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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饭如霜

  • 現代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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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970-01-01發表
  • 202653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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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人之西湖

浮世愛 白饭如霜 13559 2018-03-22
周致寒每年三月必定到杭州小住,落腳點都在西湖邊的青年旅館。這恍惚是一個刻意為之的舉動,表明自己之於這個城市固然是旅人,卻比平常的旅人多一份長情。 如此小小不言的心意,每每是沈慶平嘲笑的對象。青年旅館?絕不在他考慮之列,他已經大踏步進入中年,眼睛和身段都已經放不下去了。偶爾他陪周致寒一同出行,行程單上的項目就會變得面目全非。 “我不想住香格里拉的行政套房,我也不想去天上人間和你的生意夥伴應酬。慶平,我來杭州,是為了看蘇堤上柳樹剛生出的那一點綠色。” 周致寒會抱怨,一面抱怨一面看沈慶平辦入住手續,一面抱怨一面精心化晚上出去應酬的妝。 男人側耳傾聽,充耳不聞,出入電梯時扶一扶周致寒的手臂,免得地毯邊絆住她的高跟鞋。

她不能抱怨他不好。跟了他那麼多年,從花信年華到熟女,從他開桑塔納到奔馳S600,從相濡以沫到給相濡以附屬卡,能夠的時候,都陪伴她,會削蘋果——除了婚姻以外,但凡一個男人可以給一個女人的,沈慶平都沒有遺漏。 而婚姻,大概彼此都沒有想過要。說起來,一張婚紙有什麼意義? 在沈慶平的交際圈中聽到人家叫周小姐,周致寒年輕時候,並不覺得這句話會帶來什麼損害,到現在,是已經不願意去察覺,是木已成舟的無可奈何。 好在沈慶平很忙,他並不是每次都會陪她來的。這一次,就是周致寒一人來杭州小住。 在酒店裡接完沈慶平清早的查崗電話,周致寒換上柔軟的運動長褲,貼身上衣和厚外套,她在洗手間仔細端詳自己的臉,考慮良久,最後還是上了一點點淡妝,之前在電話裡她還取笑沈慶平,“我也算一把年紀了,你還那麼緊張乾什麼?”

對方不接她的話頭,只囑咐她注意安全,早點回去。這樣的關心,始終還是令女人覺得溫暖。 今年三月的春風來得特別暖,西湖邊懶洋洋的,春茶初上,一陣陣香。她順著蘇堤一直走,人不多,偶爾有情侶牽手漫遊,都極年輕,除了彼此以外,什麼都可以視而不見。 風景真好。好到不忍心走馬觀花,周致寒找到一家開在湖邊的茶館,要了一杯新茶坐下來。太陽一點點大起來,曬得周身欲化。她戴上墨鏡,很不顧儀態地伸了個懶腰,半躺在椅子上。 這時候有一隻手,輕輕在她椅背上拍了一下,周致寒回過頭去,是兩個年輕孩子,一男一女,坐在和她背靠背的椅子上,正扭著身子看她。 “您好,對不起打擾你,可以讓我們看看你手腕上的鐲子嗎?” 言辭很有禮貌,樣子更好,都穿普通的牛仔褲運動鞋。女孩子長頭髮,白襯衣上罩一件小小的藍色毛衣,身段窈窕,得天獨厚,露出開朗的笑容,男孩子很高大,濃眉亮眼,英氣勃勃。

周致寒自信看人一向沒有走過眼。把第一絲本能的猶豫對付過去,她取下鐲子,交給那女孩。 “卡地亞,我說是卡地亞吧。” 年輕聲音爆出熱烈歡呼,女孩子眼神閃亮,看得目不轉睛。他們小心翼翼捧著那個鐲子端詳,良久,交回給主人,“謝謝你,鐲子真漂亮。” 致寒微笑道謝,向這對年輕人舉舉茶杯,聽到男生說:“你喜歡的東西,我將來都會送給你的。” 女生溫柔地說:“我知道,我很期待。” 是現在的孩子都進化得太快了麼,還是,周致寒老了? 她在那個年紀,不要說卡地亞,就是一串玻璃項鍊,都是人間珍品,足夠表達滿腔熱血,一片冰心。她嘆口氣,將杯中的茶葉吹開,熱氣裊裊。 這只鐲子,不記得是沈慶平去哪兒個國家出差帶回來的。他平常並不送她禮物,那一次是很少的例外。很久之後,她在一個偶然的機會發現他十天的差旅並非單獨一人,才領悟出這份禮物的意義,乃是補償。

卡地亞黃金手鐲,全鐲鑲鑽,價值不菲。她那時候還年輕,有底氣把鐲子砸到牆上,把全部玻璃製品打得粉碎,收拾了自己衣物,離家出走。 搬出去住比想像中容易,而且更放鬆,她在大學教書,工作獨立,不需要一張附屬卡也能過舒適的生活,晚上和朋友在風味別緻的小酒吧喝一杯長島冰茶,微醺時回去睡,一夜無夢,不知道多快活。 何況,沈慶平並沒有糾纏她,表現得如一貫的冷靜理智,由此致寒立志要過得更好,不為思念或後悔落一顆眼淚。 直到某個深夜,發現沈慶平的車停在她小公寓的門口,喝醉了,抱著她反反复复說,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一個大男人,神情像被噩夢追逐一樣恐懼。 糾纏久了,眼淚鼻涕嘔吐物蹭滿她一身,雙手力氣很大,執意不願鬆開,鬧到保安都出動,問要不要幫她把這醉鬼打發走。

致寒腦子裡千迴百轉了多少思緒,最後嘆口氣說:“不用,是我先生,幫我把他扶上樓吧。” 沈慶平翌日醒過來,叫人來把致寒的東西都搬回他那棟大而無當的宅子,沒有多一個字交代,就此如常又過了下去。
轉眼到如今,時光真是快。 瞇上眼,從墨鏡裡看水波淼淼,天青如玉,周遭靜靜的。這才是度假,把骨頭一片片在太陽下曬出香氣來。她完完全全鬆了一口氣,情不自禁睡了過去。 閒晃蕩了一天,回到青年旅館,已經是黃昏時分,許多背著背包的孩子正在排隊等待入住,似乎是一個學校來的旅行團,男孩子都單穿一件衣服,有的干脆是短袖,露出無所畏懼的皮膚,在那裡吵吵嚷嚷的。周致寒駐足看了兩眼,走去等電梯的時候,晃眼看到一張面孔,似曾相識……

是上午在西湖邊問她要鐲子看的男孩子。他眼神更好,周致寒還在回神,他已經露出微笑,主動招呼:“嗨,你也住這裡嗎?” 不知道為什麼,到處圍繞著的年輕氣味,使她覺得這句話裡微含諷刺,致寒輕咳一下,淡淡說:“是啊。” 對方渾然不覺她的冷漠之意,電梯來了,趕快按住上升鍵,讓周致寒先上,隨後跟進來,仍然興高采烈地說:“我很喜歡住這裡,可以交到不少新朋友,哎,怎麼稱呼你?我叫喬樵。” 這是多少年來頭一回異性向周致寒搭訕,用輕鬆活潑的口氣,態度乾淨得毫無瑕疵,絕沒有隨後而來虎視眈眈的角力預感。 致寒說:“你叫我Veronica吧。” 電梯里短短聊幾句天,他已經把自己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北方孩子,到上海讀書,趁週末加逃課,陪女朋友過來玩,今天去了蘇堤,吃了小籠包子,還沒想好明天上哪兒去,可能又是隨便走一走。

光明磊落,一派天真。 交換了房間號電話號,回到房間卸妝的時候致寒猛然一陣懊惱,悔不該自己用拒人千里之外的口氣,說什麼叫我Veronica。 她倒真的有一個法文名字是Veronica,去巴黎待過兩年,沒有什麼偉大的目的,有一搭沒一搭上工商管理學位課程之餘,大半時間閒逛,學怎樣調咖啡和養花,結果很有幽默感——法國美食整出了她的胃病,落花流水就回來了。她所學到的法文,偶爾可以拿來在會所裡聽聽邊上老外講八卦和發牢騷,更偶爾是幫沈慶平玩點小惡作劇。倘若在某個場合他被一個愛說洋涇浜英文的二百五纏上,致寒就過去,說一串流利漂亮、唯獨絕大多數人聽之茫然的言語出來,而後沈慶平就彬彬有禮地說:“失陪一下,我有點急事,去去就來。”金蟬脫殼。

那串話的意思是:你的褲子拉鍊開了,你不准備過來一下讓我幫你拉上嗎? 但在喬樵面前,這叫什麼?需要裝那麼矜持的樣子出來嗎?不知道電梯門一關他怎麼嗤笑,“Veronica?老女人還挺來勁。” 越想越不舒服,致寒發狠地把手裡卸妝液扔到水池裡,抹一把臉去給沈慶平打電話,手機屏幕上顯示下午四點四十七分,他應當是在開例會,但響了一聲,他還是接起來,第一句話是:“沒事吧?” 這是他的體貼處,但凡致寒在外地,在明知他忙的時候會打電話回來,無論如何他都會接,再不得已,也會把電話轉到貼身秘書那裡,怕的是致寒有急事。 致寒想想,真的是沒事,那點子小情緒,就是放大一百倍,慶平也不是傾訴的對象,忙說:“沒事。”順口撒個嬌,“我想你了。”

那邊哦哦哦,應道:“我一會兒打給你。” 和沈慶平糾纏的頭幾年,談戀愛和打仗一樣,熱血堆積在頭頂,搏兔以搏獅之力,動輒爆發全身能量,哭哭笑笑,生生死死,投入到物我兩忘。 那時候兩個人鬧了彆扭,永遠是沈慶平來撫慰她,任什麼工作,緊要關頭,手下人在外面把辦公室敲得山響,秘書小姐轉接電話一再佔線、佔線。他總要先把一切跟致寒解釋清楚。絕不說一會兒打給你,因為怕一會兒之後永遠沒機會了。 其實有什麼好解釋,這頭的沉默不語,不過是等那頭多說幾個愛字。
一個人獨自出來旅行,最大的好處是盡享自由;最大的壞處,是實在太自由,面對大片時間,幽靜空間,不知如何填補。 走到窗前拉開簾子,落日熔金,暮雲合壁。寫什麼文章,古人八個字已經是一整幅莫奈。黃昏時天色靜謐,再吵鬧的聲音都顯得恍惚。浮生半日,值得享受。

致寒呆呆地就這麼站著,頭腦裡倒也空空的,不需思緒。站了半個時辰,電話響起,慶平開完會了,正走下停車場,說要出去應酬,忽然問她:“你和一個姓顧的人很熟嗎?” “姓顧的?顧什麼?問這個乾嗎?” 沈慶平說:“沒什麼,前兩天一個飯局上認識一個姓顧的,說和你很熟,我想你大概沒給我介紹過。” 這句話說得十分蹊蹺,致寒神經一緊,沉默半刻,輕描淡寫說:“姓顧的多了,我怎麼都認識。哎,你去哪裡吃飯?和誰?” 女人再豁達利落,有時候都不妨查查崗,男人倒不是真的希望時刻向你報備,但正常情況之下,他還是把這個作為愛情的證明。 慶平早就習慣了這一套路,即刻就回:“幾個供應商來了去見一下,你吃飯沒有?” 兩個人隨便說了幾句話,突然就斷了,停車場信號不好,致寒向來知道。她將電話拿在手裡,良久不見慶平再打來,不知道為什麼心臟撲撲撲跳得很急。急到連有人敲門,都誤以為是心跳,許久才反應過來,像得救了一樣,慌忙去開門。 門外竟然是喬樵,換了件灰色長袖襯衣,裡面一件白色T卹,髒髒的褲子,對她笑,“你真的住這間房啊?” 致寒忍不住露出笑容:“什麼叫真的,你找我嗎?” 男孩子點點頭:“是啊,我看你是一個人出來玩的樣子,問問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吃飯。”
和兩個小自己一輪有多的孩子吃飯,樂趣微妙。出行前喬樵想必做過詳細的旅程計劃,一出旅館門,直撲某處公車站,一到某站,毫不猶豫下車,右轉,前行五百米,大叫一聲:“最地道的西湖醋魚在此!”衝進去,不需看菜譜便開始點。 小館子,偏偏僻僻的,但味道的確好,致寒吃得很舒暢,還端一個碗進廚房去對大師傅道謝。 喬樵是好男子,或至少顯示出好男子的潛質。第一當機立斷,第二周到細緻,無論二十五還是五十二,男人做到一點已經達標,何況齊全。吃魚時把最好的肉挑出來,先放到致寒碗裡,再放到女朋友碗裡。那女孩子名叫小珊,相貌娟秀,態度嬌柔,坐享喬樵的體貼,很理所當然的樣子。 乘喬樵去洗手間,致寒讚他一句:“他對你很好。” 小珊嘴角牽一牽,笑容勉強,似有心事,欲言,又止,終於說:“他是對我很好。”向洗手間的方向看一眼,接著說:“不過,好又有什麼用呢?”搖搖頭,“他能給我我想要的生活嗎?” 這個論調,在致寒不算新鮮,幾多恨嫁的熟女,不慎踩到沒結果的孽緣裡去,對方對她越好,便越是錐心,就致寒自己,也不敢說深夜凌晨,沒有過如此這般惆悵的時候。 但小珊多大?十九?二十一?不知她想要什麼樣的生活,現在竟已斷言喬樵給不了。 致寒沒有問。她是多聰明的人,小珊的眼光收回來,在她手腕所戴的卡地亞鐲子上一瞥,已經昭然若揭。這女孩子的理想,不是只羨鴛鴦不羨仙。 這時喬樵回來,說道:“等下你們去洗手間要小心,地很滑。”小珊應了,聲音甜甜的,梨渦一旋,笑意盈盈,霎時兩個面目,轉換極為自然,怎麼說都算天賦過人。致寒暗嘆口氣,低頭喝湯。 吃完飯,在杭州城裡信步亂走。致寒不願當燈泡,故意落後一步,風色輕柔裡聽到那對小情侶咿咿呀呀的絮語,學校如何如何,同學如何如何,簡直都是些與人世不相干的小事。 男孩子興致勃勃在計劃,這個假期在這裡,下個假期不妨到遠一點的地方去,爬華山吧,華山險峻,爬起來過癮。明年多存一點錢,去四川,或者云南,畢業以後再考慮西藏和新疆吧,那種好地方,要計劃周詳一點。 真是太年輕了,沉浸在希望與愛情裡。 他完全感覺不到身邊女孩子那始終沉默的呼吸,是一種意味著你的人生與我無關的強烈暗示。 走了半小時,小珊轉過來問致寒:“我們約了幾個朋友去酒吧玩,你要不要一起去。” 再說去,就未免太不識趣了,致寒笑著揮揮手,跳上一輛出租車,回了酒店。下車的時候接到沈慶平的電話,那邊傳來爵士樂輕柔慵懶的節奏,大概是在某個會所。 今天他的電話,從早到晚,似乎特別多一點,大家一起那麼久,有一點最細微的不合理都能察覺,致寒直截了當問:“你今天怎麼了,有心事麼?” 她是情人,更是知己,自信愛來愛去那麼多年,最留人的是知己知彼。 慶平應當已經喝了一點酒,在那邊呼吸濃重,不出聲。 忽然說:“我想要個孩子。” 致寒輕輕笑,一面開房間門,一面應:“當真?” 他很肯定的,“當真。” 大概是起身從房間裡走了出去,音樂聲縹緲起來,他說:“要是你願意生個兒子給我,我會愛得發瘋。”
幾乎十年的關係,沒有產生任何結果,都算是一件蹊蹺的事。沒有婚姻,沒有孩子,除了致寒在他公司的部分股份,也不算有共同經營的一盤生意。 有時候沈慶平和致寒在家裡坐著,談一些家長里短,偶爾爭吵兩句,自然而然,四平八穩,好像這就是天長地久下去的架勢。 那情景令人恍惚,至少令致寒恍惚,因為無論從哪兒個角度來說,這兩個人之間,其實毫無必然要連接在一起的關係。 但她從來沒有對此抱怨過。 一個人不抱怨明顯對她不利的事實,多半是,她本人就是這一事實的締造者。 是什麼引領她到達這個地步?兩個人不談論。沈慶平以他獨特的適應力,將生活接受下來,並且若無其事地繼續下去。 他今天晚上,是多年來第一次,提到兩個人之間關於結果的缺失。 他還在繼續說:“有時候我想,是不是我對你不夠好,或者我自己本身,做得不夠好,所以我才會覺得,你在我身邊,好像是一種老天爺對我的恩賜。什麼時候這恩遇會到盡頭,沒有人知道,你也不知道,你只是隨時準備好要走。” 致寒不能不辯白:“慶平,你怎麼了?我跟你十年,以後都跟下去,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不知為何,她眼裡薄薄有霧。 那慣來穩健、波瀾不驚的男人,此時呼吸軟弱,蘊含著莫名心事,卻緘口難言。 他輕輕說:“小寒,我愛你,無論你做過什麼事,無論我們之間發生什麼事,我都愛你。” 電話掛下,致寒背脊上一陣冷,再撥過去,竟然已經關機。 她跌坐在床上,四周巨大的靜默潮水一般洶湧而來,帶著難以抵禦的真實沉重。人生有一些莫名苦痛尖銳處,潛伏在心靈必經之地,罔顧時光紛擾,等待一擊得手,血流成河。
沈慶平掛了電話,轉身正遇到司機許臻出來找他。小伙子不高,身板極強壯,臉相干淨,不算俊,但周正舒展。他盡司機的本分,陪客,不喝酒,一雙眼睛精光四射,關心地問:“沈先生,你沒事吧?” 他搖搖頭,示意許臻帶路進去,包房裡坐了三四個他的生意夥伴,都已經差不多了,個個半躺在沙發上打盹,沒睡著的也隻小聲聊天,清心寡欲的,任身邊穿低胸露背晚禮服的陪酒女郎個個閒得發慌。 歲月不饒人,看表才十一點多。換了幾年前,是剛剛進夜場的時候,就算已經喝了不少,惦記的無非是等下轉哪兒個場子。 現在,大家輕輕淺淺吃晚飯,講究哪裡的湯水養生正宗,到不對外開放的私家會所坐一陣,已經個個困極思睡,好像角落裡那個牛高馬大的老任,從前是出了名的色狼,夜夜笙歌,不醉不歡,自兩年前查出前列腺癌症初期,整個人跟霜打了的豆苗一樣,一個勁往泥巴里長,到酒池肉林所在一樣先叫一杯牛奶,任誰的親生大爺都休想勸他喝上一杯。 沈慶平低聲叫許臻去買單,坐到老任身邊去,後者望他一眼,笑著說:“查崗?” 把自己的手機拿出來看看,又放回去,“我家老太婆,現在對我完全放養,偶爾早點回家,她還說我吵得她不能專心看電視,嘖嘖。” 沈慶平忍不住笑,“你現在還能折騰什麼,嫂子當然懶得理你。” 多年的朋友了,彼此知根知底,老任隨他調侃,也不惱,拍拍他,“致寒呢?最近都不怎麼見她?” 慶平嗯一聲,簡短地說:“她出門走幾天。” 這時候會所的營業經理拿著結賬卡進來,請他簽字,輕輕問:“沈先生,今晚玩得不開心嗎?這麼早就走。” 沈慶平笑一笑不作聲,很快簽完字,囑咐許臻繼續待著招呼其他人,自己拉了一把老任,兩個人悄悄出了門,車子駛出停車場出口的時候,天上陰沉沉的,好像要下雨。老任問:“這是去哪兒?” 沈慶平不出聲,車開得飛快,窗外霓虹燈光一匹匹錦緞拉扯開來似的,五光十色地掠過去。老任就知道他不對勁,說:“有事?” 一世人兩兄弟,在老任面前他沒什麼好隱瞞的,終於說了出來,“胡蔚可能懷孕了。” 胡蔚?老任愣了一下,“誰?是不是你上次帶出來那個美院的小姑娘?” 一說就記起來了,高個子的北方女孩,兩條腿漂亮之極,鵝蛋臉,額角光潔明淨,年輕得一點灰塵都沒有。幾個月前和沈慶平一起出來過一次,喝酒很豪爽,話卻不多,一笑兩個酒窩兒,很是可愛。 沈慶平苦笑,“細枝末節你都記得清楚,媽的,色狼本性不改。” 老任不服氣,“誰色狼,我又沒讓她大肚子。哎,你準備怎麼辦?” 見沈慶平不出聲,乾脆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你別心事重重的。懷了就生唄,致寒那裡,你先瞞住,真瞞不住了再好好哄哄她。” 大家都是現實主義者,對情形估算得很清楚,“她三十幾歲的人了,就算生氣,能走到哪裡去?你一把年紀也該有個孩子了。” 沈慶平看他一眼,“你以為我沒這麼想過?” 老任急了,“那你愁眉苦臉幹什麼?我還不知道你,這孩子你不想要,犯得著跟我說嗎?又不是第一次玩出火。” 又不是第一次玩出火,又不是他一個人玩出火,慣例是給筆不大不小的錢,女人自己去把首尾收拾乾淨。沈慶平比別人還多一分自在,他畢竟沒結婚,不想要就是真的不想要,連藉口都懶得找。 要說致寒什麼都不知道,肯定是假的。唯一有一次發作,她不聲不響搬了走。他起初像一隻出了樊籠的野狗一樣瘋玩,過一段時間,回到變得像狗窩一樣的家,四壁靜寂,明明沒有心事,卻夜夜睡不著。最後服了,作低伏小,破釜沉舟去求回來。回來後,慶平有時候覺得,她大概是從此懶得管,或者根本不願管了,蛛絲馬跡比紅綠燈還閃亮,她偏連眼都不轉過去,自顧自生活。 這到底是徹悟還是絕望,沈慶平不是太清楚。 他想了半天,反問一句:“生下來?” 老任唯恐天下不亂,“生!我三個兒子了還想生個女兒呢,你屁都沒一個還不生。” 生下來,有什麼難的?說沈慶平真的很喜歡孩子,不見得。可是一把年紀,當周圍人人都談兒論女的時候,他心裡也有點癢癢。 胡蔚,是真年輕,也可能真的沒有出來走過,和他在一起倒不曾漫天要價坐地還錢,反反复复只會說,要他對她好。偶爾天真,說要結婚,畢業後就結婚好不好,一遍遍這樣問。 他不知道該失笑還是發愁,對著胡蔚美麗的臉一看再看,無言以對。心裡想,奇怪,哪裡有二十歲的漂亮女生想結婚的?周致寒都不提這件事。 結婚。他很多年前結過一次,很快就離了。兩個人相對兩相厭,對久了簡直是人間酷刑。 和許多女人廝混過,後來和周致寒在一起,有兩年功夫,他愛她愛得發瘋。那時是事業上升期,忙到連水都盡量不喝,免得要上洗手間。但每天要見她,清早就清早,半夜就半夜,最神經的時候一天發了一百條短信——一個大老爺們儿,周圍的朋友都笑他。不敢當面笑,背後議論紛紛,說這回沈慶平破了金身,被逼娼為良了。 要是致寒肯為他生個孩子,最好是兒子,沈慶平想不出世上還有比這更樂的事。 那時候,周致寒要他幹什麼,他都會去幹,不要說結婚,就是含笑飲砒霜也乾,反正還能去洗胃不是。 可惜她不肯。 有過一次,她毅然決然去了醫院,陪都沒有叫他陪,問都沒有問過他要不要。若不是許臻恰好開車經過醫院門口看到她的車,沈慶平估計自己終生都會被蒙在鼓裡。 那幾天廚房裡總是煲著烏雞湯,當歸枸杞黑豆,裊裊的藥材餘味縈繞一屋子。阿姨按周致寒的囑咐,把燕窩放在早餐桌上給她補身體。兩人強作鎮定,根本談都不談起這件事。唯獨有一天沈慶平半夜醒來,發現周致寒站在洗手間裡,無聲無息地抱著雙臂,肩膀微微地一聳一聳,不知是不是哭,那一刻他覺得滿天顏色都是灰的,心很冷。
送老任回了家,果然任太太還在看電視,迎出來在門口對慶平點了點頭,說:“今天這麼早?老任,你車停哪兒了?” 白白胖胖的女人,開眉笑眼,認識十幾年了,沒見過她發脾氣,成天慢悠悠的,伺候花花草草很來勁。這個別墅區裡的園子,數她家的最漂亮。經常說,在她眼裡老任就是一根狗尾巴草,養你你不見得長多好,不養你你滿地都是。 老任在外面胡來,喝多了經常拉著姑娘的小手,問:“要把我比植物,你說我是哪兒一樣?”人家哪儿知道他什麼意思,拼命往貴重樹種上招呼,松柏梅竹都當過,最離譜的是那個讀了幾本書,硬說他是紫檀花梨。老任樂得在夜總會的沙發上滾,跟沈慶平說:“我操,我要像花梨,還做什么生意啊,直接把自個賣了不是划算得多。” 站起來一聲吼:“老子就是一根狗尾巴草,狗尾巴草。” 晃晃悠悠走了。回家聽他老婆念叨今年玫瑰種子好,蘭花就不怎麼樣,門口那兩盆子鐵樹,你開不開花倒是吱一聲啊。聽得修身養性的。 沈慶平不是不羨慕。
江南早春夜晚,涼颼颼天青如水,致寒裹緊自己的外套,後悔沒有帶一件毛衣隨身——但也沒有想過,在杭州度假,會有凌晨三點出門的時候。 和慶平通完電話,她細細洗了澡,上床睡下,留床頭櫃上一點點燈,黃凝凝地照著,窗裡窗外,一點多餘的聲音都沒有。致寒盡量伸展開身體,調和呼吸,走了一天,肌肉都很疲累,不知道為什麼,直耗到半夜,都不見半點睡意來訪。 她眼睛睜了又閉,從來不擇床的人,偏生這一刻覺得身下床褥無一寸順心,折騰了半日,終於爬了起來。 坐在床沿她一字一句想沈慶平電話裡的言辭,這樣衷情傾訴,是初相識那兩年常常有的,不知從幾時起便淡了,誰也不覺得惋惜,自然本就是真理。再度突兀而來,不是他有什麼事,就是他知道了她的什麼事。 “無論你做過什麼事,無論發生什麼事。”範圍多大,不可限量。 最有威力的言語,都不可以只從字面上解釋。這是不是常識? 站起身一件件穿衣服,到洗手間洗了一把臉。鏡子裡她一張臉線條柔和,五官精緻,兩線黑眉彎彎的,眉峰那裡偏有棱角,眼角斜斜飛上去。半夜三更,眼色都水影盈盈。說是奔四的光景,年華應該只剩尾巴,但比黃金還貴的護膚品和會員制度的美容院,還是不惜餘力起到了牽制敵人的作用。 關伯第一次見她,對沈慶平說她外柔內剛,大旺之相,桃花帶官印,最得男貴人歡心,但心思過密,福壽不能兩全,終要折一樣。 關伯是台灣人,精通面相,紫微斗數尤有造詣。專行走達官貴人圈子,人人尊禮有加。他卻和沈慶平格外投緣,其時慶平初初戀上致寒,聞言慌了神,急忙請關伯設法化解,被致寒一句話擋了下來,說:“既然如此,我當然是長命百歲。” 她卻從不覺得自己有福。
看了自己半天,致寒嘆口氣,出了門,準備找個什麼地方權當消遣。 一走到酒店前台,偏巧,劈頭竟然又撞上了喬樵,不知道這孩子發生了什麼事,渾然無視周致寒,直端端進去了,是致寒一疊聲喊他:“喬樵,喬樵!” 喊了許多聲,他才反應過來,瞪了周致寒好久,說:“哦,是你啊。” 致寒看這孩子臉通紅,額上青筋直跳,眼神茫然,忙過去拉住他胳膊,說:“你怎麼了,小珊呢?” 他擠出一點笑容,比哭還難看,“我不知道。” 手臂揮舞了一下,不知想驅趕什麼,搖搖頭又往裡走。 周致寒一把把他扯回來,沉下臉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不怒自威,喬樵一愣,看了她半天,垂下頭來,輕輕說:“我們吵架了。” 致寒鬆口氣,“吵架有什麼關係,誰跟誰不吵架的。” 她知道這時候放喬樵一個人上去,小孩子的心氣鑽牛角尖,必然難平,不如轉移一下注意力,於是說:“哎,你幫我一個忙,陪我出去找個網吧好不好?太晚了我一個人不大安全。” 她對人總是看得準,一說不大安全,就算喬樵心亂如麻,有一千一萬個不願意,都只得答應下來。跟著致寒走出旅館,且告訴她,最近的網吧就在十五分鐘路程之外,杭州治安不壞,完全不用找車。 兩個人一路走,致寒和喬樵一搭一搭聊著,不出兩三個回合,就問出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說起來可能別人不信,這是喬樵生平第一次到酒吧。 一進蘇荷的門,裡面的嘈雜聲就撲面而來,把他打了個劈頭蓋臉。 讀大學之前不要說喝酒,就是可樂和咖啡,爸媽都不准他碰,說對身體沒什麼好處,要糟蹋自己等滾出了家門再糟蹋。家法威脅之下,他忠實地貫徹了這個宗旨,在家只喝白水和果汁,出門就直撲垃圾食品餐廳,專吃最被他媽媽鄙視的垃圾食品。喬樵有個弟弟,兩人年紀差不遠,兄弟感情很好,弟弟後來去了美國,別人一年到頭吃漢堡王吃得雙眼含淚,他還挺開心。常常打電話跟喬樵說,咱們這種用餐習性分裂,一看就是被父母給逼出來的。 但他不是個叛逆的孩子,從小就堅強敦厚,誰看了都說教得好。 只待了一會兒,喬樵就曉得自己不會喜歡這種場合,令他莫名驚詫的是,小珊卻如魚得水,衝進嘈雜音樂里的第一分鐘,全部神經就已經活躍起來,大聲說話大聲笑,一點也不像他所熟悉的那個乖巧女生。 今晚一起玩兒的人,都是小珊約的朋友,開始說是同學,到酒吧里一看,三個男的,一個女的,就是再把他倆拉上一算,平均年齡都得有三十五,個個搖起色鐘來手勢嫻熟,顯然是類似場合的常客,名字聽起來都不像來自身份證——強哥、小寶哥、雞公…… 他們叫了兩瓶黑牌威士忌,玩色鐘,名叫強哥的男人上來就單挑他,輕而易舉贏了幾盤,對小珊笑,“妞,你家小男人,得抬著回去,估計今晚用不上了,你不介意吧?” 喬樵聽得血衝腦門,偏生小珊笑顏如花,似乎一點不介意對方口齒調戲,只好硬生生忍了下去,沉下臉,說:“再來。” 再來還是輸,對方是老油條,套路精熟,叫點數滴水不漏,看喬樵一杯一杯硬著頭皮灌下去,越發小瞧他,和小珊不斷調笑,神色輕浮。過了半小時,風雲突變,喬樵對他那些聲東擊西的把戲突然一下識破似的,盤盤單刀直入,叫上兩個回合就將他色盅中的點數喊死,叫他開也輸,不開也輸。對方漸漸笑容尷尬起來,酸溜溜地說:“咦,你怎麼一下聰明起來了?”喬樵冷冷望他一眼,不答話繼續來,繼續勢如破竹地贏。小珊在一邊倒也來勁,說:“嘿,他讀金融的,算概率小菜一碟啦。” 強哥作恍然大悟狀,“怪不得!不過小伙子,你讀金融再好有什麼用?讀金融還不是幫人家數錢。是吧,小珊,哈哈。”轉過身去示意另一個人上來對上喬樵,自己卻靠近小珊,“我們玩。” 玩到兩點鐘,喬樵實在難受,拉一拉小珊要走。女孩子和那幾個人左一杯,右一杯,已經喝得不少,一摔手臂,“要走你走,我好久沒出來玩了,你別煩。” 他大吃一驚,雖然說環境吵,小珊語氣裡那種冷漠和不耐,還是像鋼針一樣直刺他的心。喬樵不知所措地四處看了看,所有人都忙著吆五喝六,霓虹燈轉動,光影繚亂,群魔亂舞,似乎唯獨自己是局外人。身邊小珊忽然“啊”的一聲叫起來,原來又輸了,抱著杯子鬧:“耍賴,耍賴,不喝了不喝了。”那幾個男人爆發出淫邪的哄鬧:“不喝就脫衣服,脫一件,脫一件!” 喬樵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拖過小珊,往外就走,到門口,小珊把他手一甩,滿臉漲紅,沖他大聲叫:“你幹什麼?神經病啊你!” 男孩子氣得站在那裡喘氣。他對小珊好,體貼退讓,就算不悅,也是悶一悶拉倒,漸漸成了一種習慣,這陣子惱怒得很,也說不出一句狠話。 小珊當然最了解他不過,冷冷看著他,酒後漂浮的眼神於他完全是陌生的,過了半晌一轉頭,自顧自進了酒吧。喬樵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一片燈光閃爍中,五內如焚,卻什麼也不能做,不願做。站了很久,慢慢挪開步子,清風明月柔和,杭州城中夜色溫柔,渾不顧人世有多少風雲突變。一步步,走回去。
聽到這裡,致寒心裡嘆口氣,說:“你以前完全沒見過小珊這樣麼?” 喬樵搖頭:“我從來沒有去過酒吧,她也沒有去過。” 是個判斷句,但是帶猶豫。致寒微笑著看看他,男孩子很洩氣,自己改口:“我沒有和她一起去過,大概她是和別人去的吧。” 凝神想一想,很低聲地自言自語:“難怪有時候,晚上她會不接電話。” 你以為你了解某個人,其實你只了解她和你在一起時的那一面。 你所看到的那一面,只是你能夠和你願意看到的某一面。 冰山一角之下,到底藏多少溝壑?不潛下去細細觀望,誰能下一個準確的判斷? 就連致寒,都從不敢說自己真正了解誰。 想了一會兒心事,喬樵冷靜了一點,問致寒:“你這麼晚跑出來找網吧幹嗎?” 致寒說:“我要找一個人。” “從網上找?他還在線麼?” 致寒笑起來,“不,他不在線,是我要給他寫一封郵件,看他在哪裡。” 喬樵聳聳肩,他的禮貌不允許他問。什麼樣的郵件,一定要凌晨三點寫?是不是等睡到第二天九點再寫,重要性就會隨之減低? 眼光越過高茫的夜空,致寒仰頭望著所有爭相閃爍的星辰。她很需要知道現在在哪裡的那個人,已經有五年,不曾有過任何音訊。
找到網吧,致寒看了看自己的工作郵箱,瀏覽一下時尚信息網頁,喬樵在一邊玩遊戲,不是很投入,手機抓在手裡,不斷看,那一副故作鎮定的樣子,讓致寒心裡好笑。不到半小時,對喬樵說:“咱們回去吧?說不定小珊回來了呢。” 喬樵搖頭:“房卡在我這裡,她回去了會給我打電話的。” 於是又耗了一會兒,致寒看喬樵的樣子,再玩下去就會把全部氣撒在鼠標上,很快要賠人家一個了。她乾脆站起身來,說:“走,我陪你去找她,女孩子玩太晚了,不安全。” 喬樵猶猶豫豫的,身為男人的自尊和身為某人男人的責任心在天人交戰。致寒不管他,自顧自走出去。喬樵搶著到網吧櫃檯結賬,很有不佔女人便宜的氣概。致寒也由他,閒閒站在一邊等。畢竟年齡懸殊,氣質迥異,收銀員一邊算錢一邊忍不住多看了這兩人幾眼。致寒笑一笑,說:“帶兒子出來上網的女人不多吧?” 收銀員趕忙掉轉頭,說:“兒子?我以為你們是姐弟呢。” 出去喬樵就跟她急,“你哪裡像有個那麼大兒子的人啊?說話老瞎了。” 致寒只顧笑,揚手打車,說:“哪個酒吧?” 巧得很,到酒吧的時候,那幫酒客們正出來。喬樵一眼盯到小珊站在路邊,醉醺醺和一個男人勾肩搭背,大聲說笑。他想衝上去,被致寒一把推到身後,嚴厲地說:“不要和喝醉的人講道理,更不要和他們打架。” 她自己上去,立刻看出來小珊今天不但喝了不少酒,而且酒裡面下了藥,皮膚全部變紅了,眼神渙散,看人都聚不了焦。照正常途徑,多半是把她弄不回去了。 她走到面前,那幾個男人大概正在商量去哪裡,淫邪的眼光在致寒身上上下打量,問:“美女,找男人啊?” 致寒伸手在小珊臉上拍了兩下,惋惜地說:“哎,怎麼這麼快就喝多了。” 對那幾個人笑一笑,說:“我是小珊的姐姐,剛才忙沒空過來。幾位是小珊的朋友吧?要不要一起再去玩一下?” 那些人都是夜貓子,玩到這時候,情緒正到最高潮,一聽有免費的場子可以轉,水蛭吸血一樣叮上來,涎著臉問:“去哪裡玩?地方不好我們可不買賬。”看了一眼喬樵,滿不在乎,顯然沒把這年輕男孩子放在眼裡。 致寒稍後退一點,伸手握住喬樵的手,強迫他平靜下來,一面說:“放心,一定是好地方。” 她帶他們去的是杭州城最好的夜總會之一。致寒帶喬樵坐出租車,那邊的人開了一部車。上車前喬樵試圖把小珊從那台車旁拉過來,立刻就被對方凶狠地推開。這個送上門的妞是煮熟了的鴨子,怎麼著人家也不會放過嚐鮮的機會。 上了車,致寒立刻撥電話,對方很久才接起來。聽到她的聲音很吃驚:“致寒?這麼晚,有什麼事嗎?” 她寒暄問好,禮貌周到,然後說:“我一會兒要去你那個場子,幫我準備好一間大房,三瓶藍帶,開好,這會兒還有姑娘嗎?幫我挑四個會來事會喝酒的。” 對方唯唯諾諾,但是越聽越糊塗,終於忍不住問:“老沈在杭州?應酬客人麼?怎麼之前沒說一聲?” 致寒鼻子裡嗯嗯兩聲,不置可否混過去,轉眼車子就到了夜總會門前。喬樵張了好多次嘴想要問個究竟,都被致寒壓了下去。一下車,夜總會的營運經理帶兩個媽咪,在門口滿臉堆笑地等,搶上來接致寒,“周小姐吧,金總要我好好招呼您,有什麼需要儘管說。” 另外一輛車隨即也到了。那一群人跌跌撞撞擁過來,一看接待的陣勢,各自都愣了愣,不過酒壯慫人膽,胡言亂語地,跟著致寒就進了門。摟著小珊的那個,還摸著她的臉誇:“小妞有料啊,這麼有錢的姐,還給我們一個驚喜。” 進了包廂,酒開好,四個妖豔的小姐迎上來,對那些人來說果然是個大驚喜。本來就已經喝到七八分了,這猛藥一下,滿屋子玩樂起來,一個個很快就昏天黑地。致寒站在門口,瞅著小珊酒力藥力一起發作,趴在最靠邊的沙發上昏睡,一推喬樵,“去,抱她出去,打車回酒店。” 喬樵立刻衝上去,兩步又折回來,“你呢?” 致寒對他笑,“你擔心我幹嗎?擔心我明天長黑眼圈嚇死鬼嗎?趕緊回去!” 他不依,“那些人都是流氓,什麼事都乾得出來,你在這裡不安全,我們一起走。” 致寒擺擺手:“你不用管我,去。” 喬樵還要爭,被致寒沉下臉瞪了一眼,教訓道:“男子漢大丈夫,不要婆婆媽媽的。叫人小看。”喬樵耳根子一紅,一咬牙一跺腳,抱上小珊往外就走。那些人抱著千嬌百媚的小姐正癲狂,瞅著買單的還在就行,居然都沒有去理他。 看喬樵消失在走廊盡頭,致寒站在門口,吩咐包房公主叫經理過來。那人早已接到大老闆的電話,說這位周小姐是他多年的好友,要什麼就得給什麼,結賬的時候簽個字就行了。雖然左看右看沒看出什麼來頭,但聽老闆的總不會錯,接到召喚,急忙過來,點頭哈腰問:“周小姐,有什麼需要?” 致寒從長褲的口袋裡摸出一張卡。經理忙說:“老闆吩咐過,您簽個字就成,不用付了。” 她笑一笑,“沒事兒,你去把賬幫我結了。我沒帶現金,你多刷點兒一會兒幫我給小費。” 經理很負責任,“周小姐,連公主帶媽咪,一共六份兒小費,三千就夠了。” 致寒點點頭,“我知道,你多刷兩千,給那幾位。”她指指在大堂里站著值班的那幾個保安。 經理有點納悶,“周小姐,您太客氣。他們不用給的,要給也不用那麼多。” 致寒這才圖窮匕見:“一會兒你進去,跟這幾個王八蛋喝杯酒,告訴他們賬結了,讓他們玩痛快點兒,我好走。再等他們喝得差不多了,衣服褲子全部扒了,好好揍一頓,丟下水溝裡去凍著。” 經理大吃一驚,“啊,這不是您的朋友嗎?” 致寒瞇瞇眼,“什麼朋友,這幾個王八蛋想強姦我弟的女朋友,我一個人在杭州不想硬來。你幫不幫我這個忙?” 敢在地界上開這樣規模的夜場,老金當然不是省油的燈。他雇來看生意的手下,更不是好惹的主子。饒是這樣,還很謹慎,進房間去兜了一圈看人成色,出來對致寒點點頭:“周小姐一句話,我幫您料理。”且很同仇敵愾,“既然是這樣,幹嗎叫這麼貴的酒,兩瓶黑牌喝死他們拉倒。” 致寒嘴角浮起一絲孩子氣的笑,“做鬼也讓人家做飽死鬼麼。一會兒下手狠點,別鬧出人命就行。” 抽身走了。經理送她到門口打了車,老遠還在招手,臉上還帶著忍俊不禁的笑意,人人都愛胡鬧,的確是個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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