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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六章女殺手的死亡

賭石 臧小凡 9131 2018-03-22
唐教父因犯有搶劫(未遂)罪被判刑4年,押解回原籍地監獄服刑。從昆明火車站出站後,他和幾個在全國各地被抓捕歸案的雲南籍犯人一起上了一輛綠色的大卡車。一個剛滿18歲的年輕犯人緊緊挨著他,默默無言,不是唐教父不想說,他曾想試著說幾個笑話,把令人窒息的氣氛攪和一下,又不是上刑場挨槍子兒,不就是幾年刑期嗎?沒必要一臉肅穆。但是他剛綻開笑容說話,押車的武警就用雪亮的刺刀指了他一下,示意他最好在路上閉上他的鳥嘴。 他沮喪極了,幾個小時的路程要裝成一言不發的悶蛋,唐教父的情緒開始低落,臉如同被灰塵蒙上了,分不清五官的位置。 要把我們拉到什麼鬼地方去? 管他呢,勞改場所又不是什麼好地方,跟這個社會各個角落一樣,不是天堂就是地獄,隨遇而安吧!問押車的武警是永遠沒有答案的,他們不會告訴你,只有到勞改隊後見機行事,當然最好別把他倆分開,彼此好有個照應。從新疆上火車的時候他們就在一起,唐教父對他頗有好感,一是因為他怯生生的眼神,二是因為他老家在騰沖芒棒鄉,他們是家鄉人。小伙子姓武,叫武兆來,因跟著甘肅省一個50多歲的老頭在新疆各地盜竊汽車輪胎,被判刑10年,比唐教父刑期整整多6年。三是因為他們的案情,都是一人落網,另一人在逃。是的,在看守所的日日夜夜裡,唐教父無時無刻不為童昌耀擔心,他身上的錢已經所剩無幾,如果外逃,他能成功嗎?如果不成功他會不會已被逮捕?是否關押在另一個看守所,又或者被送回了原勞改隊服刑?唐教父在看守所等待過檢時就听說了很多有關勞改隊裡的種種傳聞,有些二進宮的說起此事不寒而栗,都說裡面的干警還算人道,甚至還流傳幾則頗有人情味的故事,主要是牢頭獄霸太黑了。其實唐教父倒不擔心這個,他最最擔心的是回到昆明時,站在站台上的是騰沖警方。如果是那樣,他就不是一個搶劫罪的問題了,還得加上殺人。在火車上這一星期,他像個受傷的野兔子一樣龜縮在座位上,瑟瑟發抖,他還想活,他不想被槍斃,他還有丁慧,還等著跟她一起過好日子呢!幸運的是,站台上沒有騰沖警方的人,這輛卡車也不是朝騰沖方向走,這讓他大大鬆了一口氣。古代人真是說得好,福禍相依,判刑4年反而變成了好事,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在這種意義上來看,進勞改隊彷彿是進了一層厚厚的隔離牆,把他從殺寧波人的案件中剝離,相當於他被警方保護起來了。他要是有辦法,一定要通知童昌耀,鼓勵他回勞改隊自首,加1年刑也認。唐教父想到這裡,寬慰地笑了,他不知道騰沖警方壓根兒沒把他列為嫌疑對象,他們正在全力追捕童昌耀。

黃昏時分,卡車終於累了,最後哼哼唧唧停靠在一個空蕩蕩的籃球場中央。唐教父第一個從車上跳了下去,當他的腳接觸地面的時候,他的心一下子踏實了,他知道新生活的帷幕已經拉開。突然,他的眼睛被一道白光刺了一下,他眯縫著眼睛尋找過去,原來是武警的刺刀在落日餘暉下的反光。剛才還有點興奮的心情一下子蔫了下去,他知道他不是來旅遊的,他是被專政機關看押的罪犯。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幹警走了過來,他環顧一下眼前這些青光腦袋,然後開始訓話: “第一,作為一個被判處徒刑的罪犯,今天你們就要踏上漫長的勞改生活了,這是一個痛苦而艱鉅的過程,因為在這裡,你們要努力徹底根除你們的犯罪惡習,深挖犯罪根源,認罪服法,爭取早日脫胎換骨,重獲新生;第二,人們政府不阻撓你們在勞改期間向上級申訴,如果你們的案情確有重大出入,可以將申訴材料遞交給我們,請放心,我們會如實把材料遞交給有關部門。這是法律賦予你們的權利。”

聽到這裡,竟有人鼓起掌來。唐教父對此有點不屑,他知道法院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哪有那麼多冤情值得申訴? “當然,”老幹警接著說,“也不能無理取鬧,明明有罪偏說無罪,避重就輕,胡攪蠻纏,這就是抗拒改造。” 這次沒人鼓掌。 老幹警拿出點名冊,用口水蘸了一下,然後慢條斯理地戴上老花鏡,在念名字之前他又悄悄從鏡框上方盯了這些人一下。 “唐浩明。”這是念的第一個名字。 “到。”他有氣無力地答道。 “站這邊來,你分在基建隊。” “武兆來。”第二個是那個小伙子。 “到。” “你分在五中隊。” “報告政府!”唐教父舉起手。 “什麼事?”老幹警摘下老花鏡。

“我能不能和武兆來分在一起?” 老幹警笑了,他輕輕搖搖頭。 “我跟他是家鄉人,他年齡小,我們彼此好有個照顧。” 老幹警收起笑容,嚴肅地說:“家鄉人就應該在一起?這是哪裡的規矩?家鄉人最容易拉幫結夥。不過沒關係,基建隊裡有你的家鄉人,你到那裡抒情去吧!” 唐教父永遠也忘不了分別時武兆來的眼神,不是悲傷,而是絕望。他真擔心武兆來,他年齡小不說,脾氣還有點暴躁,現在來到低頭認罪的地方,如果他不擺正自己的位置,很可能要出事。 卡車開走的時候,唐教父沒有用眼神送別武兆來,他把臉撇在一邊去了。聽人說,五中隊離這裡還有很長一段路程,唐教父馬上有一種想流淚的感覺,這一別不知道哪年他們才能相見了。

唐教父沒要多久就適應了勞改生活,這裡沒有他想像的那麼黑暗。與世隔絕的環境,往往使人雜念全無,他唯一盼著的就是這4年早點過去,然後跟丁慧重逢。讓他稍稍有點不安的是,丁慧把那塊石頭藏好沒有,她會不會痴心不改等著他回來呢?跟在新疆一樣,他不敢給丁慧寫信,生怕引來騰沖警方的注意,這種愚蠢的行為等於告訴警方:快來看啊,我在這兒呢!當然,他也不可能收到丁慧的來信,她壓根兒不知道他關在這裡,一個距離她如此近的地方。 唐教父在隊裡游刃有餘,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李在在這個隊裡“扛大刀”,正因為如此,作為李在的家鄉人,他錯過了去“精武館”鍛煉筋骨這一重要環節。在李在的庇護下,他完全可以乾點自己喜歡的東西,比如沉溺於馬里奧?普佐的就是這個時候開始的。他盡量把自己打扮成文質彬彬的讀書人,跟以前在騰沖縣城耀武揚威的形像有了天壤之別。這時候,李在恰如其分地給他起了這個外號,他順著竿子往上爬,形象與言行越來越西化。他拋棄了濃重的騰沖口音,把口頭禪變得像後來的電視主持人一樣,開口一個“嗯哼”,閉口一個“哦耶”,連帶聳肩、挑眉、二郎腿,全面模仿美利堅合眾國公民。

日子這麼悄無聲息地過著也就算了,偏偏後來唐教父認識了一個算命大師,這個大師徹底把唐教父引到了另一條人生之路上。 算命大師大概50多歲,因詐騙獲刑13年,是唐教父服了快3年刑的時候進來的。犯人們紛紛說他算得準,尤其他可以根據你的案情指導你寫申訴,還真有兩個成功減刑的。這哪裡是算命,這是免費法律顧問。唐教父本來不信,但經不住旁邊人攛掇,於是在一個春雨綿綿的下午,唐教父畢恭畢敬地請教了這個大師。大師說了什麼,沒有幾個人知道,但唐教父知道就行,他頓時感到整個天都塌了下來,跟著就大病了一場,差點一命嗚呼。痊癒後他整個人都變了,他面色鐵青,接近鍋底,緊緊咬著嘴唇,直到流血。他成天捏著拳頭,再也不覺得勞改生活平如湖水了,他開始琢磨怎麼早點出去殺了童昌耀,或亡命逃獄,或爭取減刑,任何手段他都認。 “義氣”兩個字在他的心目中已經變成兩隻可怕的臭蟲,他再也不相信世界上還有朋友,他想報復世界上所有一切。也正是這個時候,他對李在的態度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在他的心目中,凡是對他有恩對他關懷的人都是假的,都不值得感激,他們都可以跟童昌耀劃為一類,全是披著“義氣”這層皮實際是一條吃人的狼。他也可以變成這樣!

機會很快出現了。 一天下午,天氣很悶,太陽掛在空中像個被惹怒的火球,暴雨剛剛停止,但路邊粗大的楊樹仍不時抖落下大滴的雨點,雨點落進他的衣領,涼颼颼的,極不舒服。這可是草頭灘不多見的瓢潑大雨,他們幾十個修公路的犯人渾身都被淋濕了,連專門派來看守外務勞動的武警也跟著被大雨澆個通透,他們警惕的眼睛向四周掃視著,生怕犯人鑽了空子。大雨只下了幾十分鐘,倏地停了,太陽又懶懶地跑了出來,地面上頓時向上蒸發著熱氣,烘得人們昏昏欲睡。 此時的唐教父已經變成一隻瞇著眼睛睡覺的狼,他扮演成一個循規蹈矩的模範犯人,隨時準備見縫插針。他按時集合吃飯、學習法律知識、觀看電視新聞,晚點名後早早睡去。第二天清晨,又是點名吃飯,唱一首討伐抗拒改造的歌,然後出工。根據他近期的優良表現,又經過李在推薦,中隊幹部特意把訓練方隊的任務交給了他,因為每年一度的運動會馬上要召開了,訓練一支比較正規的方隊在入場式時使用,特別給中隊長臉。唐教父少年時在部隊大院長大,所以他的一招一式特別規範,加上他嚴格訓練,一個從未受過軍事訓練的犯人方隊在兩個月後迅速成型。不久,這個方隊在犯人運動會上引起巨大的轟動,甚至連武警總隊的領導都嘖嘖稱奇。從那開始,唐教父名聲大噪,不但取得中隊幹部的信任,連場部領導也對他頗有好感,於是他就有了其他犯人羨慕的小特權,他從此不用在工地干活,不用日曬雨淋,他的工作是給每個出工的犯人記錄工分,或者檢查監舍衛生,看毛巾牙刷是不是擺成一條直線,甚至有時幫助懶惰一點的干部點名。

由於臨近春節,場部命令各個中隊加強犯人的思想教育,讓他們認清方向,別因為“每逢佳節倍思親”而產生逃跑思想,甚至付諸行動,那將是死路一條,自取滅亡。每年這個時候逃跑率是最高的,中隊幹警們自然提高一百倍警惕,因為每逃跑一個犯人,他們當月獎金甚至全年獎金就會全部泡湯,同時也影響有些人在工作上積極要求進步的步伐。所以中隊領導除了要求武警部隊協助以外,還精心挑選了一批改造好、認罪好、刑期短的犯人共同協助,有時在天氣情況不好的情況下,比如風大雨大的時候,看守的人數甚至超過乾活的犯人,讓有想法的犯人插翅難飛。 其實對於逃跑這件事,幹警們有點過於敏感,如果說擔心犯人脫逃會給社會造成多大危害,還不如說擔心他們口袋裡的鈔票,因為他們知道,沒有人能夠成功脫逃,運氣好的被抓回來加兩年刑,運氣不好的就死在外面了。死亡的原因一般是因為飢餓,或被大型動物吞掉,死亡地點往往離他出發的地點不遠,那是因為有的逃犯想爬回來撿一條命,有的則是因為迷路,一直在原地打轉。

唐教父今天的任務就是協助幹警和武警看守修公路的犯人。 公路上鋪滿了沙子,犯人們只需將沙子剷除就算完成任務,本來可以收個早工,不料一場瓢潑大雨耽誤了工程進度,剛剛剷除乾淨的路面又被雨水攪拌的砂漿覆蓋了,無奈,只能重新來一遍。 唐教父的肚子有點疼,可能是昨晚吃的肉不干淨,他捂著肚子朝森林走去,想找個能遮掩的地方大便。他剛解開皮帶,突然聽到身後發出一陣“噝噝”的聲音,他頭皮一緊,兩腿發麻。他知道這一帶有響尾蛇,這種號稱“刺客”的毒蛇,可以瞬間沉沒在沙土裡不留一點痕跡,然後伺機弄暈獵物,飽餐一頓。唐教父怕蛇,有一回一個同監的犯人抓著一根鞋帶粗細的小蛇輕輕在他面前晃了一下,想跟他開個玩笑,沒想到他立刻暈倒,口吐白沫,全身抽搐。

身後又“噝噝”響了兩聲,唐教父差點提著褲子飛奔,但他又害怕別人笑話,只能故作鎮定慢慢向別處走去。 “唐哥……” 有人小聲叫他,他停下腳步,仔細分辨這個聲音是從哪兒發出來的。公路上的人離他起碼有80多米,聲音並不是遠處傳來的,難道是幻覺? “唐哥!”又是一聲,是從“噝噝”的地方發出來的。 唐教父躡手躡腳走了過去,發現一棵古樹下面躺著一個人,被樹葉蒙蓋著,斑斑點點的,像一條巨型毛毛蟲。他的皮膚又乾又皺,加上襤褸的衣裳,活脫脫一具木乃伊。從他的髮型和衣服的款式顏色,唐教父知道這是一個犯人,但他的臉太黑了,只有眼球邊緣和牙齒才泛著點白光,無法認出他是誰。 “我……我……餓……”那人艱難地蠕動著嘴唇。

唐教父馬上意識到這是一個逃犯,他轉身想去報警,但那個人突然拉住他的大腿。 “唐哥,是我。” 唐教父蹲下去,捧著那個人的臉仔細辨認了一下,頓時大吃一驚,是武兆來,3年前跟他一起從新疆押送回來的那個18歲小伙兒。 “你怎麼在這個地方?”唐教父問。 “我走了三天三夜,太餓了,你給我找點吃的。” 唐教父的眼睛開始濕潤,3年不見,武兆來竟然變成這副模樣。 “好兄弟,你怎麼這麼傻呢?沒有誰能跑掉,你坐了快一半了,還有7年,再忍一忍就熬過去了。” “你能不能給我找點吃的?”武兆來此時被極度飢餓包圍了,哪有心思聽唐教父講大道理。 “你等一會兒,收工後我從監舍裡給你帶點吃的來,你現在不要亂動,附近全是武警。” 聽到這句話,武兆來舔了舔龜裂的唇壑,眼睛裡露出既驚喜又恐懼的光芒。驚喜的是他終於有吃的了,恐懼的是他仍然沒有逃脫武警的包圍圈。 唐教父問:“你跑什麼跑?你父母不來看你嗎?你還是太小了,什麼事兒都要講究忍啊!” 武兆來突然哭了起來:“唐哥,我對不起他們,他們被我氣得先後得病死了……現在家裡只剩下一個弟弟……” “小聲點!”唐教父扶著武兆來的肩膀,“可那也不能逃跑啊!” 武兆來拉開他的衣服,露出身上深一道淺一道的傷疤:“我忍受不了他們的折磨。” “誰?” “牢頭獄霸。他們變著法折磨我……” 唐教父想起他剛到中隊的時候也在廁所裡險些遭受這種毒打,幸好李在給擋了過去,現在他已經從那種深淵中解脫出來,誰也不敢欺負他這個中隊紅人。 “你沒試著報告政府乾部?” “你不知道那些人有多紅,他們想要整你,可以編很多莫須有的罪名。” 唐教父相信武兆來說的是真話。 “難道逃跑能解決問題?” “我要去報仇。” “找誰報仇?!” “找那個教我偷輪胎的老頭,是他害得我落到今天這種地步,他倒好,買了個別墅,還娶了一個新婆娘,這都是後來進來的犯人告訴我的。” 看來武兆來跟他唐教父同病相憐啊! 正在這時,遠處一個乾警高聲叫了起來:“餵!唐浩明,幹什麼哪?拉這麼半天?” “馬上好馬上好。”唐教父提高嗓門呼應著。 回到監舍後,唐教父心裡一直沉甸甸的,他先到小賣部買了幾瓶肉罐頭,幾截蒜腸,還特意到干警廚房找炊事員買了一瓶紅酒,這可是寶貝中的寶貝,一般犯人是享受不到的。他從廚房後門踅了出去,準備陪武兆來大吃一頓,在經過乾警會議室時,他聽到指導員正在高聲說著什麼,於是他貼著牆,仔細聽了起來。 “這個逃犯是五中隊的,三天前跑了出來,直到現在也沒有一點踪影。他是攀爬圍牆出去的,然後潛入管教的臥室,竊走手槍。昨天在山口關卡發現守卡人的屍體,頭部被子彈打得稀爛,看來逃犯窮凶極惡,已經瘋狗跳牆,如果讓他流竄出去,必定給社會給人民帶來極大的危害。這是一起最嚴重的槍支失竊事件……” 唐教父沒有聽完,一股熱血湧上他的腦門,他知道機會終於出現了。他把手裡的食物丟進房後的草叢,一步跳到會議室門口,大聲喊道:“報告指導員,我要檢舉揭發!” 20分鐘後,武兆來被黑壓壓的武警包圍了,他沒來得及吞彈自殺就被幾個身高體壯的格鬥高手按在了地下…… 槍斃武兆來是一個月以後的事情。為了提高罪犯的法制意識,嚴禁發生再次逃跑案件,場部獄政科決定在全煤礦召開一場聲勢浩大的公判大會,各個中隊派代表參加。唐教父一直低著頭,他不敢看台上五花大綁的武兆來,他害怕他的眼睛。當武兆來被押赴刑場執行槍決時,正好從唐教父坐的地方經過,他的頭垂得更低了…… 武兆來也一直在尋找唐教父,當他被武警拖上刑車的時候終於看到了他,武兆來拼命大喊了一聲:“替我照顧我弟弟……” 很顯然,他並不知道唐教父揭發了他。 槍聲從不遠的地方傳來,不響也不脆,像唐教父身後的人放了一個屁。 過了一個月,由於唐教父有重大立功表現,被當地法院裁決減刑一年,提前釋放。 他終於回到了騰沖,這個給他夢想與愛情的地方,他從沒感覺到騰沖的空氣這麼新鮮,有一股甜甜的味道讓他暈眩,他不禁大口呼吸著,滿腦子都是丁慧…… 兩個月後,有人報告了童昌耀和丁慧在青海的藏匿地點。 半個月後,他殺了童昌耀,焚燒了屍體,然後把丁慧帶回了騰沖。 第二天,他們登記結了婚…… 女孩叫火靈,她憑著敏銳的嗅覺很快就查清楚了唐教父的生活規律。 唐教父起床很早,先去茶樓喝一個小時早茶,然後驅車到騰沖東郊外一個養魚場釣魚。下午去華嚴游泳場遊45分鐘的泳,然後在北郊賭幾個小時的翻牌機,然後到“逸康”桑拿美容院蒸一個小時的桑拿,或者躺在按摩室蒸半個小時的臉。他很注意自己的形象,不想讓歲月的痕跡過早爬上他的額頭,儘管他的長相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這段時間是最好下手的,因為此時唐教父的警惕心會隨著身體的放鬆而放鬆,一般情況下他都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桑拿室裡,在白濛濛的蒸汽中騰雲駕霧,即使蒸臉的時候他也要單間,就按摩小姐一個人在場,他不喜歡別人在這個時候打攪他。 火靈決定把刺殺唐教父的行動定在這個時間。 武器早已經準備好了,是一把帶有鋸齒的瑞士軍刀,她打算製造一個純粹偶然的刑事案件現場——一個亡命歹徒闖入美容院搶劫殺人後逃之夭夭。 她想讓警方以及全騰沖縣老百姓順著她的思路走入誤區。 下午的時候開始起風,氣溫卻一點沒降低,騰沖縣翡翠東路仍然像個蒸籠。 “逸康”桑拿美容院距離中醫院不遠,在一幢灰色的大廈二樓,離熱海路口比較近,順著熱海路再往下就是旅遊客運站了,那是從昆明到騰沖的咽喉要塞。火靈已經觀察好撤退路線,她可以從容地駕車從騰保路走,也可以從翡翠西路經松園路向火山、雲峰山方向撤退。 手機響了。 “在2018號房間。”一個溫柔的女人聲音傳了過來。 打電話的是“逸康”桑拿美容院的服務小姐,今年剛滿18歲,唐教父這兩天跟她打得火熱。他連續兩天在桑拿美容院點她的菜,憑著他販賣人口時練就的伶牙俐齒和花錢如流水的氣質,很快就把這個滿臉稚氣的姑娘弄得暈頭轉向。不過,火靈的威力好像更大一些,她只要1分鐘就把這個姑娘搞定了,她只給她看了一下瑞士軍刀,姑娘便渾身哆嗦地答應提供唐教父今晚的具體方位。 火靈小心謹慎地向“逸康”桑拿美容院走去,進了大門後,她發現平時站在門口點頭哈腰的服務生並沒在崗位上,這樣更好,少一個目擊者就少一分危險。她踩著樓梯上的地毯,躡手躡腳地向二樓走去,老遠就听到二樓服務台有男女打情罵俏的嬉笑聲,大概是門口那個滿臉青春痘的小伙子製造出來的動靜。 “逸康”桑拿美容院的生意不是很好,走廊裡空蕩蕩的。火靈側身貼著牆壁探頭一看,果然服務台那裡有一個穿紅色制服的青年正跟一個塗脂抹粉的女人調侃著什麼,惹得那個女人“咯咯咯”地尖笑。這樣更好,沒有人注意樓梯口有人出入。 火靈一貓腰,“哧溜”一下竄到了走廊上,她貼著牆壁,深吸了一口氣,開始向2018號房間挪去。 ……2001號,2003號……2016號,2017號…… 她很快到達了工作現場。 這是一個專供蒸臉的房間,裡面有小姐服務。火靈打算用最快的動作衝進去,最好連那個做臉的小姐一起宰了,省得今後麻煩。雖然那個小姐完全是無辜的,但無數的經驗告訴她,仁慈是殺手最大的忌諱,她知道該怎麼做。 她站在2018號房間門口,抽出瑞士軍刀,輕輕扭動了房門把手。 向右,一點,又一點,門已經裂開一條窄縫…… 她的眼睛開始充血,頭髮像觸電似的倒豎起來,她的每個細胞都已經進入殺人的境界。 她猛地推開門,衝了進去。 但是…… 房間裡空無一人。 與此同時,一支冷冰冰的槍管抵住了她的後腦勺…… 火靈大吃一驚,知道自己中了圈套,她想轉身看看身後是誰,但是那支冰冷的槍管不允許她有絲毫的閃失,否則她的腦袋便會被轟掉半邊。 “往前走,慢慢地,別胡思亂想……”那個人輕柔地命令道。 火靈向前一步一步地挪著。她想,這次栽了。 “好,站在那兒,把手上的傢伙慢慢放在地上。記住,千萬別耍花招,你知道子彈是不長眼睛的。”這次的口氣明顯嚴厲了一些。 火靈只能無條件從命,她是受人錢財為人消災的殺手,不是前方的鬥士,她沒必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她把手上那把瑞士軍刀輕輕放在地上,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好像準備迎接身後隨時射出的子彈。 “好,現在轉過身來,慢點!”對方顯然鬆了一口氣。 火靈攤開雙手,示意自己已手無寸鐵,然後慢慢轉過身來。 屋內的燈光很昏暗,但火靈還是馬上認出了面前這個人,正是照片上的唐浩明,她的刺殺目標,儘管照片上的板寸和眼前這個男人的髮型有些出入。 “誰派你來的?”唐教父問。 火靈沒吭聲,她不可能出賣雇主,她在盤算怎麼應付眼前這個場面。 “誰派你來的?”唐教父再一次問道。 火靈說:“別問了,我不會說的。” “是不是李在派你來的?” 她搖了搖頭。 “昝小盈?” 她又一次搖搖頭,她不知道她的雇主叫什麼。 唐教父冷笑了兩聲,說:“他們給你多少酬金?我可以出兩倍甚至三倍的價錢反做了他們。” 作為雲南赫赫有名的職業女殺手,火靈有她的職業準則,她只忠實第一個雇主,不允許被刺目標反聘。 “早幾天我也許會答應。”火靈不卑不亢地答道。 這個答案顯然不能讓唐教父滿意。 記憶幫了火靈一個大忙,他牙齒上那條金屬線提醒她,她確實見過這個男人。幾秒鐘後,她突然想起來了。 她問:“你是不是在草頭灘待過?” 唐教父一愣,說:“是啊!怎麼了?” “我爸爸是火炬。我在那兒見過你。” “啊?火八兩?我的朋友啊!你是他……” “女兒。” “哦哦!”唐教父恍然大悟,“想起來了,很多年前的事兒了,那時候你還小。現在你都長這麼大了?” “是啊!很多年了。” 火靈的記憶不錯,中學畢業前她到草頭灘探望她父親時見過他,父親說,這個人是他在獄中的好朋友。當時他在山上摘了很多野草莓,用一個花手帕包著,全部送給了她。他當時說:“快吃吧!全都是給你摘的。”說完這句話他就笑了,牙齒上閃爍著一條發光的金屬線。女孩那時還小,印像不是太深,但她沒忘了他牙齒上的金屬線。只不過之前她壓根兒沒把給她摘草莓的男人跟被殺目標聯繫在一起。 “還記得野草莓嗎?” “記得,記得。”火靈笑了,笑得很爛漫。 “野菊花呢?我還給你摘野菊花,還幫你戴在你頭上。” “也記得。” “還有刺梨,還有……”唐教父不得不停下來,他發現女孩手裡多了一把刀子,不是她放在地下的那把瑞士軍刀,是從女孩袖口裡滑出來的。這把刀子不長,也不寬,刀柄很短,雙刃,刀麵類似外科醫生用的柳葉刀。 火靈握著纖細的刀柄,停在那裡,她也不得不停下來,因為她發現自己的胸前已經插進去一把尖刀。 唐教父一邊加力一邊說:“沒我動作快吧?你剛才說的那些我怎麼會不記得?刺梨很酸呢!我是泡在糖水里醃後給你喝的,味道是不是不錯?它含有多種維生素、氨基酸、無機鹽與微量元素,其中維生素C特別豐富,被稱為'維C之王'。對了!它還防癌,對鉛中毒、心血管疾病、腸胃炎、缺鐵性貧血都有良好的療效……” 火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睜睜看著那把鋒利的尖刀順利地插進自己的胸。她聽到胸膛裂開的聲音,從角質層開始,刀尖很順利地進入豐富的結締組織,血管汗腺被剝開了,還包含感受器和皮脂腺,最後到達內層。 刀尖是貼著胸膛插進來的,冰涼得像一道甜品。 這種插入方式唐教父當然熟悉,當時他在騰沖文星樓酒店插入勞申江的胸膛時也用的是這種手法。 疼了!那是唐教父把刀面換了角度的緣故,火靈感覺從未有過的疼痛從心底泛上來,逐漸包圍了她的全身。一股鮮血慢慢湧了出來,順著小腹一直向下蔓延,她喉嚨深處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細長的嘶叫,腳尖痙攣著抖動幾下,然後……便靜止不動了。 房間裡靜寂極了,沒有任何不和諧的聲響來阻止這個女殺手最後的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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