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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一諾千金

浮世愛 白饭如霜 6835 2018-03-22
顧中銘半夜被門鈴吵醒,起初以為是電話。 他醒來一激靈,心臟狂跳,第一個念頭是以為趙怡在美國有什麼事找他,翻身起來定定神,才發現不對。 貓眼裡一看,竟然是顧子維,心下納悶,回頭看看客廳裡的鐘,凌晨兩點。 他打開門讓顧子維進來,一面往回走一面睡眼惺忪地問:“怎麼了?酒店沒房間了。” 印象裡這兩天顧子維去了香港,以為這麼晚剛過關,來住一宿。 但再一看顧子維,就知道不對,這位仁兄臉色發青,身上西裝週周正正,不知從什麼地方過來的。 進門先到酒櫃裡找了一圈,洋酒沒了,二鍋頭倒有兩瓶,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摸出一瓶來開了,拿個小杯倒一點,坐到沙發上,一口把那酒給悶了,長出一口氣,把身上外套脫下來往沙發上一扔,叫顧中銘:“你去睡吧,我沒事。”

“真沒事?” 顧中銘不放心,顧子維好像做賊剛下工,累壞了,話都懶得說,向他揮揮手,倒在沙發里發起呆來,過一會兒又白口空腹地下去一小杯五十六度,長出口氣:“我那單收購黃了。” 這邊立刻就理解了他的心情,半夜自己不敢喝酒,拿個水杯相陪:“怎麼呢。” 顧子維一反平常飛揚跳脫,神情微微呆滯,許久說:“本來都到簽字階段了,對方突然單方面取消收購,而且一直跟我手下人接洽具體事務的兩個項目經理被炒了魷魚,問起原因,當事人支支吾吾的不說。” 不但單方面取消收購,而且炒掉項目經理,的確不同尋常,節骨眼上人和事一起出事,裡面就很有蹊蹺可言。 顧中銘的領域和金融操作那塊並不熟,不好置喙評論,不過:“我挺納悶,你處心積慮圖謀他個什麼。”

聽到處心積慮四個字,顧子維忍不住露出笑容,是貓在暗處看到老鼠躍躍欲試想出洞的那種笑容,但很快又收斂了。他語氣平淡,說的話卻石破天驚。 “處心積慮四個字你用得好,實話說,我不是今天才處心積慮,七年前已經開始了。” “七年前我已經在調查沈氏的背景,我知道他雖然是大股東,但沈氏的第一份產業,是來自國有資產的私有化進程,包括他後來的生意方向,和政府關係有千絲萬縷聯繫,因此相當一部分的股份,分配到了關係人的手裡。” 顧中銘沒表情,等他繼續往下說,但這剎那間,他不知道怎麼想到一件久已淡漠在腦海裡的往事,顧子維現在的體格,是在健身房裡磨練出來,有型有款沒贅肉,但少年時讀書成績雖一流,卻手無縛雞之力,他和隔壁班的一位籃球健將同時暗戀班上的一個女孩子,表白時卻鎩羽而歸,變成肌肉男的手下敗將,這種青蔥往事,人人都有,成年後再遇到,說起來博一笑而已。但顧子維不是,他一直把這件事記著,直到若干年後開校友會,校方號召成功校友捐款,他特意從香港回來,去了,捐了很大一筆錢,然後走到當年暗戀的女生面前,說,可惜你當年沒眼光。

那位女同學和籃球健將結了婚,做小生意,日子過得併不好,聽到這一句,頭臉氣得通紅,轉身就走。 公論:顧子維不厚道。 但是厚道有什麼用處?這世界不是厚道者的遊樂場。這世界激賞顧子維這樣的人,失敗之後不顧一切,要把加諸於身的挫敗感用自己的方式發洩出去。 弱者根本無從報復。 他說他七年前已經盯住沈慶平,顧中銘絕對相信,這裡唯一的破綻是:“你七年前不是為了報失戀之仇吧表哥,你七年前應該都不認識周致寒。” 他爽快承認:“是,那時候不認識,認識後才知道,她是老沈的心肝寶貝。” 顧中銘骨頭一寒:“操,你到底圖什麼,居然用美男計,和她在一起去謀老沈?” 要這樣,他就真看不起這位向來號稱雄才大略的表哥了,男人決鬥男人的,死也好,敗也好,為名為利,鬥智鬥狠,愿賭服輸,但拉上女人做工具,顧中銘絕不認同,他自己也說得出,做得到,趙怡家財雄勢大,十八歲就開寶馬,又怎麼了,嫁了他,就跟著坐買了好幾年的凱美瑞。

顧子維何等聰明,一出口,立刻知道他暗藏褒貶,一笑:“表弟,我不算是個好人,不過還爛得有原則。” 他幹喝白酒,上頭很快,臉色通紅,點點泌汗,起身到廚房裡翻了半天,找出一包不知道什麼時候的豆腐乾,拆開下酒,抹了把臉:“我跟周致寒,橋歸橋,路歸路,一早說清楚了。” 他眼睛炯炯,亮得叫人看了害怕:“只要她兌現她的諾言。” 仰頭又是一杯:“我就絕不會逼她。” 旋即苦笑:“媽的,老子難得當情聖,當完才想起,不逼她,就搞成逼自己。” “什麼諾言這麼嚴重?錢嗎?” 顧子維癱在沙發上,打個酒哈欠,軟綿綿的說:“錢算什麼,錢是王八蛋。” 他對著表弟嘿嘿一笑:“她的諾言就是不埋老沈的身,沒跟我,也別跟著他。”對這種完全小兒女意氣的行為顧中銘相當納悶,怎麼看怎麼不似一個奔四大男人所為,他無言以對,只好說:“你幹什麼都好,現在進展到哪步了?”

“進展?進展是我的計劃黃了,本來那幾個關鍵部門的老頭,這兩年陸續退休,我要是能夠入股沈氏,剛好把東西拿到手,現在,現在只有硬來。” 他嘟囔完這幾句,翻身趴到沙發上,最後罵了一句三字經表示自己心中的鬱悶,就睡著了。 至於到底他要拿到什麼,顧中銘最後認定自己的智力完全不足以推理出結論,把燈一關,哈欠連天去睡了。
致寒回到酒店,時針指向九點一刻,譚衛文已經在房間裡的閱讀燈下坐著看報紙,致寒臉緋紅,微微喘氣,像趕了車般急忙,她放了包,把頭髮解下來,瞥一眼譚衛文,自去浴室卸妝梳洗,羅羅嗦嗦搞了四十幾分鐘才好,穿了睡衣,頭髮吹半乾,整個人軟軟的出來,隨口問一句:“還看嗎?” 譚衛文過了數分鐘才合上手上一疊,站起身來:“不看了,就睡。”

男人的自我護理工作永遠比女人簡單——正常而論——能衝就不要洗,能擦就不要衝,能混過去就節省水,在此一點上為環保盡綿薄之力,身體力行,死心塌地。譚衛文也不是例外,四分半鐘洗完了澡,再用兩分鐘刷牙,抹把臉就如釋重負地出來了,周致寒在床上背對他躺著,合眼,如往常在瀋陽一樣,一天又波瀾不驚地過去——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沒有變化就是好變化。 但這是廣州,不是瀋陽。 譚衛文關了燈,躺在她身邊,聽周致寒呼吸勻勻稱稱,似乎漸漸就要沉入熟睡中。 他微微嘆口氣,說:“今天見朋友高不高興。” 致寒嗯了一聲,不是那麼有精神要和他夜半無人私語的意思,但譚衛文很罕見地一意孤行:“在利苑吃的飯嗎?” 致寒沉默了一下,身體放平展,還是沒有轉過來:“是啊,你怎麼知道。”

她聲音裡不知道為什麼,有很難察覺,卻真實存在的一絲不耐,隱隱約約很想把眼下和譚衛文的應對快快的,乾脆地打發過去,她想擁有無人打擾的氛圍,自由沉浸到只屬於自己的世界裡去。 譚衛文伸手從後面抱住她,他的手心永遠那麼熱:“你在瀋陽總是說想吃利苑的點心,想了那麼久,應該第一時間就會去的吧。” 致寒在黑暗裡綻放出無聲的一個笑,把自己的手按在譚衛文的手上,淡淡說:“是啊,想了那麼久,真的還是吃慣的東西好吃。” 就此沒有再說話,床頭夜光的鬧鐘還微微可以看見,十點半不到,廣州的夜生活甚至都還沒有開始,他們卻休身養性地躺下了,明天五六點起床的時候,又應該去哪裡打一趟八段錦呢。人離鄉賤,是因為你要學習去適應那部夠熟悉和友好的環境,而本來,環境是為你而設定的。

連譚衛文也不例外,但他的適應力似乎也是第一流的,無論在什麼床上,都我不變應萬變地睡得了。 但周致寒怎麼做得到。 她的腦子裡像一個渦輪,正在高速旋轉,千頭萬緒,百味雜陳,林林總總攪拌在一起,攪出一鍋糨糊。 九點到九點一刻,她穿著高跟鞋,一路狂奔到花園酒店,進了電梯才覺得自己喘,胸膛一起一伏,忙亂得像被那些徘徊在環市東路上的黑人惡意搭訕過。 電梯上上下下,她一直沒有按自己的樓層,在裡面站著,站到覺得自己可以了為止,理好頭髮,再一步步走出去。那一瞬間,眼淚就沒來由的,衝到了眼角。 無論怎麼離別慣了,原來離別都還是離別。 和沈慶平坐在停車場,一直坐到九點過五分,中間兩個小時,聽他說完那一個收購案的來龍去脈。

說得周致寒臉如土色。 什麼樣的人要處心積慮,試圖入主沈氏?沈慶平未必有頭緒,那個名字卻已經到了周致寒的舌頭尖。 數年之前,她為了在極短時間內籌集一千一百萬的公關費用救回沈慶平的生意,三天之內見了十一家在華南地區有名有號的放高利貸者,如果不是怕節外生枝,她甚至通過關係聯繫了澳門的地下錢莊救急。 但放高利貸也是求財,消息更靈通,誰會冒險去投資一艘明明快要沉到底的船?連最后防身的基金和債券都一口氣拋掉,還差六百萬。有錢的時候根本不知道數字是什麼意思,需要的時候一個零就讓你翻不了身。 是顧子維主動要給她。 條件是她要離開沈慶平。跟他走或者不跟他走,都沒有所謂。只要,離開沈慶平。話,是這樣說出來的,彼時,表情各自都誠懇。

那六百萬,是他全部現金身家的大半,放在香港股市,準備作為移民的投資金。 他學金融出身,不按牌理出牌的,在中國大陸的市場上,束縛多如牛毛,自認空間太小,飛龍應當在天,為了移民,籌劃已久,到那一步,已經拿到了第三國居留權,也拿到了全部通關文件。 這一刻釜底抽薪,前功盡棄。 他說他甘心情願。 前半生荒唐透頂,三教九流的女人他都愛,一直愛,風月場上,滾得風生水起,為了夜總會的一個姑娘,會單刀赴會,和人狠狠打上一架,半點不像拿到博士學位的斯文人,可是大家要分開的時候,也不過揮一揮衣袖,小紅小翠麥姬微微安,萬花叢中尋一色,腰細唇紅,誰都好,有何關係。 唯一周致寒,他佔有欲強烈,強烈到把人生其他戰鬥都先一一靠後,眼下急務,是搶她到手。 沈慶平生意出問題的時候,兩個人正綢繆。他正一天天纏致寒,跟他到香港去。 致寒不說好,也不說不好,聽完只是笑。顧子維當那笑容是默許,私下里,做了不少準備,把本來在香港的小公寓放盤準備賣了,換一個大的,兩個人住,周致寒是喜歡寬敞的,又要放許多書和茶案。 他生日快到,致寒定了去美國的機票,要陪他去洛杉磯看海,遊迪斯尼。兩個人都有不夠快樂的童年,想趁彼此親近時補償回來。 就那個時候晴天一個霹靂,人世無常的本色就是不容你做什麼計劃,那麼稱心如意。 然後一切就都變了。 周致寒的心本來在往姓顧那一頭,緩緩游弋,總有一天抵岸,功德圓滿。 忽然被驚醒了似的,撒腿飛奔回去,一路絕塵不見影。 直到顧子維找上門來。他自動自發,自覺自願,找上門去,要幫她。 她要的錢,他給,去救她的另一個男人。 荒謬糊塗瘋狂忘形。 可是說周致寒當時沒有對顧子維的癡情動心,是假的。 雖然到最後,她過橋抽板,之後背負的,有多少僥倖,就有後怕,有多少辜負,就有多少欠疚。 無論誰偶爾提到一個姓顧的人,她都要忐忑。 直到這一刻。 有一些藏在溫情脈脈下的金鐵交鳴,忽然呼之欲出。 “這六百萬,字面上就寫,以你持有的沈氏集團股份作為抵押。” “小寒,只要你跟我走,六百萬我拱手奉送,他年易地,我和沈慶平都不少這一點錢,但是你說的,此時此地,我拿出這筆錢,為的是什麼?你不答應現在結婚,就換個方式給我承諾。” 當時她想,咿,為什麼每個男人都問我要承諾。那段時間跟了顧子維去香港,有時候看他晚上在家裡看電視,儼然歲月靜好的模樣,都忍不住還這樣想。 慣例,這是女人的分內。 怎麼她從來不問,而後台詞被搶。 要到多少時日之後,才覺察出那一點無可救藥的自大,會帶來判斷上不應有的誤差。 女人,終究是女人。 百分之十一的股份,抵押給債主,那一紙備忘還在顧子維手裡,隨時拿出來,隨時都有效力。法律不會問她有沒有再和沈慶平在一起,這口頭上的契約兩人再當一回事,真金白銀較量起來,毫無意義。
譚衛文似乎真的已經睡得很熟了,周致寒端端正正躺著,只覺得心亂如麻,在這麼柔軟的床上,肩膀卻隱隱發麻,是心裡太緊張的緣故嗎? 輕輕翻一翻身,譚衛文的手還是搭在她身上,微微轉過頭,就著窗簾縫隙裡透進來的一點點光,可以看到他安詳的面目,眼角帶皺褶,成熟得又從容又坦蕩。他真正衰老之後,仍然會是一個很乾淨的人。 凝視著,致寒抬起手,輕柔得沒有聲音的,在譚衛文的額頭上,撫摸過去,此時突如其來,憂傷像沙漠上灼熱的陽光,在離開堡壘的瞬間就刺中毫無防備的眼睛,致寒忽然流下淚來。 她哭得很厲害,盡量抑制聲音,但胸膛間的喘息怎麼也壓不下,哽咽得猶如斷氣的前奏,眼前是譚衛文,她看了兩年的臉,兩年裡,他出差和她一起,到近郊一兩天也和她一起,他每天晚上都睡在她身邊,朝夕相對,共度過的時間,足夠使兩個人從萍水相逢,到相依為命。 她偶爾都以為,忘記就是一個時間對你做手術的過程,沒有麻藥,每一個動作,都令你疼到靈魂出竅,然後,該縫合的,該摘除的,一一完成,你長出一口氣,告訴自己說,康復了,重生了,自後要飲食節制,起居有常,強身健體,長命百歲。 可惜,每個人都有他感情上的癌細胞。 從第一眼,在包房門口看到,到現在,她整個腦子裡,都是沈慶平。 塵封了兩年的想念,從利苑包廂開啟那一瞬間成功決堤,從隱秘的水庫裡咆哮而出。 在正當兩兩相望時,仍然相思。 於是腦海裡每一個空隙,都填滿他的樣貌,他的聲音,在她下車時,一把抓過來他的手,他黑色上衣皺皺的樣子,他望向她的時候,眼神裡瞎子都感受得清清楚楚的愛戀。 許多細節,想起便要痛哭。 像現在這樣。 她把手放下來,眼淚流到枕頭上,浸潤臉頰,很濕。 致寒摒住呼吸,小心地把譚衛文的手放在一邊,側身想要下床。 這時候,男人抓住她的手,溫柔地說:“怎麼了。” 她一驚,急忙躺好,臉朝到一邊,低低說:“沒什麼,想去洗手間。” 譚衛文把她往自己身邊拉一拉,說:“不要去。” 他抱得致寒很緊,把她的臉埋進自己懷裡,他的身體很溫熱,腰腹間有中年男人標準配置的贅肉,不會讓女人覺得性感,但冷天抱住,是一個好理由說人生有這樣小小不然的愉快與幸福。 手繞在致寒脖子下面,致寒的手臂抱住自己身體,一半是遷就,一半是迴避。 只聽他忽然開口,緩緩說:“我家裡,一直都是大家族。” “家教很嚴,做錯了事,經常被打到手腫,罰站,不准吃飯,到悔改為止。” 這個時候來訴說革命家史,不可謂不突兀,他沒有對致寒解釋為什麼的意思,只是用他平常的音調,不緊不慢往下說,在黑暗的房間裡,質感分明。 “我出來做事,我老頭子一直盯著我,到他過世,還有叔叔伯伯,世交的前輩,我一生人,對人對己,都很有規矩。” 這不是自誇,他很有規矩,教出來的孩子,看喬樵,也是一樣。 致寒枕在他懷裡,靜靜的,忽然譚衛文的手,撫上她的臉頰,她要閃避已來不及,半乾的眼淚沾到他手指,男人卻似渾然不覺。 “跟你,是我這一輩子,唯一沒有按規矩來做的一件事。” 他低下頭來親吻致寒,不算很常見的那樣親法,像第一次在上海的酒店房間,笨拙,專注而霸道,一直親,到致寒喘不過氣來才移開。 他沒有要再親熱,只是抱著她,拍她的脊背,很溫柔:“睡吧,睡吧。” 他說:“無論有什麼事,我在這裡,你乖乖的睡覺就好了。” 無論有什麼事。 到底有什麼事。 譚衛文到底知道她什麼,知道多少。她一無所知。
在瀋陽,來廣州之前,那場幾乎就要吸髓見血的交談,幾乎已經觸到周致寒藏骷髏的那個衣櫃門。 她幾乎抵擋不住,要全盤崩潰,全盤招供,而後倒在地上,任餘下來的事自由自在發生。 這一切幾乎都功德圓滿,實至名歸的幾乎了,到最後關頭,她將嘴唇封上一道拉鍊,突然起身,走到外面去,深呼吸那冷空氣。 他在書房里呆著,沒出來,沒再問,第二天對她說,其實我們可以去廣州登記,帶上我們的戶口就好。 有時候她覺得,如果說她和沈慶平之間,幾乎一切都可以互知,唯獨感情上彼此總有陰影籠罩,那麼她和譚衛文之間,感情是唯一心照的東西。 他知道她不愛他,她知道他愛她。雖然,都沒有理由可言。 兩個人對此沉默以對,過著平靜生活,等待也許有什麼東西來打破。 在停車場,她說出顧子維和她籤的那個備忘,無需渲染,可能會有的最壞結果已經擺在檯面。 她的確借了錢,她也的確有股份,人不追,官不問,一旦真的鬧上公堂,沈慶平這邊,幾乎沒有半點勝算。 但是,本來是有很簡單的解決辦法的。 沈慶平第一個反應,就是這樣詫異:“小寒?你怎麼會還不出六百萬?就算你沒有,你問我,我難道會不給。” 致寒苦笑,閉上眼睛。她的手一直在沈慶平手心裡握著,可以觸摸到男人的指甲,很短,很平整,幹乾淨淨的修剪過。和從前一樣。 肉體有時候也很強悍,總是固執地保持著自己的存在,就算不得不衰老,每個過程都還算是在英勇地掙扎。 是,六百萬不算什麼。 生意無端端回了魂,之後要給六百萬而已,簡直佔了天大一個便宜。他本來對周致寒,無論如何都只會感激。 但為什麼,致寒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整個人都要變成冷凍櫃裡那隻死硬的鴨子。一絲絲肌理都繃起來,不能動彈。 為什麼覺得冷,覺得憤怒,覺得受辱。 不是因為顧子維,是因為自己。 是什麼讓你相信,你真的顛倒眾生,這樣赤裸裸的陷阱在面前,卻後知後覺如此。 她要還的,不是六百萬。 是六千萬。 她要以十倍歸還那一筆借款。這是寫在藉款備忘上的數字。她按了指印,簽了名字,一切手續齊全。 是顧子維說,只要你跟我走,成行那一日,備忘錄原本,你拿去焚化成灰,我會在一邊大笑,笑沈慶平做輸了他此生最重要的一筆生意。 是她沒有捨得,圖窮匕見時候,連假裝離開沈慶平這姿態都不捨得做出來。 周致寒一生相信自己能力,可以從花崗岩中開出路來,相信顧子維愛她,而愛是持久忍耐,加以恩賜,不做為自己謀利益的事。相信在她拒絕顧子維的求婚之後,還可以將備忘當做一個玩笑,以為自己手裡還掌握著對男人生殺予奪的權柄。 直到兩年前,在珠海重遇。現實血淋淋冷冰冰的說—— 沒有捨,怎麼會有得。 就算一時到手,怎麼會沒有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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