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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三章賞金殺手“活閃婆”

賭石 臧小凡 8334 2018-03-22
第二天早晨,吳翰冬已經從昆明巫家壩機場來到了南窯汽車站。上午9點30分,他搭上高快運輸公司的沃爾沃B12M,從南二環上了高架駛出了昆明。豪華大巴的終點站是騰沖,行程784公里,費時11個小時左右。騰沖屬保山市管轄,但沒有機場,只通公路。本來他想乘昆明至保山的飛機,然後再從保山坐汽車到騰沖。這種方式不但速度快,還節省不少時間。但不知怎麼回事,在北京飛往昆明的波音757上,他的耳膜突然疼痛起來。不是降落時氣壓造成的,是平飛時莫名其妙突然疼的。他以為流血了,用手指拭了拭耳朵眼,什麼也沒有。以前坐飛機從沒發生這種徵兆,他感覺很糟,只好換乘大巴。 汽車速度雖然不如飛機,但他可以穩定一下糟糕的情緒,讓沿途的雲南風光梳理他。

汽車上乘客不多,吳翰冬的座號又比較靠後,所以周圍的座位幾乎都是空的,他可以舒展雙腿,半倚著座位,實在累了還可以睡上一覺。放眼望去,高速公路寬敞而平坦,像一條深色的地毯,筆直地向雲南西部延伸過去。這個旅途應該是愜意的,安靜而悠閒。吳翰冬靠在鬆軟的椅背上想,如果人生沒有坎坷,像這輛舒適的沃爾沃汽車一樣,一直平緩地向前行駛,那該多好啊! 15分鐘後他眼皮開始發沉,隨著便進入了夢鄉。 他夢到了張鄢。 ……張鄢還是在大學時的那身打扮,黃色的緊身羊毛衣,被一根細細的牛皮帶箍在腰肢上,更凸顯出迷人的胸部曲線。一條暗格子羊絨裙子從腰肢那裡散開,像寧靜的小松樹一樣,停在纖細的小腿上。這雙腿太美了,薄薄的淡灰色絲襪緊緊包裹著它,生怕它從小巧精緻的皮鞋裡跑出來。

像往常一樣,張鄢很輕易就能讓吳翰冬熱淚盈眶。這次也是,吳翰冬為這次見面早就蘊藏了足夠的淚水。他抓住張鄢的手說:“你能原諒我嗎?” 張鄢羞澀地點點頭。 “愛你,我才會那樣。那天的確喝醉了,我的手情不自禁想接近你……無法控制。我承認我為你著了魔,我的行為應該受到譴責。”吳翰冬聲淚俱下,“其實,我只想拉拉你的手,抱抱你,而你爺爺偏說我在大庭廣眾之下羞辱你。完全是角度問題,從你爺爺那個方向看過來,也許是這樣。可從我這邊看,我的手跟你的身體還有一段距離……”吳翰冬說著說著就跪了下去,“我愛你!”吳翰冬匍匐在地,抓住張鄢的腳踝。 張鄢甜甜笑著,然後轉過身,臀部對著吳翰冬,然後把裙子撩了上去……

“啊喲——隆隆——”吳翰冬被電擊中了似的,嘴裡發出奇怪的叫聲—— 他的美夢被大巴上那個漂亮的乘務員打斷了。 吳翰冬看見她咧開塗抹著廉價口紅的雙唇,獻媚地說:“先生,您的午餐!” 吳翰冬一臉的不快,他寧願餓著肚子,也不想從剛才的夢裡醒來。現實一點不美好,而夢,總能給人一點遐想的翅膀,讓你的思想肆無忌憚地飛翔起來。最近幾年社會上流傳這麼一句話:數錢數到手抽筋,睡覺睡到自然醒。這是大多數老百姓的美好心願,儘管他們往往數錢數到自然醒,睡覺睡到手抽筋。吳翰冬的狀況還不至於這樣,他真的曾經數錢數到手抽筋,不是錢多,是他反複數的結果。睡覺也沒抽筋,但經常睡到被叫醒。他最煩這個,早不叫晚不叫,一到關鍵部分就被打斷,每次都這樣。如果剛才乘務員不叫他,他的手已經觸摸到張鄢的身體了。

午餐是高快公司免費提供的,一塊法式麵包,一個茶雞蛋,一包昆明出產的巧克力夾心餅乾,還有一杯顏色可疑的橙汁。他沒吃,他向來對旅途中的食物保持警惕。 睡了一覺,大腦清醒多了,不像昨晚在飛機上那麼混亂而疼痛。他靠著椅背,又一次把目光投向窗外。 以前他沒坐過汽車到騰沖,對沿途情況不是很熟悉,這次他開了眼。有兩個事情讓他感悟頗深。一個是書寫在一個村子白色牆壁上的標語:中國移動,網絡板扎,話費實惠,致富信息不收錢!板扎是雲南方言,意思是“好”。板扎就板扎吧,還不收錢?你不少收錢。也許開始不收錢,那是陷阱邊緣,一旦掉下去,收不死你。這種騙人伎倆竟然在中國大地長期橫行,令人不可思議。另一個是一座村莊的標識牌,除了村名,下面還寫有三個大紅字:法制村。大概是上級授予的榮譽稱號。哈哈,寫得好,好像別的村子都不講法制似的,簡直牛頭不對馬嘴,變相誣衊我欣欣向榮的社會主義農村。都說中國是個標語大國,果然名不虛傳。

快到楚雄的時候,天空似乎要下雨,車廂裡暗了下來,可是兩分鐘過後,灼熱的陽光又重新射進車內,弄得每個人心裡暖洋洋的。吳翰冬發現汽車早就把空調打開了,陣陣襲人的冷風從車廂頂部輕輕向下吹拂著。昨天的八達嶺還有積雪,而這裡卻儼然初夏,吳翰冬幾個小時之內就經歷了冰與火的洗禮,這是否意味著此次騰沖之行的全部意義? 陽光的照射使車廂像個透明的玻璃盒子,吳翰冬放下窗簾,避免雲南強烈的紫外線對皮膚的侵害。他特別重視自己的個人形象,走到哪裡都是一絲不苟的,給人的感覺特別乾淨,跟他有點污穢的內心形成鮮明的對比。人都有兩面性,一個真實,一個虛偽,真實的是內心,虛偽的是面具。面具遮擋著內心,有效地保護著自己。吳翰冬喜歡這樣,他的面具不止一個,他經常更換。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與他平行隔著過道的座位來了一個年輕女孩。剛才沒見那座位上有人,估計是剛剛從前面調過來的,大概嫌前面的座位太擠了,坐著不舒服。吳翰冬側頭看那個女孩的時候,她也正好側頭看吳翰冬,吳翰冬差點驚呼出來,這女孩長得太像張鄢了,只是比張鄢矮,比張鄢胖,但五官特別神似,都是大大的杏仁眼睛,鼻子微微向上翹,嘴唇用唇筆勾勒出一圈性感的邊緣,隨時要接受接吻一樣,非常勾人。 “你也是昆明上的車?”吳翰冬問。 “是啊!”女孩笑吟吟地答道,落落大方,一點不拘束,“你呢?” “我也是。” “你是來雲南旅遊的吧?” “你怎麼知道?” “來雲南的外地人多半都是旅遊的。” “你能看出我是外地人?”

“當然能,你跟我們本地人長得不一樣嘛!” “都是中國人,有什麼不一樣的。” “當然不一樣,其中細微之處只有我們雲南人才能看出來。” “哈哈——”吳翰冬被女孩逗笑了,“就像歐洲人看我們亞洲人一樣,他根本分不出來,而我們自己卻分得一清二楚。” “也不見得一清二楚嘛,但也八九不離十。”女孩的笑靨非常動人。 “比如我看你,就跟越南女孩有幾分相似。” “真的?” “真的。” “皮膚不白,但健康,個子不高,但比例勻稱,尤其笑起來的時候牙齒特別白……” 女孩衝吳翰冬嘻嘻笑了一下,故意露出很白的牙齒,“算你說對啦!” 從一開始說話,這個女孩就給吳翰冬留下了很親切的感覺,好像他們多年前認識一樣,沒一點距離。這點比張鄢好,認識她那麼久,在她家也不知道吃過多少次飯,她總是跟吳翰冬保持一定的距離,讓你近也近不得,遠了又不捨得,夢裡那一幕永遠也不會在現實中出現。

這個女孩讓吳翰冬眼前一亮,夢裡的情節隨之便黯淡下去,很快,吳翰冬就把剛才的夢忘得一干二淨,他對身邊這個女孩產生了興趣,他暗暗認定,這個女孩可以代替張鄢。 女孩看見吳翰冬的飲料沒開封,便大咧咧地問:“你不喝嗎?” “不喝。” “那給我喝吧!” 吳翰冬把飲料遞給女孩,心里美滋滋的,他從來沒有這種感覺,給予後的快感只有在最平和的狀態下才能具有,哪怕只是一瓶廉價的飲料。看到別人享受時的表情,也許是最讓人滿足的。 女孩擰開瓶蓋,仰頭喝了一大口,然後說:“我最喜歡酸角汁了。” “酸角汁?” “是啊!” 吳翰冬笑了,“我一直以為橙汁呢!” 女孩的嘴唇在酸角汁的滋潤下亮晶晶的,她把喝了一半的酸角汁塞進前面椅背上的袋子裡,然後問吳翰冬:“你沒吃過我們雲南的酸角吧?”

“吃過,但不是很喜歡,太酸。” “你太不懂得欣賞了。酸角又叫羅望子,傣族人叫它木罕,是雲南省低熱河谷地區特產的熱帶果實,有兩個類型:甜型和酸型。酸角果肉富含鈣、磷、鐵等多種元素,其中含鈣量在所有水果中居首位……” “喂喂,停一下,你是不是營養學專家啊?哈哈。” “現代社會應該具備各種知識嘛!什麼都不懂,活著多沒勁。” “別說了,我聽著酸角酸角的牙都倒了。” 吳翰冬覺得這個女孩太有意思了,她具有她那個年齡段的幼稚,又不乏女人的矯情。吳翰冬感覺自己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女孩深深吸引住了。 吳翰冬問:“你還懂得什麼知識?統統倒出來,看我能不能裝下。” 女孩笑得非常嫵媚,“我懂……我懂……對了,我問你,你來雲南準備到哪裡旅遊?”

“還沒確定。” “香格里拉,梅里雪山,西雙版納,麗江,你必須去。還有怒江大峽谷、虎跳峽、蝴蝶泉也可以一遊,不然你要後悔死。咦?你不是從昆明上的車嗎?那你已經到滇池和石林遊玩了吧?” “沒有。” “為什麼?” “我不是正聽你介紹呢嘛!” “好吧!饒恕你一次。錯過了滇池與石林的你,應該不會錯過大理的洱海。洱海位於我國雲南省西部蒼山東麓。以湖形如耳,浪大如海,故名。南北長約40公里,東西平均寬7~8公里,湖水面積約246平方公里……” “喂喂,你這是背什麼書呢?” 女孩不理他,繼續滔滔不絕,“洱海在古代文獻中曾被稱為'葉榆澤''昆彌川''西洱河'等。西面有點蒼山橫列如屏,東面有玉案山環繞襯托,空間環境極為優美。'水光萬頃開天鏡,山色四時環翠屏',素有'銀蒼玉洱''高原明珠'之稱……” 女孩噼劈啪啪一陣演說,把吳翰冬弄得目瞪口呆。他問:“你不是搞旅遊的吧?” “又算你說對了!”女孩用手指指著吳翰冬,下巴連點了好幾下,“我在大理旅遊專科學校上學,明年畢業。” “怪不得業務這麼熟練。” “是啊,這是我們的考試科目,必須倒背如流。”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啊……”女孩交替晃動著白色的旅遊鞋,然後頭一歪,說,“我叫臘月。” “不錯的名字。” “你呢?” “吳翰冬。” “噗”的一聲,女孩把剛剛喝進嘴裡的酸角汁噴了出來,然後伏在自己的膝蓋上不停地笑了起來。 “笑什麼笑?”吳翰冬不解地問,“我名字難聽嗎?” “不是不是,”女孩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好聽,太好聽了。寒冬臘月。” 吳翰冬心裡猛地一動,真是太巧了,一個寒冬,一個臘月。 笑夠了,臘月說:“這個世界真的很奇怪,兩個完全不相識的人碰到一起,名字竟然如此般配,太好玩了!寒冬臘月,寒冬臘月……” 臘月不停念著,好像要自己相信一樣。 翰和寒,一個四聲,一個二聲,聯繫起來有點牽強,但又不可能不聯繫。吳翰冬伸出手說:“來!就算我們幾百年前就約定今天認識吧!” 臘月問:“你要跟我握手?” “是啊!” “你是哪里人?” “北京。” “哈哈,首都的,還握手,看國家領導人接見外賓看多了吧?真老套!” 一番話數落得吳翰冬嗖地把手收了回來,他問臘月:“你是哪個先進縣的?” “離洱海很近,漾濞彝族自治縣。” “漾濞?第一次聽說這個地名,感覺有點怪。” “怪什麼怪?我們祖祖輩輩生活在那裡,聽說漾濞的保證比聽見北京的還多。我們那兒還有叫順濞的呢!” “什麼亂七八糟的地名。你是彝族嗎?” “不,是漢族。” “哦!” “我給你講個笑話。去年我縣舉辦小學生作文大賽,題目是'我愛你——北京'。知道獲得一等獎的作文怎麼寫的嗎?” “不知道。” “一個小學三年級的學生寫的,開頭就是:北京真好,就是太偏僻了!” “哈哈哈——”吳翰冬徹底被臘月逗樂了,“牛——”本來他想說後面的髒字,突然一個大轉彎,“——叉!” 臘月沒理會吳翰冬叉不叉的,依然一如既往熱情似火,“除了洱海,你還得去古城、寶相寺、喜洲、洋人街、平南碑、南詔鐵柱看看,順便嚐嚐我們雲南的小吃,什麼過橋米線啦,汽鍋雞啦,白族土八碗啦,彝族坨坨肉啦——我可以全程陪你……” 一說起旅遊臘月就沒完沒了,吳翰冬打斷她,剛想說“有時間我一定……”,聽到臘月說“陪你”,馬上又把話縮了回去,“陪我?” 臘月嘻嘻笑著,“是啊,但是你別想歪了哦!” 這句話與其說是拒絕,還不如說是勾引。 吳翰冬心動了,誰也沒規定他必須今天到達騰沖,他可以中途下車到洱海玩一天,這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況且臘月的話裡顯然有很大的活動餘地,誰沒事專門說“別想歪了哦”,這簡直是明目張膽地提醒你,一對青年男女在一起不想歪才怪。 “我只是陪你看洱海的月亮罷了。”臘月還在強調“別想歪”。 吳翰冬曖昧地問:“賞完月亮呢?” “賞完了就睡唄!” “睡?我倆?” “是啊!你想開兩個房間我也管不著,不過提醒你,旅遊地點的酒店特別貴哦!” 看來這是一場突如其來的艷遇。吳翰冬無法再拒絕了,不過他還是盡量把自己裝扮成正人君子,一方面試探臘月的底線,一方面給自己留一個可以迴旋的餘地,以免像上次,唐突地撫摸張鄢時所遇到的尷尬。 吳翰冬說:“好的好的,就開一個房間,你睡床上,我睡地下,中間隔一個布簾,然後我給你講故事。” 臘月噘著嘴說:“不好不好,你可以睡到我床上來,不過你要記住,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對那個沒興趣,我只是想听你講故事。” 還有什麼比這個答案更直接的?這是變相的答允,一個女孩矜持的答允。現代中國人對性已經沒什麼神秘感了,只要雙方有好感,隨時可以上床。這種故事天天不知道發生多少,誰還會傻乎乎地拉一根道德的門閂阻擋雙方的慾望? 比張鄢好,好上百倍。北京女孩心高氣傲,就會裝,雲南女孩好,她不裝,她知道裝太累。 當天晚上,在洱海一家四星級酒店,兩個人沒說幾句話就滾到床上去了。此時洱海的月亮正掛在當空,映照著粼粼湖水像一片片破碎的星星。景色正如臘月所說,太美了,美得如同仙境。他們在床上也美,潔白的床單把他們在路上支離破碎的慾望收拾在一起,然後一起噴發了出來。吳翰冬生平第一次叫床。男人的叫床是低沉性感的,像正在爬坡的蒸汽機車。他想碾碎臘月,吭哧吭哧地前進著,結果被碾碎的是他自己。他裹在那張揉皺的床單裡再也沒有醒來。他永遠也不知道後面發生的事,也永遠不會知道臘月的真實身份。 這個自稱大理旅遊專科學校學生的臘月,貌似天真無邪,其實心如蛇蠍。她是雲南黑道上一個聲名顯赫的女殺手,外號“活閃婆”。有個50歲左右的男人出錢讓她截住吳翰冬,殺不殺倒沒說,只要別讓他在騰沖出現就行,永遠不要出現。 “活閃婆”最後還是動了殺心,因為那台蒸汽機車開著開著就開錯了地方。 她最恨這個。 那個50歲男人還說,無論如何,一定要拿到江湖上傳得神乎其神的“埃伯特娃”,事成之後有人另外出巨資購買那個玩意兒。 兩個男人這次沒在桑拿浴室見面,總赤身裸體談正事顯得挺尷尬的,加上他們對那裡的小姐不感興趣。這次他們選擇在瑞麗郊外一個新建的高爾夫球場,這里風景秀麗,空氣新鮮,很適合戶外運動。 10分鐘前他們剛剛打完球,然後來到球場邊的露天水吧,準備邊喝飲料邊談事情。兩個人都穿著白色的高爾夫V形領球衣,上面有淡淡的豎條。歲數大的這個男人的肚子倔強地向前挺著,像妊娠6個月的高齡孕婦,所以黑色的豎條在皮帶那裡陡然變得彎曲起來,顯得特別彆扭。 3月的太陽可以用驕陽來形容了,天氣有些悶熱,好在有一頂碩大的陽傘遮住強烈的紫外線。在陽傘的陰影下,他們的臉部顯得陰沉而神秘。 他點燃一根Cheroots雪茄,從放在地下的皮包裡拿出一個紅色的小方盒子,盒子上面鐫刻著一隻黃色的蝴蝶,打開盒子後,他把一架類似顯微鏡的儀器放在了桌子上。 另一個男人問:“這個就是埃伯特娃嗎?” “是。” “人呢?” “幹掉了。” “幹掉了?” “嗯。在洱海,那裡是他的埃伯特娃——屠宰場。” “乾淨利落,呵呵,”他嗓子眼兒發出像咳痰一樣的笑聲,“身份呢?” 後者從皮包裡拿出一個塑料袋,放在桌子上,“身份證、機票、車票、手機、銀行卡、駕駛證……他曾經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痕跡都在這兒,除了洱海那一具無名屍體。” 那人拿起儀器,閉上一隻眼透過鏡片看了看,說:“你開個價!” “500萬。”毫不猶豫的口吻,歲數大的這個男人顯然早就考慮好了。 他沒說話,從褲兜里拿出一塊晶瑩剔透的菱形翡翠,放在儀器鏡片下面仔細觀察起來。 這塊翡翠有個故事: 幾年前他賭了一塊價值近百萬元、60多公斤重的“靠皮綠”翡翠毛料。所謂“靠皮綠”,也叫“串皮綠”“膏藥綠”,是翡翠毛料中綠色的一種表現形式,因其綠色以臥性特徵生長在翡翠表皮部位而得名。別看這種綠色誘人,其實它是翡翠毛料中最具風險的一種綠色。賭石界內人士對這種翡翠綠色的格言是:“寧買一條線,不買一大片。”原因在於這種脈狀綠色是把最大面積的綠色展現在毛料外表,極具誘惑力,從而誘使賭客產生“色多”或“色滿”的幻想。綠色的厚度是關鍵,薄了不值錢,厚了當然就賭漲了。而這塊“靠皮綠”還是另外一種叫“仙人鉈”的表現形式,更具風險。所謂“仙人鉈”是毛料貨主為了顯示翡翠內部的綠色,增加價值,在翡翠綠色的脈狀方向中間一切兩開,這樣切開的翡翠兩面都有滿堂綠色。賭石前輩稱讚其切鍘位置的準確和高妙而稱之為“仙人鉈”。 “仙人鉈”的切鍘方式以損失綠色為代價,令人惋惜,因為這種切鍘方式至少有0.60.8毫米厚的一層最好的綠色在切鍘的過程中損失了。而貨主往往不這麼想,他們認為正是由於這樣的切鍘方式,才能把最好的綠色以最多的形式展現出來,從而賣得好價錢。 這種極具強烈誘惑力的毛料一般賭客不買,因為對綠色的厚度沒有把握,一旦失誤,損失巨大。但他買了,而且毫不猶豫。結果一刀切下去,裡面全是想像中的綠色,沒有雜色花紋,水頭也足,還帶有少量的紫羅蘭色。有人最後估價,這塊石頭的總價值在5000萬以上。這塊菱形翡翠就是從這塊石頭上切下來加工而成的,他喜歡把它放在口袋裡,隨時把玩。 此時,他把翡翠放在桌子上,說:“果然不出我所料,這個傳得神乎其神的埃伯特娃價值也就在200元上下,就是說,它只值它的成本費。” “200元?什麼意思?” “你放心,我不會給你500萬,但我會付給你50萬辛苦費。至於這個埃伯特娃,你拿回去當玩具玩去吧!” “你能講清楚一點嗎?” “世界上,任何科學手段都不能鑑別玉石內部結構,現在依然如此。” “但是吳翰冬真的拿這個儀器幫張語賺了錢。” “我只能這麼說,吳翰冬的運氣太好了,他有賭運,但靠的不是這個儀器。” “你是說,這個儀器是賭石界一個大騙局?” “是的。吳翰冬從一開始就欺騙了張語,他利用自己是電子科大優秀畢業生的身份,到處宣揚自己發明了一種可以鑑別玉石的儀器,而張語的第一場賭石給了他這個機會。我說過,他的運氣太好了,如果輸了,他將一敗塗地,從此別在賭石界混。他太聰明了,利用自己對玉石的準確預測,再加上這個儀器做幌子,一次又一次的勝利讓他名聲大噪。” “照這麼說他本身就已經操練成賭石高手了,那他為什麼不自己賭?為什麼還要幫別人而自己甘願分成?” “我始終認為,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會不自覺地把自己定位在一個特定的領域,也就是說,他自己知道自己所要扮演的角色。吳翰冬在埃伯特娃身上獲得的快感超過其他,就像一個算命大仙,他以預測別人的命運為快樂的源泉,而不是考慮自己的路往哪裡走。吳翰冬可能沒有雄厚的資本讓他在賭石方面施展才能,在這一點上,他還不如一些拿幾萬元全部家產投身賭石的人。總之,他沒有亡命的膽量,只有騙人的賊膽。有些人天生就是寄生蟲,有多少金錢都改變不了他寄生蟲的本質,他甘願被人使喚,而不是拿出全部家產當個領頭羊。” “就像活躍在那些大買家身邊的技術人員?” “對,他們只能幹這個,全是騙子。比如你剛才說的,他們既然可以看出玉石的價值,那他們為什麼自己不賭?” “但是我還是有點不太相信,吳翰冬一次次的勝利也太幸運了吧?” “誰看見他一次次勝利了?誰也沒親眼看見,都是他自己說的。還有,賭石跟賭錢不同。” “怎麼不同?” “賭錢的人不管輸贏都說自己輸了,往往在賭局結束清點金額時出現差錯,到底誰贏誰輸只有他自己明白。而賭石恰恰相反,賭輸的人往往都說自己贏了,賭贏的人還往往誇大其詞,反正都是贏,沒人輸。給外界造成的錯覺是,只要參與賭石就贏多負少,而現實情況是,大多數賭石的人傾家蕩產,甚至家破人亡。” “哈哈,如此說來,吳翰冬純粹是個靠張語賺點小錢的寄生蟲。” “是的。時間不早了,我們談談正事。” “正事?” “你以為我衝著這台儀器來的嗎?” “那是?” 他點上一根煙,“知道我為什麼阻止吳翰冬去騰沖嗎?” “不知道。” “我擔心他壞了好事。面對880萬元的玉石,他只有兩種選擇,一個是建議張語大膽買下,另一個是放棄。前一個當然沒問題,後一個就會讓我全盤大亂。為了保險起見,我選擇讓吳翰冬閉嘴。但是我沒讓他永遠閉嘴,是你的人自己決定的,這樣也好,省得夜長夢多。” “等不到吳翰冬的張語該會怎樣?” “這正是我要說的正事。他六神無主,肯定退縮,這不是我想看見的,必須讓他買下。而刺激他買下的方式只有一個。” “什麼?” “另一個大買主出現。” “一個看起來家財萬貫的托兒?” “對,因為上海的李昆妹、無錫的盧白雄、蘇州的劉富偉、台灣的何允豪都走了,沒人競爭,購買慾望無法刺激出來。即使他們都在也不是我想看到的,我不想讓他們出價,我只想讓張語下手。” “我可以辦到,我外省有人,以前在拍賣行上班,有競拍經驗,而且對整個雲南人來說,絕對是新面孔,誰也沒見過。” “那再好不過了。請記住,一定要張語買下,只有他買了,才能起到應有的效果。如果抬到一定價位張語放棄,發生的一切費用以及糾紛,都由我承擔。” “好的。” 兩個人沒再說話,站起身,各自駕駛著車,離開了高爾夫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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