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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偽裝者

人生何處不尷尬 赖宝 10509 2018-03-22
萬沒想到就在我和陳吉吉在現實中相認這一會兒的工夫,包房裡早已經別有洞天了,一進門就被裡面凝重緊張的氣場震懾了一下。 打倒是沒打起來,但依然沒人說話,一個個面沉似水,所有人都在盯著大器方向,而大器站在那個梁洛宏的旁邊,一手按著他肩膀,另一隻手拎著酒瓶子,看不出來是要敬酒還是要砸人。 陳吉吉和我對視了一眼,大器抬頭看見我倆,一瞪眼,滿臉酒紅地噴了一嗓子:“啊!寶,你怎麼和我妹一起回來的,你把她咋了?!” 有人笑出聲,我比劃了個中指過去:“怎麼說話呢?你妹妹無所謂,對我影響多不好?” 陳吉吉迅速白了我一眼,欲擂起小拳頭報仇,又瞬間意識到場地不合適,放下手,小小不好意思地飛快走到座位坐下。

我又蕩漾了一下。 看大器這樣子,場面尚未到一觸即發的程度,我快步走過去坐到付裕旁邊,低聲問之。老付答曰大器被梁洛宏的奸笑嚇醒後就開始搶戲,此刻已是主演,這會兒正跟梁洛宏叫板呢。這陳大器還是當年的鳥樣,喝點酒就變身全民超人了。 豪情中的大器早不理會我和陳吉吉一起回來這茬儿了,注意力又轉回梁洛宏身上,扯著嗓子叫囂:“你覺得我剛才說得對不對?事兒是那個什麼艾媚引起的,你和我骨頭兄弟在這談,能談出個一女二夫來啊?人家來都不來,都不願見你了,你還在這跟自己較勁啊?” 骨頭坐在那都快熱淚盈眶了,感激地看著大器。這種情況忽然冒出個講其所不能講、罵其所不敢罵的代言人來,無異於前生父母,再世爹娘。 梁洛宏歪頭斜眼瞄著大器,掂量了一下自己的體格跟對方的面積差,遂放棄抵抗慾望,擠出笑容:“呵呵,這位兄弟,那你有什麼指教啊?”

“我沒什麼指教,我就是勸你拿得起放得下!這女人哪……”大器嚷了一聲,又俯下身好像要說什麼悄悄話,梁洛宏詫異這舉動,正扭過臉湊上去願聞其詳,迎面卻是大器結結實實的一個酒嗝。 梁洛宏躲閃不及,頓時幾欲暈厥,大器卻繼續曉之以理了,“嗝——呼,這女人哪,要是狠下心來,比什麼都狠。根本就沒挽回餘地,要是只為了氣你根本不會玩這麼大,再說她和骨頭是網戀不是?那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事兒,誰還沒幾個網友?人家怎麼就單奔著骨頭來了?人家既然跑北京來了,還沒告訴你,那就等於GAME OVER了。你再怎麼折騰她也不可能跟你回去。你這勞民傷財的,何必啊!” 滿桌滿臉的詫異,誰能想到剛才還醉到坐著入睡的一人,這會兒說出話來居然頭頭是道的,不僅思維正常邏輯清晰,而且把這樁事的來龍去脈都記得這麼真切,是挺神的。

梁洛宏對大器這番話有些詞窮,甚至有點默許,慌亂片刻後,梗著脖子強詞奪理:“這位朋友,你說的話能代表艾媚麼?” 大器笑得跟漢鍾離似的,仗著自己體積大底盤低,站得穩妥,話也利索:“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嚥氣啊,得得,我當然代表不了!話得讓艾媚自己說!”說著話酒瓶子抄起來了,將那少半瓶啤酒一飲而盡,還把瓶嘴向下滴了又滴,然後握著瓶頸,瓶底朝上舉起來,拍拍梁洛宏。 “你不鑽牛角尖麼?今天我還就力挺一次我骨頭兄弟,我跟你較這個真兒!看見這酒瓶子了麼?現在就讓骨頭給那個誰打電話,她要說愛的是骨頭,酒瓶子落你腦袋上,她要是說她愛的是你,酒瓶子肯定在我腦袋上開花,怎麼樣,敢賭麼?” 這一下,整個包房裡沒人說話了,敵方那三個都略顯出緊張。我們這桌不了解大器的也表示驚訝,連人在江湖的袁老二都點頭輕笑起來,掩飾不住一絲欣賞。陳吉吉幾欲起身去阻攔,被我和付裕一左一右輕輕按住。

梁洛宏確是被撼住了,抬頭對視了一眼大器,又愣愣地看了看大器手裡的空酒瓶子,咽了口唾沫。 “不敢賭就算了,不強求,那你也就別鑽牛角尖了啊。”大器笑,手腕翻轉輕掄著酒瓶子,故作輕蔑地玩激將。 “打、打電話!讓艾媚說!”梁洛宏上套了,分神了瞬間,狠狠瞟了骨頭一眼,於是犯下了太多男人都犯過的錯誤——為了所謂的不值錢的面子,硬撐。 大器看向骨頭,所有人都看向骨頭,而此刻這位焦點人物顯然陷入了矛盾,電話一打,他就也參與了這個賭局,照之前種種跡象來看這個賭局他是必勝的。但以骨頭的性格,此刻必然背上了想贏怕輸的思想包袱,又礙於眾人目光逼視,不好拒絕,於是犯下了太多男人都犯過的錯誤——為了所謂的不值錢的面子,硬撐。

骨頭一掏手機,包房裡瞬間靜下來了,按了號碼,把手機貼耳朵上,骨頭額頭就開始見了汗了,倆眼珠想看又不敢看誰,嘰里咕嚕地亂轉,就像他才是心虛的那個賊一樣。 大器伸手大幅度比劃著,吸引骨頭注意力:“別自己聽,有擴音或者免接聽什麼的吧?按了按了!一起聽,公平公正公開麼。” 骨頭看了周圍一眼,動作緩慢拿下手機按了免提舉在面前,所有人不說話,彷彿骨頭手裡的手機是可視電話一樣,全都盯著,屏氣關注手機里傳出的絲毫聲響。 接聽了,是艾媚的聲音,有點急切,開門見山:“餵?老公,怎麼樣了?” 一旁的梁洛宏真切地聽見了,瞬間臉色風雲變幻,白裡透紅,與眾不同。 骨頭眼神裡轉瞬即逝了一絲得意,艾媚對他這個稱謂必然讓他此刻充滿優越感,但馬上意識到戰局仍在進行,於是輕咳一聲,湊近手機:“我們在一起呢,還在談,老婆,梁洛宏要和你說話,他說有話問你,你……好好回答。”

“什麼?還問什麼啊?”艾媚的聲音更急,還有一絲不耐煩。 骨頭沒答,而是起身走兩步,伸手把手機放在梁洛宏的桌子中央,然後抽身坐下,不再作聲,故作坦然掩飾著自己的緊張。 所有人靜音,梁洛宏沉了沉氣,向前探著身子對著手機:“媚兒,我是宏。” 這邊譚墩小聲接話:“靠,我還白加黑呢。” “洛宏,你還要問我什麼?還有什麼沒說清楚的麼?”艾媚說這話的時候都是嘆氣的,顯然是受夠了糾纏極度無奈的意思。 梁洛宏當然感覺到了艾媚語氣裡的不快,但眼神已經變得認真,沒有理會旁人,也沒有覺得難堪,而是更加湊近手機,聲調哀怨:“媚兒,我只想認認真真地最後問你一遍,你愛不愛我?你還愛不愛我?我真的不想我們幾年的感情就這麼完了,我這麼千辛萬苦地找到你就是不想就這麼完了!我求求你,好好想想再回答,別說氣話,因為你的答案對我關係重大,會直接影響到我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

……很悲壯,很動情,一番話說完,我們都在看著梁洛宏,但看熱鬧的心態在消散,目光都變得溫和、憐惜起來。雖然他的聲音依舊刺耳,依舊讓人生不如死,但此刻伴著這番話聽來,無疑如一個悲情男子從地獄中傳來的歇斯底里的哀怨和哭訴。 沒人說話,如同法庭上等待宣判的諸位旁聽,而骨頭明顯就是被告席上的那個,表情緊張,眼神死灰。桌上手機裡也沒了聲音,許是梁洛宏一番真情告白讓艾媚的心潮也澎了湃,一時口不擇語。但這有點兒太折磨人了。 許久,手機里傳出一聲輕輕幽幽的嘆息,在所有人屏氣聆聽中,艾媚緩緩開口:“洛宏,好吧洛宏,我……我承認,我愛你……” “咔嚓嘩啦!”清脆的一聲爆響中斷了電話審判,也拽走了大家的注意力。

好傢伙!大器這死胖子還真是說到做到,在艾媚的話剛說出口的剎那,大器特誠信為本地掄了胳膊,啤酒瓶子也應聲在他自己腦袋上開了花。 所有人都用震驚回應,離得最近的梁洛宏甚至嚇得身子一抖,接著起碼有近兩秒鐘,時間如同靜止,誰都怔著不動。再接著陳吉吉一聲尖叫,急慌慌手忙腳亂地撲向大器身邊。 我和付裕也詫異著呢,這大器還真是對比當年沒多少改變啊,還是喝醉了就敢不拴彈跳繩就玩蹦極的脾氣,剛才連我都以為他是拿那個賭注嚇唬梁洛宏呢,誰知道他還真砸啊。 這邊一片慌亂時,電話那邊的艾媚也緩過驚魂來了,急急嚷著詢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打架了麼?骨頭和梁洛宏幾乎同時探身對著手機報平安,搶著說沒事只是出了點小意外,倆人腦袋湊得很緊,說著話還對視了一眼,目光復雜。

一旁的陳吉吉正急急為大器撥掉一頭的碎瓶碴兒,我們這桌人也都起身前去探望,付裕邊走邊掏了車鑰匙,也不知道喝醉了的大器有沒有使巧勁兒,要是開了口子是要縫針的。 袁老二先到一步讓開陳吉吉給大器檢查,前後左右扒拉著看了一圈,笑了,後退一步衝大器豎了一下大拇指。看見二哥這個表情我們心算是放下了一半,也都捎帶著掃了一眼。真是奇了!你說這人怎麼能皮糙肉厚到這份兒上?酒瓶子砸上去,竟然一點沒掛彩!就是腫了一塊,起了個包。 大器臉上明顯還有殘留的痛楚,但更多是洋洋自得,好像自己乾了件壯舉似的,對著我們嬉皮笑臉地擺手,又把手指豎在嘴唇上示意靜音,眼神遞向面前不遠處,那個幾乎把臉都貼在手機上的梁洛宏。 雖然大器自行爆頭嚇了梁洛宏一跳,但這會兒他的注意力卻根本沒轉移,全在手機另一端的女孩上,況且剛才艾媚的話足以重燃他人生的希望,如同在無盡的沙漠中找到小小的一汪清泉。

“媚兒,你說什麼?你剛剛說的什麼?再說一遍好麼?”梁洛宏對著手機深情無限,同時眼睛在不停掃描對面那張慘白的白骨臉。 電話那邊的女主角好像還在思考剛才這邊的突發事件,被梁洛宏這麼一問,語調愣了一下:“啊?哦,洛宏,我剛才是說,我承認我愛你,但……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我們就讓它過去好麼?我現在和陳谷在一起很開心,如果我和你不能做朋友的話,那我們就不要再聯繫了,好麼?別再打攪我的生活,你也好好的……” 梁洛宏剛剛眼睛里高頻閃爍的希望開始摧枯拉朽般地坍塌,與之對比強烈的是對面的骨頭眼中騰起喜悅之火,並以燎原之勢迅猛擴展。 旁邊還鬱悶著一個呢,大器揉著腦袋聽著電話,愣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這酒瓶子,他媽的砸早了! 這個故事教育我們,無論衝什麼動,之前一定要聽人家把話說完,確定可以沖動了再犯傻。 之後的事態急轉直下,在骨頭笑得春暖花開地掛斷電話後,梁洛宏一臉的慾哭無淚起身探頭,非得讓大器砸他一酒瓶子,說話時帶著哭腔,如同瓊瑤戲裡的男主角般歇斯底里,加上他特有的非主流腔調,震撼效果可想而知。周遭諸位憐憫之心油然而生,人的潛意識會不由自主地同情弱者,也都可以理解梁洛宏此刻生亦何哀死亦何苦的心情。 這番情景,讓大器和老付都慈悲為懷,拍著梁洛宏的肩膀勸慰。梁洛宏眼睛裡的激動都快溢出來了,敗兵之將忽然得到敵方素不相識的安慰,這種力量是無窮盡的。袁老二適時上前圓場,喊服務員上菜,接著兩桌並一桌。 再然後菜上了,酒開了。酒杯一舉,剛剛的敵我雙方變成了一家人。 常喝酒的都知道,男人在酒桌上,經常有喝之前不認識,喝完了就成了親哥們儿,醒酒後還是不認識的經歷。 梁洛宏帶來那兩個架不住袁老二與大器的熱情洋溢,早就和我們喝成一片。這座位也開始頻繁調動更換,陳吉吉、溫小花和周小天仨丫頭被擠到一起,倒沒妨礙她們看戲,邊看邊聊,反倒混得有幾分熟識了;我被擠到挨著譚墩與大器中間,一會兒代表國軍喝一杯,一會兒代表共軍敬一杯。 我和陳吉吉坐成個斜對面,在應付著周遭的同時還頻繁地偷窺過去,但陳吉吉和周小天聊得火熱,我半天沒等到一個默契的對視,頗為失落,假模假式地和一個敵方代表乾了杯啤酒,接著乾咳一聲,故意誇張地拿出手機按鍵,我就不信她沒看見! 鬼來電,和老二外甥女聊什麼呢? 短信發過去,斜對面很快響起手機提示,陳吉吉完全隨意地從手包裡拿出手機,按鍵查看,又貌似按鍵回复,整個過程沒看向我這邊一眼。 嘿嘿,我就知道她知道是我。 短信回過來:沒聊什麼,你管不著,哎別叫我這個,難聽死。 我回:之前也不知道你是人是鬼,你這短信莫名其妙的,還真擔心遇到狐仙了。 她回:我要是狐仙早把你煉丹了,你忘了是吧?狐仙會發慈悲在你情緒低落時候陪你聊那麼晚嗎?菩薩才會這樣吧。 我回:呵呵對,你是菩薩,要是付裕知道你就是那個神秘的短信菩薩,不一定得多吃驚。 她回:切,要是在座的這些人知道我們倆有話不好好說卻發著短信聊天,那才會吃驚呢。 我回:還真是,你小心點兒,別讓周小天她們看見你發什麼,拆穿怎麼辦? 她回:還是你小心點兒,你旁邊那個譚什麼的,偷窺你半天了,還看我呢。 ……看到這條短信我果斷地驚駭了一下,下意識抬頭去看身邊的譚墩。果不其然,這廝真的在瞇著眼瞟我,一副我知道你去年夏天干了什麼的感覺,繼而站起身,拿著一根筷子敲碗:“哎哎!那邊陳吉吉身邊的哪位善良人,過來跟寶換個座位好吧?你們看看,坐一桌面對面的倆人還互相發短信聊天,累不累啊!” 全桌寂靜了一下,一半人看我,一半人看陳吉吉。 我愣神,旋即伸手扯譚墩坐下:“哎!你狗仔啊?隨便造緋聞!上一個誣陷我的人現在還在黃浦江底沉著呢知道麼你!” 譚墩原地晃了兩下,醉眼迷離地抬手指自己鼻子:“我誣陷?我看半天了!你發短信那邊就響,陳吉吉拿手機不一會兒你這就響。你們這響來響去的,當我是假的啊?當我喝多了啊?我的洞察力何其敏銳!何其敏銳啊!哈哈哈!” 大器在那邊扭頭看陳吉吉,陳吉吉無奈地歪頭笑笑,不說話不接茬儿。我忽然覺得這丫頭很聰明,這種時候她要說話,完全就像是辯解了。 於是我轉守為攻,探身看溫小花:“小花,來,我跟你聊聊譚門織女的故事。” “誰?”溫小花一愣,顯然沒反應過來。 譚墩肯定沒醉到任由我把他說到身敗名裂的程度,馬上對小花賠笑:“什麼誰?織女嘛,神話故事啊,沒聽過?就說有個織女找牛郎,還不給錢……” 我趁勢揣起手機,不敢再發了。好在大家都處在混亂當中,注意力都是分散的,這個茬儿就算過去了。 又是半小時光景,敵我雙方基本都醉了。大器醉得最厲害,臉色都有些發白。陳吉吉有點擔心,商量之後,決定我跟她先送大器回家,陳吉吉沒開付裕的車,尚算清醒的付裕留下來和袁老二料理一切後事。 離開的時候,梁洛宏和骨頭分別將大器攬在懷裡N久,差點兒把他勒吐,然後又愛屋及烏地擁抱了我。 一般來說,醉酒基本分仨階段:醉的興奮的時候,看誰都是親兒子,所以出口不遜,尋釁滋事;酩酊大醉時候,看誰都是親兄弟,握手擁抱,滿嘴的肝膽相照,赴湯蹈火;醉到極點,看誰都是親爹,說親就親,說跪就跪,你要說要他耳朵,給他刀他就敢往下割。 萬幸,今天這幾位,都尚且醉在第二階段,正因為此,我和陳吉吉才能帶著走路如騰雲駕霧的大器全身而退。 陳吉吉開車,我帶著大器坐在後排,這胖子上車沒多久就開始和我搏鬥,非要把車窗打開,要知道喝成這樣要是一吹風,很容易醉吐沙場的,這可是付裕的車啊。但我關幾次他開幾次,最後我哄著他抱住他,答應陪他唱歌才作罷。 開著車窗,陪大器高唱無數經典懷舊。唱得無比投入聲情並茂,醉酒人的字典裡理應沒有“失態”二字的。唱到《對你愛不完》時,還要求比劃當年郭富城的經典舞蹈動作,甚至暫停,重來,要求我跟他一起唱一起比劃,要整齊劃一。 陳吉吉在後視鏡看著,滿臉笑意。 我有點尷尬,陪唱著拿了手機,給她發了條短信:我這算是捨生取妹吧? 陳吉吉開著車,聽見手機提示響,不看,從後視鏡掃我一眼:“我開車呢啊!不管你發什麼,我現在說話就算回復了,值一毛錢。” 我喜歡這種感覺,於是也來勁兒了,和大器一起開唱,伸著胳膊張著手掌扭啊扭:“對你愛愛愛不完……” 要不怎麼說這人喝到什麼程度,都還是有點潛意識的呢,大器一進家門,好像知道到了自己家一樣,瞬間推開我和陳吉吉,腿腳靈活地直奔洗手間,抱著馬桶開始洶湧起來。 陳吉吉拍背倒水地照顧,我熟門熟路地找了乾淨衣服給大器換;陳吉吉洗了毛巾給大器擦了臉和脖子,我輕車熟路地在微波爐熱了杯奶給大器灌了下去。然後倆人連拉帶攙地把這頭死豬扯到二樓臥室放在床上,我脫衣服陳吉吉蓋被,整個過程十分默契,沒有對話,眼神都沒對過一下,只有大器一聲聲囈語般吐完必然無比難受的哀號。 打點一切妥當,聽著大器的呼吸開始均勻,我又接了杯水放在床頭櫃——喝醉的人半夜會渴醒——然後和陳吉吉雙雙下樓,站在廳裡有點束手,毫無疑問,她也拘謹。 這奇怪了,一直都挺好的,這一瞬間忽然就尷尬了,可能沒有之前的短信聊天還好點兒,陌生人總有陌生人的禮貌,但現在這樣,熟悉的陌生人,曾聊得跟好友似的卻沒見過,此刻反倒不知道說什麼了。 倆人就這麼在廳里站著,互相看還互相躲目光,好像真有什麼,或者在等待發生點什麼似的,氣氛怪異無比。 “那個,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顧你哥。”我笑,虛偽,不情願,假欲走。 “啊?哎,你、你別走吧,他家我都不熟,東西都不知道放哪兒。”陳吉吉面有難色,“還是我回去吧,你照顧我哥吧。” “你?”我看鐘,繼而誇張,“凌晨三點,你去哪兒啊,你這個時間回家萬一出點什麼事,大器不弄死我啊!” 陳吉吉看看大門,又瞟了眼樓上:“我也不好意思開付哥的車回去,那怎麼辦?” 我聳肩,攤手,撇嘴道:“怎麼辦,你叫破喉嚨吧。” 陳吉吉一愣,繼而聽懂相關聯的笑話,抿嘴側頭地笑起來。 她這麼一笑吧,我就放鬆了,頓時覺得氣氛沒那麼窒息,招招手一指沙發:“得了,聊聊天就亮了,熬到天亮直接上班得了。” 陳吉吉瞪眼:“你上班?這麼殘酷啊,星期六還上班啊。” 我還真是暈了,反應過來後誇張地一拍腦袋:“你看看我這事業心!總是忘了星期幾。”說著話腦子蹦出太多想法,明兒休息?倒覺得是個機會了,或許趁這個週末安排個增進了解的約會也說不定呢。 陳吉吉坐向廳里沙發,我走幾步開了冰箱扭頭問她喝什麼。按習慣得到的回答是隨便,我拉著冰箱門招手:“來,自己挑,你忘了大器說讓你過來住的,以後就是自己家,你得適應。” 陳吉吉笑著起身,邊走過來邊搖頭。 “我不一定真的搬過來啊,我真搬了,嬸嬸會不高興吧。” “沒可能,趙姨真那麼小肚雞腸,生意能做這麼大?他們那是江湖上一輩人的恩怨,燒不到你身上的。”我抬手指點冰箱問,“喝什麼?” 陳吉吉看了半天拿了罐王老吉,我拿了瓶百威,雙雙走回沙發落座。坐下是坐下了,卻又陷入找不到話題的境地了,這熟悉的陌生人坐一起真是為難,不可能像短信聊天那樣精雕細琢地對話,甚至不敢太魯莽地直接對視,生怕目光太過灼灼嚇到對方。 沉默著,瞬間無數困惑再次湧上心頭。 “現在能說了吧?”我欠屁股調整了下姿勢朝向她,“你真的不認識我麼?那你從哪知道我手機號碼的?幹嗎發短信給我?還有,那個小馬姐是誰?” 陳吉吉一愣,迅速選擇了迴避,低頭伸手去啟那罐王老吉,掰了兩次沒打開,一臉小痛楚地吹了吹手指。 我助人為樂的境界閃現,伸手獻殷勤:“給我,幫你開。” “不用不用!我自己行的。”陳吉吉估計和我一樣尷尬著微妙的氣氛,聽我說話馬上飛快擺手,多少有點慌,再次伸手去開王老吉,這回打開了,但打開的同時手也抖了一下,紅褐色湯液灑出來,濺了她滿手、前襟,茶几上也是。 我馬上起身:“別動,我去拿抹布。”說著轉身邁步,手隨著一擺,茶几上的酒瓶應聲而倒,淡黃色液體伴著白沫子滾滾流逝,最先噴灑出來的一部分還飛濺到了我的褲襠。 於是,兩位濕人徹底慌亂忙做一團。我起身慌張著把褲兜里的手機啊煙啊打火機啊鑰匙啊全掏出來甩茶几上,陳吉吉忙著從紙筒裡不斷抽出紙巾擦茶几上往下滴的液體,我邊抖著褲子邊奔了廚房,找到一塊乾淨的抹布擦褲子,忽然廳里傳來鈴聲。 “賴寶!哥!電話!”陳吉吉嚷我。 我這手忙腳亂加心煩意亂,繼續整理中回應:“看看誰!” 廳裡回話:“顯示的是……譚門賤器,是今天那個譚墩吧?” 靠!這賤人,這時候來電絕對沒好事,要是敢說忘了帶家鑰匙,我必誅之!嘴上應:“是他!吉吉你幫我接一下,找我就說我走了,手機忘大器家了!” 廳里傳來陳吉吉的聲音:“餵,你好?”然後是長時間的沉默,還是沉默。 我訝異怎麼沒下文了,邊擦褲子邊從廚房走出來張望,就看見陳吉吉站在沙發旁聽著我手機,臉色越來越難看,然後慢慢把手機從耳邊拿下,輕輕放在茶几上。 我心裡隱約不安,快步走至,看著陳吉吉已經有點發白的臉,湊過去小聲問:“怎麼了?譚墩喝多了跟你開玩笑開過了吧?你別答理他,他就那樣……” “不是。”陳吉吉使勁搖了搖頭,再看我時把我嚇了一跳,她眼眶都濕了,咬著嘴唇明顯在憋眼淚。 不會吧?譚墩嘴是損,但再醉也不會這麼沒分寸啊,什麼話能把這丫頭給說哭了啊?我是又急又蒙,拉了一下她胳膊:“怎麼了這是啊?老譚到底說什麼了啊?” “不是譚墩,是個女的。”陳吉吉咬了下嘴唇,別過臉。 “女的?溫小花?”我越來越犯迷糊。 “不是小花姐,我也不知道是誰,我接了電話她就開始罵我,可難聽了。說我不要臉賤貨什麼的,然後就掛了。”說著話,我面前這張小臉,已經有眼淚滑落了。 我已經理不出邏輯了:“打錯了?” “不是,那女的知道我是誰,我一接電話她就說,你就是陳吉吉?然後就開始罵我……”陳吉吉說著,抬起手背使勁擦了下臉,又蹲下身開始拿紙巾憋憋屈屈擦茶几,邊擦邊嘟囔,“憑什麼這麼罵我啊,幹什麼呀……”聲音哽咽了,又抬手擦眼淚。 那副委屈的小樣兒,真是心疼死人。 我是怒從心頭起了,譚墩這是乾什麼這?開玩笑也沒這麼開的吧?伸手抄起電話,剛要按鍵,電話進來了,又是譚門賤器! 接聽了就劈頭蓋臉:“你他媽要瘋啊!怎麼回事兒啊!” 譚墩在那邊一愣,馬上接話:“寶,王欥欥剛才來了,剛走。” ……半夜霹靂:“她?她來哪兒了?” “我們喝酒的店兒啊!” “靠!她怎麼找去的?”我開始天旋地轉,難道我身上有追踪器? “誰知道啊,來了就找你,進包房就挨個罵,”譚墩聲音有點喘,也是驚魂未定的感覺,“我們也生氣啊,你都跟她分手了!還裝什麼自己人啊!我們也沒慣她毛病!” “……然後呢?” “然後老付就說你走了,和你女朋友一起走的。我就說是個大美女,叫陳吉吉,是你和老付光屁股玩大的哥們儿的妹妹,和你是青梅竹馬……我們也是為了臊臊她,替你出口氣麼不是!”譚墩辯解出了個仗義相助的中心思想來,“後來王欥欥就喊我給你打電話,我心想打唄,你肯定也不會給她好臉色,咱們就算報仇了,誰知道我按了號她就搶去了。” “我真是靠了,你這個……”我都快無奈到崩潰了。 嘆氣掛了電話,事已至此,責怪這幫成事不足敗事也不足的傢伙一點用沒有,還是琢磨琢磨怎麼安撫受害者吧。 轉身看時,陳吉吉還在那擦茶几呢,但明顯心思游離了,泣著呼吸一抽一抽的,不時拿手背蹭下臉。許是余光看我在看她,陳吉吉站起身,低頭不看我。 “賴寶哥,我困了。我哥家有空房間麼?” “有有!我帶你上樓!”我急忙頭前帶路,心中愧疚無比,想安慰卻一時憋不出半句貼心話來。 陳吉吉順從地起身跟著我上樓梯,我邊上樓邊側身輕聲細語:“吉吉,剛才那事你別往心裡去啊,是個誤會,我跟你道歉,真的對不起。” “我沒事。”陳吉吉咽著嗓子回我,鼻音很重,“我就是困了。” 我一時間感慨頗深,剛受了那麼大的委屈,禍起於我,估計陳吉吉再笨也能琢磨出來剛才那女的是以什麼身份罵她,這會兒她要是沖我吼幾句罵兩聲,哪怕是打兩下都是理所應當,但這小丫頭什麼都沒說,把她的悲傷留給自己。 這麼一想,我是越來越愧疚了。 “哪個房間啊?”上了樓,陳吉吉小聲問了一句。 “樓上一共三個房間呢,你挑啊。”我停步側身看她,做了個請的手勢,“請,你不知道有錢人的家裡房間都多啊?比爾·蓋茨在家半夜上廁所,得拿著地圖和指南針。” 陳吉吉沒笑。 回到樓下客廳又開了瓶啤酒,越想越不是滋味,腦子裡不斷浮現陳吉吉在房間裡撲床上抱著枕頭委屈流淚的畫面,我這顆善良的心都快碎了。 心疼著陳吉吉,仇恨自然就轉移到罪魁禍首王欥欥身上,很想很想給她打一電話,先聲奪人質問她一下,但又怕再弄巧成拙中了招。興許她就正等我打電話過去呢,要知道我是玩著自己長大的,那王欥欥可是玩著男人長大的! 唉,也不知道樓上那丫頭還有沒有在哭了。 我是有想過上樓敲敲門,當面賠不是慰問一番的啦,天地良心,這個想法是完全純潔的,只要沒人打我,我就敢承認自己是個憐香惜玉的善人君子。 但這夜深人靜月黑風高的,她要真一下撲到我懷裡楚楚可憐的梨花帶雨起來,你說我勸不勸她吧?哄不哄她吧?抱不抱她吧?吻不吻……你說是吧? 喝著酒,眼睛一直盯著茶几上的手機,掙扎了半天伸手拿起,斟字酌句地輸入短信: 別難受了,大爺給你笑一個?要不大爺給你跳一段? ——不行不行,臭屁也得分時機啊,刪了! 你也需要人來陪,需要人安慰,讓你挨了罵也不後悔,求求你給我個機會,不要說委屈你無所謂——不好,太不誠懇,刪了! 還難受麼?要不要來個英俊瀟灑的人陪陪你? ——我靠!這簡直是很不隱晦的流氓挑逗式啊!刪了! ……幾經刪改,最後精簡到三個字:睡了麼? 我以為她不會回過來,畢竟人家委屈鬱悶呢,怨氣撒我身上,故意冷淡我實在太正常了,正準備繼續發第二條的時候,手機還真的響了! 回的是:沒呢。臭猴子,幹嗎? 我很激動,真給我面子,這麼快就回了短信,而且猜到我會內疚,話語中明顯帶著意在讓我放心的輕鬆,真是太善解人意了。我心裡霎時如初戀般熱熱乎乎起來。要知道長得漂亮,還懂事善良,還不使小性子耍小脾氣的女孩,就跟中國男足進世界杯十六強一樣,人們都在夢想著,卻都明白自己這輩子肯定沒那個福氣等到了。 她言語一輕鬆,我就沒那麼忐忑了,手指飛快按鍵:我就是想跟你道歉,把你哄好,省得大器醒酒後你打小報告,我就慘了。真的對不起啊吉吉,剛認識就讓你替我背黑鍋…… 之後樓上那位就沒信兒了,等了很久,久到我已經按捺不住打算上樓敲門了,短信才回過來,幽幽的一句:剛才那女的,是你女朋友吧? 我當即小人得志地竊喜了一下,哎你說,陳吉吉這句問的是不是有點小小嫉妒的意思?我也是這麼想的,就算沒有,我也樂意這麼想。 但這事我怎麼解釋啊。琢磨了一下鬱悶回話:她真的不是我女朋友,我以為是我女朋友呢其實不是,但不是我女朋友之後她又有點像我女朋友的意思,可她又不是我女朋友,你明白了麼? 又是半天,短信回來:最討厭男人吞吞吐吐曖昧不清的,晚安! 我手指都急了:我哪有,我發誓她現在不是我女朋友! 陳吉吉很快回話挑語病:那就是以前是嘍? 我很抓狂,和王欥欥那點事兒,如實講的話太沒面子了,況且也不是一兩句能說清楚的啊!於是決定轉守為攻:這事兒有點複雜,以後給你說。哎你幹嗎對她那麼感興趣? 短信很快回過來,對方十分機智果敢,看似早有準備:我起碼得知道是誰罵我吧?以什麼身份罵我,把我當成什麼罵我吧? 這也是我納悶的事啊,就算陳吉吉是我女朋友了,她王欥欥憑什麼罵啊?但我怎麼跟陳吉吉解釋得明白喲,認栽吧。 於是我好漢做事好漢當,責任全攬自己身上,莊嚴回話:這事不賴我!是譚墩和付裕他們胡編亂說,我也是剛知道是怎麼回事啊!我替你罵他們了,再替他們跟你道個歉,這事你就別跟你哥說了行麼? 受害者回:好,不說,當把柄攥著,等你們幾個補償我精神損失。 敲詐啊!都道歉了還想怎麼啊?我怒了,當即回話:沒問題沒問題,你說怎麼就怎麼。 結束語回過來:那我愉快地睡啦,晚安。 苦笑。這孩子還真心胸寬闊,這麼一會兒就消氣了。 人家說睡了我就不好打攪了,繼續喝酒沉思,鬱悶怎麼事情就亂到這地步了。最後思考方向又回到了陳吉吉到底是怎麼知道我手機號碼的呢?還不告訴我,而且她居然真的不認識我!還有那個小馬姐是誰啊? ……完了,我肯定睡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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