幾個朋友,最後給何小兵安排進一家外企的市場部,平時搞一些營銷的策劃。從此,何小兵開始了朝九晚五的生活。 識時務者為俊傑,何小兵一直認為這是一句罵人的話,說白了就是牆頭草,如今自己也成了俊傑。上班的前三天,何小兵一直還在為此對自己耿耿於懷。 但不上班又有什麼辦法呢,為了永遠能跟理想一起耗著,天天餓著,流落街頭,這樣只能離理想越來越遠,何小兵的成長環境也注定了他做不了這樣的人,或者還向父母要錢,這樣的事兒何小兵更做不出來。 不久前經歷的一件事兒,讓何小兵對社會有了清楚的認識。那天他路過音像店,看見一盤他期待已久的專輯,趕緊買下,買完身上就剩一塊九毛錢了,還夠坐車回去的。但是上了車,何小兵才發現兜里只有九毛錢,那一塊錢不知道哪兒去了,他出門的時候,兜里明明有一枚一塊錢的硬幣。九毛錢不夠買票的,何小兵向售票員說明情況,反正已經上車了,就收九毛錢讓他先坐著,他回家後立即把那一毛錢給公交公司送去。售票員說公司沒規定九毛錢也能坐車,何小兵要是殘疾人,可以免費坐車,但他不是,所以想坐車必須花一塊錢買票。售票員是個中年婦女,用北京老娘兒們特有的腔調招呼著司機,聲音之大唯恐全車的人有一個聽不見:“把門兒開開,讓他下去,兜里就九毛錢還想坐車!” 何小兵眾目睽睽之下臊眉耷眼地下了車。走回去太遠了,只能想辦法湊夠一塊錢,何小兵向過往的路人借,有人不聽他把話說完就甩手走了,有人聽他說完了,但懷疑他是騙子,也不借。特別是聽說他只需要一毛錢,而且是藉,不是要的時候,更懷疑他借一毛錢的背後藏有更大的陰謀,甚至要報警。 最終何小兵還是走了兩個小時走回家,他無法為了一毛錢而繼續受人白眼。他從此意識到錢的重要性,也看清了社會,心想:社會真夠賤的,讓我一毛錢就看透丫的了! 看清現實,這是何小兵需要學會的事兒,也是他不知不覺就學會了的事兒。歲數小的時候,理想是一道門檻,跨過去就實現了;歲數大了,理想變成一堵牆,嚴嚴實實地擋在面前,任何人也無法忽視這面牆的存在。認清現實,不是心裡突然轉過彎來了,而是生理反應,歲數大了,以前忽視的東西,現在清晰地擺在眼前。但發現有比自己更年輕的人,以比自己更充沛的精力在這條路上跑著,便渴望知道終點在哪裡了,因為你知道,如果一直這麼跑下去,你肯定是跑不過那些人的。最近何小兵覺得吉他背在身上有點兒沉了,不像以前跟沒感覺似的,背著吉他也能追上公車。 不僅何小兵如此,其他人也在給自己找出路。 安威參加了電視台的選秀,跟著幾百人一起參加了海選,任那些既不比自己唱歌好聽,又不比自己多會多少樂理知識,只是比自己早出了幾年名的評委品頭論足,瞎說八道。安威本來想拉著何小兵一起參加,但何小兵拒絕了,他從一開始就覺得,這是電視台的行為,最初的動機只是為了賺錢,並不是為了發掘在音樂上有天賦的人。如果真為了發現音樂人才,叫到唱片公司唱幾句就行了,幹嗎非要把選拔現場搬到電視上呢,無非是想把好的、壞的都讓人看看,這是一個審美也是審醜的時代,特別是那些有與“傳統的美”背道而馳的“現代美”,更吸引眼球,創造高收視率,多賣廣告。發現人才那是衍生目的,即使發現不了,只要活動本身掙錢了,目的就達到了。那些評委也是抱著玩一玩的態度,拿個出場費,沒誰當真。 安威也明白這一點,但是他認為,對於幾個月以後的獲勝者來說,這畢竟是一次能改變命運的機會。他喜歡唱歌,想唱一輩子歌,所以,他只有參加。 劉全的一百副鼓槌才用掉小一半,靠他一個人的力量,在北京用完它們,看來是不可能了。以前在工廠打鼓的時候,有工資拿,沒覺得打鼓是件多奢侈的事情,現在打鼓,沒有工資了,每天光出不進,劉全的鼓也打得越來越沒力氣了。在老家,劉全打鼓還打得小有名氣,可到了北京才發現,會打鼓的人比老家的人還多,頓時懷念起老家的生活,沒想到這鄉愁愈演愈烈,最後發展到非回老家了不可。 為了能在北京多逗留一陣,劉全想盡各種省錢的辦法。去飯館吃飯,兜里總得裝點兒道具,吃飽的時候把事先備好的頭髮蟑螂蟲子扔在盤裡,和飯菜一起攪拌,然後大喊一聲“我操”,叫來服務員,要求免單,拒絕服務員提出的可以再換一份的建議,因為已經吃飽了。劉全知道做買賣的也不容易,所以只要求免單,不要求賠償。靠這種辦法,劉全吃遍了住所附近的所有小館,不好意思第二次進去使用同樣的方法蹭飯,只好搬家,搬到飯館多的地方,繼續蹭飯。當他再次被飯館的服務員和老闆記住無法再混吃混喝只能繼續搬家的時候,他覺得這么生活下去沒什麼意思了,不如回老家算了。於是,把剩下的鼓槌都留在北京,如果何小兵他們還會重組樂隊,就留給下任鼓手用,劉全說:“我先走一步,讓這些鼓槌留在北京盡它們沒完成的使命吧!”劉全打算回老家後,看看還能不能回原來的廠裡上班,今後,也許他又將是一名車工,並直到退休了。 嚴寬仍每天掛在網上找媳婦,婚介網站給他發來的女孩照片絡繹不絕,嚴寬不知疲倦地挑選著:“又給我送妞來了,看看這批妞如何?” “這個不行,別看她資料裡寫著二十五歲,從她背的這包就能看出來,這姐們儿歲數不小了。” “這姑娘一看就屬於容易抑鬱型的,不行,我有時候也愛思考人生,倆人都心事重重,那就麻煩了,我得找一個陽光可愛型的,跟我互補。” “這妞兒號稱自己是安靜型的,我就不信,喜歡安靜的女孩,能把自己的臉畫成這樣,看著就夠鬧的!” “這姐們儿的照片怎麼全戴墨鏡啊,也忒裝酷了吧,不會是盲人吧!” “這娘兒們照相還抱個狗,是她自己徵婚還是給狗徵婚啊,照片上狗比她照得都清楚!” “大姐,拜託,你是在地球上徵婚,別把照片修得跟ET似的!” “你媽B,還口口聲聲熱愛藝術呢,你知道藝術倆字怎麼寫嗎,還他媽時尚達人,看你丫這一身就是濫俗,時尚不是跟你丫這樣,穿得跟花大姐似的,怎麼怪怎麼穿。哥們儿我這樣的才時尚呢,永遠這一身,不跟你們丫的苟同!” “我終於知道這阿姨為什麼這麼大歲數還找不著男朋友了,我相信這兩張照片還是她挑的比較好看的,要不是我抵抗力強,早就被嚇死了!” “怎麼都這姿勢啊,要找一個照相不伸倆手指頭的姑娘也夠難的!” “希望他有一雙溫柔的、小小的眼睛,我這眼睛還不夠小嘛,這個我得會會,不行,這女的是韓國的,我不喜歡思密達。” “這女孩肯定內心特簡單,姿勢這麼二的照片都好意思往上傳,單純,我喜歡!” “這姑娘不錯,擇偶標準是希望對方坦誠、包容、幽默、成熟、穩重、善良、尚無女友,這不就是在找我呢嗎,我別讓她再浪費時間了!” “不錯,又挑了兩個備選,下禮拜有事兒乾了!” 嚴寬比何小兵他們都面臨更少的生存問題,因為他家就是北京的,樂隊解散後,嚴寬就回到家裡住了,蹭吃蹭喝。之前那份網站編輯的工作,嚴寬不干了,不是他不想幹,是那家網站倒閉了。現在他每天在家休息,說是要調整一下。 “我爸也想通了,他就當自己養了一個兒子是白痴!他這麼想就對了,我要真是白痴,他不也得該給我做飯就做飯,該給我洗衣服就洗衣服嗎,現在我至少比白痴還強點兒!”嚴寬對什麼時候能找到下一份工作並不著急,就因為家在北京,能讓他比別人從容一些。很多時候,選擇是由一些天然的因素來決定的,而不是靠性格、心情什麼決定的。 何小兵選擇去上班,也是想看清楚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雖然目前他不喜歡上班,但這種認識是建立在他一天班都沒上過的基礎上的,也許上了一段後,他發現每天拿個包早出晚歸的生活更跟自己貼合也說不准,雖然他曾經很鄙視這種生活。 在何小兵正式上班前,顧莉莉要帶何小兵逛一次街,幫他置辦一身行頭,何小兵覺得沒必要,上班幹的是工作,不是去展示,顧莉莉還是拉著他去了商場,她說乾什麼得有個乾什麼的樣兒。 何小兵不喜歡逛商場。他從中體會不到任何樂趣,逛超過二十分鐘後就會累,接下來的時間不再是逛商品,而是找座位,看哪家店舖有椅子或沙發,趕緊坐下來休息。倒是顧莉莉,說是幫何小兵挑東西,可進了商場,在女士商品的櫃檯待的時間比給何小兵挑東西的時間長多了。 看著那些掛在富麗堂皇的商場裡的衣服和在熒光燈照射下顏色艷麗的包、鞋、墨鏡、化妝品,何小兵想不明白為什麼有人會沉迷於這些東西里。穿名牌想證明什麼呢,有錢嗎,那為什麼每次開票前都要問有沒有折扣呢?舒適嗎,奢侈品的定位絕不是讓人使用舒服,而是心理舒服,可是那些一眼就能看出沒什麼錢的人還買名牌,為了彌補內心的不夠強大,不是給身體而是在給內心埋單,讓自己心裡舒服,但外人看著他們這樣能舒服嗎?特別是那些國際奢侈品牌,無論是包還是鞋,商品渾身上下都是這個品牌的標誌,難道是覺得這麼設計好看,還是為了讓人看得更清楚一點兒?如果地球上就一個人,設計師還會這麼設計嗎,還會有人買它嗎?人類誕生之初是沒有衣服的,更別提牌子了,何小兵一直認為,衣服是為人服務的,人不應淪為衣服的奴隸。特別是有的人,省吃儉用半年,就為了買件衣服,穿上這麼一件衣服,或許能從別人那裡獲得尊重,僅此而已,獲得不了知識和智慧。當然,何小兵也承認衣著應該得體,他對得體的認識就是乾淨、不邋遢,可能有人認為只有名牌才得體吧! 如果選擇跟一個衣著樸實的智者聊天,還是跟一個一身名牌但思想蒼白言語粗穢的人聊天,何小兵毫無疑問地會選擇前者。他相信大部分人也會選擇前者。但就是不明白為什麼還是會有那麼多人在意穿著,更不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無聊的人,眼睛沒事就往人家用的東西是什麼牌子上瞟。 何小兵尊重那些講究穿戴的人,同時也希望他們能尊重和他們不一樣的人。他對此的態度是:我接受你們穿正裝的,也接受你們的牌子,但並不希望你們接受我,如果嫌我穿的太破不配出席你們的場合,那太好了,哥們儿正不樂意去呢,要知道能有這效果,下回我再穿破點兒,我知道規矩你們已經定了,我改變不了,但我告訴你們,你們也根本不可能改變我。 最終何小兵還是買了幾件,他這麼做,只為了堵住別人的嘴,有些人會因為他人著裝不得體或品牌的問題說三道四,何小兵不是為這些牌子而生的人,不想因為聽到那些閒言碎語的議論,只求耳根清淨。在家裡,何小兵絕不會穿名牌的。當然,那些熱衷議論他人的人,在家也許也穿得很隨意,或許比街上隨便一個人都破破爛爛。 離開商場的時候,顧莉莉對何小兵說:“你得記住這些牌子,將來知道給自己買什麼樣的衣服。” “那麼多牌子,誰沒事兒記它們去,生活裡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我不在這上耽誤工夫!”不是每個人天生就知道那些牌子,後天接觸了,有人喜歡上,有人永遠不會喜歡,何小兵就屬於後者,他覺得生活的本質不應該是這些東西。 “可是每一個在公司上班的白領都要學會這些。”顧莉莉教導著何小兵。 何小兵並不否認白領們追求的那些衣服、鞋、包是好東西,但這些好東西不屬於他,穿在身上,他覺得不是他自己了,會讓他渾身不自在。如果每天出門前都要考慮穿什麼衣服也是上班的一部分,何小兵估計自己是不會喜歡上上班這件事兒的。 何小兵把自己要上班的這件事告訴了夏雨果,夏雨果仍然是那句話:“只要自己開心就行了,一切都會變好的!” 上班的第一天,何小兵沒有接到具體任務,只是拿到一些資料,讓他先看著,熟悉熟悉。何小兵距離下班還有三個小時就看完了那些資料,也沒再接到新任務,便自己上了會兒網,瀏覽他喜歡的音樂網站,直到下班。何小兵想,如果以後每天都這樣,上班也不是什麼難事兒。 可是第二天,活兒就來了。配合公司的一款新品上市,要策劃一些市場活動,何小兵剛坐到辦公桌前,部門經理就把任務下達給他,讓他寫份企劃書,著急要,下班前必須寫好。 何小兵從沒寫過這玩意兒,現上網查企劃書的模板,知道基本格式了,開始想方案。初稿寫完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了,中午飯都沒吃。交給經理後,趕緊下樓找飯吃。剛吃回來,就被經理叫過去,說不行,方案不夠新穎,還得重新想。何小兵又上網查閱其他公司的成功案例,絞盡腦汁,在下班前把二稿交給經理,經理看完沒說不好,只說讓何小兵別著急下班,他還要交給市場部的經理再看看。市場經理看完,提出幾點不妥,又返回到何小兵手裡,讓他繼續改。何小兵把自己能想到的招儿都用上了,等著市場經理答复,但市場經理已經走了,只好明天再說。折騰了一天,下班的時候,已經八點多了。餓得不行了,何小兵買了個煎餅,邊坐車邊吃,到家九點多了,還想練練琴,但是一點兒勁都沒有了,洗洗倒頭就睡。 第二天剛到公司,就看見市場經理的批複擺在自己的辦公桌上,趕緊坐下接著修改,又折騰了一天,市場經理在報告上簽了字,讓他們去執行。寫報告的時候,何小兵光想著如何讓方案漂亮,好通過,沒考慮操作的難度,現在方案倒是過了,執行起來費勁了。同事告訴何小兵,這就是沒經驗,顧頭不顧腚,以後乾什麼事兒得給自己留後路。 正當何小兵為工作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王大偉的表弟週末要來北京買點兒參考書,打算考北京的大學。於是,週末一大早,何小兵就從床上爬起來去接站。 王大偉懂事,知道何小兵在北京忙,不想太麻煩他,讓他把表弟帶到要買書的地方就行了,挑完書,表弟就自己打車去火車站,當天返回。但表弟不懂事兒,覺得好不容易來趟北京,得好好轉轉,下了火車沒提買書的事兒,先要去歡樂谷玩兒。 表弟在歡樂谷玩兒完,說想吃必勝客,老家沒有必勝客。何小兵又帶著表弟吃了頓必勝客。從必勝客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書還沒買,表弟只好在北京多待一天,何小兵把他帶到自己那兒睡覺。 屋裡就一張床,表弟嫌兩人睡擠,何小兵就說你睡,表弟問那你呢,何小兵說我不困。表弟躺在床上就著了,何小兵熬到實在堅持不住的時候,在床邊搭了兩把椅子,湊合著睡了。 何小兵想起自己剛到北京時的情況了,他去找劉虎,劉虎對他愛答不理的,或許並不是劉虎待人不熱情,說不定那會兒也正是劉虎揭不開鍋的時候。這麼一想,何小兵就理解劉虎了,也知道要求別人之前,得先替他人考慮一下,不要認為別人為自己服務是理所應當的。 週日上午何小兵又被折騰了一通,兩人逛了三家書店,終於買到表弟要的書,何小兵也給自己買了幾本工作上用得著的書。臨走的時候,表弟收拾東西,發現包裡的報紙,掏給何小兵,說這是何小兵的父親讓他帶來的。何建國想明白了,兩年了,何小兵還沒有回家,要餓死也早餓死了,看來他是餓不死的,也不會回來了,沒機會當面教育他,只好靠報紙傳遞教導。何小兵打開報紙一看,全是關於某個搖滾藝人或演藝圈的人吸毒被捕的新聞以及關於毒品危害的介紹,何小兵在心裡苦笑了一下,發現何建國對自己仍一點兒都不了解。 表弟還拿出一張銀行卡,說這是何小兵的父母讓他帶來的,以後他們會定期往裡存錢,讓何小兵別虧著自己。何小兵讓表弟把銀行卡帶回去,並給父母捎個話,說他在北京挺好的,虧不著自己,不用惦記。 送走表弟,何小兵終於能歇會兒了,倒在床上就睡,忙乎了一個禮拜,累癱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何小兵被電話吵醒了。醒來的一瞬間,何小兵恍惚了,時空有些混亂,睡得把過去的一切都忘記,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時何地,想了幾秒鐘,才捋順腦子,知道自己是誰。 電話是顧莉莉打來的,問何小兵上一個禮拜班有什麼感受。何小兵說感覺自己變成另一個人了,原來每天想的都是自己喜歡的那些事兒,接觸的都是能在一起聊音樂的人;現在每天想的就是報告書、企劃案,接觸的都是動不動就從嘴裡冒出市場份額、產品受眾等術語的人,何小兵沒想到還存在這麼一個世界。 顧莉莉說她的畫廊開業,晚上有個party,請了一些甭管是真搞還是瞎搞反正是搞藝術的,讓何小兵過來坐坐,也有幾個唱片公司的朋友,可以介紹他們認識。何小兵睡一覺已經歇過來了,一聽跟音樂沾邊兒的事兒,立馬來了精神,爬起來去了。 畫廊在一個廢棄的工業基地,租了兩間廠房,顧莉莉只出了很少一部分錢,主要是別人投資,顧莉莉照看。 何小兵到那兒的時候,畫廊裡已經來了不少人,三五成群,端著酒杯扎堆儿聊著天,一半人穿著何小兵曾經熟悉的那種比較隨意的衣服,一半人穿著何小兵剛剛熟悉的那種很板的衣服。看來藝術本身就是種商業行為,要不然也不會來這麼多穿這種衣服的人,何小兵想。 見到顧莉莉,顧莉莉正招呼客人,介紹了幾個人給何小兵認識,都是一些沒混出來在北京漂著的文藝青年,但大家還是彼此以“家”稱呼。畫畫的包括畫設計圖紙的都叫畫家,寫歌的叫作曲家,甭管是彈吉他的還是吹口琴的,都叫演奏家,寫字的不分記者還是自由撰稿人,都叫作家,那些四處混,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干的人,叫四海為家,只有寫詩的,不叫家,叫詩人,獲得這個稱號的人,也因此讓自己無論在說話還是辦事上都與眾不同,卓爾不群,處處透著故意,很讓何小兵反感。 和不熟的人在一起喝酒,就是麻煩。有感情基礎的,倒上酒,拿起就乾了;沒感情基礎的,還得舉著杯子嘮叨半天,最後也不一定乾。因為沒有人跟何小兵喝酒,何小兵只好自己坐在一旁裡,觀察著那些高談闊論的人。 何小兵發現,藝術這玩意兒和毒品一樣害人,讓人獲得一時快感的同時,迫害人的一生,讓人欲罷不能。他的對面就站著幾個受害者,歲數已經不小了,仍在說著瘋癲的話,但凡對藝術有點兒理解的人,也能聽出那些話有多扯淡。他們還拿出自己的作品——一些醜陋的雕塑——供人評論。看來藝術真不是所有人都能搞的,有些人強努著搞,如果只為了養家糊口也可以理解,但如果真覺得自己不創作是藝術界的損失,那就不靠譜了。特別是那些步入中年甚至已近老年的人,仍沒有拿得出手的作品,就該像炒股一樣,要學會止損,見好就收,再下去,就一生被套了。當然,如果你天生是個搞藝術的人,那你放棄了藝術,就是對自己和生活的褻瀆,但是,誰能知道你是不是一個適合搞藝術的人呢? 一個臉熟的女人從何小兵面前走過,被另一個人叫住,停下,兩人聊了起來。何小兵認出這個女人,是一個演員,很早以前看過她演的電影,不知道後來她為什麼就沒再露過面。叫住她的人問她最近在幹什麼的時候,她說在家看書養孩子,對方問為什麼不接戲拍了,她說沒勁,與其拍那些亂七八糟的戲,苟活著,不如什麼都不拍,在家待著。這時湊上去一個穿西服的人和女演員打招呼,說很喜歡某某導演的戲,讓女演員給這個導演帶個好,女演員說不好意思,她看不見這個導演了,三年前他就成了她的前夫。 不遠處有兩個土里土氣的人正端著一盤水果吃。 “我給你寫的那篇書評這禮拜登出來了。”其中一人對另一人說。 “看見了,多謝您捧場,回頭我就催出版社把稿費給您開了,那篇文章有一千字吧?”另一人說。 “一千五百多字呢!” “行,四捨五入,我跟他們要求開兩千字的稿費!” 顯然,兩人一個是作家一個是評論家。又聽他倆聊了會兒,何小兵終於知道這個作家和評論家是誰了,他恰巧還看過他們所說的這本書,那篇書評他在公司衛生間上廁所的時候,在一份不知道誰留下的報紙上看過。這本書寫得實在是差勁,書評就更差勁了,裡面引用了很多外國什麼人說過的話和觀點,這些句子本身很棒,但不知道為什麼用在評價這本書上就顯得那麼蹩腳,像用昂貴的皮毛打上的補丁,可惜了這些經典的句子。這年頭,買評論家的幾句話,比買菜都容易。 何小兵聽著周遭的藝術家和藝術愛好者們煞有介事地聊著他們對藝術的理解,有人說藝術必須小眾,必須讓大眾理解不了。何小兵就不這麼認為,小眾並不代表藝術,很多所謂的先鋒藝術家之所以小眾,歸根結底,還是作品自身缺乏說服力,他們認為大眾不理解,沒錯,大眾沒法理解一堆狗屎,貼上後現代的唬人標籤就可以叫藝術。 還有一個一張嘴就讓人覺得他沒什麼文化的人,說藝術必須草根,自己就不曲高和寡,作品貼近百姓,弄就弄俗的。何小兵覺得他太低估百姓的審美了,貼近百姓的,不是不能藝術,也不是不藝術了,就貼近百姓了。其實有沒有文化的人,骨子裡都是尊重文化的,知道文化對人的重要,那些故意標榜自己反文化的人,不過是為了彌補自己文化的不足而已。 何小兵發現,大部分所謂的這家那家不過是在混飯吃,個別頭腦清醒的人,也許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對藝術並沒抱奢望,只為了騙口飯吃,扮成藝術家道貌岸然地出現在公眾面前,但內心依舊膽顫、蒼白,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造詣甚至不及常人。 何小兵有一種失望,說不上是對人的,還是對藝術的。 顧莉莉帶來一個音樂製作人給何小兵認識,陪著兩人說了會兒話,顧莉莉又去招呼別的客人。 “聽說你想出張專輯?”製作人問何小兵。 “這想法挺幼稚的吧!”何小兵說。 “喜歡這行的人都有這想法,正常!你自己有什麼計劃?” “有時間把我寫的歌給你聽聽?” “不用聽,只要你有錢,沒歌都能出專輯,我們給你賣去。” “得多少錢啊?” “看你想找什麼人做吧,三十萬也能做,三百萬也能做,就看想做成什麼樣。”製作人指著不遠處一個端著酒杯正跟人嬉皮笑臉的女的說,“看見她了嗎,去年我剛給她做了一張。” “賣得怎麼樣?” “我們就壓了一千張,現在庫房裡還有九百多張,有人給她投錢錄,即使一張都賣不出去,我們也掙錢了。” “那這不跟音樂本身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嗎?” “這就是你幼稚了,現在有幾張專輯不是從商業出發啊,就說那些編曲的彈琴的,有幾個不想多掙點兒錢啊,只要給錢,什麼活兒他們都接!” 何小兵沉默了。 “這不是他們的錯,誰不想開好車,住大房子,你說是不是?”製作人掏出一張名片,“有機會,咱們合作!”說完走了。 何小兵不想再待下去了,他不喜歡這樣的氛圍,起身出了門。 “怎麼走了?”顧莉莉追出來問。 “沒勁!”何小兵答道。 “都這樣,習慣了就好了!”顧莉莉說,“要是不想坐會兒了,你就早點兒回去休息吧!” “你去忙吧!” 何小兵剛要走,聽到有人叫自己,扭頭一看,是教他彈吉他的老頭兒。 “一個朋友叫我過來的。”老頭兒說。 何小兵介紹了老頭兒和顧莉莉認識,老頭兒是畫廊大股東的朋友。顧莉莉跟老頭兒客氣了幾句,進了屋,留下何小兵和老頭兒單聊。 “現在還彈琴嗎?”老頭兒問。 “我上班了。”何小兵有些不好意思,被老頭兒一問,才想起自己已經一個禮拜沒摸琴了。 “上班好,總比瞎晃悠強。” “其實我也不想上班,不得已。” “上班肯定有上班的原因,人都得吃飯。” “我想幹的事兒,對我來說實現起來太困難了。” “那時候我就跟你說了,音樂環境不如以前好了,現在的音樂都成什麼了,不能聽了。”老頭兒拍著何小兵的肩膀說,“你剛才是打算回家吧,不耽誤你了,趕緊走吧,改天去我那兒玩!” 跟老頭兒告了別,何小兵回到住所,心情很低落,覺得好像什麼東西丟了似的,而且自己就讓它丟下去了,也不著急找,但心里波瀾起伏難以平靜。何小兵既不想練琴,也不想看剛買的那些上班用的工具書,掏出手機,按著玩。按著按著,看到夏雨果的號碼,突然特想跟她說點兒什麼。 何小兵把電話打過去,夏雨果接了。 “幹什麼呢?”何小兵問。 “剛打完水回來,一會兒準備睡覺了。”夏雨果說。 “最近課多嗎?” “多死了,不過我都沒去,哈哈!” “該去得去,別跟我似的,被老師取消考試資格就傻眼了。” “放心吧,我那麼聰明,不去老師也不會知道的。”夏雨果在電話裡吃著水果說,“你幹什麼呢?” “沒事兒,正無聊呢!” “無聊才想起給我打電話啊,你的間歇性鬱悶無聊綜合徵又犯了?” “我感覺這回和以前不太一樣。” “這次什麼症狀?” “說不出來,就是煩,覺得乾什麼都特沒勁!” “我知道病根兒了,欠抽!讓我抽你幾下,你就有勁了。” “我還真想找人打我幾下,每天活著一點兒感覺都沒有,覺得人特空。” “我怎麼就覺得生活挺美好的呢,我晚飯吃的是沙鍋牛肉,現在正在吃蘋果,一會兒吃完刷完牙,躺床上看本書,然後就睡覺,做個好夢,明天一早起來去食堂喝豆腐腦,吃完去上英語課,我一點兒不覺得空虛啊!” “人跟人不一樣吧!” “有什麼不一樣的,難道你不是直立行走?難道你不是用腦袋思考嘴巴吃飯?想開點兒,別老難為自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何小兵一聽夏雨果說這話,就豁然開朗。他發現不止這次,以前也是,夏雨果也沒說什麼,但就是有這麼一個人存在,能讓自己心情變好,忘記那些鬱悶的事兒。 如果說,以前支撐何小兵一天天活下去的力量是他的音樂理想的話,現在這個理想已經半死不活了,他為此感到哀愁,但發現仍有一股力量具備上述功能支撐著他,這股力量就來自夏雨果,何小兵覺得自己已經有點兒離不開她了。 戀戀不捨地掛了電話,何小兵拿起吉他,決定給夏雨果寫首歌,歌詞他已經醞釀好久了:春風 還記得那年的秋 風吹亂了城市的柳 我牽著你的手 凝望著你的眸 站在路燈下一左一右 一起把公車等候 你說希望時間停留 這樣我們就永遠自由 下了車你讓我慢點走 你跟在後面怕丟 到家了你不願上樓 你總是那麼執拗 要先看著我走 你站在我的背後 不看見我上車絕不罷休 怕我回去的路上一個人難受 你是一陣春風,吹走我的憂愁 你是一股暖流,溫暖我的心窩 在我最需要的時候 你是一道光,讓我看到了不朽 你是一波漣漪,湧上我的心頭 在我想你的時候 寫完的時候,已經十二點多了,何小兵仍極度興奮,不想睡覺,點上一根煙,打算出去找個烤串攤兒喝點兒啤酒。寫出歌的喜悅遠大於明天起不來上班遲到被扣錢的憂慮,工作,去他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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