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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二章造反有理

國企秀 方效 4859 2018-03-22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按照預先約好了的,楊明峰屁顛屁顛地跟在劉立新後面,從樓下大廳直接溜出後門,開上他那輛富康車,向“情報資料中心”趕過去。 劉立新打了個哈欠,“我讓你給處裡打個電話,說一聲,你打了嗎?”他說著猛然打了兩把方向盤,車身一扭,躲過一個後架上馱著報紙搭子,斜超過他們的助動車。 “呃,我在大堂裡碰見小謝了,讓她給處裡告知一聲。”楊明峰趕忙抓緊了車門上的拉手。 “呵呵,你還是給辦公室打個電話吧,”劉立新再不敢分神,眼珠子努努著,佝僂著身子直視前方,可口氣還是那種慢悠悠的,“她每天事情多著呢,恐怕沒上電梯就給忘了。”楊明峰立刻掏出手機,給辦公室打了過去,接電話的是郝震。嘿,沒想到還真不錯,“洩密”百忙之中,還真說了。

情報資料中心其實並不是很遠,跟總部大廈只隔著幾條大街。駛過幾盞紅綠燈,拐進一條單行線,鑽進巷子口沒多遠就到了。車子開進鏽跡斑斑的鐵柵欄大門,望著茫然空寂的院子,孤零零立著的一棟六層紅磚大樓,頭一次來的楊明峰不由自主連聲嘖嘖讚歎:“鬧中取靜,這兒的環境真是太好了。” 劉立新把車歪歪斜斜扎在一棵渾身掛滿毛茸茸霜晶的老松樹旁邊,推門下車。他忙不迭地跺著鞋上沾著的薄薄一層白霜,舉目四下灑摸了一圈,指著滿院子的玉樹瓊花,向楊明峰感概道:“我每次來,都感覺像是時光倒流。你看,這破自行車棚,連冬青樹都死絕了的花壇,還有那兒……” 楊明峰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向那棟老舊破敗的辦公樓頂部看過去。仔細瞄了好一會兒,才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在樓頂水泥砌成的灰色擋牆上,紅油漆塗抹覆蓋的一大片暗淡斑駁區域已剝落了大半,隱隱露出底層原來刷上的碩大紅色白框標語:“革命的道理,千條萬條只有一條……”再後面的就散漫不清了。

天哪,世間竟然還有這麼精闢的理論?楊明峰是個好學上進的好孩子,眼睛一亮,繼而便是很惋惜地對劉立新說:“可惜呀,後面最關鍵的地方卻看不見了。” “嘿,'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滿大街都是這個,下面的那句是'造反有理'。”劉立新一邊往前走,一邊不以為然地說。 楊明峰大驚失色,實在沒想到,公然出現在眼前的竟是個煽動“起義”的動員令。不過略微品味一下,確實有點意思,哲理性也蠻強:那年頭的“革命”不就是“造反”嘛。他嬉笑著盯住劉立新問:“這是哪位高人說的?絕對經典!” “呵呵,還不是偉大領袖說的,別人誰敢來這個,除非不想活了。”劉立新說著,一下停下腳步,斜眼瞅著楊明峰打趣地說,“你這小腦袋裡想的都是些什麼呀?我是讓你觀察他們管理上的漏洞,沒想到你卻對那些離經叛道的玩意感興趣。”

兩個人嘻嘻哈哈進樓,直接登台階上到二層。樓道裡靜悄悄的,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油墨味道,兩旁辦公室老式的框架木門都關著,因此樓道昏暗,偶爾有幾個女人在各屋進進出出的,才從門縫中透進一抹亮光。停在掛著“主任”牌子的一間辦公室門前,劉立新理直氣壯,“咚咚咚”使勁敲了三下門,看看沒人應聲,就更加用力,“咚咚咚”又來了第二通。 “吱呀”一聲,門應聲而開,不過開的不是主任的門,而是正對面的另一扇門。 從門縫裡閃出一位穿著黑色羊絨衫的高個子少婦,眨巴著眼睛,平靜隨和的聲音問:“請問,你們要找哪位?” 劉立新轉過身,上下打量了她幾眼,見不認識,便以一種公事公辦的口吻說:“我們是集團經濟處的,跟你們主任約好了的,他在不在?”

“呃,他在四樓呢,你們稍等一下,我這就找他下來。”少婦禮貌地向他們點了點頭,轉身“咣當”一聲重重拉上門,扭著細腰不緊不慢地穿過深邃的走廊上樓去了。 還沒過三分鐘,主任就連跑帶顛地從上面的樓梯口拐了出來。他老遠就大聲嚷嚷著沖他們打招呼:“哎呀,劉立新,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說著來到近前,點到為止與他們握了握手,稀里嘩啦手忙腳亂地從褲兜里往外掏鑰匙。 楊明峰站在主任和劉立新身後,聞到主任身上帶著一股明顯刺鼻的臭味,好像是夏季公共廁所裡蒸發出的精華氣息,不過口味更要濃郁純正些。劉立新顯然也聞見了,拍了拍正在開門的主任,呵呵地笑道:“怎麼?又親自上陣,伺候你手下那幫姑奶奶呢。” “哎呀,沒辦法呀,”主任開了門,一邊伸手把他們往屋子裡讓,一邊愁眉苦臉地說,“活忙啊,幹不過來呀。”

二人落座,劉立新接過主任遞過來的一杯水,瞧著他那張白皙消瘦的長臉,半開玩笑似的揶揄他說:“那也不能總幫著她們曬圖哇。弄得每次見到你,身上都是一股子氨水味。” “大家都忙,我這裡又是女同志多,曬圖累,我幫著多干點。”主任齜著一口整齊的牙齒,謙虛地笑道,似乎還認為挺光榮。 見這個任勞任怨的“護花公僕”一臉的理所當然,楊明峰不覺就想起樓上那條標語,在心裡暗暗哂笑,偉大領袖真是偉大,留下的全是真理。誰能想到,時至今日,竟然還有一幫女將,在他老人家“造反有理”的光輝思想指引下,繼續實踐著呢。 劉立新也是明白“好良言難勸屈死的鬼”這個道理,嘿嘿地干笑了兩聲,似乎是很同情地說:“是呀,你這裡壯勞力少,大家都是知道的。”

“所以嘛,我在明年的經費報告裡就申請,再給我增加點費用,僱兩個臨時工。”坐在他們對面的主任挺狡猾,抓住劉立新的同情心,就把他往自己畫的道上引。 “這可有點難辦吶,今天我跟小楊來,就是要跟你談這個問題的。”劉立新嘬了嘬腮幫子,斟酌著說,“你是知道的,集團領導的意見,明年咱們主辦的兩個專業期刊之中,至少要砍掉一個,按理說經費也要相應減少……” 劉立新還沒說完,主任就急忙打斷他:“可是,我那兩個刊物是一套人馬呀,人工費總是不變的吧。再說,省的那幾張紙,又能有幾個錢?你們減經費,我明確表示不同意。” “哎,你不能這樣說啊。”劉立新想了想,口氣開始變得逐漸強硬起來,“你一個刊物一年要花二十五萬,兩本刊物五十萬,平均一個月四萬多。你增加臨時工,一個月才能用多少錢?”

“哥們儿,這你就不了解情況了,辦行業期刊最難了。”主任一臉苦相,侃侃而談,“我們的辦刊宗旨是技術上的前瞻性和實用性相統一。因此,我們的編審,要不停地約稿,閱讀資料,還要參加高規格的行業會議,必要時還得到外地找作者面談,這些都是需要花錢的吧?現在什麼不漲價?就拿住旅館來說吧……” 楊明峰聽他把個公款旅遊、公款消費說得不僅是冠冕堂皇,而且是還勉為其難,不禁心生反感。雖說花的不是自己家的錢,可是也總不能隨便糟踐吧?再伸手要更多的錢來糟踐就更不應該了。因此真想站出來勸他兩句,多把心思用在管理上,買桶油漆,把標語重新蓋上是正經事。可是觀察到劉立新卻是穩噹噹坐在那裡,樂呵呵地安心聽他訴苦,不得不忍住了。劉立新耐著性子,埋頭沉思著聽主任嘮叨,似乎不知該如何答复他才好。沉寂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才扭頭向楊明峰慢悠悠地問:“昨天,是你和物資部談經費,我還沒來得及問,結果怎麼樣?”

昨天?昨天上午在處裡參加自己的批鬥會,下午閉門思過,哪兒都沒去呀。這劉立新活糊塗啦,再不就是讓人家給忽悠暈了!楊明峰雖然心里納悶,但還不能不順著他說,現場編起來就有些吞吞吐吐的:“他們呀,我是跟他們部長談的,當時的情況,我看看啊……”楊明峰低頭慢慢翻看手裡的“工作手冊”,心想,劉立新,再給點提示嘛,你到底要我說什麼?怎麼說呀? 劉立新趁楊明峰很負責任的苦苦追憶的間隙,扭頭對主任無奈地說:“事情難辦吶,物資部因為生產線完工了,所以今年的任務也少了很多,集團領導也要求他們減經費呢。” 啊,明白了,劉立新是在這兒等著呢。楊明峰心領神會,翻到一頁上停下來了,頭也不抬地盯著紙面幾乎是一句一頓地說:“嗯,找到了。談的結果是,他們基本同意減少……”

主任原來根本就沒把坐在自己斜對面的那個新來的小屁孩放在眼裡。此刻聽到他第一次開口,就說出對自己不利的話,立馬意識到小鬼難纏,不由對他重視起來。主任拉著臉,急躁地追問道:“那他們減了多少?” 楊明峰不慌不忙合上本子,鄭重其事地回答:“具體的數字還要再商量。不過就算我們當時定下了,最後也要等徐總和張總審批了才算數。”他這句話說得好,給主任留下了遐想的空間,到底是已經定下來具體數了,還是不等到最後發文,不能公開呢? 劉立新好像越發為難了,眼珠子晃蕩著,深深地嘆口氣道:“哥們儿,實話告訴你吧,領導的旨意是,明年預計減少經費的就你們兩家。我們是具體辦事的做不了大主,也只能把你的意見帶回去。”他眼珠子又晃蕩了兩下,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低沉的聲音說,“這經費可不是拍腦袋拍出來的,每年都是跟業務量掛鉤的。該增就增,該減就減,到年底都要有據可查。要憑我的經驗,強頂著頂不住,還不如先落一個好態度,反而可以主動些。”

主任是當慣了造反對象的,聽到劉立新連威脅帶利誘的話,心裡就打開了鼓。聽劉立新話裡隱含的意思,擺在自己面前首先要考慮的,不是該如何“帶好隊伍,吃好飯”的問題,而是怎麼樣“跟隊伍”的問題!這可是比要錢僱臨時工嚴重得多的大是大非呀。於是臉色便不覺沉重下來,憋了半晌才賭氣地說:“你們要是硬要減我們的費用,我們也沒辦法。乾脆,以後刊物我們也不辦了,就守著情報資料那點業務湊合著活吧。” 他話音未落,劉立新便立馬接茬說:“行,那我就把你說的這一條記下來,回去向領導匯報!”他說完認真盯著主任的表情,直到他的臉色已經逐漸趨向僵硬了,才不緊不慢搖著手裡的筆,把話又拉了回來,“不過依我看,刊物還是堅持下去為好。畢竟咱們遠宏還是行業的常務理事單位吧。這杆大旗咱們不扛,損失可就大了,對上面也交代不過去呀。” 這時,辦公室的門慢慢開了,探進一個卷頭髮的圓臉漂亮姑娘。姑娘見屋裡有外人,臉紅了一下,亟亟地便縮了出去。主任瞅了瞅姑娘,又看了看楊明峰,想起了什麼似的“嗯”著準備了幾聲,忽然放大了聲音道:“我們這兒的那個許博士,你認識吧?” “認識呀,我們是一年來的,還住在一個樓裡。”楊明峰不知道他要耍什麼花招,索性實話實說。 主任皺著眉頭,很為難,很誠懇的樣子:“你要是瞅著有方便機會,給許博士過個話,人家要是不願意就算了,不可強求嘛。好姑娘有的是,憑他那個條件,幹嗎非要那麼急呢?” 一提到許博士,劉立新的興味似乎比楊明峰還濃。他隨手合上筆記本,靠在椅背上咂了一口茶水,有些幸災樂禍地笑道:“哎,你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嘿,有一個問題你們還真要為我往上面反映反映,以後不要把什麼人都往我這兒塞,難管著呢……”主任是北大歐洲語言文學專業出來的,隨時變換的語調,連比帶畫的表演,把個許博士模仿得是栩栩如生。 劉立新和楊明峰這哥兒倆聽著,相視不住地哂笑。站著說話不腰疼,不僅不同情主任的難處,反而在一旁看笑話,真是氣人。 原來,許博士是個孝子,老家不停地來信,希望他能為祖國早日再遺傳出一個高智商的小博士出來。孝子不敢怠慢,立刻行動。不是有句古話叫“郎才女貌”嗎,許博士飽讀詩書,博古通今,豈能不按祖訓來?因此,他找老婆的標準跟楊明峰恰好相反,就是要求女人只要漂亮,其他可以一概不論!他認真掰著指頭數了數,整個資料中心的適齡青年婦女,按照他這個標準的底線,能有資格被他“寵幸”的,首選便是財務科那個走路蹦跳的小出納了。雖說只有大專學歷,個子也矮了點,不過看在她小臉粉撲撲的分上,也只能將就著啦。 可是,沒想到當今世風日下,古時候連那個“買油郎”還能“獨占花魁”呢,他這現代“狀元”經過連番轟炸,竟然連個“區域經理”都搞不定,天理何在呀!博士痛定思痛,便仔仔細細列了張表,做了滿滿兩頁紙的統計,再一次肯定,自己最擅長的果然還是“孜孜不倦”和“才高八斗”這兩條。於是整天活也不干了,到了上班時間,一定準時出現在財務科的擋板外面,慷慨激昂地發表演說,給大家指導經濟工作,指點基金、股票走勢。終於愈演愈烈,最後竟發展到纏著“走路蹦跳”,死活要輔導人家考研究生的地步了。火一般的激情啊,燒得大家全都不勝其煩!先是科長來告狀,後是職工接二連三地告狀,剛才進來的那個不用說,就是本人來告狀了! 楊明峰聽完,不好意思的對主任苦笑著說:“我跟許博士雖說認識,可還沒有熟到可以交流的地步,那些話實在不好說呀。” 楊明峰本來是實話實說,可主任卻認為他是在有意推託,心想,真是什麼樣的師傅教出什麼樣的徒弟。都說劉立新“滑”,弄不好這個小白臉往後更是青出於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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