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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三章國企VS外企

國企秀 方效 8510 2018-03-22
劉立新和楊明峰真心謝絕了主任的假意留飯,開車逃離“世外桃源”。一路上兩人各揣心思,誰都沒說話。等到了大廈門口,正好看見幾個西裝革履的人簇擁著郝震,正大搖大擺的從裡面走出來。郝震眼尖,瞥見劉立新的車,伸手就把他們攔下了。 “還沒吃中飯呢吧?”郝震的大白臉探進車窗裡,嘻嘻笑著問。聽見楊明峰迴答還沒吃呢。郝震馬上正色說:“你們兩個跟我走吧,正好來了幾個推銷設備的,不宰白不宰,越宰他們,他們還越高興。” 郝震扭著大屁股上了後座,在等著經銷商從馬路邊取車開過來的間隙,問楊明峰:“兄弟,想吃點什麼?”楊明峰想了想,既然郝震說了,越宰他們還越高興,那就讓他們高興高興唄,眼珠一翻,就點了平時上班路上天天經過,忍了多次口水的“鮑魚王子”。

“嗯,這地方好,有品位!”劉立新很高興,立刻由衷地誇獎他。 “嘿嘿,要不怎麼是我兄弟呢?夠狠!”郝震坏笑著,扭頭看了看後面排上來的一輛別克車,“開車吧,給他們帶道。” 一群七八個人來到包間裡坐定,今天郝震是領導,坐對門的上座,劉立新和楊明峰兩個“白吃”並肩坐在下手邊。經過預熱階段的寒暄和接受名片之後,楊明峰大致搞清楚了,原來這家公司是代理銷售外國數控機床的。他隱約記得明年的專項經費安排是一千三百多萬,並且後年還有。 對方一個領導模樣,微胖魁梧的中年人,慷慨大方地隨手將服務員遞過來的菜譜,硬塞到郝震手中,操著帶點山東口音的普通話豪爽地說:“我這個總經理今天聽國企領導的,請領導先點。”

楊明峰看見郝震還真拿出領導的派頭,不苟聲色,大模大樣地一張一張掀看菜譜,不由得就想笑。這時,劉立新趴在他耳邊,低低的聲音說:“學著點,看郝震是怎麼宰人的。” 郝震隨手翻了幾頁,撓了撓頭皮,對站在一旁穿馬甲的服務員小伙子抱怨說:“你們這寫的都是啥呀,光看照片把人眼睛就看花了,上來還不一定好吃,價格還忒老貴的。”他扭臉看著經理,徵求意見的口氣說,“我看就讓服務員隨便報幾個吧,簡單點,中午吃飽就行。”總經理哪敢說不好呀,連連點頭。郝震徵得了對方同意,把手上的菜譜一合,放在面前,仰臉對服務員說,“你們這兒也沒什麼,無非就是鮑魚唄。”他抬手在桌面上一划拉,“我這些都是外地來的朋友,你就說說你們拿手的吧,最好是招牌菜。”

服務員聽了郝震的話,還真把他當成請客的了。又瞧著他肥頭大耳的樣子,便越發斷定他這個工資基本不動老婆基本不用的國企領導,是真心要在外地朋友面前擺闊。於是也不含糊,隨口就一連串報上了四五種菜名。郝震還裝呢,慢悠悠地問身邊的總經理:“你看怎麼樣?” “好!”總經理猶豫了一下,立馬腆胸疊肚,粗聲粗氣地對服務員吼道,“我看都不錯,都上吧。” “先生,那您還喝點什麼酒水?”服務員乘勝前進,語調越發恭敬,表情更加熱切。 總經理這回可長心眼了,不等郝震搭腔,立馬就說:“你們北京的瓷瓶二鍋頭我覺得挺好,來兩瓶!” “哎,一瓶就夠!我們中午人少,喝不了浪費。”郝震對服務員命令的聲音說。 開始上菜了,每個人面前都擺了好幾個精緻的大白瓷盤子,盤子中間鑲嵌著橙紅相間,滑甘嫩爽的一小塊軟肉。乒乒乓乓刀叉鏗鏘亂響之後,估摸著時機已到,總經理身邊就冒出一個斯斯文文戴眼鏡的“馬仔”。 “馬仔”自我介紹說,是個剛從什麼“家裡蹲”大學漂回來不久的“海歸”,隨即便端起杯子,逐個向三位國家幹部挑釁。可不承想,經濟處這哥仨都是“酒精”考驗的革命戰士,連帝國主義都不怕,還懼這個假洋鬼子?便由楊明峰代表,跟他一對一地喝,果然三下五除二,很快就把“海龜”給辦成了“縮頭烏龜”。

主菜上來了,大概是什麼產自北冰洋裡的深海魚頭。這下,就該輪著咱歷史悠久的中華酒文化發揚光大了。三個人不用商量,都知道我黨“首惡必辦,脅從不問”的政策。楊明峰再接再厲,假裝恭敬地跟總經理先喝了三杯魚頭酒。接著是劉立新,熱情洋溢,為結識新朋友又乾了他三下。不過他首先聲明,自己開車,以茶代酒,兩杯茶,頂一杯酒。兩人基本完成了任務之後,再下面的後事,就全託付給戰鬥力最強的郝震了。 郝震最擅長喝急酒,也叫“鯨吞”,玩得也邪乎。喉結不動,就能整個灌下一瓶白酒,有個雅號叫“下水道”。他今天不知從哪兒對人家的產品,冒出那麼多建設性意見,意見一下,就“吞”一杯二鍋頭。總經理不停地感謝,也不停地順著他喝,再說,哪敢不喝呀?很快這哥們儿眼睛就斜了,舌頭也直了,抬手數著服務員手邊的空酒瓶子,還問呢:“小哥,我們喝了多少瓶了?有六瓶了嗎?”

“先生,你們喝了五瓶了。”據楊明峰估計,他現在眼睛裡的酒瓶可能都是成對兒的,沒直接說十瓶就不錯了。服務員說著,又熟練地撕開了一個包裝盒上的拉繩,高興地說:“這才是第六瓶呢。” “哎,不喝了,真喝不了了!”看總經理的面相,今天人財雙雙孝敬給客戶,激動得都快要哭了。 “沒事,最後一瓶,我們也不能讓你多喝呀,我給你滿上。”郝震站起來搶過服務員手上新開的那瓶酒,循循善誘地說,“你回家睡一覺,明天就沒事了。還是你們外企好哇,工作時間有彈性。不像我們國企,就是沒啥事,也要可丁可卯的在班上盯著。” 不料,聽了郝震的自謙,總經理臉色更難看了。他呆呆地盯著面前滿滿的一杯酒,嘴咧的像吃了苦瓜一樣,過了半晌才直著舌頭,含糊不清地說:“哥們儿,跟你說吧,還是國企好!不瞞你說,我以前也是國企職工,還是個科長,辭職出來幾年了,現在後悔得跳樓的心都有!”這傢伙使勁嘆了兩口氣,紅著眼睛看看他們三個人,聲音一下子大起來,“你看你們多好,這個歲數正是年富力強的階段,前途無量。可我呢,已經四十了,現在已經升到中國人在公司裡擔任的最高職位了,也算走到頭了。”

“嗯,有道理!”劉立新深有感觸地點點頭,抿著嘴從容不迫地說,“前些年我就想過,在國企,不管有什麼本事吧,只要自己駕馭得好,機會還是有的,混好了可以說是前途無量。搞技術的,可以成為國家級專家,業界泰斗;搞流通的,能成為市場主宰,名利雙收;搞行政的,下面保底,上不封頂。大家還別不信,幾乎全部的共和國高官,都是從國企陣營裡走出來的。” “哎,給國家打工,腰桿硬呀!”總經理臉色由紅轉白,受了刺激更加欷歔不已,“你們沒體會,咱中國人在外企低人一等呀。我的頂頭上司,就是個印度阿三,整天罵我們是豬,受了侮辱,還連句嘴都不敢回,怕被開呀。” “可你們掙錢多呀,不像我們,就這點死工資。”楊明峰看他說得可憐,急忙找出理由安慰他。

“嘿呀,多什麼呀,我全看見了。”總經理邊上的一位哥們儿亟亟開口道,“你們遠宏的職工,哪個沒有福利分房,哪個沒有政府補貼,還幾乎家家有車。可我們呢,混得好的,大不了也是有房有車,跟你們也差不多。再說,你們買房子的價格,跟我們能比嗎?要是算上你們明里暗裡,各種各樣的收入、補貼,還不一定誰掙得多呢。要是再弄上個一官半職的,更不得了了。” “那倒是,就是請我去你們那兒,我都不去。”郝震搖頭晃腦地說,“那,那叫啥呀,達不到銷售指標就走人,敢情就是給人家外國人當廉價勞動力,打短工嘛!嘿嘿,還是國企舒服,掙錢夠花,還沒有那麼大的壓力。只要我不犯法,踏踏實實能幹到六十歲退休。” “外企的管理和技術都是比較好的,在外企能學習到很多新的東西,我覺得還是各有千秋。”楊明峰思索著,對身邊的劉立新說。

“呵呵,”劉立新笑了,瞥了一眼那個“海歸”壓低聲音說,“歐美國家那些企業文化,在咱們中國基本不適用!你現在應該有點感覺了,最好的管理是符合民族特點的管理。半部治天下,說的就是這個道理。人家日本和東南亞國家,前些年還嚷嚷著,要用儒家思想,抵禦西方歪風呢。在技術層面上,更不用說了。你數數,有幾家國際化的大公司,把研發中心設在咱中國的?他們都是乾銷售,賣產品,替外國人跑腿掙咱們中國人錢的小工。” 酒足飯飽,下樓送客。依依惜別了搖搖晃晃的外企總經理,郝震隨便編了個理由,抬手打了一輛出租車,也跑沒影了。到了末了,還是劉立新和楊明峰倆人回到辦公室。劉立新開車不喝酒,楊明峰倒是喝了有小一斤,腦袋濛濛的,再沒心思幹活。不過大腦受到乙醇的刺激,卻是異常的活躍,忍不住就走到劉立新身邊,拉了把椅子坐下。

劉立新手裡正拿著一支鉛筆,在一大厚本子《綜合計劃草案》上修改塗抹著。偏頭看見楊明峰噴著酒氣,雙目微紅,便呵呵地笑起來說:“為了工作喝點小酒——光榮!回宿舍休息吧,也算是公假。” 楊明峰有心事,皺著眉頭,直接就提出了在畢業分配時困擾著很多同學的一個問題,而且直到現在,這個問題他也沒完全從理論上弄明白:“剛才我聽了你們說的,國企這麼好那麼好,看起來似乎都是事實。可為什麼還是有那麼多人辭職往外企跑呢?” 劉立新瞪眼看了看他,思索了片刻,才撂下手中的鉛筆,拿出當師傅的派頭鄭重其事地說:“要討論這個問題,首先得有一個基點,就是從'資源佔有權'這個角度上來分析。你看啊,任何一個國家,經濟、物質、文化這些重要資源,絕大部分都是掌控在政府手裡吧。也就是說,不管什麼時候,最先佔有權都是歸政府的。人才,這個重中之重的資源,更是如此!在我們那個時候,大學畢業生都是要進國企或是各級政府機關的。國企里人才濟濟,可以說各個都是精英。既然是精英,當然要有強烈競爭了。

“這些年下來,走的人確實有一些。我總結,有智力水平相對不行走的;有不會與同事、領導相處,也就是EQ不達標走的;還有自我感覺懷才不遇走的。更多的一類,是所謂前途渺茫,急功近利,貪圖眼前一點兒蠅頭小利走的。這幾種人,走得都不可惜,尤其是最後那種人。這人呀,要想成就點事情,哪能那麼容易?工作個三年兩載,就想要熬個官當,掙上幾百萬?不管哪朝哪代,不管做什麼樣的工作,都是極少數。不勞而獲,幻想天上掉餡餅?呵呵,這種好事,我還沒親眼見過!成功只能屬於耐得住辛苦,忍得了寂寞,最後堅持下來的人! “因此,在各級政府和國企裡,大浪淘沙,最後剩下的中堅,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國家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這塊資源都是要保起來的。要是看著咱們這些人,比篩下來的那些生活還差,政府就該想辦法了。你沒看,現在國家對國企支持力度多大,公務員待遇提得有多高!” 楊明峰聽完劉立新推心置腹的一段高論,酒徹底醒了。先有革命的理論,後有革命的實踐呀。自己現在跟劉立新最主要的差距,除了歷練之外,就是理論了! “歷練”這玩意不能速成,但理論可以囫圇吞棗呀。呵呵,捷徑就擺在眼前,要爭取一切機會,向他多請教。必要的時候,就算他忙,也得騷擾得他忙裡偷閒,管他煩不煩。 既然想多學,首先就得有個好態度。不是有句當今時髦的話,叫“態度決定一切嗎”?劉立新講得過癮,拿起杯子喝水,還不等放下,就被楊明峰接了過去,一溜小跑到暖壺邊給他續滿了端回來。其實,杯子里水還多著呢,誰叫人家是“高水平”呢? 楊明峰黏黏糊糊又在劉立新身邊坐下,眨巴著眼睛,討好地問他:“老哥,你看我今天在情報中心,有沒有出什麼紕漏?” 劉立新好脾氣,剛拿起來的鉛筆被迫又撂下了,笑瞇瞇看著他:“挺好。” “我一路上想,如果資料中心的主任,知道咱們昨天沒有去物資採購部,豈不是要穿幫了?”楊明峰有些擔心地說。 “應該說問題不大。”劉立新想了想,爽快地說,“我昨天給他打電話的時候,只是提到當天有事情,改第二天了,並沒有說具體是什麼事情。”劉立新今天心情不錯,不慌不忙耐心地給他解釋,“在電話裡,又不是多熟悉的人,幹嗎要把事情說得那麼清楚?沒有必要嘛,要是碰上點意外,反而自己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呃,楊明峰明白,這又是他那個“說了沒用,就不要說”的理論的衍生品。 “那物資部和情報中心兩個領導碰到了一起,談論起來,是不是也有點麻煩?畢竟咱們還沒跟物資部談過呢。”楊明峰還是心有疑慮。為工作損失了個人信譽,還是有點得不償失呀。 劉立新手撫著前額想了想,把那本《綜合計劃》推到楊明峰眼前:“你看啊,我正在作局部調整呢。把物資部的額度只是像徵性地減少一點兒,當面談的時候,暗示他們不要往外說就是了。” “那情報中心的呢?這樣費用總額豈不是要變?還得要再報批呀。”想到先要跟處長解釋,後要跟張總解釋,還得附個書面說明材料,楊明峰就有點嫌麻煩了。 “小楊呀,咱們的工作不光是按照領導的意圖,把錢變成幾個數字那麼簡單。”劉立新笑了笑,沉穩的聲音說,“宏觀調控才是綜合計劃的根本。像情報中心這樣的單位,領導當老好人,除了糊弄手下那幫女人之外,就是要錢。其實要錢也是為了糊弄好那幫女人,還把矛盾都要推到上面。我敢說,即使明年給他增加了費用,雇了臨時工,那個主任還得顛顛地跑到樓上曬圖。”劉立新用手指畫著他剛剛塗改的地方,“我剛才,把採購部少降下來的那一塊,加給情報中心了,總盤子不變。這樣做,就是要把矛盾再捅給資料中心主任,逼著他明年非踏踏實實改善管理不可。”劉立新氣哼哼地說,“我就不信了,一個一把手,連乾擾正常工作秩序的一個下屬都治不了!” “那樣,那樣豈不就把主任給得罪了嗎?”楊明峰睜大眼睛叫了起來。 “咱坐機關,得罪人是難免的事。”劉立新若有所思,慢悠悠地說,“對某些人,就是要給他點顏色,否則他們拿你總不當回事,還怎麼樹立管理權威!關鍵是要行得正,做得端,一切從工作出發,讓誰也不能在明面上說出什麼來。”他說著突然“嘿嘿”地大聲笑起來,聲音嗞嗞地說,“你恐怕要有個思想準備,幹咱們這一攤'綜合計劃'的,背後不知道有多少人恨呢。今後除非當上官,否則下場好不了!” 劉立新在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明晃晃的眼睛裡掠過一絲悲涼,聲音淒厲得也有點嚇人,楊明峰看見了,心裡猛地一震!恍惚覺得眼前這個朝夕相處的人,竟是有幾許陌生,一下蒼老了許多。 二人相對默然良久……呀,天上下雪啦!楊明峰趕緊跑到窗前,欣喜地向外張望。 柔柔的,弱弱的一朵朵小絨花,漫不經心地在空中稀疏地飄搖,散落。有些貼在窗玻璃上的,立馬化成了一盞盞晶亮的小水滴,更多的還是不待觸到地面,便已消失得無影無踪了。這些微不足道的小精靈,生命轉瞬即逝,但卻倔犟地要在人間留下些印記。你看,玻璃上不是有幾溜細細的淚痕,正在無聲地延展,垂掛…… 灰濛蒙的天空籠罩著腳下棋盤似縱橫交錯的街道、胡同,越來越多的燈籠,穿紅掛綠的孩子顯現其間,楊明峰心裡一動,也該買火車票,回家過年了。 第二天早晨,郝震還是與往常一樣,睡眼惺忪,鬆鬆垮垮斜背著黑挎包,火燒火燎地衝進辦公室!他上班頭一件事,永遠是拎起那隻特大號的不銹鋼保溫瓶,到暖壺邊裝滿開水,一邊往自己座位上走,一邊迫不及待的很過癮地連續“吱嘍”幾口。楊明峰每聽見他那從胸腔裡抑制不住發出的滿足聲,都會想起來“飲驢”這個詞。而至於每天誰是去開水房打水的“飼養員”,他似乎從來就沒有關心過。 郝震“吱嘍”完了,臉色泛起了紅潤,圓圓的眼睛裡也當天第一次綻放出光彩。他放回保溫瓶,手搭在兩側隔斷的擋板上,站在過道裡,壓著嗓子故作神秘地說:“告訴大家一個不好的消息,今天要發年終獎金了!” “哈哈哈……”朱會欣大笑著回頭看看郝震,合不攏嘴地說,“你這個傢伙,發錢是好事呀,怎麼到你這裡,卻成了不好的消息了?” “看著那麼多錢,手還沒捂熱呢,回家就全得交給老婆,心疼啊,受刺激呀!”郝震咧著嘴,嘻嘻地笑著說。 楊明峰是乾計劃的,通過閱讀歷年的經濟材料知道,這每年的獎金,在遠宏下屬職工整個收入中,可是佔著很大一塊比例呢!對某些人來說,可能比工資還要高,而且往往高的還不是一星半點!因此,每到春節前,大家都對這塊不是外財的外財,寄予厚望。他當然也不例外! 在他的心裡,幹活就是為了掙錢,掙錢維持幹活。出賣勞動力,獲取報酬,天經地義。但是獎金這東西,除了可以花之外,卻還有著另外一層意義,就是衡量自己在領導心目中的價值和認可程度。因為每年的獎金都是由集團總數控制,各單位領導自主決定發放的,於是每到這時候,做領導的權威便集中體現出來了。他說給誰多少,就是多少!而且還硬性規定,下面相互間不能問,不能“咬”。 郝震見楊明峰繃著蒼白的一張臉,正在出神,就坏笑著逗他:“哎,兄弟,昨天晚上看來沒睡好哇,是不是泡妞去了?” “沒有呀。”楊明峰現在還不明白他所說的那個“泡妞”是怎麼回事,手胡擼了一下臉,挺坦然地說,“昨天排隊站了一晚上,還是沒有買上火車票,正鬱悶著呢。” “嘿,真是死心眼,我不是告訴過你這事找朱宏宇嗎。”郝震對他戳戳點點地說,“他們集團辦的常買飛機票,跟各個售票點都有聯繫。大主顧說話,要弄張火車票,他們上趕著屁顛屁顛得給辦。” 郝震以前確實曾經指點過楊明峰這條“明路”,可楊明峰並不想麻煩朱宏宇。一是兩個人點頭之交,從沒有機會過多接觸。再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朱宏宇跟孟凡群關係密切,據說常在一起活動,他現在惹不起人家,哪還敢招事?得躲著走! 楊明峰對郝震笑著點了點頭,表示心領了的意思,搖頭晃腦地說:“我家裡一位同學的老爸原來是長途客運公司的,我已經給他打電話了,讓他從那邊跟跑北京的長途汽車打個招呼,給我預留個位置。” “長途車呀,你可要注意安全,冬天霧大,路面上還有冰,據說每年春運都有出事的。”郝震聽了嚴肅地提醒他,“實在不行,多花兩錢坐飛機,獎金可別省著。”郝震剛說完,就接了個電話,匆匆從自己的櫃子裡拿了幾份經銷商的報價單,就又跑出去了。 看到郝震出門了,辦公室也再沒有旁人。朱會欣轉過椅子,衝著劉立新說:“哎,你這幾天聽到什麼風聲沒有?” 劉立新對這種題材向來比較敏感,聽了立刻起身走到朱師傅跟前,繃著臉神情緊張地說:“沒有呀,這兩天一直跟小楊在下面走,沒見有啥風吹草動啊。” 朱會欣似笑非笑地說:“聽我們家老頭說,達文彬這兩天又把張紅衛放出來,到下面各單位'汪汪汪'地咬人了。” “是嗎?”劉立新歪著腦袋想了想,“去年春節以後,機關里倒是小動了一下,把咱們那個副處長給'動'走了,今年會不會還是小動?”他吸了口氣,思索了片刻,連連搖頭說,“不應該吧,沒意思了。按遠宏的慣例,一年一小動,三年一大動,難道這次要搞大的?” 朱會欣點了點頭,慢慢思索著說:“張紅衛已經開始找總工們開會放風了,說是要他們每個人都寫出所負責項目的持續發展構想。今年又不是規劃年,調整產業佈局有必要嗎?我倒希望是小動,但看起來卻像是大動的模樣。” 楊明峰聽不明白,只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根據這兩個老“運動員”極其關注的表情,在心裡簡單地盤算:還是動一動的好,要是把劉立新動成了副處長,自己今後也算有個靠山了。他哪曾預料到,改革大潮即將滌蕩遠宏集團的每一個角落。這一動,可謂驚天動地,摧枯拉朽。自己未來也將身不由己,捲入到旋渦的中心呢! 郝震的消息果真確切。從下午上班開始,處裡的人就一個傳一個地被單獨叫到徐總的辦公室裡去了。楊明峰察言觀色,發現大家走回來的時候,大面上還都是神色坦然,可仔細品味,似乎跟往日又有些不同。相互間交頭接耳的少多了,串辦公室的也幾乎絕了跡,就連“洩密”大姐,也貓在自己的屋子裡不出來呢。 自己到底能拿多少獎金呢?楊明峰大致估算了一下。來了一個季度多一點兒,基數應該是機關平均獎的四分之一強,如果上下浮動個百分之十,都屬於正常範疇。值得一提的是,這平均獎在集團內部,恐怕只有他們少數幾個接觸綜合經濟的人才知道。從郝震回來後悶聲不吭的樣子推斷,沒准他也知道大概的數字,而且不太滿意。管他呢,只要不是從自己嘴裡說出去的就行!他暗自告誡自己,不管拿多拿少,當著處長的面,都不要表現出明顯的情緒來,而且一定要在接過現金的同時,誠懇地說聲“謝謝”。 不對呀,明明是自己的勞動所得,為什麼還要說“謝謝”呢?什麼也不說,接過錢立馬走人?不好吧,那會不會有“懷恨在心”或是“欲求不滿”的嫌疑?楊明峰被那點錢正鬧得胡思亂想著,劉立新拿完錢回來了,經過他身邊時,輕輕扒拉了他一下。楊明峰會意,站起來扭身就向處長辦公室跑。 徐總還是與每次一樣,和顏悅色地坐在辦公桌後面。見他敲門進來了,隨手指了指桌子前面那把椅子。楊明峰穩當地坐下,感覺到椅子麵上還是熱乎的呢。見了領導,問聲“好”,楊明峰局促不安地等她先開口。 徐處長把手邊已經準備好的,用小字條綁著的一摞子土紅色大鈔欠身推到楊明峰眼前,盯著他淡淡的聲音開口說:“今年的獎金他們沒有批太多,我通過別的渠道又給大家找了點。”楊明峰現在明白了,她在每次話裡提到集團領導層的時候,都稱之為“他們”。也不知是蔑稱呢,還是表示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員。 楊明峰低頭定睛看了一眼,心裡陡然狂跳!呀,活了這麼大,還從沒有見過有那麼多真錢要一次性發給自己呢。況且其中最激動人心之處在於——可以由著自己隨便糟踐! 激動之餘,剛才設想的那些就完全不對了。不管具體有多少,反正回家說出來,已經足夠兢兢業業為國家作了一輩子貢獻的老爸驚嘆了!於是,他就裝出“視金錢如糞土”的氣慨,避開處長犀利的眼神隨手把厚厚一沓錢掖進褲兜,拿起筆在小字條“簽字”欄下,很快划拉上自己的名字。他正欲起身離開,抬頭看見處長抿著嘴,些許期待的樣子,終於堅持不住了,笑逐顏開的大聲說:“謝謝處長!” “呵呵,去吧!”處長笑了,卸下一副擔子似的輕鬆仰靠在椅背上,“去把小孟給我叫進來。” 楊明峰迴到辦公室,拉開抽屜,找出個信封,做賊似的手在桌子下面趕緊把錢一股腦全塞了進去。他拎過手邊那個“殘疾”的公文包,一邊把信封往裡面裝,一邊盤算著,首先應該給自己武裝一下,花上點錢,立刻把這幾塊礙眼的破布片,置換進垃圾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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