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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15條億年玉蟲

賭石 臧小凡 11538 2018-03-22
“哎!瞧一瞧,看一看,一塊上等的祖傳玉石大減價啦!吐血甩貨!歷史最低價!好到——”汪老二仰著脖子拉著長聲像賣白菜一樣叫賣著。這個拉著悠悠長聲的“好到——”是本地人一種特殊表達方式,意思是好到了極點,只是後面省略了而已。比如一部電影非常好看,就說“好看到——”;如果菜好吃,就說“好吃到——” 汪老二名叫汪金山,大約二十五六歲,身材不高,又瘦又黑,每逢騰沖“街子天”(趕集天)都能在翡翠城看到他的身影,非常活躍。此時他面前放著一塊其貌不揚的石頭,李在一看,認出來了。能不認出來嗎?他對這塊石頭太熟悉了,粗糙的石衣,白裡透黃,每個街子天都能見到,屬於一直賣不出去的老貨。這次他積極報名參加賭石大會李在心裡老大不願意,一是他量少,形成不了規模,每次亮相就守著他家祖傳的這塊臭石頭;二是李在擔心這塊石頭給他的賭石大會帶來一些不利的影響,因為整個騰沖賭石界對這塊石頭太熟悉了,如果賣給外地賭客,賭漲了還好說,如果解垮了就有點欺負外地賭客的意思。一塊騰沖人都心知肚明的廢料趁著賭石大會渾水摸魚,這是誰都不願意看到的事情,騰沖賭石人光明磊落,而不是投機取巧,能蒙一個算一個。最終,李在還是妥協了。汪老二畢竟是本地人,雖然早年聲譽不佳,但人家現在沒去打架鬥毆、賭錢嫖妓,而是積極參與賭石,好歹也是一個浪子回頭型的正面人物。如果拒絕他,騰沖人該說他李在獨霸專橫,一手遮天,騰沖的賭石大會又不是他一個人的大會,雖然這次賭石大會的的確確是他和昝小盈一手操辦起來的。尤其昝小盈,上下跑關係,打通各個機關的任督二脈,才使這種半地下性質的賭石生意搬到地上,而且能夠堂而皇之放在來鳳山國家森林公園,這其中不知費了多少周折,填了多少糧食。李在不可能讓局外人知道這些內幕,也沒必要高調炒作自己,他只想和和氣氣做自己的生意。所以說,拒絕汪老二不好,不拒絕也不好,最後李在跟汪老二商量,允許他低調參加,免去他的入場費,只要求他別喧賓奪主砸了場子就行。

此時的汪老二早就把李在的話丟到九霄雲外去了,他就想喧一下賓,奪一下主,他覺得廣告的最大特點就是吆喝,你噁心也好,懷疑也好,把眼球給你叼過來是最大的成功。電視上不都這樣嗎? 汪老二一手叉腰,一手捏著一根香煙,邊吸邊晃著小腿肚子問一個上海來的散客:“考考你,知道大理國嗎?” 上海人搖搖頭。 汪老二把煙蒂把地下一丟,用腳轉著圈使勁踩了踩,然後吐了一口唾沫,語無倫次地說:“各位觀眾,現在普及歷史文化地理知識。大理國與我國歷史上的宋朝相鄰,這個國家可不是一般的小國,它一共在歷史上存在了整整316年。話說公元937年,通海節度使段思平趁大義寧政權危難之機,聯絡滇東'三十七部'武裝力量,首先攻破下關,接著攻占大理,滅大義寧國,建立了'大理國'。它的疆域大概是現在的雲南省、貴州省、四川省西南部、緬甸北部地區,以及老撾越南的少數地區。1254年,擅長彎弓射大雕的忽必烈來了,他滅了大理,設大理元帥府。到了1276年,又設雲南行中書省,改大理為路,下設府、州、縣,並將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由大理東遷至押赤城,也就是今天的昆明……”

看來汪老二準備的文字資料挺豐富的。 上海人皮膚白皙,戴著一副無邊眼鏡,文文靜靜的,長得很秀氣。他搖著頭,用短促的上海腔對口若懸河的汪老二說:“阿拉弗曉得你說這段歷史長河是什麼意思。” 汪老二轉身瞪著上海人,說:“我的意思是,你現在站的位置,就是當初大理國的騰沖府。這說明什麼?說明一個問題,說明我們騰沖的歷史非常悠久,文明非常古老,古老到——”汪老二又仰著脖子拉長聲。 上海人不緊不慢說:“悠久不悠久關賭石什麼事?阿拉還是弗曉得你是什麼意思。” 汪老二嘴巴一閉,環顧了一下四周,開始口若懸河:“各位觀眾,海外僑胞台灣同胞們,我榮幸地告訴大家,我汪老二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總之是我曾曾曾爺爺,當時就在大理國段思平手下任職,屬於高幹。”

“任什麼職?”問話的是汪老二旁邊一個平頭小伙子,跟汪老二是一伙的,此時故意提出問題,像演話劇一樣。 “這個問題問得好!”汪老二說,“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任的是——特級庖丁。” “就是廚師嘛!”周圍一片哄笑。 “對啦!而且有大理國頒發的廚師合格證書。”汪老二越說越玄乎,還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皺巴巴的白紙在空中晃了晃。 上海人繼續搭腔,“廚師不廚師關賭石什麼事?” 汪老二白了上海人一眼,問:“不關賭石的事?你不是來買石頭的嗎?” “是啊!” “現在關你的事了。看!”汪老二舉起那塊祖傳的石頭,“這塊石頭就是當時大理國國王賞賜給我祖上的禮物,因為他的烹調技術太好了,深得國王與王妃喜愛,味道好到——”汪老二又仰脖子。

四周的賭家議論紛紛,都在使勁往前擠。 一窺玉石真面目。 汪老二又把石頭往高處舉了舉,像舉著一個黃色炸藥包,“經我家人連夜合議,它將以歷史最低價向外出售……” 上海人一把搶過石頭,摘下眼鏡,從兜里拿出一隻手電,緊貼著石頭照了起來。一分鐘過後,他面露喜色,問汪老二:“開價多少?” 汪老二說:“兩萬。” “兩萬?這麼貴?你不是說歷史最低價嗎?” 汪老二不屑地盯著上海人,“這位先生是第一次賭石吧?” “我入行不久,怎麼啦?” “怎麼拉?蹲著拉。” “你這個人講話怎麼這麼不文明?”上海人有些急了。 “你去問問周圍的人去,賭石中的兩萬相當於多少?” “相當於多少?”

“你問問啊!” “我不是在問你嗎?” “告訴你,相當於兩塊錢。” “兩塊錢?你給我掙兩塊錢去!”上海人漲紅了臉,現場又是一片哄笑。 汪老二說:“我說的是實話。人家動不動就是幾十百八萬的,兩萬算什麼?” “生意有大有小,看貨論價,你怎麼不喊個100萬?”上海人的嘴巴也不饒人。 汪老二瞪大眼睛,問:“你買不買?” “不買。” “不買你問個屁啊?” “不買就不可以問問價嗎?” “你吃飽了撐的。” 上海人轉身想走,汪老二一把拉住他,說:“不准走!”上海人問怎麼了。汪老二說:“問了價就要買,你戲耍我啊?” 汪老二旁邊的幾個人也虎視眈眈圍了過來。李在實在看不下去了,他一把攔住汪老二,說:“兄弟,規矩點,行不行?”

汪老二一看是李在,竟然毫不示弱,他湊近李在問:“你肘子往外拐嗎?” 李在說:“聽著,汪老二,這裡沒有這個規矩!” “規矩是人定的。” “你這是強買強賣,給騰沖人丟臉!”李在很客氣地說。他不能不客氣,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他不可能嶄露他的狠色。 汪老二給臉不要臉,說:“在哥,你不會擋我們騰沖人的財路吧?” “兩相情願,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管不著。但是像你這樣……” 話音未落,旁邊一個人喊道:“一萬八賣不賣?” 李在回頭一看,又是汪老二的人,裝成賭客問價,實際上是個石托兒。李在火了,剛想發作,誰知那個上海人搶過來說:“我買,兩萬就兩萬,看在在哥的面子我買了。” 李在心頭的火氣不打一處來,他問那個上海人:“看我面子?我面子很值錢嗎?”

上海人說:“不就兩萬塊嗎?他都說了,賭石界的兩萬塊相當於兩塊錢。” 李在有點哭笑不得。 “……再說,我父親過去在騰沖這一帶當過知青,上海知青你們知道吧?他們對這裡的山山水水充滿了感情,騰沖就是我父親的第二故鄉。兩萬塊,就算我為我父親的家鄉人民做一點點貢獻吧!”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李在就不好再阻攔了,只能由那個上海人當場拍出齊匝匝的兩萬塊,買下了那塊臭石頭。 現場切石。橫腰一刀。切開後剖面上是一個拇指大的黑洞,上海人臉色變了,說:“丟了吧!” 李在說:“再切!” 又斜著一刀。還是一個黑洞。上海人說:“別費勁了!” 李在盯著上海人說:“既然買了,你就別想輕言放棄,否則你就不配賭石,你應該到河灘篩石頭。”

上海人臉紅了,當著那麼多人被李在嗆這麼一句,換誰誰的臉沒地方擱。也許被李在這句話激發了鬥志,上海人狠下心,命令道,“好!那就切!全切!” 切割機瘋狂地吼叫起來。 汪老二看到這種場景,害怕夜長夢多,揣著兩萬塊擠出人群撤退了。這時,有個人從外圍擠了進來,說:“別切了,我買,出10萬!” 現場一片喧嘩。 上海人臉上立即露出喜色,但他一時半會兒又拿不定主意,拿眼盯著李在,希望李在給他一點建議。李在一看這個人,不是汪老二那邊的,看來他從這塊石頭上看出了什麼好苗頭。李在悄悄對上海人說:“要是我就不賣。” “為什麼?” “你真是一個新手,真的,你的確不適合賭石,心理素質,基本知識,都非常欠缺。太嫩了!”

“到底什麼意思嘛?”上海人急了。 出價那個人來自東北,一口的子味,“幹哈呀!”他擋在李在面前,“都出10萬了,他要賣就賣,不賣拉倒,誰多話誰一邊滾犢子去!” 此人出言不遜,李在穩著,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他盯著東北人,說:“看來這位兄弟還不太懂我們騰沖賭石的規矩。” “咋地啦?啥規矩啊?” “討價還價是你倆,隨便你出多少錢,只要他賣。但旁邊人不能都是啞巴吧?有人說值錢,有人說不值錢,說了就能把這塊石頭說沒了?買東西要買得人家心服口服,別橫刀奪愛就行。大家都是賭石人,石頭一切,心知肚明。我最恨的是欺負新手,誰不是從新手走過來的?” 一番話說得東北人啞口無言,他悻悻地盯著上海人,問:“你看著辦,賣還是不賣,你立馬給個話,痛快點,行不?”

上海人聽李在這麼一說,感覺這塊石頭里大概有什麼文章,不然那個東北人也不會馬上出價10萬。明明自己剛才才用兩萬買過來的,幾分鐘不到的工夫就翻了這麼多倍,換另外一個人也許早喜出望外了,可上海人聽出來了,李在的話裡有話,他在暗示自己這塊石頭正在增值。他低頭觀察那塊石頭,用手摸了摸,可是除了幾個黑洞,他實在看不出有什麼特別閃光的地方。 他咬著嘴唇,還在猶豫。 東北人不耐煩了,說:“你們南方人咋這麼磨嘰啊?” 在東北人咄咄逼人的壓迫下,上海人穩不住了,他問李在:“你就把我當成你們騰沖老鄉,一個騰沖朋友,我聽你的,你說賣不賣?” 李在說:“不賣!就算切完一分錢不值也不賣。你剛才說了,不就兩萬塊錢嗎?” 東北人氣得罵了一句“真他媽嘚瑟”,走了。 上海人問李在:“在哥,我的確是新手,該指教的地方你就直說,我也好在學習中成長嘛!” 李在說:“聽著,出現這種黑洞,結果只有兩個。” “哪兩個?” “一個是廢料,一錢不值。” “另一個呢?” “無限升值。” “升值?憑什麼?” 正在這時,電切割刀突然停下來,好像斷電一樣,有人大喊了一聲:“有蟲子!” 蟲子? ! 李在說:“我要說的就是這個,蟲子。你要發財了,至於發多少財取決於那塊石頭里有幾條蟲子。” 現場的賭客越圍越緊,眼睛再小也都睜得像牛卵子一樣。上海人目瞪口呆,不知道該說什麼。李在一拍他的肩膀,然後轉身對切石工說:“順著黑洞繼續剖!” 幾分鐘之後,石頭上又剖出一條完整的蟲子。 李在說:“是蟲化石,一億多年前的蟲子化石。這下你明白了吧?” 上海人如夢初醒,他一個勁點頭,上了發條一樣不停,一邊點一邊說:“聽說過,聽說過,一條蟲子10萬元,很值錢的。但我從來沒見過這種蟲子,也沒聽過誰描述這種蟲子是什麼樣子,沒想到今天讓我勞申江碰上了。” “你叫勞申江?” “對呀對呀!祖姓勞,勞動的勞。申就是上海,江就是黃浦江。在哥啊,早就听說過你的大名,夠義氣,夠江湖,今天算是見識了。要不是你在哥,我……” “不不,別這麼說,你沒有勇氣用兩萬元買下,哪兒來的後面的蟲子?” 這塊從汪老二手裡買下的石頭剖開後的結果是,15條玉蟲。按李在的說法,現在不是1+1=2的問題了,150萬都不止,再說,黃金有價玉無價,更何況一億多年曆史的玉化蟲。果然,有人當場開價200萬,這回勞申江學精了,堅決不賣。上海人本來就善於精打細算,那塊石頭還剩一小部分沒切,誰也不知道在沒有剖開的石頭里,會不會還有這樣離奇珍貴的東西。 半個小時過後,蟲子這件事就迅速在騰沖傳開了,估計也傳到了汪老二的耳朵裡。那塊石頭本來就不是他祖宗從大理國國王那里傳下來的,而是他們家後院旱廁所裡一塊臭石頭。兩年前,汪老二蹲在那兒大便,突然發現這塊又臭又硬的石頭跟玉石毛料太像了,於是他突發奇想,把石頭挖了出來,編一段歷史故事,憑空塑造一個宮廷烹調大師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準備蒙一個外地人算一個。可是幾年下來,沒有一個人肯出錢買下這塊石頭,誰知在這次賭石大會上他竟然旗開得勝,陳年舊貨終於脫手。當然,後面的場面他沒在現場,如果在,估計他不是搥胸頓足,就是翻臉不認賬,再用兩萬塊把這個值錢的寶貝贖回來。可惜,他沒這個命。 這邊的蟲子鬧得沸反盈天,那邊李在的“三月生辰石”也沒閒著。李在回到貴賓席的時候,看到張語老人、何允豪,以及上海的李昆妹、無錫的盧白雄、蘇州的劉富偉都圍在“三月生辰石”前忙活著,似乎蟲子的事壓根兒沒發生,就算勞申江的石頭挖出100條蟲子也跟他們無關。本來也無關,李在這塊石頭才是重頭戲。 不知道是誰帶來的所謂玉石鑑別技術人員,大概有5個,他們正拿著各種稀奇古怪的儀器對這塊石頭進行探測。雖然迄今為止,沒有哪一種科學技術可以準確探測到玉石毛料內部情況,但萬事皆有規律,掌握了一定的規律,對檢驗這塊石頭的成色肯定大有幫助。比如探測密度或者硬度就是其中方法之一,因為翡翠的密度和硬度較高,常見的大理石、石英岩、鈉長石玉等的密度都小於翡翠。此外還可以探測毛料結構,翡翠為纖維交織結構、塊狀構造,這就決定了翡翠的硬度高韌性大。大理石和石英岩為粒狀結構,韌性明顯小於翡翠。用放大鏡觀察石頭的表面也許可以看到結構上的差異。當然,更高級的技術人員會採用礦物成分法來探測,如果這塊石頭的表皮成分為方解石、石英、高齡石、伊利石、白雲石、重晶石、長石等,那立即可以放棄。他們用滴酸法檢測碳酸鹽質,如有氣泡反應,這塊石頭就一錢不值了。最笨也最直接的方法是敲擊法,如果有空洞感,或用針尖挑撥有少許剝落,你就等著情緒失落吧!其實說來說去,經驗感官直覺法最管用,范曉軍用的就是這個,憑感覺,或者讓石頭的感覺牽著走,八九不離十。當然說起來簡單,鑑別一塊玉石往往要調動自己全部的知識和經驗,保持最平和的心理狀態進行長時間的審石和讀石,和頑石進行無言的交流。這個過程是對一位優秀的賭石家毅力和耐力的最好考驗。有些人由於定力不足匆忙下注,隨著一刀下去而悔恨終生,就像剛才那個四川漢子一樣。有些人則由於猶豫不決與一塊優質玉石失之交臂而扼腕嘆息,機遇不是給這種人的,它給一次次在精神折磨中成長起來的真正的高手。 技術人員在認真探測,而幾個大賭家則站在一旁冷眼看著,或者來回溜達,看似閑庭信步,其實內心的焦灼時刻在折磨著他們。他們同時參加賭石大會,但他們彼此不是朋友,而是不共戴天的對手,誰都怕下手猶豫與真正的好玉失之交臂,也怕心中的魔鬼促使他們貿然衝動。他們小心翼翼斟酌著,像賭徒下注前的審視,一半靠運氣,一半靠氣魄。 一個小時後,他們的氣魄都沒釋放出來,誰都想等著對方出手,然後再伺機行事,可誰都縮手縮腳,彳亍而行,行了一個小時也沒行到這塊石頭前面來。天黑的時候,李在的石頭原封不動搬回翡翠城倉庫。是的,賭注稍微大了點,畢竟是一塊標價880萬元的東西,李在不可能像汪老二那樣吆喝。 晚上李在做東,為前來騰沖參加賭石的貴賓散客們接風洗塵,地點在鳳山南路的騰越食府。李在認識那裡的大廚,所以準備的菜餚不但精美,而且絕對是正宗的雲南當地特色。雲南有句話:“綠色的都是菜,會動的都是肉”。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造就了雲南絕無僅有的各種美食,宣威火腿、各種食用菌、鹵腐、乳扇、乳餅、白族雕梅、玫瑰大頭菜、油香椿、曲靖韭菜花、祥雲醬辣子、滇南草芽、騰沖餌絲、澄江藕粉、蒙自年糕、魔芋精粉、苦蕎麵條、馬龍蕎絲、傣族酸肉、酸筍、牛皮條、酸皮、迪慶琵琶豬肉等。這些賭客走南闖北多年,什麼好吃的沒吃過?所以特色最重要。李在特別囑咐大廚別忘了產於騰沖的兩道名菜:一個是土鍋子,一個是“大救駕”。 土鍋子的來歷是段故事。相傳元朝末年,朝中派一位大臣到騰沖守關。來到邊陲後,看到每天送到邊關給士兵的餐食都變冷了,於是這位大臣就想怎麼才能讓守邊的士兵吃上熱乎乎的飯菜。他集思廣益,開動腦筋,叫當地工匠燒製了一種特有的土鍋子用來煮食。一試驗,行!既方便,又省事,從此遙遠的路程都能吃到熱乎乎的飯食了。這種土鍋子不同於現在普通的火鍋,它不用金屬製成,而是以騰沖當地的一種陶土烤製而成,更大的區別是土鍋子烹製獨特,用雞和鮮排骨熬成的骨湯,底菜豐富。青菜為主配以芋頭、山藥、白蘿蔔、胡蘿蔔、油炸臭豆腐、黃筍、酥肉、泡皮等十幾種原料製作而成。因為土鍋是陶土製作而成,能夠吸收鍋中原料的香味,且保持原汁原味。吃土鍋子呢,特別講究放菜順序。先把煮好的湯菜加入鹽、味精、草果面等調料,然後依次放酥肉、筍片,按這樣的順序再在鍋子裡一層層均勻地舖開,最後放入蛋捲,再配上蔥花點綴一下,美味的土鍋子就大功告成了。 “大救駕”也是歷史故事。相傳明末永曆皇帝被吳三桂趕得雞飛狗跳,在逃往緬甸路經騰沖時,飢腸轆轆的落魄皇帝接過一盤騰沖人遞上的炒餌塊,從此炒餌塊因救駕有功便得名“大救駕”。 仔細分辨,騰沖的菜餚與雲南其他地方略有不同,究其歷史原因,是因為自明朝洪武年,為鞏固邊防,從南京、山東、北京、四川、江西、廣東到騰沖戍邊的將士大都在騰沖安家,所以他們將各地特色的菜系融入騰沖原住民中,形成了騰沖獨特的飲食文化。 何允豪吃得興起,他興致勃勃地對李在說:“這是我第三次來騰沖,一年一次,每來一次,回台灣都要回味半年。” 李在笑著問:“剩下半年呢?” “前半年回味佳餚,後半年回味騰沖的酒。” “哈哈哈——”李在聽後很開心,“你知道你現在喝的這種酒叫什麼名字?” “就是不知道啊!好喝,還不醉人。” “那你可要小心。” “怎麼?” “豪者暢飲十碗不醉,過量者酒後三日不醒。” 何允豪張大嘴,“這麼厲害?” “是啊,這種酒是清朝末年騰沖疊水河旁的李肇堂酒坊釀製的'春甜黃酒'。喝著香醇,甜潤可口,酒度不高,但千萬不能多喝。” 一旁的張語老人插話道:“除了這種黃酒,我知道還有一種酒不能多喝。” 何允豪問:“願聞其詳。” “胭脂紅。詩曰:薄酒輕飲天近暮,胭脂紅酒迷歸路。” “跟這個黃酒一樣嘛,不能多喝,喝了就回不了家。是不是這個意思?” 張語老人搖搖頭說:“不是多喝少喝的問題,是喝了以後忍不住吐露真言,自己都不能控制。所以我稱它為'洩密酒'。哈哈哈……” 何允豪不相信,扭頭問李在:“是不是真的?” 李在不語,只點頭,他知道張語老人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另有其意。 何允豪張大嘴,做受驚嚇狀,“那我還是不喝了好,黃酒也不喝了,什麼都不喝,只吃菜,不喝酒。” 張語老人笑了,“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什麼都淡了。我看,恐怕你是害怕說真話吧?” 何允豪臉上有些不悅,說:“賭石人彼此不說真話,當初只以握手比畫暗語討價還價,就是這個道理。” 老人點頭,“對!其實也沒必要說真話,一刀窮,一刀富,切開就是真話,之前全是假的。” 何允豪見老人一軟,馬上咄咄逼人,說:“沒錯,不知道老人是否知道下一句:三更窮,四更富。真話假話有那麼重要嗎?” 剛才還紅酒一杯胭脂醉,現在二人有點舌槍唇劍的意思了。李在明白,其實兩人說的就是他這塊三月生辰石,二人可能懷疑在賭石大會上聽到的故事,他們不相信段家玉的傳奇發生在范曉軍身上。 其實觥籌交錯之間,喝得面紅耳赤的李在早就把倉庫裡那塊石頭丟在腦後,他心裡有底,也相信范曉軍的眼力,雖然今天賭石大會看似風平浪靜,但李在喜歡,一開始就疾風驟雨不是好事,賭家們遲遲不開口,不動聲色,互相猜疑,反复揣測,實際上孕育著一場更加猛烈的賭石風暴。 李在想岔開這個話題,他問張語老人和何允豪:“二位都不是第一次來騰沖了,我考考你們,知道騰沖這個名字的來歷嗎?” 老人說:“我聽說騰沖原意為藤充,起源於這裡藤條充裕。” “對,當年諸葛亮火燒藤甲軍就在這裡。藤甲兵用的藤甲,就是用騰沖的籐編織成的。” 何允豪不相信,連連搖頭。 李在說:“真的沒騙你。當年諸葛亮六擒孟獲,孟獲一直不服,聯絡烏戈國王抵禦蜀兵。中記載,烏戈國士兵'俱穿藤甲,其藤生於山澗之中,盤於石壁之上;國人採取,浸於油中,半年方取出曬之;曬乾复浸,凡十餘遍,卻才造成鎧甲;穿在身上,渡江不沉,經水不濕,刀箭皆不能入,因此號為藤甲軍'。後來孔明施計火攻,於盤蛇谷燒死藤甲軍三萬,再擒孟獲。” 張語老人撫須頷首,說:“對對,我還記得書中描寫烏戈國國主兀突骨的形象:身長丈二,不食五穀,以生蛇惡獸為飯,身有鱗甲,刀箭不能侵。騎象當先,頭戴日月狼須帽,身披金珠瓔珞,兩肋下露出生鱗甲,眼目中微有光芒。” “好記性!”李在不禁拍手。 何允豪還是搖頭,“我請教一下,那個烏戈國是騰沖嗎?去年我到成都武侯祠,看到他們以重金收藏的三國時期文物,其中就有這個藤甲。人家解釋的是,該藤甲來自諸葛亮當年南征所到的四川省涼山州昭覺縣,是一個彝族大家族的家傳之物。跟騰沖有什麼關係?” 李在說:“故事是人講述出來的,地點不重要,有點衝突也沒關係,重要的是這個故事是真的。”李在在暗喻自己那塊三月生辰石的來歷。 二人若有所思,不再追問下去,眼睛都盯著桌子上的菜餚,半天也不嘗試一口。 李在見自己不由自主把話題又拉到石頭上,急忙又岔開去。他舉起酒杯說:“來!閒故事少說,喝了這杯,我叫我朋友帶你們到大滾鍋泡泡,明天再到熱海逛逛,一切由我安排。” 騰沖是火山活動帶,有火山就有溫泉。熱海是其中最著名的,有不少由於火山活動和地熱造成的景觀。比方蛤蟆嘴,黑白相間的岩石酷似一群蹲成一圈的蛤蟆,一股股熱氣從幾處石縫裡噴出,好像蛤蟆在那裡吞雲吐霧。那里水蒸氣溫度極高,幾米遠的地方都能感到熱氣灼人。幾年前熱海產權易主,承包給私人企業經營,原先的免費浴室和當地農民經營的澡棚全部被拆除,被現代化的湯池所取代。 張語老人說:“我去過一次,流連忘返,還想去嘗試一下露天泡澡,不知何老弟是否願意同行?” 何允豪說:“好哇!我也去過一次。頭上淋著雨,身上泡著澡,泡熱了,爬到一塊大石頭上涼快涼快,人間一大享受啊!” 李在說:“不知二位去過那裡的蘆薈池沒有?” 二人搖頭。 “一溜儿有八個湯池,都加有各種中藥,大概是養顏舒筋、幫助消化、清肝明目之類的。特別是這個蘆薈池,聽說能使皮膚光滑,哈哈,去試一試吧!” “哈哈……我想起來了,還有什麼咖啡池、酒池,還真是酒呢!”張語老人興高采烈。 “是啊,一口大缸滴滴答答往池裡滴酒,濃香撲鼻。剛才我們還說胭脂泡酒人自醉,現在是酒池泡人,想不醉都不行。” 張語老人馬上接茬儿說:“是啊,醉了就沒有戒心了,哈哈哈……” 離開張語和何允豪在酒桌上暗暗鬥嘴,李在起身準備到其他桌子輪番敬酒。這種場合他一個人肯定是應付不了的,所以昝小盈和范曉軍唐教父他們也在。唐教父雖然有點文縐縐的,但卻是個海量,范曉軍卻酒量不行,此時已經有點偏偏倒倒,他臉上的笑靨一直保持在一定的擴展程度,顯得僵硬而虛假,一看就是在應付場合,心思根本不在這些賭客身上。李在想,等晚上酒席散了找范曉軍談談,聽聽他到底有什麼心事。是不是自己哪裡做得不對讓范曉軍受了委屈?還是他仍然沉溺於緬甸森林的恐怖之中沒有拔出來?一切都不得而知。李在擔心他突然失去對玉石的興趣,然後回落泉鎮繼續跟派出所所長鬥爭去,在他心裡也許覺得人與人鬥比人與石鬥好玩多了。李在想起范曉軍那隻殘廢的手指,心裡不禁一抽,那是范曉軍一輩子的傷痕,它可以一直痛,痛到他忘記世界上所有的甜,包括這塊冒著生命危險運回來的石頭。 昝小盈不愧是在官場上混的,喝起酒來一點不含糊。錢在她眼裡不當紙,但酒她絕對能當成水,酒精完全在她胃裡消失了,水也不是水,只剩水蒸氣,從她殷紅的唇裡裊裊噴出。女人本來就有三分酒量,何況還在“黨出酒,我出胃”這種大環境中熏陶多年,一點不怵這種場合。她舉著酒杯穿梭在賭客中,兩頰醺紅,醉眼迷濛,尤其走路的姿勢,兩條長腿款款帶動豐腴的臀部,特別撩人。昝小盈看到李在盯著她,笑吟吟走了過來,眼睛裡灑出許多水盈盈的光來。她靠近李在,低聲說:“他們都把我當成你夫人了。” 李在心裡一動,臉上露出一絲喜悅,但隨即就淡了下去,他無不遺憾地說:“可惜,你不是。” 昝小盈莞爾一笑,說:“看起來像夫妻比真夫妻還好。” 李在不明白她什麼意思,“為什麼?” “像夫妻說明還有點緣,只是無分在一起罷了。而真夫妻明明無緣,卻偏讓分牽著,誰也離不開誰,以折磨對方為樂。” 李在不以為然,“誰也沒逼你,你不是也乖乖嫁人了?” “嫁不一定是愛,婚姻形式每個人都不一樣,有人愛,有人無奈,我是後者。” 昝小盈的家庭肯定出了點問題,不然她不會這麼說。李在聽後心裡不是滋味,在他的心中,昝小盈本來就是他的女人,而命運卻跟他們開了大玩笑,兩個相愛的人偏偏不能走到一起。其實李在暗暗想過這個問題,他想找個機會大膽向昝小盈袒露自己的心聲,甚至想讓她離開那個老頭。他不知道昝小盈心裡是怎樣想的,也許她貪圖的不光是金錢,還有其他女人想要也要不到的地位。支配權力的快感肯定超過金錢,那麼愛情呢?可以超過愛情嗎?人人都說,愛情是女人的全部,但李在覺得,這條定律在昝小盈面前肯定失靈。不過,今晚微醺的昝小盈似乎有點不同,她的眼睛,她的濕唇,她走路的姿勢,她略帶憂傷的臀部,都在向李在放射一種曖昧的信號。 昝小盈說:“等這塊石頭賣出去,我們好好出去玩幾天。” “我們倆?” “是啊!” “到哪兒?” “麗江,一個滋生愛情的城市。” 李在有點暈眩,他感覺今晚昝小盈有目的地向他發起了進攻,這是往常不曾發生的事情。李在剛想回答,旁邊卻有人接腔,“浪漫啊,真的浪漫!麗江就是滋生浪漫的地方。” 李在回頭一看,原來是上海的李昆妹。李在跟她不太熟,打過幾次交道,除了知道她在騰沖下過狠手買過兩次石頭外,其他方面所知甚少。 李昆妹是個典型的上海女人,膚白嫵媚,氣質高雅,加上傲人的三圍,足以捋直所有男人的目光。 有人說上海是雌的,這句話一說出來就能讓男人浮想聯翩。從很多作家筆下你可以追尋到她們婀娜多姿的背影,比如張恨水,比如穆時英、劉吶鷗,又比如張愛玲。她們妖嬈冷艷,不一定激情澎湃,但她們能夠贏得最優秀的男人。 李在問李昆妹:“看來,你對麗江很熟悉?” 李昆妹不看李在,而是直盯著昝小盈,輕啟朱唇說:“當然去過,豈止去過,我還經歷了一場刻骨銘心的愛情。” 昝小盈感覺到李昆妹口吻裡的挑釁意味。女人就是這樣,不是假裝相見恨晚,就是直接針鋒相對,絲毫沒有迴旋的餘地,彷彿天下女人生來就是天敵。 李在不想摻和女人之間的敵意,他問李昆妹:“我想听聽你對今天賭石大會的看法,有什麼心得可以交流?” 李昆妹這才轉身對著李在,嫵媚地一笑,說:“在哥,我沒有什麼心得體會可以交流,倒是產生了好多電流。男人太壞了,一個接一個頻頻向我放電,你說我是回應好呢還是拒絕他們呢?好為難啊!” 上海女人的嗲李在是領教過的,即使這樣,面對李昆妹的媚笑他的牙床子還是酸倒了一排。而昝小盈豈是一個酸字就打發了的,她差不多喝了一瓶子醋。她一跺腳,氣咻咻地走了。 李昆妹看昝小盈走遠了,轉身沉下臉對李在說:“這個女人既不是你的老婆,也不是你的女朋友,我提醒你,小心她,她的心機很重,臉上寫滿慾望,不是性慾望,是對金錢的慾望。我是賭石的,相信我的眼力。你暫時被蒙蔽了,所以你沒有我看得清楚。至於你那塊三月生辰石,我不敢賭,只能選擇不跟。但你放心,有人跟,今晚就見分曉。” 說完不等李在回答,就扭著屁股雲一樣飄去了。 宴會是晚上9點過結束的,賭客們各自安排自己的活動,有驅車去熱海泡溫泉的,有準備到落泉鎮投宿的,幾分鐘工夫騰越食府便人去樓空。 興許是因為李昆妹在李在面前發嗲讓昝小盈心裡極端不舒服,她醉了,醉得一塌糊塗。開始她還能從騰越食府走出來,等李在把她送到官房大酒店時,她已經身軟如泥,整個身子都貼在李在的懷裡,像一條光滑的泥鰍。這情景夠誘人的,但李在的心不在她身上,他腦子裡還在回味李昆妹的話。今晚就有人出價。什麼時候出?誰出?李在真想盡快知道,畢竟那塊石頭是今天的重頭戲,而不是不省人事的昝小盈。 這時,昝小盈的手機響了,鈴聲在靜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 昝小盈含含糊糊地說:“別接,催我開會的。” 顯然昝小盈醉得不輕,這麼晚了誰還開會?一個小小的勐卯鎮政府辦公室還日理萬機,鬼才相信。鈴聲固執地一遍又一遍響著,好像昝小盈不接電話就決不罷休。也許是她老公找她,李在心想我應該迴避一下,免得她當著我的面接電話雙方都難堪。他安置好昝小盈便退了出來,然後驅車回到前年在騰沖購置的一套小別墅。他今晚喝得也不少,太陽穴一鼓一鼓的,好像一肚子啤酒要從那裡湧出來。他一邊進門一邊脫衣服,準備到浴室洗個冷水澡,讓自己清醒一下。誰知這個方法沒管用,洗完頭漲得更難受,連後腦勺都一跳一跳地疼。吃了一片止痛藥後,他躺在沙發上,打開電視,準備一邊看足球比賽一邊等出價人的電話,不一會兒他就堅持不住了,睡得比豬還香。 電話是下半夜響的。 不是給三月生辰石出價的人打來的,而是范曉軍,他說,勞申江出事了。 李在騰地一下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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