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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四章家庭暴力現場直播

國企秀 方效 9909 2018-03-22
達文彬今天也領到了年度獎金。 不過他的獎金可不是自己算的。哪有自己給自己發獎金的?他的獎金是由部裡的考評小組,對照去年初雙方簽訂的《責任書》,一項一項算出來的!數目嘛,說多不多,說少也不算少,就是楊明峰拿到手的大約五十倍的樣子! 其實呀,這些錢給達文彬純屬浪費!他夫人在一家銀行的總行工作,雖說只是個處長,但是年收入比他還多。家裡有樓有車,兩口子僅僅是供著個寶貝女兒上中學,每年加在一起上百萬的收入,就是撒開了敞開花,又能花多少?他搞不懂有些人,貪污了幾千萬,一輩子能用得了嗎?最終為錢送了小命,真是“有病”! 大家常說,這世道上要說最糟錢的,就是吃、喝、嫖、賭了。 說到吃喝,達文彬不僅用不著自己掏腰包,而且都成為負擔了。見天的山珍海味,躲都躲不過來。他每天晚餐最想吃的,就是一碗清湯寡水的麵條;賭,是達文彬最沒興趣的娛樂項目。他一坐在自動麻將機前就渾身不自在,過不了兩小時,準得腰酸腿疼,哈欠連天。

至於“嫖”嘛,這種玩法,以前達文彬剛在集團底下當研究所所長那陣子,一下子感受到了簽字報銷的好處,確實也曾樂此不疲瘋玩過幾年。可他是個好人!每次面對著一具具青春靚麗的丰乳肥臀,做著千篇一律的機械運動時,總有一種負疚感和疲憊感。常在運動的同時,偏離中心走神。感覺對不起自己仍在節衣縮食的老娘,對不起窮追猛打之後才追到手的“系花”夫人。再後來,他官越當越大,竟是常常在喝得暈乎乎,奮不顧身一番“扶貧”之後,第二天早上醒來,腦子裡一片空白。拍腦門回憶,連最後到底是誰結的賬,小姐長啥樣都沒弄清楚。雖說買活人也可以開發票,可人情總是要還的吧,搞到後來漸漸的也就性味索然。 怪不得鐵哥們儿張紅衛有一次揶揄他,還是沒遇上極品,辜負了社會的厚愛!

達文彬以前對“包二奶”那種人,絕對是嗤之以鼻!認為是極沒素質極沒品位的男人才幹出來的卑劣勾當!可是自從見了商小溪之後,他確實不知不覺有些心動了。可沒承想,這小丫頭不知是真傻還是故意裝傻,對他這位不論是從身體還是事業哪方面來說,都堪稱如日中天的成功人士,總是報有一種若即若離的態度。不要他的錢,也不讓他花大錢,卻不時冒出來騷擾他一下,就是找他陪著玩。除了上回喝多了那次,連腰都不讓摟一把。越弄不到手,達文彬心裡越是癢癢。達文彬有時候也暗自琢磨過,把這個小美人弄到手之後又能怎樣?總不能把她扶正吧。而且最終總有一天是要相互厭煩的,怎麼對人家交代?還有一點兒也需要特別注意,除去那個虛頭巴腦的“國家幹部”的幌子不說,好歹咱也算是個實打實的知識分子呀,傳出去不好聽。影響社會和家庭的和諧穩定。

達文彬坐在辦公室裡,手上翻來覆去輾轉挑弄著朱宏宇剛送過來的那張存著獎金的銀行卡。哎,這玩意要是早到手二十年就好了,那時候要是有這麼多錢,沒準父親還能多活幾年呢。 聽到敲門的聲音傳來,達文彬淡淡苦笑了一下,隨手把小卡片扔在計算機鍵盤托架上,嘩啦一下推回去。他轉動椅子瞅著門口,威嚴地說了聲:“請進!” 輕步快走進來的是人事處張處長,張處長黑瘦的老臉上還是那副上台領獎似的謙恭表情,只是由於風乾物燥,嘴唇上新添了兩道深深的裂口。他來到達文彬桌子前面,微微哈了一下腰,請示的口吻說:“達總,慰問離退休職工的春節團拜會已經準備好了,您能不能在百忙之中擠出點時間,屆時到場給大家講幾句?” 達文彬手摸著額頭,閉著眼睛想了想,又慎重地看了看桌面上的台歷,樣子看起來很有些猶豫。張處長此前已經打過兩次電話來了,可達文彬都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現在只好親自上樓來請。

見他還是膩膩歪歪的樣子,張處長就有些為難地說:“總經理,每年這個會都是由書記參加的。但現在汪書記在醫院裡化療,您是副書記……” 達文彬原本就不願意掛這個純屬下腳料的“副書記”,部黨組找他談的時候,曾暗示過他,不就是掛個名嗎,好歹總要有個人來掛。不找咱信任的同志,難道還找個對立面來不成?於是他將就著就同意了。可沒想到,竟然弄假成真,平白添了那麼多無謂的瑣事。他有點煩了,可還不敢明確地表示出來,慢慢穩定了一下情緒,站起來繞出桌子,走到張處長面前,深切的口氣說:“老同志大規模的聚會,一年才這麼一次,汪書記不在,我是一定要參加的。” 張處長目的達成,臉上有光,心也放下來,剛咧開嘴,可“哎喲”一聲,忙一個手指頭按住嘴唇上的口子,含糊不清地說:“領導對人事工作如此支持,我們都記在心上的。”

“呵呵,機關工作當然要支持,老同志更要關心,我這個副書記責無旁貸嘛!”達文彬輕鬆地笑了,雙手在后腰眼上繞著圈按摩著,“我們幾個下午要去醫院,慰問汪書記,你代表人事部門,也去一趟吧。” 張處長受寵若驚,連忙點頭哈腰地說:“好,好!” 送走張處長,達文彬給朱宏宇打了個電話,讓他負責通知在家的幾位副總,下午一起去醫院探視汪書記。撂下電話,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出屋拐過兩個彎,推開張紅衛辦公室虛掩著的門。 張紅衛的辦公室也是兩間套間,但是比達文彬的要小一半。裡面也沒有那麼多花里胡哨的裝飾。三面白牆落地,一面落地窗。靠牆一排六個紅木資料櫃,資料櫃對面是一方沙發圍成的會議區。達文彬進來的時候,張紅衛正坐在沙發上,跟一男一女兩個人說話。

三個人看見達文彬似乎是很隨意的溜溜達達地走來,都吃了一驚,急忙站起來。一男一女齊聲向達總問好,那個男的,達文彬認識,是下面一個研究所新提拔不久的副所長。女的是個年輕姑娘,豐滿的身材個子不高,聲音甜甜的,本來就不大的眼睛笑起來成了一條縫。 “哎呀,好久不見,給你們拜早年。”達文彬大步走過去,先後跟兩人分別握手。 “提前也給您拜個早年!”女孩子說話的聲音有點耳熟,崇敬中帶著嬌嗲,“達總,我們在下面,看見您一次真是不容易,總渴望聆聽您的教誨呢。” 噢,達文彬聽聲音想起來了,她是今年分來的那二十八個學生之一。當時在辦公室裡接見他們的時候,屬這個聲音給他留下的印象最深,聽起來比叫自己的親爹還親。 “想見我很容易,有事情就到辦公室找我,只要不出差不開會,天天都在。”達文彬朗聲大笑著說,“我知道,你們工作忙,很辛苦,每次都是來去匆匆的,我應該常去看望你們。”

“達總,這是我們研究所售後服務部的曾靜。小姑娘挺能幹,還兼任團總支副書記,文件馬上就下。”副所長在旁邊給作著介紹。 達文彬笑著點了點頭,來回瞅著面前的三個人說:“你們繼續談,我過一會兒再來。” 讓達文彬排隊,誰敢呀。張紅衛立馬說:“我們已經談得差不多了。” “是,是……”其他兩位同志也隨聲附和道,“我們還要趕回去,下午還有事情呢。”說著,已經要往門口走了。 達文彬有點不好意思了,抱歉著笑呵呵地對副所長說:“我找你們不容易,你們找我方便。下次來,歡迎到我辦公室裡坐一會兒,老同事了,隨便聊聊也好嘛。” 張紅衛一直把兩個人送到屋門口,又交代了幾句,才關好門,轉身回來。他站在達文彬對面,略顯疲倦地嘆了口氣說:“是來匯報那個項目進展情況的,投入了那麼多,可效果還是不理想。”

達文彬在屋子中間漫不經心地踱了兩圈,轉到張紅衛桌子前,伸手從筆筒裡抽出了一支明晃晃的裁紙刀,一邊把玩著刀柄,一邊慢悠悠地說:“下午咱們一起去醫院看看老汪吧。” 張紅衛坐在沙發上,想了想,沉沉的聲音道:“你是逃不了的,我看我就不用去了吧。他一見著我,估計病情還得加重!” “呵呵……”達文彬輕聲笑了,“你怕什麼,他恨的是我!聽說他老婆都告到部長那裡去了,說我任人唯親,還誣陷他嫖娼。” “真是無理取鬧!”張紅衛哼了一聲,輕蔑地說,“他在平谷嫖娼,本來就是事實嘛,還是我從派出所裡把他領出來的。” “任人唯親也是事實。”達文彬長長地籲了口氣,眼睛看著窗外,嗞嗞的聲音說,“笑話,我不用我自己的人,難道用你老汪的人?走遍天下,也沒有這種道理!”

“我現在想呀,估計那天晚上,你讓我去派出所撈他出來還是欠妥當。”張紅衛鼓著嘴,看著達文彬憂心忡忡地說,“我一見他從小黑屋裡走出來之後,死死瞪著我的白眼球,就知道他把我給懷恨在心了。” “沒關係,當時不是還有人事處張處長、朱宏宇和你一起去的嗎。”達文彬輕描淡寫說,“老張總跟他走得近吧,他說話代表人事部門,派出所有記錄,不能瞎說。”達文彬從筆筒裡又抽出一支尖尖的鉛筆,坐到張紅衛對面,拿裁紙刀削著筆尖,頭也不抬地說,“他這人真是糊塗,要恨,就應該恨自己手伸得太長,還老沒出息。仗著有羅部長的老關係,人事上你想做主,經濟上你還想做主,那還要我這個總經理幹啥?”達文彬停下手裡的活計,眼神閃爍看著張紅衛,“我那天之所以讓你去,就是要給他個警告,別以為自己做的事情,別人以後就都忘記了,適度的要收斂點。”他說著,用力眨了眨眼睛,冷笑著說,“可沒想到,不知是誰把這個事兒給捅出去了,他就懷疑是咱們幹的。不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呵呵,我到現在也搞不清楚,到底是誰給老汪捅出去的。”張紅衛也是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弄得咱們不好明說,他也不敢承認。於是就慫恿他老婆到處闢謠、告狀,說是咱們誣陷他。她老婆也不知道實情,真是個蠢貨。” “嘿,管他是誰呢。”達文彬挑了下眉毛,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實踐再一次證明了吧?在咱們這種老國企,沒密可保。說不定誰就跟平谷那邊沾親帶故的,說不定是他的親信老張呢。咱們開會討論人事和機構變動,有時還沒散會,外面的消息就傳開了。不用說,肯定是在場那幾個人傳出去的,我覺得一點兒都不奇怪,還沒法查。” “他現在在醫院裡養著,每天沒有正經事,可能就是瞎琢磨了。下午要是看見咱們兩個人在一起,準受刺激。”張紅衛冷笑著說,“也好,那就再提醒他一次。” “這個老汪啊……”達文彬很惋惜地搖了搖頭,“出了這種事情,也不知道收斂點,反而跳得更歡了,處處受阻,沒人買賬,終於自己憋屈出個癌症,不是聰明人啊。” 張紅衛揶揄地瞅著達文彬,坏笑著說:“這能理解。他知道自己有污點,而大家又都不方便捅出去,所以就更加變本加厲,試圖來反證明唄。” 達文彬豎起手掌,把茶几上的一小堆鉛筆屑仔細刮到一張白紙上,隨手折了一個小包,捏在手里站起來:“所以呀,我琢磨再三,下午你還是要去。我剛才告訴老張了,讓他也去。如果那個汪夫人鬧起來,看老汪自己怎麼說!”達文彬說完一揚手——紙包劃了一道弧線,準確地栽進門後的垃圾桶裡,“他不仁,咱們不能不義嘛。” 兩輛小車,向部中心醫院駛去。掛著部內通行證的車,沒受到任何阻攔,繞過門診大樓,直接停在後面幽靜的干部病房樓前。 達文彬、張紅衛、徐愛華先下了前面一輛車,後面車上下來的戈一兵,轉身看見朱宏宇一手拎著兩盒補品,另一隻手正艱難地從車的備廂裡往外掏一個大果籃,急忙走過去幫忙。他一手托著籃子,另一隻手一使勁,沉甸甸的果籃就到了手裡。張處長不安地也趕忙湊過去,三個人撕扯了幾下,張處長無奈只分到了朱宏宇的一個禮盒。 氣宇軒昂的一堆人,踢裡咣當的在本是安靜的病房走廊裡游行,引得幾個淺粉色護士服的小護士忙從護士站裡跑出來,扎堆看了幾眼,有人認出原來是部內鼎鼎有名的遠宏集團的高層領導們,就都縮了回去。徐愛華靠近護理台,叫過一個護士,跟她輕聲說了幾句。護士點了點頭,眼神不滿地掃了那些人一遍,就打頭領著他們,推開走廊盡頭一間病房的門。 達文彬以前除了體檢,還從沒住過院。可是當上領導這些年,沒少來探視過病人,因此對這個“三級甲等”部直屬醫院的病房挺熟悉,也算是熟門熟路。隨著生活閱歷和年歲的增加,他每來一次,都有不同的感受,眼見得那些半真半假的朋友、熟人,有站著進來,倒著出去的,也有倒著進去,至今還活蹦亂跳的,真是慨嘆人生無常啊。 護士閃在一邊,達文彬最先走進去。一看病房裡的太平景象,不禁有點失望…… 汪書記穿著一身紅底白道的病號服,鼻樑上耷拉著老花鏡,一個人正坐在沙發上翻一本五顏六色的雜誌,聽見響動,猛一抬頭,見門口進來的,竟是笑容可掬的達文彬,不由得微微變了臉色,手扶著沙發扶手,就要站起來。 “哎呀,你可別動……”達文彬誠惶誠恐緊走了兩步,一把按住汪書記不安地說,“您現在可是貴體,不管是抻著了還是磕著了,我們都負不起責任。” 後面幾個人陸陸續續進來了,問寒問暖。朱宏宇排在最後一個,顧不得放下禮盒,趕緊探身,腦袋擠在幾位領導肩膀後面大聲說:“汪書記好!小朱代表全家給您拜早年了。” “哎呀,書記氣色真好呀,紅光滿面的,我覺著比上班的時候看著還光鮮。”戈一兵蹁腿坐在一張空病床上,瞅著書記笑吟吟地說。 “哎——”書記痛苦地搖了搖頭,有氣無力地說,“別看我外表像個好人似的,可是這兒……”他豎著手掌在自己的腹部比畫了個開膛的姿勢,“半尺多長的大刀口子呢,裡面全壞了,肝腹水呢。”他抬起胖胖的臉,似乎忽略了坐在他邊上的另一隻單人沙發中的達文彬,抬手指著眾人說,“你們都不錯吧?最近都忙些什麼?” 張處長見領導們都不答言,忙從病床沿上站起來說:“還是每年那些事,正在搞述職和績效考評呢。” 汪書記含笑點了點頭,隨後又拉著長聲,關切地問徐愛華:“愛華呀,你們經濟這一塊兒也一定很忙吧?” “咯咯——還好了,忙的時候都已經過去了。這不,剛一騰出空,就來給您拜年吶。”徐愛華不緊不慢地說,她進屋沒脫羊絨外套,在溫室一般的病房裡熱得雙頰緋紅,不覺笑容里平添了不少嫵媚。 “小朱呢?年度工作會的報告準備得怎麼樣了?我記得去年你寫得就挺好,用了個歇後語叫……嗯,叫'先搭廟,再找和尚'來形容咱們的機構改革,很生動,很形象嘛。”汪書記談笑風生,哪像個癌症病人呀,簡直是換了一個場合,在主持黨委工作匯報會。 達文彬聽他竟然要一個一個地檢查工作,不由得在心裡暗暗哂笑,都到這個份上了,他還賊心不死呢!遠宏現在的工作你就是想管,又能管得了嗎?把自己照顧好得了,真是“咸吃蘿蔔淡操心”!可同時,達文彬心裡也暗暗吃驚,沒想到對權力勝似海枯石爛般的愛情,竟能激發出一位病入膏肓的老人,蘊藏在身體最深處的巨大潛能,而使之提前進入到迴光返照階段。怪不得人說,革命人永遠是年輕呢,這話絕對有道理! 達文彬平靜地看了一眼自打進屋之後,就一直躲在靠窗的角落裡沒吭一聲的張紅衛。只見這大個子,身子朝向窗外陽台,正在低頭擺弄手機呢。 “紅衛呀,我聽羅部長有一次說,明年要以遠宏為核心,打造新的上市公司。你是主要負責改革和經營的,到時候可夠你忙的啊。”汪書記樂呵呵地繞著圈終於點到張紅衛了,“現在有什麼舉措?不保密吧,能不能給我提前透露一點兒,學習學習?” 汪書記軟中帶硬的一番話裡的意思,張紅衛聽出來了。張紅衛心想,這個連自己都承認肚子裡全壞了的“老白菜幫子”,拿羅部長來嚇唬我,還“有一次聽說”?哼,我可不是“嚇大”畢業的,管你們有幾次呢。他心有所思,體現在臉上,就是一種皮笑肉不笑之中帶著一絲輕率的樣子,趕緊放下手機,很快地說:“這一陣子忙著年終收尾,哪來得及考慮明年的事。這麼大的動作,就等著書記康復上班,給我們拿主意呢。” 達文彬感覺兜里的手機振動了一下,趕緊掏出來一看,原來是一條短信,發件人竟然就是近在咫尺的張紅衛。信息只有短短的八個字:生命不息,戰鬥不止。 達文彬繃著臉,不動聲色重新揣好手機,看著汪書記明顯稀疏了許多的後腦勺,心裡暗暗笑,瞧他這喪心病狂的樣子,如果僥倖能站著出去,還不知道要怎麼折騰人呢! 汪書記本來是要顯示自己一直還活在遠宏廣大職工、幹部心中的。其實並沒有打算真聽匯報,因此對張紅衛的敷衍也不予深究。按座次排列,最後臉就扭向了罪魁禍首達文彬一邊:“文……”不想,汪書記慈祥親切的聲音剛出口,就被“文彬”叫苦不迭的聲音給頂回去了。 “書記呀,你這一住院,可把我給弄得暈頭轉向了。”達文彬唉聲嘆氣地說,“你是知道的,我一個技術幹部出身,對黨務工作是外行。有些政策,自己還不能完全明白,現在倒是要給別人做思想工作,實在是趕鴨子上架呀……” 得癌症的人,按咱博大精深的中醫理論的說法,就是“氣淤”。原先汪書記福體康健的時候,每次開會,說話剛開了個頭:我認為啊……那個大嗓門的張紅衛不知是出於有意還是無意,總搶汪書記的話,接話茬準來一句:我猜測書記的意思是……而且每次還肯定猜錯,有時候意思甚至是完全擰著個的。今天張紅衛倒是老實了,可達文彬卻親自跳出來了,您說這哥倆是不是商量好了的,有在病房裡“雙打”汪書記的嫌疑? 汪書記現在又被“淤”了一下,並且還被達文彬影射了一下他不懂技術,這可是他的大忌,於是紅潤的臉上就有些泛白。 可達文彬那麼聰明的人竟然當作沒看見,仍然喋喋不休地向書記匯報自己這一段時間代理的深切體會:“……我有一個想法,等書記康復出院了以後,一定要給機關全體黨員幹部,上兩次黨課。從'三個代表',到科學發展觀,增強一下大家的理論水平。” 汪書記皺著眉頭聽著,還不得不一個勁地點頭。一直等到達文彬不再說話了,才心有餘悸的看了看他,確信不會再被“淤”,方用力清了清喉嚨,鄭重其事地說:“我認為……”誰知道剛開了個頭,又被打斷了! 原來是汪夫人手裡拎著兩個物美超市的塑料袋,出現在病房門口。她詫異地掃視著滿屋子的不速之客,鬆垮白皙的臉上立馬紅了一塊,可很快又整體暗淡了,嘴唇微微嚅動,表情複雜。 屋內沒病的人,見了她,全都禮貌地站起來。朱宏宇本能地還幾步搶上前去,接過汪夫人手裡的購物袋,隨口叫了句“阿姨好”。可是其後,他便不知道該如何處置手裡這純私人的物品了,無奈之下,便有些尷尬,像個初見生人的孩子似的,手足無措的陪站在老娘身邊。 達文彬是領隊的,吃苦在前。他滿面春風地對汪夫人抱拳拱手說道:“嫂子,今天我們幾個代表遠宏集團的全體幹部職工,來給您和汪書記拜早年來了。” 仇人相見,達文彬這個道貌岸然的傢伙,竟然還敢追到醫院裡來氣自己家老汪,真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汪夫人見達文彬白臉上齜出的笑模樣,便立刻主觀臆斷為是落井下石,不由得怒從心頭起。但是暫時還沒有理由發作,就轉向可憐巴巴的汪書記,立起眉毛惡狠狠地訓斥他道:“我說你這個老頭子,剛才我去超市這麼長時間沒回來,你都不知道打個電話問問我到底怎麼啦!”大家平時都聽聞汪書記老婆厲害,可都是口碑相傳,沒想這回竟趕上“現場直播”,總算開眼了,結論是果然是名不虛傳。但事發突然,又是人家的家事,因此都愣在那裡,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徐愛華夠機靈,見汪書記厚著老臉,嬉皮笑臉的不僅不生氣,反倒很享受的樣子,就明白了個大概。她趕忙側身從兩張病床中間擠出來到了汪夫人身邊,拉著她的手說:“嫂子呀,我們都知道,汪書記平時對您好著呢。” “對我好?對我好還能看著我們遭人欺負,他老老實實地一聲不吭!”汪夫人這句話根本就邏輯不通,可是此情此景從她嘴裡說出來,不通也通了。經過剛才先聲奪人的鋪墊之後,她即興發揮,揪著無辜的徐愛華就把她當成了道具,“孫二娘”變成了“秦香蓮”,聲音悲戚地說道:“徐總啊,老汪在我們原單位是公認的老實呀!除了老實地工作,整人害人那些什麼都不會。現在遭到誣陷、打擊,更是一聲都不肯吭,還總勸我要顧全大局。就是我去辦公廳找羅部長,都是背著他偷偷去的。不過我不怕,我一個普通老百姓,有理講理,我怕什麼?我對老汪說,領導和群眾的眼睛都看著呢,那些成幫結夥欺負老實人的壞蛋,一定不會有好下場的。你說是不是?” 徐愛華活了四十多歲,多少也見過些大世面。可是對這種既有理論水平,又有實踐經驗,還蠻不講理的高層次夫人,還真是無話可說!她努力抽了幾次手,但卻事與願違,反而被汪夫人抓得更緊了。幾個來回下來,徐愛華不得不放棄了無謂的抗爭,咬著嘴唇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現在聽見汪夫人竟然還要讓自己配合她,臉上就現出了少有的窘迫,焦慮地直瞅著達文彬。不想此時的達文彬卻面色輕鬆,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正饒有興味地盯著汪書記看。 在場的達文彬絕對不能說話,汪夫人拋磚引玉,期待的就是這個時機,他只要一張嘴,肯定得把汪夫人的控訴推向高潮。而在場的其他人,除了品級不夠之外,也全認清了當前的形勢:誰敢上去解套,誰準倒霉!因此不約而同的干脆都往後躲。 也該差不多了,剛才確實“老實”的汪書記,終於站出來收場了。他用威嚴的聲音對老婆說:“你不要再說了,要相信組織,相信絕大部分同志都是好的嘛!你冷靜一點兒,該干什麼幹什麼去!” “秦香蓮”是賢妻良母,聽到老公的呵斥,趕忙放開徐愛華,她哭喪著臉,沖向陽台。經過達文彬身邊時,似乎無意識地重重撞了他一下,隨後猛地摔上彈簧門。 汪書記扭臉面向大家,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嘆道:“這老娘兒們呀,真是的,一上來勁兒,該說不該說的,啥都敢說。” “書記,您安心養病吧,我們來了這麼長時間,看您也累了,我們就先回去了。”徐愛華此時方如釋重負,但聲音還是甜甜的。 “好,好。”汪書記揮著手,大度地笑著說,“回去替我給各位同志們拜年呀!” “一定,一定。”戈一兵跟在已是率先走到門口的張紅衛身後,匆匆回頭說,“您多保重吧。” 達文彬位於離房門最遠的位置,因此也是最後出門的。他在門口依依不捨,不停拍著書記的手誠摯地說:“我今年預計要回老家過年,就麻煩您替我向羅部長拜年。” “好,好。”汪書記鄭重地點頭承諾。 幾個人前腳剛離開,汪夫人就從陽台上給凍回來了。她一邊從腦袋上摘下手編的毛絨帽,一邊得意地說:“我一見達文彬那個王八蛋,就氣不打一處來。今天他要敢開口說一句話,我就跺腳罵他個狗血噴頭。” “我當時直擔心你添枝加葉假傳羅部長的話呢。”汪書記手摀著肚子緩緩站起來,慢慢踱步。 “你放心,我是啥層次……”汪夫人正想表功,不妨朱宏宇又折回來了,他急急忙忙把剛才順手牽羊得的那個購物袋放在門口,慌亂地說,“忘了,忘了……”說完,頭也不抬,出門就跑沒影了。 老兩口瞅了瞅朱宏宇留下的購物袋,相互對視了一眼。汪書記困惑地說:“這個小朱呀,我以前看他挺實在的嘛。” “哼,你看誰都實在,其實他們'遠宏'誰都不是好人!”汪夫人走到門邊,拎起購物袋,走回來抱怨著說,“咱吃虧就吃在羅部長身上了,當初就不應該跟他來北京……” 張紅衛最後上車,“砰”地一把關上車門,急不可耐的憤憤地問達文彬:“那個老太太到底知不知道,上次老汪手術,打開一看,擴散得基本沒法做了?” 達文彬低頭想了想,倦怠的聲音緩緩地說:“我想應該是知道的,否則也不會這樣尋死覓活了。” 坐在前座上的徐愛華真有點生氣了,尖厲不滿的聲音說:“她既然知道就應該老實點,這樣鬧,等老汪走了以後,對她自己沒好處!” “那她接著再鬧,天天到你辦公室鬧,你又能拿她怎麼辦?”達文彬懶散地靠在坐椅上,微閉著眼睛,沉沉的聲音說。 “咯咯,到時候就看您跟張總的了。”徐愛華幸災樂禍的斜轉過臉瞧著達文彬,“反正我是再也不敢管了,瞧我這手腕……”她拉開袖子,舉著胳膊說,“都讓老太太給捏紅了。” “呵呵,你也逃不掉,估計到時候你還得管。”張紅衛嘿嘿地笑著說,“她是個女同志,我們怎麼做都不方便。你沒看見,她今天都拿你當觀音菩薩了,我們當然也是啦。你就索性兩邊都照顧著吧。” 車駛過金融街,張紅衛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看號碼,按鍵接聽:“哎,是我……呵呵,好呀……嗯,你等等,我給你請示請示……”張紅衛嬉皮笑臉地轉臉向達文彬說,“電裝廠今天晚上開聯歡會,邀請咱們去呢。我是推不掉的,你看你們……”說著,他探身拍了拍前座上徐愛華的肩膀。 “好呀,咱們要是沒事的都去,年前看看大家。”達文彬聽罷冷不防來了興致,抬手捋了捋油光烏亮的頭髮,眼睛裡綻放出光彩,爽快地答應道,“徐總怎麼樣?哎,張總,再問問後車上的戈總和張處長,爭取大家一塊去。就說我說的,集體行動,謝絕請假。” “呵呵,人家請的是你們幾個大老闆,我算是什麼呀?我還是回家給老公做飯去吧。”徐愛華回身笑望著他說。 “徐總,你更是大老闆!而且還是主賓呢。”達文彬哈哈地大笑道,“你這個財神奶奶要是不蓋章,銀行里的錢就取不出來,我們都得喝西北風。” “哎呀,嚇死我了,原來我還這麼重要呢?那就只好捨命陪領導了。”徐愛華歪著腦袋,看著前方,抿嘴淺笑。 張紅衛放下手裡的電話,拍了拍司機的肩膀:“去電裝廠。” 其時已是過了陰曆臘月的小年,街道兩側的店家商戶門前都已是張燈結彩,人流如織。從小巷深處,不時隱約傳出零星“乒乓”的爆竹聲,不知從哪裡躥出的幾顆禮花彈,沖開傍晚的薄霧,當空撒下一束束奼紫嫣紅。一前一後兩輛黑色的“奧迪”車,在前方立交橋上打了個轉,燈光開啟,在灰黑的暮色中躑躅前行。 “徐總,他們電裝廠今年的經濟增長率和產值情況是多少?我有點記不確切了。”沉思中的達文彬忽然問徐愛華。 “呵呵,還要準備呀?聯歡會上講個話對您來說那還不簡單?”徐愛華從皮包裡拿出釘在一起的幾張紙,低頭在上面搜尋著。司機乖巧地打開閱讀燈,柔和的光線在車廂內彌散。 “我講話總不能瞎講呀。老生常談泛泛地來兩句還不夠耽誤大家時間的呢。”達文彬打著哈哈說,“他們今年干得不錯,我想應該用具體的數字,給職工們鼓鼓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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