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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七章都做了一回主

國企秀 方效 4399 2018-03-22
大約是宣傳得不夠。 “君威”車上了新修的京津第二高速,竟然是鞍馬稀疏,一路暢通無阻,很快就到了天津。這幾年的天津城就像個大工地,爆土揚灰的,似乎條條道路都在修,還總也完不了工。朱宏宇他們進了城,車速慢了下來,左拐右拐,一路打聽著,有好幾次還讓熱情的市民故意給指了瞎道,經過幾番南轅北轍,才總算找到了達文彬住的酒店。 朱宏宇按電話指引,來到三樓的會議區。一出電梯,先期陪同達文彬過來的一位年輕的研究所副所長,就從一扇厚重的實木門裡迎了出來。 “辛苦,辛苦,朱秘書。”副所長笑容可掬地伸過手來,但還是掩飾不住神色裡帶著的幾絲疲憊。 朱宏宇忙跟他握手,眼睛瞅了下虛掩著的門,壓著嗓子關切地問:“怎麼樣?談得怎麼樣?”

“這不,還在談呢,我看不怎麼樣!”副所長臉色陰霾,不屑的口吻說,“那幫人腦子有毛病,原來說好的只是互相參股,可現在竟然提出來,要解決一些閒雜人等的待遇。哼,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也就是達總好脾氣,要是我,早走了。” 朱宏宇理解地苦笑了一下,打開包,從裡面掏出一個文件夾,隨手把那張賬號紙展開,夾在一疊紙最上面,審慎的聲音說:“這是達總要的材料,我都帶來了。麻煩您帶進去交給他。” “進去聽一聽唄。”副所長一手捏著門把手,回身對朱宏宇小聲說。 “別,我還是在外面候旨吧。”朱宏宇扮了個鬼臉,“就算進去了,我也聽不懂。”其實呀,朱宏宇還真想听一聽。難得一遇的長見識,看熱鬧的機會呢。 門裡面,分屬不同行業,最頂尖的兩大國企巨擘的最高領導,唇槍舌劍,鉤心鬥角,絕對好看!絕對比電視劇精彩!然而,沒有達文彬的指示,他哪敢呀。看熱鬧,有時候跟“藏貓貓”的性質也差不了多少,弄不好是會要小命的。

朱宏宇看見門又重新關上了,便掏出手機,給達文彬的司機撥了過去。果然不出所料,還是老習慣,這位閒極難奈的“奧迪”老哥,正一個人在酒店二樓的茶藝館裡,品茗消磨呢。 “好嘞,老哥,我馬上就到!”幾分鐘之後,朱宏宇就和別克車的司機一起,出現在茶藝館一個小小的包間裡了。 都十二點多了,朱宏宇喝茶喝得身子已是矮了半截。為什麼呀?呵呵,原來他在酒桌上長年累月地伺候領導,光喝不吃,就落下個慢性胃炎的職業病。今天早晨要出遠門,匆匆填吧的那點湯水,到現在早進入大腸末端啦。您想,肚子里幹乾淨淨,嫩滑勁道這半殘的肉口袋,被上好烏龍茶裡富含的鞣酸啊,茶鹼啊,借來當做中和反應的容器,那還好受得了?此刻的朱宏宇,蜷在太師椅上,咧嘴蹙眉,手掌使勁壓著比貓抓板還飽受摧殘的心口窩,強抑制著要打嗝、放屁的慾望。

終於接到副所長打來的電話,說是在底層的大廳裡聚齊,一起吃中飯。朱宏宇精神立馬為之一振,趕忙撂下茶杯,抬手理了理領帶,挺身掖了掖襯衫,衝著門外的旗袍服務員大喊大叫道:“埋單——” 小姑娘遞上賬單,司機老哥接過來略微看了一眼,從手包裡掏出客房鑰匙牌,爽快地說:“記在這間房間的賬上。” 三個人順著旋轉樓梯還沒跑到底層大堂,就遠遠看見達文彬與那位副所長,還有另外一個同志,正站在休息區前低聲交談。好幾天沒見到領導了,朱宏宇一直有種失業的感覺,現在就像瞌睡人見了枕頭,亟亟地跑步上前,一邊接過達文彬的公文包,一邊精神抖擻地向他問好。 給領導拎包,也要講究個資格。除非是領導的貼心人,最好別沒事找事,瞎伸手給自己找麻煩。領導的包裡,除了常有單位的技術秘密、財務數據、告黑狀的舉報信這些秘密材料不說,很可能還藏著些私人愛好的必備品。如果背地裡你好奇了,或是大庭廣眾之下,伺候人的技術不熟練,“嘩啦”一下將包側翻過來,領導倒是無所謂,不就是打幾個電話嘛,可你以後就麻煩啦!

人家朱宏宇,朱大秘就有這個資格! 達文彬看見朱宏宇撲過來,也挺高興,呵呵地笑著說:“小朱呀,一大早從家裡趕過來,辛苦了。” “領導辛苦,領導辛苦。”朱宏宇受到誇獎,看似還有點靦腆,不好意思地說,“我們坐在家裡,比您在外面操心輕鬆多了。” “呵呵,”達文彬抬手抿著頭髮,深有感觸而又無可奈何的樣子望著大家說,“咱們單位內部的事,就算再复雜,也總是要好辦些。在外面跟人家談判可就不同嘍,稍微不注意,可就鬧笑話了。”達文彬提高了聲音,看著圍著他站成一圈的大夥,“今天大家都挺辛苦,都說說想吃點什麼?隨大家,我來請客。” 朱宏宇歪著腦袋想了想。他知道達文彬喜歡吃新鮮的海鮮,就雀躍著說:“到了天津,咱們肯定吃海鮮呀。還最好是剛撈上來的,放點大蔥、薑片,白水一煮,原汁原味的那種最地道。”

“嗯,小朱會吃,你們看呢?”達文彬看著幾個人,樂呵呵地徵求意見,“反正我是吃什麼都無所謂,小朱已經說過了,你們也發表發表意見,咱們今天充分民主。” “既然小朱說了,那就都吃海鮮唄。”“奧迪”老哥在一旁立刻表示贊成,“不過城裡的都不算新鮮,咱們可以考慮去塘沽。” “我倒是知道有個地方海鮮不錯,比塘沽近……”君威車的司機因為是合同製身份,明白在這種場合一般沒自己說話的份,就算確實有合理化建議,提起來也是吞吞吐吐的。 “你說,你說……”年輕的副所長知道司機的顧慮,就主動站出來給他鼓勁,“塘沽確實有點遠,再說現在時間也不早了。” 司機眼睛看著朱宏宇,不慌不忙地說:“我倒是知道大港有個地方,前不久剛吃過一次,還不錯,弄得也還乾淨。”

朱宏宇把司機的建議拿眼神傳遞給達文彬。看達文彬抄著手,悠閒地站在那裡一言不發,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才放心大膽地做了一回主,詢問的口氣大聲說:“達總,那咱們就去大港?” “好哇,那就走吧——”達文彬善解人意的樣子,哈哈笑著說,“隨你們把我帶到哪兒,我現在就想落得個清閒。”說著,已經率先邁開步向旋轉門口走去了。 合同製司機冒著失業的危險,推薦的地方那還能差得了?半條街整整齊齊一溜的小二層樓,全是做海鮮的。朱宏宇從地圖上看出來,這地方離海邊已經很近了,如果排除宰客這條因素,估計新鮮度絕對是有保證的。 司機又冒了一次險,直接把車就停在了上次還饒過他一瓶啤酒的那家小飯館門前。飯館不大,四面白牆落地,連個包間都沒有,除了飄著一股海腥味,還算乾淨。朱宏宇圍著透明清亮的海鮮櫃先視察了兩個來回,隨後走到一張空桌邊上,拉出一把對門的椅子,伸手比畫著,對站在門口逡巡的達文彬說:“達總,我看行。”

“好,你看行,就行!”達文彬還是樂呵呵的樣子,一邊在那把椅子上坐下,一邊關切地提醒大夥,“一定要衛生,確保每個人都不要吃壞了肚子。” 這家飯館的扇貝不怎麼樣,擺在冷櫃裡的那些雖然看上去又大又圓,可是不知怎麼的,一端到桌子上,明顯就變小了。不過有一種叫“筆桿蟶”的還不錯,即使是在北京也不多見,圓鼓鼓一條全是肉。朱宏宇鬧胃疼沒敢多吃。可達文彬沒那麼多忌諱,自己吃得高興,點手叫過長得像象拔蚌一般的老闆娘:“老闆,給來一瓶小二鍋頭!” 達文彬喝了兩口酒,張著腥乎乎的雙手正在吧嗒後味,這時擱在旁邊椅子上,公文包裡揣著的手機響了。朱宏宇趕忙站起來,兩隻胳膊夾著,把包遞到達文彬面前。達文彬用紙巾抹了兩下手,打開包的翻蓋,掏出手機。

沒想到達文彬瞥見手機上的來電顯示,忽然變了臉色!他略微沉吟了一下,才按鍵接聽,聲音顯得很嚴肅:“啊,是我,我是達文彬……”說著,已經站起來了,步履匆匆走到門外。 朱宏宇透過玻璃門,見達文彬在門口的台階前面,低著腦袋,來回走動,板著臉認真聽電話的樣子,就敏感到這個電話不一般。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可能遠宏出事了!那到底是什麼非同小可的事情,能讓千錘百煉的達文彬如此惶恐不安呢? 朱宏宇就聯想到早晨臨出門前鬼鬼祟祟的孟凡群。媽呀!不會是那個賬號出事了吧?一想到這,他腦袋立馬“轟”的一聲就蒙了,剛喝下去的二兩酒,全化成了白毛汗,簌簌地順著脊梁溝淌下來,把白襯衫都要打濕了。 過了一會兒,達文彬回來了。他沒說話,只是衝著大家咧了咧嘴,算是表達歉意,坐回原位隨手拿起一隻海螺,用牙籤仔細挑出螺肉,一段一段地啜在嘴裡慢慢品嚼。膽戰心驚的朱宏宇偷眼暗暗注意著達文彬的表情。在外人看來,達文彬臉上似乎還是平素那種坦然自若,穩健隨意的神態。但作為御前侍衛的朱宏宇,看見他瞇瞇著的瞳孔裡隱隱透出兩道攝人的寒光,可就明白了,領導準是遇到大事了!

朱宏宇惴惴多時,發現達文彬並沒有過多地關注自己,才緩緩將在嗓子眼裡上下晃悠,一顆“多情”的心,又揣回到肚子裡。可奇怪的是,經過這麼一通胡思亂想,胃竟然不疼了。莫非臆想症能治胃病不成?不過換了腸子出事了,都悔青了唄!碰上了孟凡群這麼個總是強人所難的損友可真夠倒霉的,以後一定要跟他劃清界限,少來往!朱宏宇想著,忍不住就站起來上廁所。 朱宏宇在茅坑上蹲著,跟自己較了勁半天,也沒有為莊稼作出半點貢獻。倒是再一次重溫了蒼蠅在各個階段的演變羽化過程,也不算一點兒收穫也沒有。等他又回到海鮮餐桌旁,達文彬已經把賬結完了。領導還真是說到做到,沒有要發票。 “下面咱們這麼辦,”桌子上的人一聽見達文彬深沉的聲音,就知道沒商量,“我明天還有事情,這就和小朱先返回去,你們其他人留下繼續跟他們談。”

“達總,要沒有您拍板,只是我們跟他們有什麼可談的?”副所長為難地苦著臉說,“要不咱們都回去算了。” 達文彬呵呵地笑了,和顏悅色地鼓勵他道:“你們有什麼不能談的?大膽實踐嘛。只要不突破咱們的底線,適當作些讓步我看也是可以的。你辦事,我放心,就全權代表我談吧。如果能草簽協議最好,帶回來我簽字。” 副所長感激地看著達文彬慈祥的一張笑臉,唯唯諾諾地說:“那好吧,我就服從您安排。一旦有情況,在電話裡及時向您請示。” “奧迪”車司機將酒店的鑰匙牌交給了君威司機。房間的“押金單”嗎?不用問,自然是在副所長他們手裡啦。這可是個規矩,遠宏底下二級單位的賬目,達文彬一句話就全搞定了。可是集團總部的賬目,外面雜七雜八關注的人多著呢,管理費支出額度國家可是有明文限定的,一定要悠著點花。 朱宏宇搶先幾步蹦下台階,彎腰拉開後座車門。等達文彬跟幾位同志握手告別,鑽進車內,才力道恰好,不輕不重地把門推上。朱宏宇似乎還是依依不捨,再次向大家抱拳拱手。副所長他們幾位,一直目送到領導看不見了,才上車返回天津城裡。 奧迪車剛一駛上連接大港和塘沽的海濱公路,達文彬就掏出手機,開始打電話:“賈總啊,呵呵,我是達文彬。……不好意思,我剛才接到部裡來的一個緊急電話,通知我明天開會,還不許請假,所以不得已,只好趕回去了……,沒事沒事,合作的事情他們還在呢,完全可以代表我接著談,……哎,好的,好的,感謝,感謝!” 達文彬掛斷手機,落下車窗,遙看遠處防波堤外蒼茫無際的大海。海風呼呼啦啦拂動著他濃密的頭髮,泛起縷縷波紋,打在臉上涼絲絲地疼。司機有意放慢了車速,關閉了音樂,於是除了車輪子碾壓路面發出的單調的“沙沙”聲外,四周空濛靜寂,只有幾隻海鷗在振翅盤旋。 寬闊筆直的公路,像一道黑色的劍痕,一下劃開陸地與大海。極遠處的一抹烏雲,如上帝之手,撥開有形與無形。 “比大海還寬廣的,是人的胸懷呀!”達文彬彷彿是自言自語般輕輕叨唸了一句,此後一路上就再沒吭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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