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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若始如初見

浮世愛 白饭如霜 12923 2018-03-22
周致寒按原計劃度完假一回到廣州,沈慶平親自到機場接她,見面就忍不住笑,“老金說,你在杭州胡鬧。” 她也抿嘴,“哪兒有,多花了點冤枉錢,反正是你給。” 這麼一見就問起,想必是老金老早打了電話來匯報。兩個男人一準感嘆,周致寒這十幾年,捉弄人的本事,越發精進,到現在走優雅路線了,偶露崢嶸,仍然寶刀未老。 致寒也挺開心,“老金說了那幾個人怎麼樣了麼?” 沈慶平一面開車一面笑,“說了。說他那個經理也是個調皮鬼,把人家衣服脫了,打得一身青紫不說,還兩個兩個臉對臉貼著身子綁起來,扔街上一宿。不知道的以為是搞同性戀給捉姦在床了。” 致寒笑得前仰後合,“該,調戲我,也不看看我是誰。” 沈慶平逗她,“你是誰啊?人家怎麼你了就要被綁成個粽子丟街上去。”

她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對男人飛一眼,水光盈盈,還是勾魂奪魄,“我是誰啊,我是沈慶平的女人咯。他們也就沒怎麼著我,才有這個待遇,不然啊,褲衩都不留一條給他們。” 沈慶平覺得實在好笑,“你以為他們留了褲衩給人家嗎?老金說脫光了的。” 致寒哈一聲坐起來,“真的?真的把他們脫光了?” 她拍著沈慶平的大腿笑,拿出電話打給老金,問細節,問得興高采烈的,損人不利己,白開心。看著她笑,春風拂柳啊,男人跟泡在酥油裡似的,覺得自己一個勁地軟下去,什麼恩怨都不要緊。這世界上一個蘿蔔一個坑,天生就有這樣一個人,什麼都對他的脾氣,對他的口味,知道撓他哪裡最癢,捅他哪裡最痛。 送她到家門口,沈慶平還要趕去公司,一邊拿行李出來一邊叮囑致寒:“好好休息一下,晚上和老麥他們吃飯,我晚點叫小許來接你。”

致寒對他眨眨眼,開門進去了。客廳里幹乾淨淨的,房子太大,陽光總是照不到所有角落,看深一點就顯得陰沉。她站在玄關處,出神地看著入牆鞋櫃左邊的門。門沒關好,她的一雙金色涼鞋的帶子夾在門縫裡,夾得變了形。 左邊鞋櫃是她的,右邊是沈慶平的,放當季常穿的鞋子。 左邊比右邊大兩倍,但還是不夠放。 每年季節之交,鞋子來不及換季,新的舊的要堆在一起的時候,她就會宣布強行徵用沈慶平的地盤。男人沒什麼所謂,他穿普拉達和菲拉格慕,兩雙正裝,兩雙日常裝,兩雙打球的鞋子,穿一年半兩年就換掉,多餘的不買。 常常笑致寒,又不是蜈蚣,要那麼多鞋子乾什麼。這雙大紅,那雙閃金,美滋滋地買回來,又一次不見你穿過。 這種拜物慾要對男人解釋清楚,比說服他投一大筆錢去開一個新項目都難。所以致寒從不費力,最多聳聳肩,說知道啦知道啦,最多下次穿給你看好了。

饒是這樣,慶平其實從來不管她花多少錢買東西。他做男人做得很徹底,也從不關心她的衣櫃鞋櫃裡有些什麼物事。 現在,鞋櫃開著,還夾住了她的鞋子。 她出門去杭州之前,剛剛看著保姆換完季。裡面所有的夏天鞋子,都應該還各自安息在盒子裡,誰跑來動她的鞋子,這樣私密得跟自己男人一樣的東西。 致寒蹲下身,把那雙金色涼鞋拿出來。古琦的春夏新款,上個月從香港帶回來的,嶄新,自己還沒有上過腳,但係帶那裡,明顯有調整過鬆緊的痕跡。 她仔細看了看,站起來,打開門,把鞋子丟到廢物箱裡。 在沙發上坐下來,打開水壺開關,擺好茶盤和杯子,致寒有條不紊地開始沖一泡普洱。草地上有不知名的鳥鳴,清脆而悠長,恍惚還在早春三月的西湖堤岸,世事無聲,歲月靜好。


沈慶平上個月去體檢,醫生說他膽固醇和血脂都偏高,飲食上要好好注意。他是個坐言起行的人,出門就把正式午餐安排全部取消,叮囑秘書每天幫他到賽百味去買一個蔬菜沙拉。晚上吃多一點他倒是不擔心,每天回去周致寒會幫他泡普洱,消脂養胃,日久成了習慣,偶爾致寒不在,他老覺得睡前少干了點什麼。 今天連沙拉都沒吃完。他和投資公司的人談一個新公司的內部架構,談到口乾舌燥,把人送走一看表,都已經四點半了。秘書提醒他七點有約,沈慶平忙打電話給許臻,“去接一下週姐,她在家,來公司我們一起去吃飯。” 許臻應了,正要掛電話,忽然說:“沈先生,胡小姐打了很多電話給你。她說你沒開機,找我問了一下,我說你在開會。” 沈慶平一愣,打開辦公桌最右邊的一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個諾基亞E系列手機。打開,須臾,屏幕開始激烈閃動,秘書台服務提醒他有二十幾個未接來電,數十條信息。從昨天晚上到兩分鐘之前,胡蔚估計什麼都沒幹,就跟中國移動焊上了。一開始是發信息要他買個包包,然後問他是不是生氣了不回信息,然後向他道歉,然後說不要包包了,然後開始問他在幹嗎,然後開始擔心,然後開始生氣。最後一條是:如果你沒事,只是不想理我,請回一個空白信息給我,我會永遠從你生活裡消失,連同你的孩子一起。

沈慶平嘆了口氣。 和胡蔚認識的那段時間,致寒剛好活動頻繁,不斷在香港和北京兩地出差。她自己名下,有一家規模很小的公關公司,接一些關係戶的業務來做,看起來不起眼,利潤卻很不錯。兩個人在一起十年,事業越做越大,許多政府和媒體方面的關係他不方便出面,或者出面效果不顯著的,都是致寒去搞。搞不搞得定在其次,最重要是沈慶平只敢全盤信任她。 她不在身邊,沈慶平覺得寂寞,工作也不起勁,要到處去找節目,找人,消磨時間。平時不是必要,他已經不大出去應酬,唯有孤家寡人的當口,明明八槓子打不到的飯局,他也晃晃悠悠去了,喝兩杯悶酒,回家睡覺。 胡蔚,就是在類似一個飯局上認識的。年輕女孩子,大膽火熱,言語爽朗,看得出滿座的人都喜歡她。吃完飯轉去某個朋友開的咖啡館小酌,她直接坐到他身邊,熱辣辣兩條長腿隨意搭在咖啡桌上,美得驚心動魄,她說:“哎,你一直在發呆,想什麼人嗎?”

這麼直截了當的說話,沈慶平好多年沒有聽到過了,他有點吃驚,不過不反感,笑著說:“怎麼這樣覺得?” 胡蔚聳聳肩,“直覺而已。我叫胡蔚,美院的,讀服裝設計,今年大三,你呢?” 沈慶平凝視她腿上極光滑的皮膚,在他眼睛一尺之外,熠熠生輝,如同第一桶新鮮牛奶上的凝結,沒有半點光陰的瑕疵。 他抬起頭來,對胡蔚微微一笑,說:“你慢慢玩。” 站起身來,悄然走出門去。他的車就停在外面,倒車的時候透過窗戶,沈慶平注意到胡蔚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直在緊緊追隨他。 接下來的故事很平常,致寒還是不在,他還是到處去胡混。忽然之間,他去的地方,常常都會遇到胡蔚,徑直走過來,對他一笑,說:“又見面了。”漸漸把手放在他的腿上,頭靠過來,她用一種感覺像向日葵那樣強烈而明亮的香水,沾上就無法擺脫。

她是所有老男人心目中的夢想。胡蔚自己知道這一點,沈慶平也知道這一點。 無論夢想是高蹈於精神世界,還是只纏繞於肉體。沒有人可以在得償所願前免俗。 他們開始隔三差五單獨見面。致寒不在的時候,晚上比較多,致寒回來以後,時間往往就約在中午。慶平是很老派的男人,和一個女人有染,就把她的生活照顧起來,只是照顧的程度有深淺。因此他為胡蔚在美院附近租了很好的單身公寓,負擔她添置一切必需品,給她零用錢,幫她買小女孩子承擔不起的奢侈品,不透露自己的地址身份,永遠只用一個專用號碼與她聯繫。這一切他都做得很熟練——作為一個老男人,他曾經花了很多時間和很多錢放在類似的經歷上,直到有一天修煉到技術完美,態度端正,底線強大。

他假定胡蔚經歷過的,不見得會比他少。畢竟她美而大膽,想要什麼的時候,會自然而然伸手攫取,不知顧忌為何物。 而這世上的老男人,生活態度都很類似,最多給的零用錢幅度有所區別。 有什麼關係?沈慶平想。當他看著胡蔚,擁抱她光滑滾燙的身體,心情始終像是在初見時候。他這樣告訴她,女孩子很開心,“若始如初見?你很懷念我們第一次見面嗎?我記得你一聲不吭就走了啊。” 年齡和經歷會造成物理學測量不到的鴻溝。我們近在咫尺,卻遠如天涯,無法相互理解。 他初見她的心情,是在一種難以名狀的寂寞感裡,是找不到值得做的事,見不到想見的人,必須要逃避到熱鬧裡,把自己的時間一點點殺死,等待好時光的來臨。
手機關掉,卡取出來,分別放在不同抽屜裡,沈慶平打電話給許臻:“你接到週姐了麼?”

對方笑,“沈先生,我剛上快速線,沒那麼快的。” “好。你等下把周姐送過來,用我的現金卡去買一個包,普拉達那個什麼漸變金色的大包。再提五千塊。如果胡小姐再找你,你就過去拿給她,告訴她我很忙。” 許臻說:“好。還有其他事嗎?” “沒有。”挂機。 他的優點是行動力比思考力強,執行永遠到位,卻不多問一句不該問的,也不多說一句不該說的。 從二十四歲退伍,當他的司機,到現在快六年了,中國對現役軍人的訓練結果,至少在許臻身上表現出了很成功的一面。 沈慶平站起來舒展了一下筋骨,出神地望著窗外。他的寫字樓在天河,地段最好的位置之一,偶爾能夠看到天空中飛鳥掠過的餘跡,姿態逍遙。 懷上他的孩子,和他的血脈一併存在他的生活中。在胡蔚看來,這應該是最有殺傷力的武器吧?

自然賦予男人傳宗接代的能力,而他過去三十年都在浪費,直到漸漸沒有什麼好浪費的——胡蔚那麼美,裸體的光芒足夠照亮一千個黑暗。理論上男人會一頭撲進去,被直接燙死,還口含微笑。但事實是,他們有時候會扮演相反的角色,對於情慾,她充滿期待,而他,卻逃避期待。 他畢竟老了。老,加上曾經荒唐。動情的閾值一高再高,已經高到了可以保送他去法華寺待很長一段時間的程度。 居然能有個孩子,是多麼值得歡欣鼓舞的事情,應該沐浴焚香,感謝上帝沒有拋棄我這個正在往男人的下坡路上撒腿飛奔的人。 生下來吧,老任說。 他都有三個兒子了,而我一個屁都沒有。 然後,沈慶平就放了一個屁。 致寒走了五天,他飲食不定,腸胃一下就差了。懷著這種自憐的心情他轉換了注意力的焦點,打電話給致寒,第一告訴她許臻快到了,第二撒一下嬌,訴說一下自己今天工作很努力,連飯都沒有吃。 “幹嗎不吃飯?” “太多事情了。” “那,是誰幫你安排那麼多事情的?” “呃,我自己……” “這叫什麼?叫活該對不對?” “不要這樣對我嘛……你在做什麼?” “剛小睡了一下,看著阿姨清潔地板呢。” “你看你多舒服,我努力賺錢就是為了讓你這樣舒舒服服的。” “阿姨一個月才兩千塊好不好,居然搞得你這麼辛苦啊。” …… 他們的對話如果給員工聽到,會變成他的一個大笑柄。 致寒放下電話,看聽筒上粘了薄薄一層粉。 她走到鏡子前去仔細端詳,看妝容有沒有花。流雲金色系眼影在眼窩上大範圍塗抹,閃耀著驕人亮色,層次分明。緞感深軍綠添補眼線效果,自眼角飛上去,冷峭華麗。淡朱腮紅,陰影感營造得微妙合適。唇部只是略有一層潤色,妝容重點留在了極漂亮的雙眸上。 她抬起手,拿最細的軟眼線筆,順著睫毛根部再三塗抹,使眼睛更大,更秋水分明。哪怕是做這麼精細的工作,她的手也極為穩定,沒有絲毫猶豫和懼怕。 用玫瑰水蘸大片化妝棉清幹多餘的蜜粉,致寒退後一步,看看自己鏡子裡的全身——她的輪廓包裹在淡金色的露肩裙中,曲線柔和,凸凹有致,身體保持在一種完美的成熟狀態。 那種開發完全、自我鮮明的性感從姿態和氣息上發散出來,咄咄逼人,如同出鞘的刀鋒一樣無從隱藏。 周致寒,過去數年,每逢她和沈慶平一同出現在社交場合,總是光彩照人,並且隨著時間的流逝,從容地調整自己的風格。對男人來說,她具備和普洱一樣的特性,在存放和保有中價值會逐步提升——直到腐敗的臨界點為止。 她的臨界點還沒有來。還早。 對自己點點頭,電話響起,屏幕上閃動許臻的號碼。 她沒有接,拿了一件薄薄的披肩式外套,直接走下樓去,換了一雙亮藍色金邊的高跟鞋,配合手袋和脖子上的藍色大溪地珍珠項鍊。出門的時候,她不無憤怒地看了一眼廢物桶,那裡有一雙被遺棄的漂亮鞋子,和身上的晚裝,本來恰好一套。 許臻坐在車裡,看到她就探身過來,為她打開車門,露出笑容,“週姐,杭州好玩吧?”他臉相厚實乾淨,不出聲的時候還有點兇,笑起來卻特別像個孩子。 致寒點點頭,“挺好的,西湖真漂亮。” 她遞過去一個大大的塑料袋,“藕粉和茶葉,給你媽帶的。去年我從杭州回來,你說你媽特別喜歡那邊的藕粉。” 許臻顯然吃了一驚,“週姐,這你也記得?” 手忙腳亂接過去,小心翼翼放在腿上,覺得不便,想放到後座,又覺得不妥,舉棋不定的。周致寒看著好笑,伸手拿過來,丟到後面座位上去,說:“摔不壞的東西,先丟那兒吧。” 許臻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挺靦腆地說:“謝謝週姐。”發動車子,平穩地開出小區,一邊說:“沈先生說你先到公司,再一塊兒上紅館去。” 致寒隨便哦了一聲,低頭看到扶手箱裡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金色普拉達漸變,大包。 她撿起來念,笑話許臻,“小許,你有女朋友啦?挺喜歡的吧。”搖一下那個紙條,“這個包可不便宜,別隨便送啊。” 許臻有點不安,臉上肌肉動兩下算是笑,支支吾吾:“沒,沒有。” 他的反應落在致寒眼裡,電光火石之間就指向事實本身的方向,畢竟在一起那麼多年,她對沈慶平行事的方式瞭如指掌。沉默了一下,將紙條放回去,她笑一笑,盡量用平靜的語氣結束這段對話,“你也不小啦,該找一個了。” 掩飾得再好,那一瞬間的猜疑和難過,許臻還是看在眼裡。他跟沈慶平那麼多年,始終把他當老闆對待,盡一個忠心下屬應有的義務,該做不該做的,都一板一眼去做,對得起自己的工資,也對得起對方的信任。不過,對周致寒,他反而覺得更親近——其實接觸不多,偶爾一接一送,偶爾一起吃飯,偶爾陪他們兩個人出遊或出差。但她有一雙很溫暖的眼睛,能看出他生病,然後給他一盒從國外帶回來的好藥,也能看出他心情低落,然後問他有什麼可以幫忙,態度很自然,把他看得親近。 許臻有時候覺得,為沈慶平服務,固然是他的工作,但服務對象裡有周致寒的時候,這份工作好像更值得花心思一些。 現在,眼睜睜在致寒面前有所隱瞞,他心裡滿不是滋味,但致寒不說話,他更沒有什麼好說的。轉眼車子上了快速線,一路疾馳,交通路況還沒到高峰期,目的地很快到了。按說好的,致寒上樓,他到車庫去等著。 車門關閉的一瞬間,幾乎是基於一種無意識的衝動,許臻翕動幾下嘴唇,突然對致寒說:“週姐,那個包,是沈先生讓我去買的,想送給你的,他實在太忙了。” 致寒一愣,手扶住門,回頭深深望了許臻一眼。她嘴唇牽動,許久,露出一絲了然和感激的笑容,“我知道了,小許,謝謝你費心。”
沈慶平的辦公室不算太大,層高卻很驚人,裝修簡單,境界高闊,家具很少。進門是滿水晶缸的富貴竹,左手一個四級階梯上去,木質平台上放一張長條案子,算是辦公桌,靠牆有一列書櫃。 階梯下對著門一個鵝卵石砌的小魚池,活水,養了幾條風水金魚,游來游去活活潑潑的。繞過魚池,空間豁然開朗,正面落地玻璃採光充分,鮮豔的橙底厚地毯上,一組白色沙發隨意擺在大廳中央,環繞著大盆小盆的植物,錯錯落落,搖曳生姿——都不是隨便擺放,內中有風水大師指點,許多名堂。 致寒和坐在門口辦公的秘書安妮打了個招呼,輕輕走進去,沈慶平正坐在辦公桌後,埋頭看什麼,皺著眉頭,神情嚴峻,致寒脫下外套,站在那裡看著他。 就算回到很年輕的時候,也難以用英俊去描述沈慶平。但他有他的好處,身軀不見贅肉,氣質不見羸弱,頭髮好像天生就不大長似的,十年如一日的短,眼神精光含蘊,喜怒輕易不形於色。初次見他的人,都會覺得他危險,難知如陰,動如雷霆。而危險的男人,對女人總有一種特別的吸引力。 站得久了一點,沈慶平發現了她,臉色一下子就變柔和了,很殷勤的,走下來迎接她,“很快啊。” 周致寒微笑,稍稍退了一步,將衣服塞在他手裡,說:“忙什麼?” 他對致寒情緒變化的反應,願意的時候,比雷達還要靈敏,把衣服隨手丟到一邊,攬住致寒的腰,臉對著臉問:“怎麼了,累嗎?好像不大高興?” 沈慶平逼過去,致寒身子就往後靠,腰和腿彎成一個漂亮的弧,仰起臉怨得嬌嬈:“幹嗎麼?你臉上好髒,看弄花我的妝。” 她越是拒人千里,沈慶平越是興致勃勃,忽然一彎身,把她整個抱起來,快步走到沙發坐下,橫過來把致寒放在他腿上,捉著她的臉親,又深又熱,如飢如渴。致寒嗚嗚嗚地抗議,伸手推他,姿勢卻貼過去,欲拒還迎,半推半就。兩人纏了許久,沈慶平輕輕撫摸她頭髮,低聲說:“以後不許老是撇下我到處走。”致寒勾著他脖子,眨眨眼,“幹嗎?你想我嗎?” 男人又湊過來在她唇上啄,不說話。靜靜依偎一陣,致寒看看表,“該走了,別讓他們等。” 慶平應了,正要把致寒放下,忽然眼神落在她的手腕上,“這塊表到底誰送的?又戴上?” 致寒跟著去瞄一眼,勞力士蠔式女錶,好幾年前的款了,拿回去的時候沈慶平也問過是誰送的,她一直置若罔聞。這會兒也一樣,她跳起來,走去洗手間補妝,一面說:“不記得誰啦,一直在抽屜裡放著,今天阿姨做清潔我看到的,拿出來戴戴咯。” 沈慶平皺起眉頭,“你向來不喜歡勞力士。”聲音裡的狐疑濃厚,明顯不悅。 致寒在洗手間門口身形一旋,頓住,回頭,對他拋個眼風,嬌媚閃爍,懶懶說:“有什麼關係,喜歡不喜歡偶爾都戴一下嘛。”啪就把門關了。 因為這個小插曲,沈慶平明顯不高興,徑直下樓,不和致寒說話。他生起氣來也不動口,也不動手,但氣場強硬,架勢冰冷,深得兵法中攻心為上的教誨。無論屬下朋友,生意夥伴,等閒不見他發作,發作起來大家就兩股戰戰兢兢的。唯有遇到致寒,知己知彼兼且油鹽不進,就完全是開水潑在死豬上。 上了車,如評書中所說,一路無話。致寒靠在座椅上,玩自己手機裡的笨蛋空當接龍遊戲,不時發出咕咕的輕笑,很天真。偶爾向慶平瞥一眼,一半窺視一半挑釁。後者除了板著臉,其他一點轍都沒有。 到了目的地,停車。致寒把手機收好,忽然轉過臉,抱住沈慶平,笑著說:“好多年前人家送的也不准麼,人家求我有事呀。你呀,就是個大傻瓜。” 沈慶平就坡下驢,瞪她一眼,“我不傻,你能這麼得意?” 致寒知道他等的無非就是這一下,把他的毛摸順,什麼都好說。人和人之間,無非就是這樣一個互相撫慰的過程。
兩人十指緊扣,進了紅館的包房。這裡是廣州知名吃鮑翅的私房菜館,進進出出許多達官貴人。致寒對大部分吃的都沒興趣,每次陪其他人吃吃小點心,要一個官燕木瓜煲當主菜,配一小點兒蒸魚,水果殿後算數。清淡均衡,飲食上十分注意。 今天和他們吃飯的是兩個沈慶平的朋友,從前生意上有合作,多年來一路各自看著彼此做起來,卻沒有直接競爭,反而成了惺惺相惜的好友。 進門就听到麥子勤高聲喊:“美女你回來了?去杭州好玩嗎?” 致寒一面脫外套交給服務員掛一面嬌嗔:“別亂叫,一把年紀了什麼美女,老麥你最近又失戀了?幹嗎染一頭金毛?” 麥子勤做了十幾年汽車配件生意,聲勢隨著中國市場的高速發展一路長紅。年紀比沈慶平小幾歲,是六十年代生人中難得的高個子,容長臉,小眼睛,瞇起來兩條縫,頭髮短短地削上去,整個人精神利落,望之只有三十許人,次次見面都要和致寒鬥嘴。 聞言把自己頭髮摸了摸,金燦燦一根一根,好似黑油畫布上太陽下的穀子地,他笑嘻嘻:“是啊,失戀失戀,你趕緊給我介紹一個。”致寒煞有介事想了想,搖搖頭,“不要了,好姑娘捨不得給你糟蹋,壞姑娘我估計你那身子骨也頂不住。” 麥子勤不服氣,拍拍自己的肚子叫致寒來看:“胡說,我每個禮拜都去打高爾夫,昨天還打了二十七洞回來,看我一點贅肉沒有,沈慶平的身子骨才頂你不住呢。” 致寒落座,接過服務員遞來的熱毛巾擦了手,慢條斯理白了麥子勤一眼,擋開服務員叫沈慶平親自給她斟茶,說,“你又知道?他跟你哭訴過嗎?” 沈慶平聽他們言來語去,笑瞇瞇也不搭腔,倒了茶,轉頭問另外一個人,“東亭,聽光華說你去了一趟意大利?” 東亭是個胖子,而且是個很不起眼的中年死胖子,騷眉搭眼,厚厚的嘴唇呈紫紅色,顯得周身氧氣不繼。 “嗯……去了……剛去,就給人摸了……” 致寒扑哧一聲,“東亭,連你也有人摸?” 東亭眼睛轉過去,對她看一看,把含在嘴裡那個字吐出來:“包……” 原來是在意大利給人摸了包包,意大利小偷之多,技術之好,態度之囂張,貫歐盟之首。在意大利給人摸了包包,就好像在中國吃一碗牛肉麵一樣,乃是街頭巷尾之景,司空見慣之事。 李東亭的脾氣,和舊小說中的慢郎中一模一樣,一句話要分兩截說。偏生致寒又嘴快,插科打諢,逗他樂子最尋常。麥子勤笑得幾乎把一口湯噴出來,抓起毛巾擦兩把,對致寒豎大拇指,“你牛,每次都接得準。” 致寒抿嘴笑,靠過去悄悄對沈慶平說:“不是說小麥離了婚,怎麼活蹦亂跳的挺好啊。”慶平捏捏她下巴,不動聲色。致寒知道他向來不八卦人家私事,一笑抽身。 一頓飯吃了三個小時,十點半大家興盡。招呼買單,麥子勤強烈要求再去泡一泡,“咱們去哪兒坐坐吧,致寒你不在,我見不著你,順帶也沒見到沈哥,一起一起。” 致寒悠閒地看看他:“我沒在你見不到沈哥?不對吧,是我不在你才天天見沈哥吧。” 沈慶平看起來八風不動,多穩穩噹噹的一個人,其實骨子裡最怕冷清。有她在一邊陪著還好,一旦下班沒地方去,八竿子打不到的應酬也要去插一腿。他和麥子勤多少年的交情了,向來一起泡夜總會的兄弟。經常一個人喝醉了要回家,起身給公主小姐部長統統發一遍小費;一會兒另一個也差不多了要回家,也起身給公主小姐部長再發一遍小費。媽咪們當他們是菩薩一樣供著,三天不來就拼命打電話。 現在麥子勤還是照樣去,沈慶平卻江湖興罷,改泡私人會所喝茶了。因此聽到致寒調侃他就喊冤,“天地良心,沈哥如今都不跟我們混了。” “是不是?那沈哥現在和誰混啊?” “那我不知道,反正致寒你看緊點得好。” 周致寒聽到這句話,秋波一轉,向沈慶平上上下下看了兩眼,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臉色陰晴不定,一閃卻又過了。這番對仗落在沈慶平耳裡,終於忍不住來打岔,“別胡說了,致寒今天剛回來,讓她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咱們改天見。” 下到停車場,各自驅車離開,致寒望著窗外,一言不發,沈慶平逗她,“六月的賬還得快啊,這會兒輪到你闆臉了。” 致寒調整了一下坐姿,冷冷說:“有人打電話給你。” “電話?” 一隻手抓著方向盤,另一隻手從口袋裡摸出手機,沈慶平瞥了一眼,果然在震啊震,是許臻的號碼。他都沒反應過來,天曉得致寒是怎麼察覺的,他也懶得戴耳機,直接接起來,“餵。” 許臻知道致寒一定在旁邊,聲音刻意壓得很低,“沈先生,胡小姐這裡很麻煩。”
許臻送完周致寒出來,一路驅車到環市東路麗柏商場,進大門右邊就是普拉達的專賣店。他走進去,售貨員抬起頭,慧眼如炬,對他做了一個簡單的價值評估,當即自顧自忙,任他自生自滅。 對類似的遭遇許臻早已習慣,他拿出口袋裡的小紙條,徑直到架子上對了一圈,果然看到一個好大的漸變金色包,無比矜貴地擺在聚光燈下,閃耀幽幽暗光,召喚著世上那些冤大頭們。 “小姐,幫我把這個包起來。” 服務台後穿黑色精緻制服的導購小姐明顯遲疑了一下,但職業操守還是戰勝了把價錢報出來嚇死這個鄉巴佬的衝動。取貨,打單,收銀。許臻從錢包裡取出一張招商銀行的白金卡,刷卡,順利刷出來了,簽字,對數目看都沒有看。臨場脫逃的可能性都一一消滅了,導購小姐悄悄鬆了一口氣,笑容甜美起來,對許臻刮目相看。送到門口,對方的身影一消失,她便對同事搖搖頭,“人不可貌相吧,怎麼看得出這種人有白金卡。” 許臻當然用不起最低額度十五萬的白金卡,但是他老闆用得起。許臻也招惹不起要買普拉達包包的女人,但招惹他老闆的女人喜歡的品牌都差不多。 他剛才一時衝動,撒謊說這個包是沈慶平買給周致寒的,車子一開出來他就後悔得想去撞牆,原因很簡單——他跟了沈慶平那麼多年,從來沒見過周致寒用普拉達。考慮到她沒有買不起的問題,顯然這個牌子不是她那杯茶。 連他都知道,沈慶平怎麼會不知道。 一路越想越多,許臻就越覺得自己愚笨透頂,這樣多生枝節,是明明白白在致寒面前說你的男人有其他女人,而且連我這個司機都知道。 虧得致寒還對他微笑,說謝謝,越發讓許臻慚愧,感覺自己沒勁透了。 這種懊惱感伴隨著許臻,一直到開出麗柏停車場的門,開上了去美院的路,都揮之不去。但是他終於打起精神來,因為還有更麻煩的事要去對付。 他要去見胡蔚。 單獨見胡蔚。 按道理說是一樁快事,美人如玉,笑靨如花,那怕不能褻玩只可交談,也是尋常人絞盡腦汁尋求的艷遇,偏生許臻最怕。 要他單獨去見胡蔚,必定是沈慶平無論如何抽不開身,而胡蔚卻無論如何要見面的結果。兩人電話裡談不攏,沈慶平只好應下來,卻差遣許臻去赴約,帶一件不大不小的禮物,也是許臻去買。只要胡蔚一接下禮物,許臻便算大功告成。 也不僅僅是胡蔚,所有沈慶平另外的女朋友,或多或少,都有和許臻舉辦交接儀式的時候。許臻手里為什麼會有一張附屬於沈慶平的白金卡,一半原因在此。幹來幹去,無他,唯手熟耳,但始終難以坦然面對那些女人們臉上極力壓抑的失望、傷感,以及無可奈何。 而一切女人中,許臻私下評選,胡蔚乃是有史以來最難對付的那一個。
事先通過電話,十分鐘後到達美院門口,許臻選了一個可以直接觀察大門口的地方停好車,而後偷空發起愁來。胡蔚在電話裡聲音很冷靜,真見到了就難說了。女人都是不可理喻之輩,上一秒猶自海晏河清,下一秒卻又地動山搖,絕無規律可言。 不到一根煙的功夫,他就看到胡蔚高挑健美的身影從學校裡面走出來,極短、但修剪精心的頭髮,鉛筆牛仔褲,簡單的V領黑上衣,乾脆利落,艷光四射,站在門口四處張望。今天那麼守時,估計是心有點慌了。以前許臻送沈慶平過來找她,常常要在門口耗上十多二十分鐘空等。那時候沈慶平就會說:“我這輩子,還真只認識一個守時的女人。” 那唯一一個守時的女人,就是周致寒。但據她自己說,她年輕的時候其實比誰都要糊塗。人家是不尊重時間安排,她根本不知道時間安排為何物。 沈慶平評論道,因此人家是輕浮,她卻變成了矜貴。偏心昭然若揭。 不管怎麼樣,輕浮是大部分人共享的標籤,胡蔚也不例外,走出來看了幾眼沒有發現許臻,打電話過來,“你在哪兒?” 許臻告訴她位置,對方立刻收線,多一句都沒有。須臾走過來,拉開車門坐下,看了許臻一眼,“他呢?” 許臻把普拉達的包裝袋子遞過去,照沈慶平吩咐過的台詞說:“沈先生很忙。他叫我把你要的東西拿給你,說過兩天再見。” 胡蔚看著那個袋子,良久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忙?他今天在哪兒?” “一直在公司,沒有出去,晚上應酬去了。” 女孩子又哼一聲,“應酬?他以前有應酬都帶我去的。” 許臻心想那要看什麼樣的應酬。沈慶平的圈子雜,酒肉朋友的應酬,大家帶女孩子出去本來就是晒命。胡蔚每次PK,贏多輸少。勝在是搞藝術的,精神層次上比模特和小歌星的好像來得更奇貨可居。但真正和生意人情有關的場合,沈慶平從來沒讓第二個女人露過面。 這話當然不能跟胡蔚說。不想變成替罪羊,許臻只能保持沉默。 見他不再出聲,胡蔚越發氣惱,劈手把包拿過去,看都沒打開看,硬邦邦地說:“他還有什麼要給我嗎?” 許臻忙點頭:“有的。” 從夾克內袋裡拿出裝了五千塊現金的信封,遞過去。胡蔚吃驚地看了一眼,等明白過來那是什麼,猛然就變了臉,尖叫一聲:“他當我是什麼?” 把那個袋子當頭就對許臻砸過去。許臻偏頭讓開,看她還想來第二下,急忙抓住她手腕,沒奈何地說:“胡小姐,你有什麼事,等沈先生有空再和他說,我只是代他送東西給你。” 胡蔚惡狠狠瞪著許臻,想必是懷了見沈慶平的僥倖,化了精心的妝。深紫淡紫交疊的眼影襯得她的眼睛又深邃又明艷,卻一點一點濡濕了。抽開手坐正身子,哽咽著喃喃:“我覺得他永遠都不會有空來見我了。” 許臻不怕女人潑辣,所謂惡狗怕粗蠻,他乃是粗蠻的代言人。唯獨看不得對方梨花帶雨,一下就慌了手腳,四處找了一圈,紙巾盒已經空了,總不能拿座椅墊去給人家擦眼淚,只好呆著臉,一疊聲說:“別哭,別哭,不要哭。” 胡蔚的眼淚收不住,一點點滑下俊俏的臉龐。良久,抽噎了一下,忽然拉過許臻的衣袖,硬拽出裡層全棉的T卹,把自己的鼻涕眼淚輕輕沾去。許臻哭笑不得,只好由她去。眼淚沾完了,胡蔚又瞪他一眼,說:“他不陪我,你陪。”
沈慶平和胡蔚每次見面的時間都不會太久。他已經過了生理上的高峰期,既無體力也無興趣堅持長時間的卿卿我我。通常是吃飯,到某個安靜場所坐一下,送她回租住的公寓。有時他上樓,大多數時候他不,儘管她每次都盛情邀請。 “你知道嗎?”又一次他說“不了,明天還要工作”之後,胡蔚嬌嗔地說,“其他男人,從來都是求我要留下的。” 其時她喝了一點點酒,面如桃花,眼如秋水,在沈慶平的車邊垂手而立,分寸皆火辣。 沈慶平出神地望著她,許久微微一笑,說:“是啊,所以你不和他們在一起。” 隨後他叮囑胡蔚早點睡,驅車離開。 胡蔚對許臻說:“你相信嗎?他就是這樣對我的!你說他找女人是為了什麼呢?” 許臻窘迫地搖頭,低頭喝啤酒,從老闆的女朋友那裡聽老闆的八卦,於他並不是一件可以坦然以對的事情。他開始後悔沒有堅持趕胡蔚下車,而是被她“押”到了這個鬧哄哄名叫喜窩的古怪酒吧。 一個大屋子,沒什麼格局可言,不過一個簡單的Loft,進門右手走進去有一個小樂池,其他地方就亂七八糟地放著各色木頭桌子,沒什麼秩序,長的短的圓的,看上去一點都不舒服,偏就有那麼多顧客,填滿了每個角落。 他們坐在最靠門一個圓木台子兩邊,許臻要了啤酒,胡蔚喝長島冰茶,說是茶,卻有百分之七十是純的伏特加烈酒。她仰頭就是半杯,面不改色,要么心頭有事,要么酒量過人,一面喝一面呱呱講些瑣事趣事給許臻聽,都是學校張三老師李四同學,一派天真,風清月白,青澀明淨,許臻幾乎都恍惚起來,覺得自己今天晚上是不是找錯了人。 時間漸漸流逝,許臻覺得該走了,但每次起身,都被胡蔚攔下來,不容分說,許臻想此情此景,萬一必要,怎麼去和老闆解釋,緊張起來就有點幻覺,手機在他的口袋裡好像不時嗡嗡響動,掏出來卻沒有。 看著許臻不自在的樣子,胡蔚有些惡作劇般的快感,她好笑地看著許臻一口一口把滿杯啤酒喝到了底,揚手又叫了一杯,許臻第四次阻止,“不喝了,我送你回去吧。” 胡蔚聳聳肩,“我不回去,你也不准走,來,啤酒來了,咱們乾杯哦。” 一模一樣的對話,也是第四次。 她也不管許臻喝不喝,自己乾了,臉上漸漸沁出紅霞,忽然問:“他是不是真的沒結婚?” 這個他,自然是沈慶平。許臻嗯了一聲,胡蔚露出懷疑的表情,“真的?” 許臻點點頭。胡蔚大力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噹噹響,嚇了旁邊酒客一跳,胡蔚瞪眼,“他沒結婚,為什麼晚上一到十二點就跑回去?難道他是灰姑娘,到時候要變形麼?” 許臻苦笑,“胡小姐,你真不要問我,我就是個司機,老闆的私事,我是不知道的。” 胡蔚直愣愣盯住他,揚頭一聲冷笑,笑得許臻毛骨悚然,不知道這個姑娘又要出什麼古怪。 歷次他來奉旨辦事,其他人都當他快遞,拿了東西就走,說聲謝謝的已經算很客氣。唯獨胡蔚,定要纏著他問長問短,甚至於差遣他做東做西,態度介於親暱和挑釁之間,口氣卻不容質疑。好在胡蔚要他做的事情都不算困難,無非是到番禺接兩個朋友,到上下九寶華麵店打包一個雲吞面,帶她到機場高速上去兜個風。做得到的時候,許臻都依她——慢說要看老闆面子應付,就身為一個正常男人,美人當前,軟語相求,也斷無拒絕之理。 果然胡蔚這一笑後面有名堂,“你說他沒老婆,那他的房子里為什麼有女人的東西?而且不是一點點,是滿坑滿谷?” 許臻吃了一驚,“沈先生帶你回家了?” 胡蔚唇角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你別管,總之我知道,你說吧,他是不是有老婆?” 許臻遲疑了一下,躲閃著胡蔚熱切而微帶懇求的眼神,情不自禁冒出一句:“女朋友啦。”立刻就後悔,站起身來,“胡小姐,我真的要走了,你有什麼事,直接去和沈先生說吧。” 胡蔚得到自己所要的答案,臉上發亮,卻還不准備就此徹底放過他,隔著台子,她拉過他的手,許臻一抖,本能地往回縮,卻被牢牢抓住,緩緩貼在臉上,她微微仰起頭,深深地望著許臻,這個角度下她臉龐的輪廓如雕刻過般精美動人,望著後者幾乎要冒出汗來的臉,一字字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和其他女孩子一樣,和他在一起,貪的就是他的錢?” 許臻緊緊閉著嘴,手心貼住胡蔚吹彈欲破的皮膚,心臟緊跳慢跳,幾乎要跳出胸口,怔了許久,嘆口氣,“胡小姐,你冷靜點。” 胡蔚輕輕搖頭,騰出一隻手,把剩下的大半杯長島冰茶一飲而盡,顯然醉意襲來,喝得太猛,身子還搖晃了一下,許臻忙扶她,“來,我送你回去。” 女孩身體軟軟地靠住他,垂下眼,紋絲不動,忽然言語輕輕,卻斬釘截鐵地說:“麻煩你去告訴你們家沈先生,要把我甩掉沒那麼容易,何況,他要甩的,可不只是我一個人而已。” 說罷拂袖而去,搖搖晃晃,卻堅決不要許臻送,走出去打一輛車,絕塵不見,堪稱坐言起行。 許臻目送她的車遠走,心裡掂量了一下,眼前晃動著胡蔚完全不像是說著玩的決絕神情,一咬牙一跺腳,顧不得周致寒可能和沈慶平在一起,急忙打電話過去。 沈慶平在電話裡頗不耐煩,“那麼晚什麼事?我明天處理。” 許臻知道他意思,但心裡藏不住,頓了一下,把胡蔚丟下的最後一句話原樣畫葫蘆轉告了,沈慶平在那邊聽完,啪地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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