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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二章戀石人與審石人

賭石 臧小凡 10597 2018-03-22
文星樓酒店監控鏡頭顯示,一共有三個男人進入勞申江的房間,另有一個女人站在門口沒有進去。從上電梯開始,他們臉上就蒙上了絲襪,警方根本無法辨認這幾個人的身份。知道這個情況後,范曉軍就消失了,連個招呼也沒跟李在打。李在感到很奇怪,他甚至一度懷疑范曉軍跟這個兇殺案有瓜葛,但是他很快自我否定了,並為自己無端懷疑朋友而感到羞愧。他知道范曉軍,他從不把金錢放在眼裡,共事幾年來,該袒露的性格早袒露了,他要是對金錢有填不滿的慾望溝壑也不會等到今天。 昝小盈是第二天早上知道的這個消息。 酒醉後的她賴在床上,一直沒起,顯得慵懶而性感,但這副嬌容只維持了幾分鐘,接到李在的電話她就驚惶失措起來。她心裡沒有勞申江,也沒有范曉軍,她只有那塊石頭。

她緊張地問李在:“完了完了,我們那塊石頭怎麼辦?賭石大會肯定被勒令停止,買家也會一哄而散。” 這番話問得李在心煩意亂,現在買家還未出手,大規模的下注還在後面呢。對這些走南闖北的賭石人來說,一件兇殺案對他們幾乎沒有什麼影響,反而提醒他們更加註意個人安全。再說沒有賭石大會不等於不能進行玉石交易,只是地點規模不集中而已。一個真正的賭石人是不會輕易離開石頭的,除了大獲全勝或者一敗塗地,他要的是結果,而不是走馬觀花。 接下來幾天,從騰沖人民醫院傳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勞申江沒死,他的命太大了,尖刀從距離他心包一厘米的地方擦了過去,沒有傷及主動脈;壞消息是勞申江等於死了,他的頭部被鈍器砸掉三分之一,變成一個只有半邊腦袋的植物人。李在到醫院去看望勞申江,一分鐘過後他就退出來了,在他眼裡,勞申江已經是個廢物,一個為賭石而付出代價的廢物。

汪老二很快就放了出來,警方認定有人誣陷他,兇手應該另有其人。據說汪老二磨刀霍霍,聚集了騰沖縣幾個所謂亡命徒,到處找李在,揚言要徹底收拾他。李在一點也不擔心,他壓根兒沒把汪老二夾在眼裡。 6年的監獄生活什麼樣的人他沒見過?能到處揚言要幹什麼的人永遠不會幹什麼,如果他整天悶在家裡不說話,那李在可要提高警惕了。 更壞的消息還在後面,上海的李昆妹、無錫的盧白雄、蘇州的劉富偉在對李在說了無數客套話之後相繼離開騰沖,他們破天荒第一次沒要結果,只潦潦草草體驗了一下過程。顯然,這個過程不夠刺激,過於繁亂,而且他們也對三月生辰石沒有把握,誰也不敢輕易下手。來參加賭石大會的其他散客更是群龍無首,在懶心無腸度過幾天磨皮擦癢的日子後,回家的回家,旅遊的旅遊,他們就像一團隨意的沙子,被風聚在一起,又被風吹得無影無踪。何允豪的告別詞既老套又透出萬分的虛假,他在電話里大聲對李在嚷道:“一有石頭就第一時間通知我,通知我就等於通知錢。”

生意人永遠無真話,這是真理。 唯有北京的張語老人留了下來,整天泡在騰沖熱海溫泉按兵不動。 這次賭石大會顯然失敗了。 李在心情糟透了。范曉軍不辭而別,昝小盈也暫時回瑞麗上班去了,剩下他跟唐教父在騰沖孤軍作戰,備感勢單力薄。他不是不能孤獨,而是不明白那塊三月生辰石為什麼無人問津。晚上,他來到倉庫,叫保安打開門,然後搬來一個椅子坐在石頭前發呆。他相信范曉軍的眼力,也相信他的為人,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斷。從他多年參與賭石的經驗看,這塊石頭蘊藏著無窮盡的升值空間,只是暫時還沒出現識石的行家。張語老人應該是,但這次他顯得有點謹小慎微,是什麼絆住他的腳了呢?不明白。 石頭悄無聲息,靜靜地臥在那裡。

李在緊緊盯著它,努力用自己的內心跟這塊石頭交流。石頭是天下萬物之一,它們跟其他物種一樣,享受著太陽與地球的恩澤,他們也會成長,也會有悲傷與快樂。李在垂下頭,把臉深深埋藏在兩隻手掌中,四周頓時黑了下來,黑暗中他彷彿看到了石頭的眼睛,不是一隻,是兩隻,三隻,是無數只……它們全都慢慢睜開了。眼眸是綠色的,深邃而溫柔,像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肩,讓他渾身酥軟,四肢無力。他還看到石頭背後的山谷,看到河流與森林,以及嶙峋的山崖,湍急的清流,天上的月亮,樹梢上停留的倦鳥…… 他想,如果這塊石頭就這麼靜靜待下去,就留給自己用,不賣了。 150萬就當自己給自己買了一個紀念物,紀念自己這幾年在賭石界所經歷的風風雨雨,傷痛與快樂。對,把它雕刻成兩頭動物,獅子與老虎,獅子伏在老虎的後背,四爪緊扣,昂著脖子,張著血盆大口耀武揚威地吶喊著,它正用它的性器官征服老虎……

李在正在倉庫里胡思亂想,張語老人把電話打來了,說有時間到賓館去一下,他想跟李在談談。 他向來尊重張語,這個氣宇非凡的老人從一開始就把李在吸引住了。現代人總講究什麼代溝問題,一遇到雙方沒有理解的語言就庸俗地歸咎於代溝。人和石都可以對話,何況人,李在從不相信這個。年齡根本不是問題,人與人交流的是心,不是年齡,再說,誰也不能把心當成鬆緊帶隨意拉長。 房間沒開空調,窗戶全部敞開了,一股一股的熱風從外面吹進去,房間裡顯得潮濕而悶熱。張語大概剛洗了澡,銀色的頭髮還有點濕漉漉的。他給李在泡了一杯菊花茶,在對面的沙發坐了下來。 李在說:“直說吧,我們之間沒有客氣。” 張語直視著李在,說:“他們全看著我呢!”

“誰?” “李昆妹,盧白雄,劉富偉,還有台灣的那個何允豪,全盯著我。” “為什麼?” “他們想看我出價,然後趁火打劫。可拖了這麼久,我就是不出。” 李在點上煙,說:“說句心裡話,我不希望你買這塊石頭。” “哦?”張語揚起眉毛,“為什麼?” “作為朋友,我喜歡你賭漲,這種機會給別人就太可惜了。但朋友情誼往往有個屏障,捅破了會傷人的。賭跌了怎麼辦?人的心會負債的。” “哈哈,你這個在賭石界摸爬滾打的人這時倒兒女情長起來。我不覺得是個問題,賭跌賭漲是自己的事,跟朋友情誼無關,賭桌無父母,何況朋友,結果只能聽天由命,朋友永遠還是朋友。” “話是這麼說,但人的心都是肉長的,在大是大非面前,情感往往戰勝理性。我心里為你捏著把汗呢,但又暗暗希望你漲風漲水。矛盾,真的矛盾!”

“實話告訴你,我真看上了那塊石頭,只不過我也在等對方出手,才遲遲按兵不動。李昆妹看出了我的心思,還有那個何允豪也知道,他們藏在戰壕里,縮著腦袋,觀察我的動靜。賭石就是這樣,誰先出手誰的底氣就薄。但他們沒有我定力好,一個一個全走了,畢竟是一個投資超過880萬元的生意,誰也不會輕舉妄動,他們寧願放棄。” “您叫我來的意思是?” “不是給你開價,是想跟你聊聊,我想告訴你,看上它並不一定我有一口吃下的決心,不瞞你說,我此時此刻還在猶豫。” 李在說:“我理解,非常理解。賭石界向來有兩種人,一個是一眼看上就想擁為己有,他依依不捨站在那兒,勸告自己必須下手,否則便寢食難安,輾轉反側。這種人稱為戀石人。還有一種,小心謹慎,不斷揣摩,看似漫不經心,實際上他暗藏殺機。這種人叫審石人。”

“哈哈,不愧為一個吃透了賭石的生意人啊!這也是我最欣賞你的一面,不但賭,還善於總結與思考。” “戀石人容易暴發,但傾家蕩產的更多。審石人不會暴發,只能緩慢地進行資本積累,用成功沖淡挫折,但一發就不可收拾,誰也攔不住。我們倆屬於後者。” “對對,其實,李昆妹、盧白雄、劉富偉、何允豪跟我們都屬於一個類型。”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不然我邀請他們幹什麼?” 張語向李在要了一根煙,點上後,緩緩吐出了一個煙圈。煙圈在空中裊裊上升,然後變形,扭曲,最後散開,變成一股細長的帶子,瞬間被窗外吹來的風驅散了。 張語說:“看見沒有?人就像這個煙圈,終歸要散去。” “怎麼突然這麼傷感?”

“人老了,想得就多,不像年輕時那麼乾脆。我想那塊石頭,正如你說的,寢食難安,輾轉反側,但是我……” 李在笑了,說:“我記得以前有個人幫你辨別玉石,好像還賭漲了幾次,不妨把他請來看看。” 張語說:“我也想到他了,但越想越氣,他是幫過我,但是這小子身上惡習太多。” “道上的?” “不是,人家還是名牌大學的高才生。” “哦。” “只不過他身上聚集了現代大學生所有的缺點:自私、狹隘、偏執、幼稚、狂妄、愚蠢……” “哈哈,你把現代大學生都看扁了。” “我不是聳人聽聞,真的是這樣。畸形的教育,封閉的視野,別有用心的誤導,只能培養出不可理喻的怪胎,而他們卻是這個國家未來的棟樑。毛主席說,你們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希望就寄託在你們身上。寄託得了嗎?寄託個屁啊!”

老人第一次在李在面前說這麼粗俗的字眼。 李在說:“哈哈,看不出來你老還是個老憤青。不過,怪胎歸怪胎,未來也未必指望他們,自然規律表明,該淘汰的淘汰,該接班的接班,歷史會安排他們的。現在擺在我們面前的是,誰來安排這塊石頭?也許他真能幫你什麼忙呢?就像范曉軍的感覺那樣,犀利而準確。” 老人越說越激動,“不,不,我不想請他,不想給他打電話。” 李在理解老人對現代年輕人的敵意,其實他也年輕,但他對老人這番激進的話卻十分認同。不過,混濁的社會本來就泥沙俱下,而不是精英薈萃,沒有必要強求每個人都是棟樑,是小樹就行。李在在這個問題上比老人坦然,沒有那麼多憤怒,即使自己像蟲豸一樣從監獄滾出來,然後又被主流社會遺棄在路邊,他也沒有怨天尤人。他在監獄裡學會了適者生存這個道理,森林法則如此,哪兒都一樣,主流也好,不入流也好,都是在各個領域掙扎,而不是坐享其成。老人對現代大學生的看法有點偏頗,他們總比貪官污吏坦蕩吧! 李在最後說:“你把電話號碼告訴我,我來打!我也正想見識見識他的本事,也想知道這塊石頭的真實價值。不然,我也一直忐忑不安呢!” 李在說出了自己真實的心理感受。 李在的電話是第二天下午打來的。 3月的北京不像瑞麗,南國已經被熱浪包圍了,而這兒卻依舊寒冷,八達嶺更是如此,一些沒有融化的積雪堆積在城牆下面,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特別刺眼。陽光直射著這排古老的牆,卻不暖和,它斜著從鎖鑰城樓冷冷地灑下來,透過“玉林齋”的窗戶,最後停在一個青年男子的身上。 他歲數不大,微微有些禿頂,腦門兒鋥亮,被啤酒催脹的肚子藏在一件淺灰色的毛衣下面,被一根細細的皮帶兜著。此時他正仰靠在一張古舊的太師椅上打盹兒。 3月份不是旅遊旺季,沒幾個人爬長城,店子裡生意不好。 手機響了,單弦音,特別刺耳。 “誰的手機?接電話!”他不耐煩地衝店子後面嚷了一句。 店子請了兩個小丫頭,小婷和小靜,20歲不到,整天嘰嘰喳喳的,像兩隻剛會飛的小麻雀。其中小婷前天從隔壁賣假鐲子的葵子手裡剛接過來一個二手摩托羅拉,沒事就在那兒擺弄。 手機鈴聲沒停,一直響著。 他睜開眼,剛想發火,突然想起鈴聲好像是他的。那個老款諾基亞手機不常用,一直放在抽屜裡,每個星期他都按時給它充電,為的是等一個人的電話。也就是說,那個手機只等待一個人,也只有一個人知道那個號碼。 他走到櫃檯後面,從抽屜裡拿出那個一直尖叫的手機,按下了接聽鍵。一個遙遠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吳翰冬吧?” “是。” “我是李在,雲南騰沖。” “久仰大名。”吳翰冬不卑不亢。 “有時間能否來一趟雲南?” “什麼時候?” “盡快!” “條件?” “老規矩。” “是張語叫我來嗎?” “不,是我!” 說完就掛了,再沒一句多餘的廢話。 吳翰冬沒有立即放下手機,雕塑一樣僵在那裡,聽筒仍舊緊貼著耳朵,好像沒聽夠想再聽一遍一樣。漸漸地,他的嘴角溢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隨即鼻翼也興奮地張開了。他噓出一口氣,收起手機,端起櫃檯上的茶狠狠喝了一口,然後對後面的小婷和小靜說:“看著店子,我出去一趟。” 外面有點冷,刺骨的寒風吹得積雪四起,吳翰冬不禁捂著嘴,縮著脖子,向鎖鑰城門走去。遊客不多,寥寥無幾,有七八個歐洲人被一個中國小姑娘帶著,稀稀拉拉從鎖鑰城門走了出來。歐洲人不怕冷,很少有人像吳翰冬這樣裹著臃腫的羽絨服,吳翰冬看見其中竟然還有穿短袖的。 “毛多擋寒,皮厚擋風。”吳翰冬暗暗嘟囔了一句,雙手捧在一起,哈了一口熱氣,穿過城樓,從右邊入口處登上了長城。 天空很藍,幾朵白雲掛在上面,像隨意塗抹的白色顏料。八達嶺長城蜿蜒於崇山峻嶺之間,依山而建,高低起伏,曲折綿延,如巨龍盤繞。它位於北京延慶縣南部,在北京城區的西北方向,距市中心75公里,是北京地區的長城制高點,山頂海拔1015米。因“出居庸關,北往延慶州,西往宣鎮,路從此分”而得名。從城合台起依山而築的城牆高低不一,平均高約7.5米,頂寬約6米,可容五馬並馳,十人並行。此時,放眼望去,長城上的確沒幾個人,再說吳翰冬也沒心思引發懷古幽思,那種“出塞抱琵琶,騎駝還故鄉”的千古情懷跟他沒任何關係。按他自己的話說,逢年過節,基本都是外地人爬長城,人山人海,北京人誰沒事跑這兒來啊?整天住在這兒,早膩歪了,他不想在城牆上溜達,他只是想到第十個烽火台辦點事兒。 烽火台也稱煙墩、烽燧、烽堠、墩台、亭、狼煙墩等。烽火台最重要的功能就是傳遞軍情,如果發現敵人來犯,夜間放火叫“烽”,白天燃煙叫“燧”,所以烽火台也稱之為烽燧。所謂“晝日燃烽,以望火煙;夜舉燧以望火光也。烽,土櫓也;燧,炬火也。皆山上安之,有寇則舉之”便是這個意思。 吳翰冬邊往上爬邊想:李在是個幌子,肯定是張語那個老雜種。到底還是找我來了,我斷定他離不開我,沒錯。當初我跟他孫女張鄢戀愛的時候,你看他那副嘴臉,好像我是一個不務正業的痞子,他孫女是仙女,誰也碰不得。上北大有什麼了不起?上北大的多了,就他當成寶貝疙瘩。他也不想想他怎麼賭漲的,要不是我給他點信心他現在還抱著古玩喝茶呢!害怕賭砸了吧?那次砸了嗎?沒砸啊!沒我他連一分錢也別想掙,更別說最近幾年在京城聲名鵲起了。他老了,忘性大,他忘了在他背後支撐他的是我,不是他孫女。操他大爺的,裝成儒雅復古的紳士,在電視台口若懸河,針砭江湖,賭石說好聽點是商人,說不好聽點就是一賭徒,跟街邊打麻將那些家庭婦女沒什麼區別。別拿文化說事,騙誰呢?文化全是幌子,錢才是真的。他不是當著北京全潘家園人民的面號稱跟我決裂了嗎?怎麼又找我來了?在雲南遇到難題了吧?不捨得放手了吧?想一口吃下又畏手畏腳吧?哈哈,我等你多長時間了,就等你一人電話呢,福建、上海、浙江、雲南、四川找我鑑別玉石的人多了去了,我都沒去,我不稀罕,對他們不感興趣。我就對你張語感興趣,不是你施捨給我錢,是因為我心裡仍然喜歡你可愛的孫女張鄢。 張鄢畢業快兩年了吧?也不知道這丫頭片子在什麼地方工作。打聽誰誰都不告訴他,好像張鄢在人間突然蒸發一樣。躲能躲哪兒去?還不是在北京,她捨得離開北京嗎?她一口一個北京真牛逼,我愛北京天安門,好像偌大一個中國就北京好。好什麼啊好,我們家就是地道的老北京,我就沒覺得北京有多牛逼。快人口爆炸了都,哪兒那麼多人啊?都哪兒的人啊?全聚在首都來了,連五環路都是黑壓壓一片,更別說親愛的天安門金水河畔了。同學范曉軍夫婦就是這麼氣走的。他倆在北京城裡待夠了,特別厭倦越來越小的城市空間,只能選擇離開,越空曠越好。據說丫在北京一個郊縣農村租了一間土房,兩口子扮演天仙配,你挑水來我織布,你吃大西瓜我穿大棉褲,其樂融融,感情生活迅速升溫。哪想到沒過幾天,范曉軍聽說有人在背後秘密調查他們兩口子,說山後是一個軍事基地,懷疑他們兩口子表面紮根農村其實是間諜。誰聽見誰笑。就范曉軍那兩下子還間諜呢,上中學的時候冬天淨流大鼻涕,都凍硬了,還美其名曰人體冰雕。你看他那老婆,班上沒人搭理她,臉上全是蒼蠅屎,兩條腿長得跟蘿蔔纓子似的,還間諜?操!這下好了,把范曉軍給惹急了,跑雲南不回來了。北京好什麼好?好好當農民都不讓你好好當,沒空間讓你自由發揮。還是雲南好,彩雲之南,天空碧藍,去了就別回來。我為什麼不在潘家園開店子?我為什麼選擇八達嶺?這兒高、寬、美,沒城裡那麼憋屈。 現在又想起我來了,還讓李在打電話,我是李在,雲南騰沖,操,我欠你啊?以前誰不知道我是張語的幕後技術顧問,全雲南甚至全中國賭石家都知道,人家高薪聘請我我都不去,就忠心耿耿跟著您,可就你老糊塗到處裝逼。為了你孫女你跟我翻臉,你一腳踢開我,我難堪之極你知道嗎?我丟臉丟大了我。氣歸氣,孫女還真是不錯的孫女。張鄢,美麗的北京女孩,高挑,性感,大方,樂觀,整天就知道嘻嘻哈哈,她知道我心裡怎麼想的嗎她?我要是戀愛特級高手她早沒跑了,早就範了。我也不朗誦什麼浪漫詩,也不給她送玫瑰花,也不陪她看進口大片,也不去捏著鼻子吃西餐,也不去西山看什麼破紅葉,跟人說的那樣,直接按翻在地。那是特級戀愛大師才具備的超自然能力,可我就是不具備,我臉薄,總覺得那是流氓幹的。張語不就這麼認為嗎?我還沒什麼動機呢,他就說我圖謀不軌。我一個年輕人看上一個女孩就圖謀不軌?我要是一老頭看上一含苞欲放少女我才是圖謀不軌呢。你孫女是洛麗塔我是中年流氓亨伯特嗎?我跟她媽結婚其實目標直指未發育少女洛麗塔,我一樹梨花壓海棠,我不是啊!我和你孫女年齡般配著呢,我也是一名牌大學畢業的大學生。要多門當有多門當,要多戶對有多戶對,蔣介石他媽——鄭何氏(正合適)! 抽刀斷水水更流。歌詞裡就是這麼唱的。是,你張語抽刀斷我我更流,我倒是流,但張鄢不流。不,她流,她都不知道流到北京哪個旮旯犄角去了,說不定人家早已名花有主,就她那個又漂亮又風騷的勁兒,閒一天都是浪費。 必須去一趟雲南!誰跟張語的錢過不去誰是王八蛋,他的錢忒好掙。張鄢在利益面前簡直輕如鴻毛,暫時不用考慮。 山上的風越來越大,吹得吳翰冬的衣領都立起來了。 距離第十個烽火台越來越近,他抬頭突然發現烽火台門口站著兩個人,兩個外國男人,一個年齡大約50多歲,一臉絡腮鬍子,身高馬大,四肢發達;一個年輕,估計20多點,羸弱苗條,臉上刮得乾乾淨淨的,顯得他的皮膚更加白皙。兩人指著烽火台外面的景色,有說有笑,還互相攬著對方的腰,親密得可疑。吳翰冬最煩這個,兩個男人當什麼不好,偏當GAY,用性變態或者性倒錯形容他們都是輕的。當就當吧,還跑到我們祖國萬里長城來炫耀,真他媽噁心。走近一看,誤會了,吳翰冬發現剛才眼神出了一點問題,那個年輕點的不是男人,而是一個染了黃頭髮的中國女孩,只是頭髮短得跟禿子沒什麼區別。吳翰冬更看不慣這個,尤其從中國女孩的嘴角和眼神流露出來的那份驕傲更讓吳翰冬受不了。這年頭被洋鬼子乾好像是個很時髦的事情,爹媽給你錢讓你學外語就為了叉開大腿跟外國老頭子互相交流床笫之歡?交流就交流吧,還交流出超越中國同胞的優越感來,好像跟個洋鬼子就高國人一等,你那玩意兒鑲金邊啊? 這兩個狗男女戳在那兒不讓位,吳翰冬就辦不成事,正好擋著。吳翰冬想,你倆找個地方抒發感情去吧,別礙事,我急著拿東西呢!但吳翰冬心裡越急,那兩人越來勁,還在那兒親起來了,旁若無人。吳翰冬在烽火台裡一會兒進去一會兒出來,那兩人就是不走,反而那女的還拿三角眼瞪他,嫌他礙手礙腳。 20分鐘過去,在吳翰冬目不轉睛的注視下,那兩人還戳在那兒吻,吻得津津有味,吻得那個仔細,連那女的嘴角邊上的大痦子都不放過。吳翰冬忍不住了,走到他倆跟前對那個女的說:“你倆有完沒完?” 女的一臉愕然,隨即就被憤怒染紅了,她用英語裝糊塗反問吳翰冬:“騷累(Sorry)?” 吳翰冬沒說話,站在那裡沉默地盯著他們。女的情緒激動地對外國老頭說吳翰冬這個傻逼大概是精神病患者,他毫無道理讓他們離開,大概是嫉妒把他腦子給燒糊塗了。外國老頭聽後也是一臉憤怒,他嘰里哇啦對著吳翰冬連比帶畫,又是撓頭又是聳肩膀,準備一口把吳翰冬吃了。從外國老頭的口音判斷,他大概來自東歐某欠發達小國,英語裡帶著濃厚的斯拉夫語系的喉音和彈舌音,摩托車發動似的。而那個女的英語帶有中國西南某偏遠山區的地方土音,L和N都分不清楚,跟那兒還“漏,漏”(No,No)的。行啊!兩個邊疆兒女意氣風發,跑長城頂上抒情來了。 他們仍然緊緊抱在一起,表示他們來自五湖四海但是非常團結,他們一直用英語傾訴著對吳翰冬的不滿。他們不知道,吳翰冬不是文盲,他的英語水平在大學一直名列前茅。吳翰冬不但能聽懂,他的英語還是正宗的牛津音。去年他在英國整整住了9個月,他的語言模仿力一直不差。 吳翰冬盯著他們,一言不發,兩個人討了個無趣,悻悻朝山下快步走去。他點燃一根煙,在台階上坐下來,心裡雖然憤憤不平,但正事比罵他們來勁,他不想跟他們一般見識。風大了,估計晚上還得飄點小雪,該辦正事了。 他走到烽火台門口右下方,蹲了下來,然後從下面開始往上數牆磚,一塊,兩塊,三塊,四塊……數到第八塊的時候他停住了。就是這個,上面有一個記號,儘管那個記號已經淹沒在無數個“到此一遊”的文字中,但他認得,能準確地分辨出來。那是一個小小的“卐”形符號,順著“卐”字用刀斜著插進去,可以抽出那塊磚頭。 吳翰冬從腰里拿出一把鋥亮的匕首,用舌尖舔了舔刀尖。很涼,同時也很鋒利。不錯,磚頭縫隙很細,但刀子能穿透它,吳翰冬沒費甚麼力就把那塊磚頭抽了出來。接著,他拿出藏在裡面的一個小方盒子,紅紅的顏色,盒子上面還鐫刻著一隻黃色的蝴蝶。吳翰冬吹了吹盒子上面的灰塵,然後找到盒子邊上的按鈕,輕輕一按,盒子啪地打開了。裡面的東西被紫色的絨布包裹著,吳翰冬輕輕解開絨布,一個小巧的類似顯微鏡的儀器露了出來。就是它!沒丟。怎麼可能丟呢?是他吳翰冬親自藏在這兒的,誰也偷不走。賭石界都知道這個儀器,它幫著吳翰冬鑑別出一件又一件價值不菲的翡翠。有人想高價收購它,有人揚言要找高手盜走它,所以吳翰冬不敢放在山下的“玉林齋”,一旦失竊,價值是無法估量的。可以這麼說,這架鑑別玉石的儀器在全世界絕無僅有,是吳翰冬自己發明創造的,他在大學期間費了三年時間專門鼓搗這個。第一次亮相的時候,賭石界沒人相信,全都在恥笑他,因為世界上沒有任何一架儀器可以探測玉石內部結構。吳翰冬說他這個能,至少能探測出大半。結果證實了他的說法,他用這架儀器鑑別出無數個神秘的石頭。有時為他自己,但大多數為他人,然後分成,他自己沒有那麼大本錢,鑑別出來也只能勸別人下手,他只能為別人做嫁衣。這是他最痛苦的時刻,也是他最驕傲的時刻。痛苦的是,他擁有這架儀器卻無法幫助他成為億萬富翁。驕傲的理由也是如此,他擁有這架儀器而別人沒有,遇到無法判斷的時候再富有的賭客都低三下四地求他。他從中得到了不菲的報酬,同時也獲得了被人尊重的信心。 張語就是因為這架儀器跟他相識的。 那一次張語和他的朋友去雲南瑞麗,花了5000美元從一個緬甸人手中買了塊重約10公斤的石頭。從表面上看,是黑烏沙皮的一種,一般認為是可以出高綠的,但切開一看,裡面什麼顏色都沒有。張語那時第一次步入賭石,當時他認為肯定賭垮了,心裡懊惱不已,正好旁邊有人問張語賣不賣,他願出原價買去。張語覺得既然垮了就原價賣出去算了,鬧個不贏不虧也好,可是他朋友不同意,說他認識一個人,叫吳翰冬,他有專門的儀器,不妨請他來鑑別鑑別,如果他說徹底垮了再賣不遲。張語當時不相信,說世界上沒人有這個把握,切都切開了,還有什麼賭頭?這吳翰冬有這麼大本事他怎麼不賭?朋友說吳翰冬也賭,只是賭得小,不是每個人都擁有幾百上千萬資產的。張語說,他可以積少成多,然後孤注一擲啊!朋友說,每個人的志向不同,就像這個世界不同的分工一樣,該干什麼老天自有安排。北京那麼多富翁人家怎麼不賭偏你張語賭呢? 一句話說得張語啞口無言,後來證實,他朋友說對了,吳翰冬的確不簡單。 吳翰冬還記得那次在瑞麗賭石的事,他打了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漂亮仗。他拿出那個小儀器在石頭表面探來探去,大概半個小時後他問張語和那個朋友:“信我還是不信?” 朋友說:“我不信你我從北京大老遠請你來幹什麼?” 張語雖然半信半疑,但事到如今,也只能點頭。再說,不就5000美元的石頭嗎?又不是價值百萬的生意,就算虧,也是經驗積累。 吳翰冬說:“信我我就開始發話了!” “發吧!你說怎麼辦?” “從大頭切!” 從大頭切開的風險是,一錢不值,連原價都賣不出去。 30分鐘後,切石工從大頭小心翼翼切開一個0.5厘米的口子,奇蹟出現了,是高綠。現場一片嘩然,心想這是哪裡來的神人啊! 想出原價買這塊石頭的那人馬上出價20萬,張語和他朋友沒賣。後來那人死纏硬泡,又加了5萬元。張語和他朋友都是生手,對賭石不熟,心理承受力還很薄弱,他們實在不敢把這塊石頭攥在手裡,結果以30萬元賣給了那個人。後來有人出價80萬元人民幣又從那人手上買走了,最後這個人才是高手,他完全解開這塊石頭,然後加工出了一隻手鐲,價值200多萬元,而整個石頭的價值,估計有900多萬元。張語和他朋友特別遺憾,說幾百萬就這樣從身邊溜走了,實在心有不甘,不過正是那次,張語對吳翰冬立馬刮目相看,特別對他神密莫測的儀器,更是另眼相看。 這個儀器是吳翰冬的心肝寶貝,他給儀器起了一個名:埃伯特娃。英語abattoir的譯音,意思是“屠宰場”。在吳翰冬眼裡,賭石就是屠宰場,瘋子買,瘋子賣,還有一個瘋子在等待!最後一個一個全都給宰了,遲早而已。 一個小時後,吳翰冬回到“玉林齋”,這麼長時間過去了,小婷和小靜還在研究那個二手手機,嘰嘰喳喳,鬧得街上行人都能聽見,以為店子裡著火了呢。吳翰冬這次沒發火,往常可不是這樣,他不但發火,還罰人家跪在地下,然後拿一個笤帚疙瘩抽打兩個小姑娘的屁股。他對女人的屁股情有獨鍾,不是正常男人那種性的渴望,而是血淋淋的虐待。兩個來自農村的小姑娘特別怕他,每次被抽打的時候還必須按照要求把屁股撅得高高的,低一點都不行。 她們不知道這是吳翰冬的愛好,就像不知道吳翰冬有一次侵犯張鄢的屁股一樣。 一切收拾妥當。內衣外衣褲子皮鞋,還有手紙、香煙、剃須刀等,鼓鼓囊囊塞滿了一提包。小婷問:“吳哥,你要出遠門嗎?” “是的。” 小靜問:“很遠很遠嗎?” “是的,在天邊。” 兩個女孩摀住嘴,發出輕微的驚嘆,在她們單純無邪的心裡,出遠門是一個多麼遙遠的故事啊!她們從小到大一直生活在北京延慶,從沒跨出北京一步,她們有令很多人羨慕的北京戶口,同時她們也羨慕能走出北京的北京人。 “好好看店子,聽話,到時候我給你們帶好吃的回來,不聽話就打你們屁股。” 兩個女孩嘻嘻笑著,把吳翰冬的提包抬進停在門口的汽車後廂。彎腰放提包的時候,兩個女孩的屁股輪廓凸顯出來,肉嘟嘟的,非常漂亮。吳翰冬從後面盯了幾秒鐘,喉嚨蠕動起來,他實在對這兩個女孩準確分成兩爿的肉嘟嘟的玩意兒感興趣,這四爿肉可以代替他對張鄢的思念。 汽車在八達嶺高速公路飛快行駛著。 回京有長約25公里的下坡路,這裡經常出事,儘管每隔一段就有供剎車失靈後的緊急緩衝帶,但他必須小心駕駛。即使這樣,他仍然可以騰出手,拿出手機,撥打了一個電話。 他很有禮貌地說:“您好!麻煩您給我訂一張去昆明的機票,對,今晚的。好的,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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