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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章2006年,天掉餡餅

跟誰較勁 孙睿 8080 2018-03-22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何小兵醒了以後不慌不忙地躺在床上想了會事兒才起,已經九點多了,他不用著急去公司上班了,三個月前辭了職。再上下去,就崩潰了。 何小兵以為辭職很容易,說一聲自己不想來了,第二天就不用來了,可沒想到手續異常煩冗。首先需要交一份辭職報告,講明辭職的緣由。何小兵覺得沒什麼可說的,不想乾就是不想乾了,沒勁,就像困了想睡覺一樣,是一種直接的反應,沒有那麼多為什麼。但公司要求員工離職必須書面說明理由,且理由得冠冕堂皇,不能像何小兵想的那麼沒有詩意,怎麼著也得結合個人職業規劃和公司現狀說說,以便領導了解公司和在職的員工所存在的問題。除了像何小兵這樣的,其他辭職的基本都因為公司滿足不了自己的發展,說白了,就是嫌掙錢少了,或者覺得公司不行,提供不了職業上的幫助,但大家在辭職報告裡還是會說一番好聽的話,甚至會自降身價,說自己跟不上公司的步伐,誰都清楚,這時候給公司一個面子,辭職手續能辦理得順利些。

何小兵也想給公司一個面子,畢竟拿了那麼多個月的工資,但他不會寫那種話,寫出來自己都覺得假,覺得不是給公司面子,而是對公司的侮辱,只好進一步挖掘“上班沒勁”這個想法背後的緣由。身邊沒有能和自己一起憤世嫉俗的人;沒有能一起坐在路邊抽著煙東張西望的人;沒有聊天能聊到心裡去的人;公司的氣場跟自己不和,坐在辦公室裡難受;這些都是真實的理由,但這些東西沒法兒寫進辭職報告裡,就像你不能拿跟哥們儿說話的語氣和老丈人說話一樣。何小兵想,如果自己是個女人就好辦了,說去生孩子,這個理由寫起來既簡單,又容易讓公司接受。 最後何小兵還是找了一個藉口,說要回老家,不在北京發展了,辭職原因跟公司和工作本身無關,這個理由寫在報告上不那麼虛偽。

交了辭職報告,何小兵跟接替他的人一項一項地交接工作,又把自己這一年的工作回顧了一遍,得出一個結論:辭職就對了。 別人辭職,特別是中高層的變動,都會在公司掀起或大或小的波瀾,關於辭職的種種猜測和今後的去向,都會出現在員工們的MSN聊天記錄中,但何小兵的辭職,正如詩裡寫的那樣,輕輕的走,正如輕輕的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點兒公家東西,沒有人留意到他。因為他在這一年裡,沒有也不想擔任起重要工作,他存在與否,對公司並不重要。同樣,公司存在與否,對他也不重要,除了每月的工資能讓他生活下去,他想不出來公司對他還有什麼意義。 收拾東西的時候,何小兵想起這個工作是顧莉莉幫忙介紹的,應該給她打個電話,就把自己要辭職的事兒告訴她了,這時何小兵說的是準備辭職,沒說已經交了辭職書。顧莉莉說辭就辭吧,你既然有這打算了,別人再說什麼都沒用。何小兵謝了顧莉莉,顧莉莉說不用客氣,以後碰到事兒了,再去找她。何小兵很感動,說想去看看顧莉莉,請她吃個飯,顧莉莉拒絕了,說自己最近正忙,畫廊忙,同時她也忙著談戀愛。何小兵問和誰談呢,顧莉莉說暫時保密,何小兵祝她幸福甜蜜,顧莉莉說你也是。

一個月後,何小兵終於正式離職。上班的這一年裡,他沒有留下任何快樂的記憶。以前以為下了班的時間是自己的,還能干點兒自己想幹的事兒,但是真上起班來發現,首先下班的時間不能保證,有時候到家就該睡覺了,即使按時下了班,回家後發現已沒有心情幹別的,只想歇著,不想動腦,恨不得牙不刷臉不洗就睡覺了,看書彈琴這些事兒對何小兵越來越遙遠了。 每天腦袋裡填滿了各種工作上用到的術語,何小兵雖然也說這些術語,但用起來毫無感情,甚至是厭惡,感覺自己和這些詞有距離,不像那些人,能很職業地運用這些詞,就像呼喚戀人那般親切、自然。何小兵還為上班準備了一個不怎麼好的本,他有好幾個好本,只用這些好本記錄他認為值得記的東西,這些東西是值得保留的。而那些工作記錄,隨著離職,就被何小兵丟進垃圾桶了,那上面全是工作任務和會議記錄,雖然是何小兵親手寫上去的,但看著異常陌生,已想不起記錄這些東西時的情景了。

何小兵以前每天心情最差的時候出現在上學的路上,後來每天在上班的路上心情更差了。繁忙的早晨、擁堵的城市、人擠人的公交車、嘈雜的人群、冰冷堅硬的寫字樓、等著自己去完成的毫無興趣的工作,這些都讓何小兵頭疼。壞心情積蓄到一定程度必然要爆發,只要有導火索,無論時間地點。所以,何小兵經常會在公交車上因為誰碰了誰一下糾纏不清的時候,或在路邊吃早飯因為某人買油條沒排隊的時候和人動起手來,先出手的往往是何小兵。別人打完架後一天沒好心情,何小兵卻能變得輕鬆。 晚上下了班是何小兵最難以面對的時刻,雖然這時候不用工作了,等待他的是可以休息了,但一個人走在回家路上,拎著下車後剛剛買的盒飯,有時候手中的塑料袋裡還會多出一個蘋果或兩根香蕉,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在夜色下的時候,何小兵難以相信這就是他要在北京的目的,他來北京不是乾這個的,如果只為了這麼活下去,還不如回老家算了。

也有高興的時候,比如拿到工資的那一刻。錢不是個壞東西,沒有人會排斥這一時刻,但拿到錢的喜悅,和從書中獲得啟發的喜悅或寫出一段優美旋律的喜悅,是不一樣的。後者更深入心靈,像呼吸到新鮮空氣,幸福瀰漫全身,讓人忘記一切不如意的事兒,覺得上帝優待自己。前者更像吃到一個好吃的東西,吃完就完了,又盼著吃下一口,但是怎麼吃,吃再多,也不會帶來哪怕一秒鐘後者所能帶來的那種幸福感。 上班期間,這種幸福感基本從何小兵身邊溜走了,於是以前不介意的那些現實的問題,也成了煩惱。有一次沙塵暴襲京,何小兵忘記自己出門前沒關窗戶,坐在辦公室裡看著北京的天空變成紅色還覺得神奇,等回到家進了屋一看,除了天花板,屋裡已經一片黃色,所有東西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沙塵,走在地上都會留下腳印,眼前的景象讓何小兵覺得北京太他媽操蛋了。如果是以前的那種生活狀態,何小兵不會認為這是個多大的事兒,頂多覺得是個生活裡的小玩笑,還會當成笑話講給別人聽,但那天何小兵是真的難受了,覺得生活有意跟自己作對,忘記了上帝時不時眷顧他一下的那些美好瞬間。

辭職後,何小兵的感覺就像拆除了一座違章建築,雖然有點兒可惜,但畢竟合法了,踏實了。以前他每天像踩在雲上,雖然天上的景色不錯,卻感覺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或者說自己盼著趕緊落地;現在不用再乾那些不喜歡的事兒了,何小兵終於有腳踏實地的感覺了。 何小兵現在的工作是在琴行賣琴,這是他離開公司後找到的新差事,並不是因為有了這個工作才決定辭職的,原來那個工作他一天也乾不下了。 琴行每天上午十點半開門,買琴的人也都是睡懶覺的人,開張基本都是在中午以後,所以何小兵一上午都會比較清閒,可以自己練練琴,即使忙起來,也是在彈琴,他在琴行的任務就是幫助顧客試琴。來琴行上班,就是因為又能掙著錢,又能感覺到是在為自己活著。

在公司,掙的錢是琴行的三倍,但失去的時間、自由遠不止三倍。不去公司上班了,開銷也小了,時間和自由又回來了,生活質量不僅沒下降反而提升了,何小兵還是喜歡這樣的生活。對他這種人而言,物質匱乏可以湊合地活著,精神匱乏,湊合著都活不下去。 琴行的老闆十年前也是一個玩兒搖滾的,沒玩兒出來,決心不彈琴後打算把自己的琴賣了,結果賣的價錢比自己買的時候都高。於是,想靠這種方法掙點兒生活費,倒騰了第二把,結果又掙到錢了。就這麼著,一點點倒騰,最後倒騰出一個琴行。如今老闆胖得手指頭已經分不開,最簡單的和弦也按不了了。 除了拿琴行的工資,何小兵還能掙點兒外快,就是教人彈琴。老闆的門上常年貼著招收樂器學員,任課的老師,就是何小兵他們這些在琴行打工的。老闆負責生源,提供教學場地,就在琴行後面的庫房,何小兵他們負責教授,收的學費二八分成,老闆八。

夏天到了,何小兵的屋裡多了一口人。一放暑假,夏雨果就告訴家裡,學校要去實習,可能過些日子才能回家,然後坐上回北京的火車,下了車直接就上何小兵這兒來了。 夏雨果住進來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給何小兵的屋裡變了個樣兒。當時何小兵正在睡午覺,夏雨果摳摳這兒弄弄那兒,不斷製造出動靜兒,何小兵半睡半醒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幹什麼。醒後一睜開,發現屋裡變樣了,有了生機。窗台、牆上、桌上、燈上都有了裝飾,原來屋裡的色調就是白色,現在成了暖色,屋子終於像住了人的樣子。 夏雨果不僅把她的勤勞和對美的理解揮灑在何小兵的這間屋裡,也灑在了公用的客廳和廚房。客廳因為是公用部分,髒了的地方也沒人及時打掃,夏雨果讓這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煥然一新。廚房的冰箱上被夏雨果貼滿了魚、海星、龍蝦、螃蟹等圖案的冰箱貼,下面粘著一些菜餚的做法。

“貼就貼吧,還貼得這麼曖昧!”何小兵看著兩條魚被擺出正在親嘴的造型,它們頭頂還貼了一個月亮,營造著氣氛。 “這多溫馨啊!”夏雨果挪了一隻烏龜的位置,讓兩隻烏龜也嘴對了嘴。 “還是這樣好看。”何小兵把大便的圖案放到張著嘴的鯨魚麵前。 夏雨果還經常會出其不意地做好一大桌子飯菜等著何小兵從琴行回來吃。何小兵看著五顏六色的食物,一直懷疑是夏雨果從外面買回來的菜,倒在自己家的盤子裡,擺在桌上就算自己做了一桌飯菜了。直到有一次無意中在屋裡發現了一本菜譜大全,翻開一看,裡面的一些頁碼被折了起來,這些頁上的菜,都在飯桌上出現過,何小兵這才有點兒相信那些菜是夏雨果做的。再後來,有一天吃魚,何小兵的上唇上沾了一根小魚刺,夏雨果伸手拿掉,何小兵聞到了夏雨果手上的腥味,終於相信今天的魚和以前的那些菜都出自夏雨果之手了。

何小兵總是猜不透夏雨果是怎麼想的。別的女孩逛街,買了名貴的東西才高興,夏雨果隨便在小店裡買個小飾品就能高興半天,然後自己拎著一兜好吃的回來,晚上靠在床上,看著書,“嘎嘣兒嘎嘣兒”地吃著零食,像隻小松鼠。 夏雨果還經常說夢話,睡著睡著突然大笑起來,何小兵總被嚇到。一次何小兵在夏雨果大笑後,和夏雨果對話:“笑什麼呢?” 夏雨果不回答,還在笑。 “有那麼好玩兒嗎?”何小兵很不解。 “太好玩兒了!”夏雨果還在夢裡。 “好玩兒個屁,一個人都沒有,誰跟你玩兒啊!” “我沒跟別人玩啊,我自己玩呢!”夏雨果揚揚得意,說完翻了一個身,繼續睡覺。 何小兵也經常在琴行上著班的時候,接到夏雨果打來的莫名其妙的電話。 “我現在正式通知你,我發燒了。”夏雨果在電話裡說。 “那趕緊吃藥啊,泰諾、可立克都在抽屜裡。”何小兵說。 “我知道,我都吃了,我打電話就是通知你一聲。” “通知我什麼啊,要不我請個假,早點兒回去?” “不用,你該幾點回來就幾點回來吧,我沒事兒,就是告訴你一聲,讓你知道我病了。” “可是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想讓我知道啊?” “廢話,我病了你還不應該知道啊!” “那我現在知道了。” “那就好。” “你到底想讓我幹什麼啊?” “你怎麼那麼笨啊!” “嘟……嘟……” “餵?” 夏雨果已經掛了電話。 兩人也有吵架的時候。吵完,先是誰也不理誰,然後誰先覺得一個人待著沒勁了,就哄對方。何小兵的辦法是,往臉上畫鬍子扮成小貓逗夏雨果。夏雨果看到何小兵變成一隻貓,剛要笑,更生氣了:“你用我眉筆劃的,我那眉筆貴著呢!” 何小兵只好繼續想辦法,半天想不出來。 “算了算了,看你笨的那樣,指著你討好我是沒戲了,我只能自己好了!”夏雨果不滿地說,“你再這麼笨,我下次都沒法跟你吵架了,吵完了你也不會哄人——對了,你是真不會啊,還是為了以後省事兒,裝不會?!” 夏雨果哄何小兵的辦法簡單而有效,就是往何小兵身邊一湊合,莫名其妙地說一句:“想笑就笑吧,別繃著臉啊!”何小兵本來一點兒都不想笑,只是覺得夏雨果很可笑,為了證明自己並沒有想笑,何小兵表情更嚴肅了。夏雨果繼續說:“別演戲了,快笑出來吧,你再把自己憋坏了!”弄得何小兵哭笑不得,突然就繃不住了,只好轉怒為笑。 也有一些事情展現了夏雨果的另一面。為了能幫何小兵招來更多學生,夏雨果做了很多小廣告,打印在白紙上,上面不乏“名師任教,經驗豐富”之類的話,下面留了許多個電話,被剪成一個個小條,方便那些有意向學的人,想打電話諮詢的話,撕走小條就行了。 “我們在學校裡無論是賣什麼還是想買什麼,都這麼幹。”夏雨果說。 小廣告做好後,夏雨果不好意思出去貼,只好等到夜裡,外面沒人了,才帶著膠棒出了門。那天還下著雨,何小兵打著雨傘,跟在夏雨果後面尋找電線桿或小區裡的宣傳欄。目標一出現,夏雨果就興奮地跑過去,不顧還下著雨。何小兵看著夏雨果站在路邊的積水里,掏出膠棒,往紙上抹,渾濁的水漫過她白皙的腳。 廣告貼好後,夏雨果每天都要巡查一圈,看看印著電話的小紙條被撕掉幾個了,如果都沒了,趕緊貼新的。可是那些小紙條仍完好無損地連接在紙上,每次夏雨果回來都特別失望。後來何小兵去琴行的路上,都自己撕幾張紙條,每次從琴行下了班回來,夏雨果都特興奮:“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今天又有兩張紙條被人撕走了!” 暑假快結束的時候,夏雨果該回家了,開始收拾東西,一會兒到家還得裝得好像剛下火車的樣子。何小兵送給夏雨果一條實習評語:很好,可委以重任,讓人放心! 生活繼續著,沒什麼太滿意的——除了理想仍舊停留在理想階段;也沒什麼太不滿意的——生活像一條河,無論怎樣,都會往下流。 去年安威參加電視台的選秀,賽區出線了,最後止步於全國前十,今年參加了另一家電視台的選秀。去年的前三名,已經出了專輯,成了少男少女們的偶像,公司的搖錢樹,而安威除了比賽期間吃了幾頓免費的飯住了幾天免費的賓館,什麼都沒獲得。安威說那些獲獎的人,並沒有唱得比自己好,他們獲獎是因為唱歌以外的事兒,他不服。 嚴寬迅速戀愛後又迅速失戀了。那個女的原來是一個“橫漂兒”——長期在橫店影視城漂著的演員——經常在古裝戲裡出演宮女丫鬟一類的角色,演了兩年,依然是宮女和丫鬟,無論演明代還是清代的宮女,地主家還是王爺家的丫鬟,幾乎沒台詞,在畫面里基本相當於背景和道具的作用,鏡頭的焦點在她身上永遠是虛的。她決定來北京試試運氣,認識了嚴寬,為了能有一個住的地方,很快就和嚴寬好上了。好了沒多久,又認識了一個土大款,立馬跟嚴寬提出分手。 分手那天,她讓大款開了一輛跑車去接她,從嚴寬那兒取走自己的東西。嚴寬看著她扭著屁股鑽進跑車,這個女人半個月前還躺在他的懷裡聽他彈吉他,現在就坐在別人的車裡了,這種變化讓他難以接受,一肚子火,拿著吉他追出來,擋在跑車前,舉起吉他要砸車。 “橫漂兒”站在嚴寬麵前說:“你要砸我也攔不住你,你可想好了,砸完你賠得起嗎,即使他不讓你賠,吉他你就這一把,這樣的車他可有好幾輛!”說完又回到車裡。 嚴寬放下吉他,轉身走了。砸,除了解氣,並不能解決問題。 跑車駛過嚴寬身邊,“橫漂兒”放下車窗,給嚴寬留下一句話:“我也得生活,我已經二十五了,跟著你耗下去,咱倆都得完蛋!” 事後,嚴寬跟何小兵談論,錢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兩人討論了半天,也沒討論出讓人信服的結果,因為他倆都沒有錢,這事兒對他們來說,就像擺在小學生面前的一道微積分。 何小兵記得有個人對他說過一句話,那個人是他在朋友的聚會上碰見的,不知道他是乾什麼的,像個有錢人,手上戴了好幾個戒指,當時正一左一右摟了兩個女孩,兩個女孩竟然長得一樣。有錢人喝多了,對何小兵說:“小兄弟,看了嗎,這對雙胞胎都是我的,只要有錢,什麼都有了!”說完這話,覺得分量不夠足,又補充了一句,“甭說是雙胞胎,我要是有三條胳膊,找個三胞胎也易如反掌!” 有錢真能什麼都有了嗎?何小兵無法理解這句話,但是他知道,在這個時代,一部分事情是靠錢能實現的,也有一部分事情光靠錢是無法實現的,比如聽到好音樂時心裡的感動,沒地兒賣。 琴行的老闆也是個喜歡錢的人,自打不彈琴,就成了彩民,每期必買,一買就是4注,因為4在音樂里的音是“發”。 四注彩票八塊錢,老闆說,中不了也沒事兒,有這八塊錢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只能吃一大碗拉麵,而一旦這四注彩票中了特等獎,那就解決大問題了,可以退休了。 開始是老闆自己買彩票,後來懶得動彈了,就讓何小兵從店裡拿錢買,每期都是那四組號碼,每組號碼一樣,不知道這些數字對老闆有什麼特殊意義。買完放在店裡,每期開獎前,彩票都被老闆取走。老闆說,我要是不取,萬一中了,你們肯定就給卷跑了,面對五百萬的誘惑,一般人都難以抗拒,何況如果四注都中了,那就是兩千萬。 買了這麼多年,老闆中過的最高獎金是五百塊,只有一次,一百塊中過幾次,十塊中過十幾次。老闆常說,功夫不負有心人,來日方長。 有幾次何小兵忘了給老闆買彩票,老闆很生氣,說何小兵可以忘記來上班,但是不能忘記買彩票,幸虧這幾期不是這幾個號,要不然非得被他氣死。何小兵覺得自己替老闆省錢了,老闆卻不這麼想,他認為何小兵這樣做,無異於好日子擺在眼前,自己主動放棄。 何小兵給老闆買彩票的時候,自己從不買,他不相信天上掉的餡餅會誰都不砸偏偏落在自己頭上,而且能堅持買彩票,需要有一個渴望發意外之財的夢想來支撐,何小兵的夢想不是這個。 但前天,何小兵還是買了一注。當時他拿著十塊錢去買,賣彩票的已經記住何小兵和他每期總買的那組號了,輕車熟路地打出彩票,何小兵遞上十塊錢,賣彩票的沒零錢找。當時已經是晚上了,賣彩票的正準備關門回家。 “要不然你等會兒,我給你破下錢,或者明天早上有零錢了,我再給你送去。”賣彩票的知道何小兵是街對面琴行的伙計,每回都是替老闆買,“再或者你替老闆多買一注。” “他就買4注,5注就成'唆'了。”何小兵說,“要不然你給我打一注吧!” “行,這樣最省事兒了!”賣彩票的問,“機選,還是自選?” “自選。” “那你把號寫一下。”賣彩票的遞上紙筆。 何小兵不知道該寫什麼號,一想,老闆的這幾個號,從以往的結果看,不中獎的概率遠遠大於中獎的概率,於是就挑了幾個老闆沒有的號寫上。 賣彩票的“劈裡啪啦”按了一通鍵盤,把號輸進去,又打出一張彩票,交給了何小兵。何小兵拿著彩票回了家。 一個禮拜過去了,新一期彩票又開賣了,距離何小兵買的那期,過去兩期了。何小兵又去給老闆買,每週兩期,何小兵已經有了條件反射,會不由自主地從抽屜裡拿出八塊錢,往彩票站走。 每次何小兵都是掏錢、點根煙、等待打印、東張西望、接過號、裝進兜里、轉身走、把彩票放在抽屜裡等老闆拿,過程機械而準確,從出門到回來,用時三分鐘。但是這次,何小兵東張西望時愣住了,發現彩票站貼著一張白紙紅字的海報,寫著:特大喜訊,體彩昨日二次開獎,本站開出金獎一個,獎金100萬。後面是三個巨大的感嘆號,或許一個感嘆號代表了一種感情:羨慕、嫉妒、祝福。 看到這的時候,何小兵仍沒往這事兒和自己有沒有關係上想,早已忘了自己曾買過彩票的事兒。 那些火紅的大字下面,是一排數字,中獎號碼的順序排列。何小兵瞟了一眼,似曾相識,又多瞟了一眼,覺得很熟悉,這時,他感覺身上的毛孔“嗡”的一下炸開了,然後又看了一遍號碼,什麼也沒說,轉身就跑。 賣彩票的舉著剛打出來的彩票:“彩票不要了?” 除了自己的心跳,何小兵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這組號碼何小兵太熟悉了,雖然是從老闆沒有用過的號碼裡挑出來的,但何小兵選擇了夏雨果和他自己生日里的數字。 進了樓門,何小兵還是等來了電梯,而沒有選擇爬樓梯表達自己的興奮。 進門後,何小兵傻了,忘了那注彩票放哪兒了。 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沒有。雖然是小小的一張紙,但因為上面的數字和搖獎機裡滾出的數字一樣,這張紙就成了能改變何小兵命運的紙。 何小兵第二次把所有的衣服、抽屜和櫃子翻了一遍,還是沒有。 恐懼頓時在何小兵的心裡蔓延開了,他體會到老闆說的那種萬一哪期彩票沒買而中獎號恰恰就是這些數字時的心情。 何小兵從下午一直找到晚上,所有可能他都想到了,屋裡已經被他翻得亂七八糟,依然不見踪影。 何小兵絕望了。他沒有想到,自己在金錢面前,也會絕望。他以為自己是個能視金錢如糞土的人,原來也很物質。 何小兵怨恨天上掉餡餅了掉自己手裡了,他卻沒接住,又給弄地上去了,再撿已撿不起來。也怨恨自己會有這種怨恨,終於看透真相,明白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何小兵拿起吉他,打算寫首諷刺自己的歌,彈了幾個和弦,感覺琴箱裡有東西,晃動了幾下,不知道什麼東西在琴箱裡“叮咣”亂撞。 何小兵翻過吉他,把琴箱裡的東西倒了出來,是一個紙團,沒在意,把紙團扔到煙灰缸裡。又彈了幾下吉他,突然想起什麼,扔下吉他,從煙灰缸裡揀出紙團,打開一看--我操,真他媽和海報上貼的那組號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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