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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七章殺人晚宴

賭石 臧小凡 9829 2018-03-22
晚上,按照計劃,唐教父要到鳳園餐廳吃飯,因為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丁慧26歲生日。 “如果發生什麼,最好不要在今天晚上。”唐教父想。 出門之前他派了幾個兄弟到那兒踩點,在確知安全係數很高以後,他才一頭鑽進那輛剛買了不久的黑色奧迪車。 他不得不這麼小心,女殺手的出現是一個信號,李在或者昝小盈已經開始動手。不過,這樣也好,早暴露總比不暴露好,這是他的一塊心病,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不後悔自己做過的事兒,做過就做過,就像童昌耀對他一樣,沒有什麼因為所以。童昌耀可以對他這樣,他也可以這樣對待別人,他的世界已經沒有忠誠、感激、信義,剩下的都是顛覆。只有顛覆一切,搞亂一切,才能使他獲得快感。他知道跟昝小盈這層關係遲早要被李在知道,當時作這個孽的時候沒想那麼多,只有一種佔李在便宜後的快樂,現在他必須為此付出代價。李在一旦知道這件事將會怎樣?他一定被屈辱和背叛所激怒,任何男人都不會忍下這口氣的,可以想像,那將是一場你死我活的廝殺,與其在李在翼下乞食,不如轟轟烈烈幹他一下。

他已經做好準備。 唐教父手挽著丁慧的胳膊快步走進鳳園餐廳12號包間,結婚以後,他每年的這一天都在鳳園餐廳給丁慧慶祝生日。他從來不邀請外人參加他們的生日宴會,他不喜歡那種吵吵鬧鬧的氣氛,在這個值得紀念的日子夫妻獨處是別有一番風情的。他們可以在靜謐的氣氛中默默相視,可以在搖曳的燭光中情意綿綿地舉起酒杯,讓那暗紅色的瓊漿玉液順著溫暖的嘴唇緩緩流進喉嚨…… 此時此刻是非常浪漫的。 現在的唐教父已經修煉得讓初次見到他的人頓生好感,你絕對不相信他是這麼一個人格扭曲的人。最近他拋棄板寸,蓄起頭髮,修剪了過於濃重的眉毛,下巴刮得泛青,雖然眼睛依舊向外凸著,但他很注意收斂藏在裡面的貪婪,讓它們盡量看上去像兩道求知的目光。唯一不能掩飾的是他碩大而肥厚的鼻子,鼻尖上的凹坑,以及牙齒上那條金屬線。不過他的手卻出乎意料地修飾得非常乾淨,你甚至會錯以為他是受過良好高等教育的人,加上他刻意模仿歐美人的手勢,給人的感覺他不是作家馬里奧?普佐,就是裡的桑爾?考里昂。當然,如果你沒有被他的目光所迷惑,你會發現其中暗暗蘊藏的一絲不易察覺的凶光,那是他剛剛殺了一個女人的緣故。

唐教父深深吸了一口氣,解開襯衣領口,盡量讓自己煩悶的心情舒緩平穩一些。他悄悄把卡在腰間的手槍拔出來,放在身旁另一張椅子上。當然,所有這一切是不會讓丁慧看見的。今晚,他不想讓任何事打擾他和丁慧的晚宴,即使劍拔弩張,他也要把氣氛變得柔和起來,雖然心裡不可避免有了一份不祥的擔憂。他不想讓丁慧知道,就想讓她蒙在鼓裡,他一直把自己當成一個奪回愛人的情種。他成功了,6年來,丁慧一直在幸福的海洋暢遊,她慶幸自己這輩子沒有愛錯人,儘管她有一段被另一個男人劫持的經歷,但那不算什麼,只要唐教父不嫌棄,唐教父一直愛她,那件事連插曲都不是。她知道唐教父出去嫖,她從不過問,只是提醒他注意衛生。不是她對唐教父有什麼歉疚而縱容他,而是她深深知道,天下男人都是偷腥的貓,對男人這方面的偏好,管不如疏。男人們打心眼裡瞧不起那些女人,他每偷一次,就深深懷念“大本營”一次,識相的他會回來的,只有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才會為那種女人抒發真感情。

餐廳外。八斤半清了清喉嚨,對身邊的朱小剛說:“你乾脆站到大門外面去,有什麼可疑的情況馬上call我。” “那T哥這裡呢?” “我一個人就行,關鍵是不能讓那邊的人進這個餐廳,知道不?” 朱小剛似懂非懂地點著頭出去了。 八斤半是東北人,3年前因在長春犯了命案流竄到雲南,他先在中緬邊境賭場當馬仔,賭場被中國政府掃蕩以後,無處可去,便跟著一個在賭場認識的朋友來到騰沖。等他把帶來的金錢揮霍完之後,就死心塌地投奔了唐教父。開始,八斤半以為他隱居在騰沖是神不知鬼不覺的事,東北警方壓根兒也不會追到雲南來,但是他忽略了犯案後最忌諱的事情——揮金如土。這個從東北來的“大款”自然引起很多人的注意,他花錢的方式暴露了自己。

唐教父也在暗中觀察他,不是因為八斤半能給他帶來什麼危險,而是觀察他有沒有什麼利用價值。八斤半沒有等多久,他的價值很快就被唐教父發現了。 那天傍晚,八斤半在街邊一個餌絲攤子被騰沖一幫地痞圍在了中間,他們想讓八斤半吐點錢出來花花。八斤半一句廢話都沒有,從腰里抽出一把鋥亮的菜刀便跟那幫地痞乾了起來。十幾個地痞揮舞著長短刀圍著八斤半一陣亂砍,鮮血噝噝嘯叫著從八斤半的頭部胸部向外狂噴,他臉上沒有一點懼色,仍舊睜著血紅的眼睛高揚著手中的菜刀。 八斤半身上的襯衣已經被鮮血染紅了,那幫地痞害怕了,一個個向後退著。有一個動作稍微慢了一點,被八斤半一刀砍翻在地。當周圍的人以為戰鬥馬上要結束的時候,八斤半卻騎在那人身上開始新一輪的“宰割”。他一刀又一刀地向下砍著,直到右臂麻木,失去知覺。那幫地痞從來沒見過這麼不怕死的人,呆呆地站在那裡,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兄弟被八斤半砍成血肉模糊的紅醬。

唐教父發現八斤半正是自己需要的亡命徒,他把八斤半轉移到外地一家醫院,繞開警方的追查,並且不惜血本挽救八斤半的性命。八斤半命大,沒死,之後他便投奔在唐教父門下,成了他的貼身保鏢。 當八斤半脫離危險重新回到騰沖的時候,沒有幾個人能認出他到底是誰。他的鼻子歪斜著吊在兔唇一樣的厚嘴唇上方,一個眼睛被剜了出去,眼皮耷拉下來,把整個臉部都撕扯成扭曲的圖形。 30多處刀傷令人恐怖地佈滿他的全身,尤其在喝完酒以後,那些刀疤就會泛出鮮血一樣的顏色,讓人毛骨悚然。 此時,他站在12號包間門口,警惕地盯著餐廳的入口處以及走廊上過往的食客。緊靠包間門口是一扇落地窗戶,透過碩大的玻璃,他可以很輕易地觀察到大街上的動靜。

任何蛛絲馬跡都逃不過他那隻兇殘的獨眼,況且他的腰間還斜插著一把手槍。在他的腦子裡,沒有死亡這個詞,他可以毫不吝嗇地為唐教父貢獻出自己的生命。 他只有一個信念:為了救命恩人的安全,他可以用自己殘缺的身體擋住對方滾燙的子彈。 一個身材瘦長的服務生端著盤子走了過來,他戴了一頂紅色的圓帽,身穿同樣顏色的製服,手上戴著潔白的手套。八斤半看見盤子上面是一瓶昂貴的法國名酒,是唐教父最喜歡的牌子。服務生朝八斤半微微一笑,矜持地點點頭。 “是T哥點的酒。” 八斤半不想笑,他害怕他的笑容嚇著眼前這個稚嫩的服務生。 服務生進了包間,不一會兒就退了出來。 “你……” “T哥說他自己斟酒。” “哦!”八斤半點了點頭,畢竟是丁姐的生日,應該是他們夫妻二人的世界。

八斤半暗暗擠了一點笑容,在這方面,八斤半有點佩服唐教父,不管在外面怎樣花天酒地,吃喝嫖賭,最後他最惦記著的仍然是他老婆。 八斤半摸出“萬寶路”香煙,一翻口袋,打火機不見了,一定是剛才丟在車上了。 “餵!”他衝那個服務生的背影喊道,他想向服務生借火。 服務生沒有回頭。 “喂喂!”八斤半又喊了兩聲。 服務生開始加快步伐,最後竟然東跳西閃地朝門口跑去。八斤半罵了服務生幾句,心想,什麼耳朵啊?這麼大聲都聽不見。幾分鐘後,他腦子“嗡”的一聲,知道不對勁,立馬轉身衝進了包間…… 八斤半還是晚了一步,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丁慧“噗”的一聲,一口鮮血噴出足有幾尺遠,把端著酒杯的唐教父嚇了一跳,急忙一把扶住丁慧。

“老婆你怎麼了?你……” 鮮血不停地從丁慧的口鼻耳朵裡淌出來。 “快打電話!”唐教父瘋狂地大喊著。 八斤半摸出手機,一邊撥打120,一邊朝樓下跑去。門口的朱小剛還在談笑風生地跟幾個弟兄聊天,看到八斤半鐵黑著臉從樓上下來,知道出事了。 “怎麼了,八哥?” “剛才有一個穿紅衣服的服務生出來吧?” 朱小剛點了點頭。 “朝哪個方向走了?” 朱小剛難堪地站在那兒沒說話。 “廢物!全部是廢物!”八斤半大聲咒罵著,又轉身朝樓上跑去…… 幾分鐘前,12號包間裡還洋溢著愛情。 唐教父把燈關了,點起蠟燭,燭光搖曳著,映紅了丁慧的臉龐。 唐教父笑瞇瞇地給丁慧斟滿酒,舉起杯,說:“丁慧,這是我們結婚以來第6次給你過生日。來,祝你生日快樂!”

“謝謝!”丁慧嬌滴滴地歪頭笑著,伸過臉來讓唐教父吻了一下。 唐教父深情地望著丁慧,“老婆,還記得這個餐廳嗎?在外面大廳吃飯時我第一次見到你。” “怎麼不記得?那天幾個姐妹給我過生日,我第一次到這種高檔的餐廳吃飯。” “也是我第一次,幾個哥們儿給我過生日。” “真快啊,一晃幾年就過去了。” 唐教父沉吟了幾秒鐘,說:“丁慧,自從你嫁給我以後吃了不少的苦,我很少陪你上街,經常扔你一個人在家,你可能都忘了你還有一個老公了吧?” “怎麼會呢?”丁慧搖著頭,“你還不是一直為這個家在拼搏。老公,今天我又買了一件套裝,很好看。” “你漂亮我才高興啊!” 唐教父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和一些證書,輕輕地推在丁慧面前。

“是什麼?” “你自己看。” 丁慧仔細一看,是“名苑花園”的一幢小別墅的房產證書,上面寫著她的名字。 “老公,這是怎麼回事?”丁慧不解地抬起頭。 “給你買的,生日禮物。”唐教父雙手一攤笑著說。 “真的?!”丁慧差點跳了起來,“謝謝老公!” 但是丁慧的興奮只持續了幾秒鐘,她倏地收住笑容,疑惑地問:“可是……可是我們是夫妻啊!” “是啊,夫妻只是一張紙,今天是,明天可以不是。” 空氣頓時凝固。 丁慧的眼裡湧出了淚水:“為……為什麼?你……你不要我了?” 唐教父向前俯著身,眼睛緊緊盯著丁慧慘兮兮的淚臉,一字一句地說:“無論出了什麼事兒,你記住,我最愛的是你,我可以為你死,為你付出一切,這是我跟你結婚的時候說的,還記得嗎?” 丁慧連忙點點頭,“可是,到底怎麼了……” 唐教父一下子用食指擋住丁慧的嘴唇:“別問,什麼也別問,就像你平常一樣。” 丁慧哭了。唐教父輕輕撫摸著丁慧的長發,“來!乾杯!” “天然茶樓”簇擁在一片翠綠的竹林當中,一道彎彎曲曲的溪水繞樓而過。這裡環境優雅,景色迷人,確實是個休憩品茗的好場所。 昝小盈坐在茶樓的角落裡,獨自一人慢慢啜著毛峰,她在等待那個女殺手的消息。 早該動手了,可這女孩像從地球上消失了似的,杳無音信。 不會出什麼意外吧? 晚上9點的時候,昝小盈駕車匆匆回了家。 手機響了,是李在。 “我已經從北海濕地出來了,你在哪裡?” “在家。”昝小盈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 “在騰沖我們的家嗎?” “是啊!” “你怎麼了?”李在問。 “沒怎麼。” “我聽見你聲音不對啊!發生了什麼事兒嗎?” “沒有。” “哦!”李在的口氣明顯有點不放心。 “你到鄭堋天那裡怎麼樣?” “這個……回來再說!” “好吧!” 昝小盈匆忙掛了電話,她害怕佔線,擔心女殺手打不進她的電話,但是奇怪,直到現在,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朋友們說這個女孩很好用,從沒失過手。難道女孩到現在還沒動手?或者反被唐教父幹掉了?越是沒失過手越不是好事,失手可以總結經驗,沒失過手說不准今晚就第一次失手。誰都有第一次,就像她第一次被唐教父侮辱一樣,之前她想都沒想到被一個男人強姦,她一直以為那是報紙社會新聞欄目裡的故事,跟自己無關。 昝小盈意識到可能要出事,她來到廚房,拿了一把菜刀,這是她唯一自衛的武器,必要的時候可以應付各種突如其來的意外。 昝小盈知道唐教父是條老奸巨猾的狐狸,他可以根據靈敏的嗅覺聞到獵手的足跡,他應該有所準備。但是那個女孩也不是吃素的,她是職業殺手,這個名頭應該保證她比唐教父技高一籌。 她關掉屋內所有的燈,獨自一人坐在客廳裡發呆。 一隻蝙蝠突然飛到窗戶前“吱吱”地叫個不停,嚇了昝小盈一跳,她懊惱地抓著自己的頭髮,盡量使自己鎮定。 我不可能束手就擒,大不了同歸於盡。昝小盈想。 過了一會兒,她聽到廚房裡有點異樣的聲音,她坐著沒動,豎著耳朵重新聽了一遍。沒錯!是有一個不正常的聲音,是小偷還是唐教父派來的殺手?她的頭髮立即豎了起來,全身的細胞都凝固了。 她握著菜刀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 廚房的門是敞開著的,昝小盈屏住呼吸,貼著牆壁向廚房探頭望去。一縷銀色的月光剛好從廚房的換氣扇照射進來,廚房里安靜極了,什麼也沒有。 大概是自己的幻覺。幻覺一般都是由於緊張、疲勞造成的,也可能是對過去某一事件的回憶。她認為是最後一種,跟唐教父那件事對她的一生是個轉折點,這個轉折點是個趕也趕不走的噩夢。 她回到客廳,走到窗戶前,想探頭朝外面望望,但是…… 身後有什麼聲響。 她猛地一轉身,已經晚了。她聽到一聲清脆的槍響,類似一個威力不大的鞭炮,她發現自己的雙腿已經支撐不了自己的身體,“撲”地跪在了地下。 又是一聲脆響,這次的聲音比較大,甚至有點震耳。 鮮血汩汩地從胸前肚子上湧了出來,她下意識地捂著,抬頭看了看站在眼前那個黑影,她認出來了,是唐教父的朋友八斤半。她想對他說點什麼,可是試了幾次,根本無法辦到,因為胸口的劇痛嚴重限制了她。 她知道她完了。 但是她不能閉眼,否則她可能永遠離開這個世界,她堅持著朝沙發爬去。 一下、二下,短短的幾米距離彷彿有上千米那麼遠,有幾秒鐘她感覺自己不可能再前進了,她想喘口氣休息一下。但是她只要一停下來,就好像看到一朵紅色的雲彩向她慢慢飄過來,這是個不祥的徵兆,她在書裡看過,是死亡。不行,必須繼續向沙發前進,這樣有可能留下一條性命,求生的本能驅使她必須咬咬牙堅持下去。 一米、兩米…… 終於到了。她抓起電話機,用沾滿黏稠血蹟的手指拼命按撥號鍵。但是不行,她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 接到唐教父電話的時候,李在開著車正在從濕地回來的路上。 “你在哪裡?”唐教父問,口氣有點異樣,是李在從未在唐教父身上感覺到的,一種勢如破竹的力量。 “我剛從濕地回來,路上呢!”李在答道。 “哦!知道那件事了?” “什麼事兒?”李在感到莫名其妙。 對方沉默著。 “到底什麼事兒?”李在有點冒火。 “是……” “是不是假石的事兒?”李在突然感覺沒準唐教父探聽到了一些消息。 “是……” “有最新線索了?” “是……”唐教父依舊支支吾吾。 “你知道是誰了?” “知道了。”唐教父忽然肯定地說。 “誰?” “我在翡翠台酒店旁邊的雙鳳橋下等你,到時候我再詳細告訴你真相。” 說完唐教父就掛了電話。 李在本來想把電話再打回去,一想,可能電話裡不便說一些事情。還有,今天唐教父的語氣怪怪的,是不是知道真相後特別緊張造成的?這個人一貫如此,從在勞改隊認識他的那天起,李在就看白了他,成不了大器,總是畏畏縮縮,抬不起頭,好像隨時看地下有沒有錢一樣。 翡翠台酒店坐落在騰沖北邊騰越河邊,是一幢優雅別緻的兩層樓別墅式建築。解放前,騰沖一個聲名顯赫的賭石家發現這里水波漣漪,風景秀麗,便造下這幢別墅,供週末消遣之用。經過物轉星移的變遷,這幢私宅已成為騰沖一個休閒景點,而且一直沿用它最開始的名字——翡翠台,這大概是那個賭石家為了紀念他到緬甸賭石而起的名字。 很快,李在就來到了翡翠台酒店外面。他把車子停在酒店門口,然後一個人朝雙鳳橋走去。此時,一陣夜風徐徐拂過,別墅兩旁的小樹簌簌作響,樹葉隨風擺動,張牙舞爪,婀娜多情。放眼望去,整個騰沖燈火輝煌,猶如一幅海市蜃樓,不禁使人心曠神怡。二環路從別墅前經過,在街燈的照耀下宛如綢緞般平滑的河面,一刻不停地浮著各種車輛流淌,車輪沙沙摩擦著路面,永無休止,像洶湧澎湃的潮水。 有一個問題李在一直納悶,唐教父到雙鳳橋下等我幹什麼?他為什麼選擇這個地點?李在知道雙鳳橋下有幾處乘涼喝茶的攤子,他和唐教父以前來過幾次,但也沒必要來這個地方啊!李在突然想起很多年很多年前流行於騰沖的一句口頭禪:要打架,騰越壩!那時候騰越河邊修得沒有現在這麼漂亮,河邊長滿青草,有一片一片的鵝卵石,河水乾涸的時候就是個平坦的壩子。那個年代,一旦要打群架什麼的,都會選擇這裡決鬥。李在想到這裡笑了,唐教父不會選擇這裡跟我決鬥吧! 李在突然停住腳步,這個猜測讓他吃了一驚,他意識到一定有什麼特別的事兒發生。 李在小心翼翼從橋邊的階梯走了下去,河灘上黑乎乎的,一個人影都沒有。他剛想轉身,忽然河灘上射來兩束燈光,一共閃了三下,隨後就滅了。是汽車前燈。大概是唐教父新買的那輛奧迪。 搞什麼名堂?李在心裡嘀咕著,朝河灘走去。 四周靜極了,只有李在踩在碎石上發出的嘩啦嘩啦聲。在距離奧迪車30米的時候,車燈再次打開,兩束刺眼的燈光晃得李在根本睜不開眼。 “把燈關了!”李在用手擋住自己的臉,大聲命令道。 對方沒人回答,大燈繼續亮著。 “是唐教父嗎?”李在沒再往前走。 “是。” 確定是唐教父的聲音後,李在問:“你什麼意思?找這個地方……”他剛想往前走,忽然又站住了,他從遮擋眼睛的指縫中看見,不止唐教父一個人站在那兒。 李在心裡一驚,他不知道唐教父要幹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今晚的唐教父跟以往大不相同。 唐教父厲聲說:“李在,你最好站在那裡別動,否則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這句話把李在惹火了,他也大聲喝問:“你今天晚上怎麼了你?你他媽到底要幹什麼?” “幹什麼?你真能裝啊!” “我能裝?我裝什麼?” “你和昝小盈那個娘們儿投毒想毒死我,結果毒死了我老婆,現在你卻若無其事在這裡裝蒜,你演得可真像啊!我算是服了你了!”說罷,唐教父竟然蹲下去,大聲哭了起來,“你知道我多愛她嗎?我可以死,但她不能死,現在,我要讓你償命!” 李在腦子一下子蒙了,“唐教父!你是不是弄錯了?我為什麼對你下毒?你他媽給一個證據!” “為什麼?你一直懷疑是我弄的那塊假石頭,所以你狗日的……” “我懷疑你?誰告訴你我懷疑過你了?我從頭到尾都沒往你身上想,你有那本事嗎?”李在咆哮著。 唐教父站了起來:“我是沒本事,”他咬牙切齒,“我現在告訴你,假石頭是我弄的,你這下滿意了吧?我還告訴你,我不但做了這塊假石頭,我還聯合范曉軍一起做的,目的就是做死你!你相不相信?” 李在腦子一陣暈眩,他的眼淚一下子湧上眼眶,“為什麼?唐教父!為什麼?” “為什麼?”唐教父揮舞著雙臂,“就因為你一直壓在我頭上,你像使喚一條狗一樣使喚我,從勞改隊開始你就對我指手畫腳……” 李在氣壞了,“在勞改隊不是我幫你,你早加了刑,現在還在裡面吃'皇糧'呢!不是看我們一起在勞改隊待過,我才不會收留你,養你這麼一條背叛哥們儿的瘋狗!” “我背叛你?”唐教父大笑著,“你終於嚐到被別人背叛的滋味了?可是你知道嗎?我早他媽嘗夠了!” “你嘗夠了就必須讓別人也嚐嚐?你什麼邏輯?你徹徹底底瘋了!滾!我從來不認識你這條癩皮狗!” “滾?往哪裡滾?你現在就想跟昝小盈那個娘們儿逍遙去?哈哈哈……”唐教父突然爆笑起來。 李在心裡一緊,“你把她怎麼了?” “怎麼了?我以牙還牙,天經地義!” “你……” “你跟她的屍體逍遙去吧!我的朋友!也許她還有話跟你說……” 李在身上什麼傢伙也沒帶,他彎腰撿起一塊拳頭大的鵝卵石,狠命向唐教父砸了過去,“嘭”的一聲,正砸在一盞車燈上。與此同時,唐教父身邊的八斤半舉起了手槍,他準備向李在射擊,正在這千鈞一發之刻,“啪啪啪啪”突然,整個河灘像強烈的閃電一樣,李在看見面前的唐教父和八斤半像恐怕片裡的妖魅,身形忽粗忽細,飄忽不定,隨後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有人大喊一聲:“警察!” 李在一下子趴在地下,他反應過來,剛才的閃電是警車車頂上的爆閃氙氣燈,它可以讓人瞬間失明。 八斤半是被通緝的殺人犯,他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他不可能甘心這樣束手就擒,他向李在這個方向開了一槍。同時,警方的狙擊手也不示弱,正擊中他的手腕,他“哎呀”一聲在地下打起滾來。 槍聲響的時候,唐教父以為自己完了,他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脖子,發現自己什麼事也沒有。他眼睛什麼也看不見,只感覺有人痛苦地在他旁邊翻滾。他意識到,他中了埋伏,一股熱血猛地衝上他的腦門,他衝著李在這邊大聲罵道:“李在,我操你媽!你就知道報警嗎?你他媽沒有膽量跟我單挑,媽的你從勞改隊就開始靠攏政府,你這個孬種!我他媽跟你拼了!” 唐教父想,他不能就這麼死,他要拉李在墊背。他一貓腰,就地向前一個翻滾,迅速從腰里抽出手槍,對著李在“砰砰砰”連開了三槍。其實他什麼也看不見,他的子彈全射進在地下打滾的八斤半的腦袋裡,噴射出來的腦漿和鮮血濺得他滿身都是。他顧不了這麼多,猛地拉開車門,魚躍而入,車輪尖叫著呈S形向河灘下方衝了過去,現場頓時瀰漫起車輪的焦煳味和子彈的硝煙味,以及從二環路圍攏過來看熱鬧的市民。 一看有人駕車要逃,警察和特警隊員風馳電掣般沖向隱藏在別墅後面的警車,頓時,翡翠台酒店附近警笛大作,一場在騰沖前所未有的追捕開始了。 李在趴在地下,他完全被眼前的一切弄蒙了,他不知道誰報的警,反正他沒有。不是他不想牽扯警方,而是他根本沒意識到唐教父變得這麼瘋狂,也壓根兒不會想到假石是唐教父和范曉軍幹的,更不知道昝小盈已遇不測。一切的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他失去了判斷能力。 他不知道的還有,警方早就對唐教父進行了嚴密監視,他是那次文星樓酒店搶劫殺害勞申江案件的重大嫌疑對象。還有,當晚“逸康”桑拿美容院一個女人被殺,美容院一個18歲的服務小姐舉報了唐教父。從現場調查來看,和上次發生在文星樓酒店的殺人方式一樣,都是剝離式插入,連切入的刀口都是一個角度。 同時被警方盯上的還有八斤半,他們已經接到長春警方的回函,這個長相醜陋的八斤半很可能就是轟動長春的“808”滅門大案的首要嫌犯。當然,警方還無法鎖定在文星樓酒店案件中一直沒有進入房門的那個女人,警方懷疑她當晚是受唐教父脅迫充當誘餌的,只有抓住唐教父,整個案件才會真相大白。 唐教父很久沒有享受這種飛翔一般的駕駛快樂了,他揚揚得意,隨意轉動著方向盤,瘋狂地在河灘飛駛著。他的眼睛還沒完全適應過來,眼前的一切看上去仍然像相片的底片一樣,河灘是白色的,而河水卻是黑的。 “哐啷!”一聲,車後中了一彈,玻璃已經碎了。 “啾……”這顆子彈打在汽車的頂棚上。 唐教父聽著這些美妙的子彈擦身而過,覺得非常享受,他索性打開汽車上的CD機,一首強勁的DISCO舞曲頓時塞滿他的耳膜。 “啊!李在你這個雜種!你學會了報警,你已經脫胎換骨,靠攏人民政府。我操你媽的!”唐教父大叫著,狠命踩著油門。 他把車子開上了二環路,先撞倒一對正在散步的情侶,然後又掛倒一個老人,接著又把街邊一個小吃攤撞得人仰馬翻,桌椅板凳橫飛,夾雜著女人的尖叫。 “哈哈哈哈……”唐教父大笑起來,臉部的肌肉扭曲著,它已經嚴重變形,嘴裡那根金屬線顯得格外明亮,“報復的快樂!我是義氣的叛徒!我操你李在!我還操童昌耀!我還要操整個世界!” 他的眼睛已經恢復正常,他突然發現,不能往騰沖城裡開,那樣只能自投羅網。他把方向盤向左一打,拐進一條狹窄的小路,唐教父記得這條小路通往騰越河,他只能重新回到河邊。他聽到“砰”的一聲,一顆子彈射進他的後背,他的身體猛地彈了起來,腦袋狠狠地撞上駕駛室頂篷,他不得不停下車,從車裡走了出來。幾秒鐘之後,他栽倒在地,遠方傳來密集的警笛聲,聲音越來越近。他覺得腰眼有點癢,可能是那里中彈了。這個狗日的李在,竟然叫警察收拾我!你還沒看我怎麼收拾昝小盈呢!我真想讓你參觀參觀!可惜,你永遠不會看到了!再見了!這個背叛我的世界!我活一天都覺得噁心,我不想再看見任何人!全是臭蟲!臭蟲!臭蟲! 他知道最多還有兩分鐘,他的生命就要走到盡頭。不如自己解決。他舉起手槍,慢慢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在他生命最後時刻,鳳園餐廳那一幕又浮現在他眼前: “老公,我們要個寶寶吧!”丁慧當時說。 “什麼時候?” “今天晚上。”丁慧調皮地扭了一下他的鼻尖。 他沒有說話,他在偷偷看自己的手錶。 “答應我嘛,老公。”丁慧撒著嬌。 他攬過丁慧的肩膀,深情地吻了她一下。 丁慧抿嘴笑了。 此時,包間的門輕輕響了兩下,他全身的神經都繃緊了,兩眼緊緊盯著房門。 真準時,那個剛剛雇來的殺手托著那瓶毒酒走了進來。 在這一剎那,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早就不愛眼前這個女人了,他早就把她當成一堆齷齪的垃圾,她那被童昌耀弄髒的身體簡直臭不可聞。多少個夜晚啊!他被童昌耀和丁慧的奸情徹底震怒了,在他還在牢裡痛不欲生的時候他們卻在青海逍遙。他拼命撕扯著自己的頭髮,彷彿要撕去這種羞辱,他把這個恨整整埋藏了6年,現在終於可以讓它出籠了。 再見!丁慧!為你愚蠢的行為付出代價吧!明天,全騰沖就會轟動,誰都知道是李在先對他唐教父不義的,任何反擊都會符合“道”上的規矩。謝謝你丁慧,你用你的生命給了我一個殺人的藉口,我第一次能這麼冠冕堂皇地直起腰來。 “謝謝老公。”丁慧當時甜甜地說。 他渾身一震,連忙端起酒杯。 丁慧跟他碰杯后,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 在那紅色的液體流入丁慧的喉嚨時,他突然感到有點後悔甚至恐怖。他真想搶過那杯毒酒,將它狠狠摔在地下,就像擊碎過去所有的恥辱。 但一切都晚了…… 都過去了,我這條充滿屈辱的生命。唐教父掙扎著跪了起來,猛地一扣扳機,一頭栽在河灘的鵝卵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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