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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保守機密,保留證據

國企秀 方效 10002 2018-03-22
楊明峰在集團總部及下屬各單位機關里“點擊率”不斷攀升,逐漸有要“紅”的趨勢。您想,一個白白淨淨的小伙子,伶俐勤快,嘴甜會來事,誰不喜歡呀?更重要的是,他寫公文的水平確實進步很快。這門手藝可是個硬載體,經濟方面的文件又是大家最為關注的,在“擬稿”一欄下面,時常可以看見“楊明峰”三個字,因此他想低調都不容易。 熟人多了,每每在樓道裡匆匆相遇,通常打招呼的方式就是隨口一句“忙不忙呀”?剛來不久那陣子,楊明峰還傻乎乎地據實坦白,或是“這幾天挺忙的”,或是“活不多,還可以吧”。可經過一段時間的留心觀察,他發現劉立新的回答最為精妙簡練,不管啥時候,不管對任何人,總是脫口而出一個字“忙”! 國企裡,每年最忙的時間是在兩頭——陽曆年末和陰曆年初。因為在咱們這個脫胎於封建傳統觀念的現代社會裡,工作節點是以十二月三十一日劃定的,而正經開始乾活,則是在次年春節之後。有關這一點兒,只要留心注意以往各種大政方針出台的時間就最清楚了。敢情再高級的衙門也是一樣的,這就是國情。

現在正值年末,也是第一個忙點,楊明峰終於知道什麼叫真“忙”了。他和劉立新幹的這“綜合計劃”差事,可不像當初臆想的那樣,責任輕,權力大,而是責任重,權利虛。從他們筆頭子底下,平均哪天不得流出去個幾萬十幾萬的,可他們卻是只見數字不見真銀。看著同是革命戰友,別人衝鋒陷陣,大把大把地在外面花錢,自己卻在後方享清福,這滋味可不好受哇。 可最夠他煩的,還是開會! 遠宏大廈二十一層的小會議室裡,PK從上午十點開始一直持續到現在,已經有三個多小時了。連中飯都是餐廳裡的小姑娘給送上來的。可對陣雙方依然毫無倦意,相反還越鬥越勇。 圓角長條會議桌旁相向坐著兩溜人。一邊是兩男一女,主管科研的副總經理戈一兵,率領著科研處處長和裴小彤這兩位科研處的干將是也;另一方是一女兩男,即徐總掛帥的經濟處劉立新和楊明峰。現在雖然他們表面上看起來都是默不做聲,可那虎視眈眈的眼神,凝重的氣氛,連傻子都能感覺得出來,全都在暗中較著勁呢。

既然是PK,那總得有個裁判呀,有哇,這裁判便是達文彬!他此刻居中坐在會議桌把頭對門的位置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對面牆上投影打出來的數據,神色黯淡。 “你們都說完了?”達文彬看了看大夥,語調低沉地說。 “我說完了。”戈一兵抑揚頓挫的東北口音聽上去硬邦邦的,“總之一句話,明年把科研費的20%列為機動資金,由經濟處來總體調配,不利於科研。” 坐在他正對面的徐總,聽見他氣哼哼的聲音,不屑地拿眼角瞟了一下,“嘩啦嘩啦”繼續翻著面前超大的會議記錄本,沒說話。 “好,既然你們都說完了,那我來說,”達文彬慢條斯理地說道,“科研費,在咱們每年的經濟總支出裡是一大塊。拿出一部分作為機動,是去年集團辦公會定下來的,明年還這麼辦,這就不用再討論了。不過今年吶,依我看,這一塊兒錢沒有全部用在刀刃上。”

“達總,”戈一兵又急了,臉紅脖子粗地抗議道,“這錢今年是我們管的,你說,哪些沒有用在刀刃上?” 達文彬對戈一兵打斷自己的講話很不滿,皺了皺眉頭,眼睛仍然看著投影,等他再不做聲了才幽幽地繼續說:“在柔性生產線土建施工過程中,咱們自籌的那部分資金超預算。當時大家開會研究,考慮動用部分科研費。可是後來我一了解才知道,那部分錢已經花得差不多了,差點停工,是不是這樣?” “這事情我知道,可是差那麼多錢,那點機動的部分哪兒夠呀?”戈一兵輕描淡寫地說著,偏頭看了看瘦小精幹的科研處處長,“處長,會後,你把今年機動科研費花出去的數字,按具體時間,按支出比例,整理出個材料來,報給達總和徐總。” 科研處處長點了點頭,低聲對身旁的裴小彤說:“記下來。”裴小彤清楚,這是自己這個嘍囉兵的本職工作,抿著嘴忙點了點頭。

“戈總,我可不敢看你們的數字,再說錢就是用來花的嘛。該花在哪裡,怎麼花,跟時間有什麼關係?”徐總撫著脖子上的珍珠項鍊,冷笑著說。 “哎,我聽達總剛才的意思,不是嫌錢花得太快了嗎?”戈一兵故作不解,揚起眉毛,衝著徐愛華嚷嚷。 徐總“咯咯”地輕笑了兩聲,還是軟軟的聲音,可聽起來卻是柔中帶剛:“花得太快了?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啊,我沒聽見其他人說。” “你,你怎麼能這麼理解呢?”戈一兵螳螂一般挺起了身體,臉憋得通紅,“我是說……” “好了,你們都不要說了,都聽我說!”達文彬一看他們又都來勁了,不禁煩躁起來,皺著眉頭粗聲粗氣地質問道,“徐總,當時到底差多少?全年預留的費用一共有多少?”

楊明峰機敏地看見徐總衝著自己點了點頭,麻利地從面前攤開的幾份材料中抽出一頁,口齒清晰地大聲對達總禀報說:“當時基建部門報上來的預算是四百八十點五萬,全年的預留科研費是一千九百二十萬。” 他剛說完,無意中看見,裴小彤竟然狠歹歹地瞪了自己一眼,不禁一愣,心說:嘿!你沖我發什麼飆呀?領導讓我說,我就說唄。工作是工作,咱們同一年來的,有點交情那是另外一回事,怎麼能混為一談呢?他真的不能理解,這位看似向來乖巧的女孩子,怎麼會突然“猙獰”乍現呢。 其實,在達文彬內心裡,早就對這兩個數字了熟於心,並且耿耿於懷了,否則也不可能處心積慮地在來年要進行管轄權的調整。在這“馬拉松”會議進行的絕大部分時間裡,他很少說話。裁判嘛,就是要公平、公正,給雙方以充分展示的機會。但是,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裁判可絕不能聽之任之,要是那樣,還是個合格的裁判嗎?這兩個相較懸殊的數據,就是要從經濟處的嘴裡說出來,那才更具有說服力和殺傷力!此刻,最後的“撒手鐧”已經打出來了,該是自己履行職責,拍板定奪的時候了!

再次短暫的僵持之中,達文彬很苦惱的樣子,看了看戈一兵,又抬頭看看對面的投影,給人的感覺彷彿是,已經惋惜得無話可說了。 沒想徐總還是不依不饒,板著臉,生硬的口氣問楊明峰:“小楊,基建處的報告是什麼時候打上來的?” “嗯——”楊明峰快速點擊鼠標,從面前的筆記本電腦上調出那份報告,打在牆壁上,指著投影一角說,“是今年八月份。” 學理工的人幹管理有個好處,就是做事、論事、下判斷都講求個依據!證據往大家面前一亮,怎麼樣,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假如你有一次說錯了,下次誰還敢信你呀。因此,楊明峰在每次開會之前,不管時間多緊,都要把所有的素材精心準備好,用U盤拷貝到公用筆記本計算機裡。這個人好用,細心,於是,徐總開會,只要有可能都願意帶上他。當前這個初級階段,在會上發言暫時還沒有楊明峰的份,他就悶頭在一邊對照材料,琢磨大家說話時的心理狀態,體會鬥智斗勇的玄機。一個半老徐娘,身後總顛著一個聰明伶俐的小跟班,阿姨心裡舒服,帥哥跟著阿姨長見識。

徐總是個得理不讓人的主兒,見達總既然已經把態度挑明了,於是更加囂張,冷冷地對楊明峰說:“你把今年集團固定資產項目裡,新增加的'高低溫試驗箱'的數據,調出來說給大家聽一聽。” 楊明峰又點了幾下鼠標,然後拿出播音員讀社論時的“範兒”,抑揚頓挫,立場鮮明地念起來:“截止到十一月十五日,集團下屬各生產、科研單位,新購置此類設備共計一百一十五套,新增固定資產總值為八百六十九點一三萬元……”這下可麻煩了,慘遭這種“抗辯”式討論問題方式的攻擊,不僅是裴小彤,連戈一兵和科研處長都陰沉著臉,偏頭白了他好幾眼。 裴小彤是一個對工作極端認真負責,實心眼的女孩子。這個大院里昂首闊步走出來的北京妞,別看二本畢業,是託了姐夫的關係才進到遠宏來的,可她從心理上,對楊明峰他們那些外地進京的所謂博士、碩士的,還是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藐視。今天會前準備時,她原以為真理絕對是掌握在自己一方手中的。啊,這筆錢原來是我們在管的,憑什麼你經濟處要平白拿了去?這跟強取豪奪又有什麼區別?

直到現在,她腦子裡也還轉不過彎來。看見自己的偶像,技術、管理堪稱雙絕的戈總,在徐愛華、楊明峰一唱一和窮追不捨的雙重攻擊下,難堪得臉色煞白,啞口無言,便無端遷怒到楊明峰這個“奸臣”身上,翻著眼睛,恨恨地想:這個傢伙,就會拍他們處長的馬屁,還有點正義感嗎? 達文彬聽完楊明峰的“檄文”,也嚇了一跳,不禁脫口而出:“啊,這麼多啊!”他也是第一次才知道這個駭人聽聞的數字的,腦子裡立刻反應到,百分之二十是否還是太少了點,早知如此,乾脆應該再狠狠心,至少拿走他們百分之二十五! “戈總,我是不懂技術呀,但據我所知,試驗箱應該屬於輔助設備是吧?”徐總換上了一副謙虛而平和的姿態,輕聲細語地說,“如果這些不十分重要的設備,擠占了有限的科研經費,我覺得可能還是在使用計劃上有點問題。”

儘管徐總已經用了“我覺得……可能……還是……有點……”這種純官話了,可戈一兵還是忍不住要炸了。他脖子上青筋暴跳,揚起手上的黑桿簽字筆,對徐總指指戳戳道:“徐總!我也不明白,那就請你告訴我,哪些是重要的,哪些是不重要的!我就知道,少了一個環節,科研就進行不下去,產品就生產不出來!” “好啦,好啦,你看你們,說著說著又來了。”達文彬趕緊出來勸架,勉強擠出笑模樣說,“哎呀,多大點的事嘛。你們要是為了工作氣病了,我不就抓瞎了?林部長要是找我,我就跟汪書記一起住院去。”他這句話說得大家憋不住,都隨著他笑起來了。 “今天這個會,時間確實拖得夠長的,我看這樣,明年暫時讓經濟處管一年,科研處監督,管不好再拿回來。”

達文彬這麼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話,大家誰不明白,這就叫一錘定音!再說什麼也是沒用,不管願意不願意,都得偃旗息鼓。於是,大夥不約而同合上筆記本,紛紛站起來準備收隊。 楊明峰和劉立新並排走出會議室,聽見身後達文彬的聲音:“老戈,你辛苦留一下,咱們再聊點別的……” “呵呵,達總這是要給戈總做思想工作呢。”劉立新手掩著嘴巴,嬉笑著對楊明峰悄悄說。 “哎,我還是有點不太明白,這點錢誰管還不都是一樣?幹嗎兩位老總這麼爭來鬥去的?”楊明峰更靠近劉立新一些,嘀嘀咕咕地與他耳語。 從第二十二層下到第二十一層,每次都是直接走樓梯,這樣更簡便快捷。他們倆走進黑黢黢的樓梯間,劉立新站下了,認真地說:“這誰管,差別可大了去了。你看啊,”他掰著手指頭,如數家珍一般,“咱們經濟處,在管理費上,除了總經理自主支配那塊資金之外,全都管起來了吧。在生產上,握著'基礎定價'和'成本核算'權,他們再折騰,也出不了大格。再剩下的就是科研經費這一塊了。這一塊由於專業性強,一直游離在外面。長期以來,科研處和戈一兵,拿個單子就讓達文彬簽字,他怕完不成任務,直接影響研發進度,還不能不簽。我有一次聽他自己念叨說,實際情況什麼都不知道,就是個傻子。” “這下就好了,先從機動費用這一塊下手,然後再逐步全面管起來。”楊明峰明白了其中的奧妙,點著頭說,“這就是權利呀,怪不得他們死把著不肯放呢。” “除了權利,還有利益糾葛在裡面。”劉立新詭秘地眨了眨眼睛,“你以後慢慢就知道了。” 回到辦公室,楊明峰按照徐總的吩咐,馬上擬好了《關於科研費機動部分管理監督的調整規定》給徐總的郵箱裡發了過去。不一會兒徐總的回复就過來了,除了不痛不癢改了幾個措辭之外,主要是強調,立刻發往集團辦公室,由主管經濟和經營的張紅衛副總經理,還有戈總審閱會簽,盡快送到達總手中,批准下發執行。 楊明峰幹完了這件大事,重重地籲了一口長氣。從櫃子底下,掏出煙灰缸,剛點上支煙靠在椅背上還沒能享受兩口,有封郵件就帶著紅嘆號冒上來了。打開一看,原來是孟凡群發過來的。 孟凡群有個廣而告之的癖好,動不動就群發郵件,這次仍不例外,還是處內群發,因此包括徐總,每人都能收到一份。郵件內容涉及楊明峰的一條是,請綜合計劃組的同志,務必於晚上八點之前,將明年管理費方面的大盤子發給他,他好抓緊時間擬定歸屬模塊的實施細則,提交方案。 楊明峰自打被孟凡群惡搞了一次之後,對他處處小心提防,凡是他發過來的涉及自己的郵件,都要首先細細地琢磨幾遍。很明顯,孟凡群這次群發郵件的目的,除了要廣而告之他對工作已經狂熱到廢寢忘食的程度這老一套之外,還要表現出一種重中之重的姿態,讓同事們也陪著他一起加班。這似乎也有些道理,孟凡群負責的細節實施工作,本身就是在綜合計劃那個大盤子底下的,讓楊明峰提供,也屬正常要求。 劉立新顯然也收到了,回頭對楊明峰說:“前幾天,我讓你把每個經費項目切塊的具體內容分別摳出來,提前給各個對口組發過去,你發了嗎?” “發了,發了,”楊明峰趕緊說,“有的組,具體實施細則都已經做好了,我在處長那裡見過。” “哎,這個小孟……這個,這個,幹事忒細了點吧。”劉立新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想了想說,“管理費那塊兒雖說沒有大變化,你還是再給他發一遍吧。” 楊明峰打心裡對孟凡群那一套“苦幹”型的自我表現方法很不以為然,想到現在還要連累自己幫他“墊背”,就很有些不悅。因此賭氣地說:“都給過他一次了,他存沒存上是他自己的事情。” “哎,也別這麼說啊,”劉立新心平氣和地說,“都是處裡的同事,既然他要求了,咱們也是舉手之勞嘛。”他錯了錯眼珠,與楊明峰商量道,“今天晚上我有事,要不你就留下來,陪他辛苦辛苦?” 楊明峰慢騰騰掐滅手裡的煙頭,重新在櫃子底下藏好煙灰缸,才不情願地答道:“要是大家都像他這樣,今天要一次,明天再要一次,咱們哪有時間和精力老伺候著呀,這還有個頭嗎?”他說著抱起雙臂,“我就回复他,咱們這一塊沒變化算了。” 楊明峰之所以不想慣孟凡群“吃伸手飯”的臭毛病,除了對被他前一次惡意利用耿耿於懷之外,其中還另有原委,無奈還不好意思跟劉立新明說。按照劉立新的簡單想法,這項工作楊明峰以前已經在計算機上做過一遍了,原文檔找出來,再發一次有什麼大不了的?可卻不知道楊明峰當時有個“小小”的操作失誤,就是沒有把作業“另存為”。結果,每種費用項目,按照固定的格式套用,做一份,發一份,乾了大半天,最後就保存了一塊“專項採購經費”的內容。 劉立新敢情現在自己熬出頭當上“老大”,很快就忘記做“馬仔”的辛苦了。每種費用,連同里面的相關說明,全都要從總框架大文件裡仔細一條一條地摘出來。而且,在未正式定稿之前,還不能對一個組,洩露另一個組經費的分配情況。近百頁的大文件呀,從頭到尾再過一遍,容易嗎? 楊明峰果然堅持自己的意見,短短兩行字,隨手一點兒“發送”,就把孟凡群給打發了。可他當時就忽略了一點兒,你耍小聰明,人家孟凡群就是吃乾飯的嗎?況且,孟凡群還在持續關心著你呢,你要玩不好人家,就是自己“玩火”。 果不其然,第二天真的就出事了! 楊明峰早上一上班,照例是先打開計算機。別看他昨天率性而為,其實心裡還是有點惴惴的,顧不上別的,先就登錄了集團內部的網站,搜索電子郵件……嗯,還好,一切正常! 過了半個多小時,劉立新接到處長有請的電話,跟他匆匆忙忙打了個招呼,就跑過去了。很快,這傢伙便折來,進門徑直走到楊明峰身邊,從後面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楊明峰嚇了一跳,扭頭見劉立新皺著眉頭,大眼珠子好像一下子小了半圈,嘴唇繃得緊緊的,就知道有事。他急忙推椅子站起來,隨他來到屋內把角一個空隔斷裡。 “哎,你昨天到底給小孟發郵件沒有?”劉立新如臨大敵,神情緊張地問。 “沒發呀。我覺得……”楊明峰以前很少見他六神無主的樣子,自己先就有點慌了。 “你覺得什麼呀,張總已經過問啦。”劉立新脫口打斷他,“小孟做的計劃,裡面的數據跟咱們的總盤子對不上,少了一大塊兒!” 他少他的,跟咱們有什麼關係?楊明峰大惑不解,直愣著眼睛呆呆地望著劉立新。 “哎呀,你怎麼還不明白!”劉立新拿這個自以為是的糊塗蛋真是沒辦法,搖了搖頭,很快速地說,“小孟的計劃是咱們總計劃下面的分系統對吧。他昨天晚上加班到十二點才做完,給張總和徐總各發了一份。今天上班,張總先看到了,發現小孟的數據與咱們報給他的數據對不上,就直接打電話給徐總,問為什麼隨意減少辦公費?要是因此在各部門之間造成混亂誰負責?徐總馬上找來小孟劈頭就問他。小孟說,咱們給他的那一塊就是這樣的,他沒有錯!” “你是說,小孟把咱們給他的數據又給改了?”楊明峰吃驚地瞪圓了眼睛。 “他不是這麼說的,他是說咱們發給他的數據項目,可能本來就不完整。” “這,這……”楊明峰簡直都要氣瘋了,結結巴巴地說,“他倒是把我發給他的數據拿出來呀,怎麼就不完整了。” “嘿,你以為處長傻呀。”劉立新焦躁不安地說,“處長看了小孟打出來的數據,剛才就是叫我過去核實,我一看,確實是少了一塊。” “不可能!”楊明峰氣得一挺身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數據發給大家之前,我是核實過的,總數對得上我才發的。要不給別人的數據為什麼沒有錯!” “我之所以這麼急急忙忙地找你,就是想到一個補救的辦法。”劉立新見楊明峰頑抗自信的樣子,微微鬆了一口氣,“你這就把前幾天發給他的原稿打印出來,我馬上拿過去給處長看。” 天哪,楊明峰腦袋“轟”的一聲,哪裡還有什麼原稿呀,自己真是比竇娥還冤! 楊明峰愣了半晌,情急之下腦袋一熱,握著拳頭想,“死豬不怕開水燙”,事已至此,就算自己數據有誤,還沒陪孟凡群辛苦,可也罪不至死呀。再說,更沒有道理讓劉立新替自己背這個黑鍋。他呼地一下轉身就要往門口走:“原稿我沒保存,我有錯!我現在就找處長去,跟她說清楚。” “嘿,你就別添亂了!”劉立新這下真的急了,一把把楊明峰按在椅子上,眼珠子瞪得像包子一般,“我回來的時候,處長正在辦公室裡訓小孟呢。說他也算是個老人了,為什麼不按規矩辦,不經她審閱就把材料直接報給張總?你們倆要是現在面對面地對質,非吵起來不可!” 不想楊明峰聽了,倒是來了精神,義正詞嚴地說:“孟凡群活該!他為什麼不經處長審閱,就把材料先報給張總。” “小孟說了,是張紅衛昨天晚上直接打電話向他要的,他不敢不給!”劉立新聲音失控,急赤白臉地吼道,“你說,處長還能拉著他找張總核實嗎?” 楊明峰一聽,腦袋頓時便耷拉下來,喃喃地連聲叨唸:“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對不起……”像個老母雞似的,一下就趴了窩。 “沒用!”劉立新揮了揮胳膊,不耐煩地打斷他,“要不我就說,數據雖然是你做的,但我審核過,當時沒發現有什麼問題。” 哎呀,這是什麼精神?這是無私奉獻的共產主義精神呀!楊明峰聞言,撈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頓時大喜過望,高興得跳了起來。他一把拽住劉立新的胳膊:“要是這樣,那可……”他下面原本是想說“太好了”。可瞬間腦子裡打了個閃,就臨時增加了一個字,變成“那可不太好”。說完,一屁股又坐下了。 這回倒是輪到劉立新糊塗了。他一聲不吭,大眼珠子晃蕩著不解地望著楊明峰。 “我是這麼想的,你看看對不對啊,”楊明峰心虛地說,“咱們倆是乾一攤活的,你給我證明,效力無疑要差很多。而且,為什麼剛才在那裡不說,現在才說?就是說了,處長也未必肯信。這樣不成了賣一個搭一個了嗎?” 嗯——劉立新手摸了摸額頭。他剛才也是實在沒辦法,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的,聽了楊明峰的賠本理論,心裡更是兩難:“你能這麼想,確實是進步了。可你說,現在咱們該怎麼辦?”劉立新被他弄得已經很有些無可奈何了。 “實話實說唄,先爭取個好態度。”楊明峰哭喪著臉說,“我覺得,處裡面的同事,好像就我傻。” 這件小小的人為事故,最後到底該如何收場,楊明峰心裡根本沒有底。只是覺得,在這種關鍵時刻,蓄意的辯解、抵賴,可能還不如徹底坦白交代來得更輕鬆些。自己照實說,讓領導自己去評判吧。要是謊話編不圓,適得其反,反而更糟糕,今後還讓大夥兒怎麼信你! 劉立新嘆了口氣,看似有些艱難地站起來:“我得趕緊過去了,就按照你的意思說吧。”他剛走了兩步,猛地又折了回來,趴在楊明峰耳邊說,“你仔細想想,人家到底是怎麼知道你沒有留底稿的。” 是呀,這個才應該是問題的關鍵!其實不用劉立新提醒,楊明峰也在琢磨呢,自己這小失誤,連劉立新都不知道,孟凡群是怎麼知道的呢?難道他只是誤打誤撞地剛好叨上了自己一口?應該說可能性不大!孟凡群是個聰明人,膽敢直接把材料捅給張紅衛,豈不知本身就是犯了徐總的大忌。損人不利己的事情沒人幹,他要是沒有以小博大的準備和把握,應該不會鋌而走險。因此幾乎可以肯定,孟凡群清楚地知道,自己沒有留存底稿。這也太可怕了吧! 楊明峰想到這裡,大冬天的,身上不禁緊張的出了一溜冷汗。他恍恍惚惚站起來,挨個掃視屋子裡從擋板上露出的幾個後腦勺,難道“奸細”就在他們之中? 楊明峰猛然想起“隨手記”,便從抽屜裡掏出來,從昨天開始,按照時間線,在支零破碎的記錄中不停地向前回憶追溯。翻過兩頁,在紙面右下角一個不顯著的地方,是自己隨手畫的一個圈,圈裡框著一個女人的名字“潘婷婷”。楊明峰眼睛瞇了一下,找著時間,日期是在三天前。喲,他心裡怦然一動——難道那個暗害自己的奸細會是“洩密”! 錢鍾書先生在裡寫過一段話,“做媒和做母親是女人的兩個基本的慾望”。按“洩密”現在所處的年齡段來說,第二個慾望受國策的限制顯然已經封頂了,因為國企裡的土政策規定,生二胎者“格殺勿論”(開除公職)。偏偏這位大姐還就喜歡行善積德,“給你們約個時間見見唄”都快成了她的口頭禪了。 那天下午,楊明峰正坐在計算機前給孟凡群他們“切塊”,冷不防身後傳來節奏舒緩,不緊不慢的腳步聲。腳步聲到他身後,戛然而止。 “小楊,天天看你都在忙,現在又忙什麼呢?”“洩密”關切的聲音聽起來,怎麼有點彆扭啊。 混在機關,同事們路上偶遇,大老遠熱情地吶喊一聲:“忙不忙呀?”對方只需簡簡單單脫口而出一個“忙”字,盡可以點到為止,圓滿地就此別過。可“洩密”與同事見面打招呼的方式和別人卻稍有不同,她接下來的一句話準是,“哎,忙什麼呢”? 這可就難以回答了,有的同志,老想把自己的功績拿出來顯擺,便會停下腳步,跟她匯報上幾句。可有的同志,存心要趕現如今低調的時髦,又該如何回應呢?楊明峰的方式是,裝作無可奈何地搖頭淺笑,疲憊地說:“嘿,瞎忙。” “嘿,瞎忙。”楊明峰抬了下頭,敷衍她道。 “你這不是經費切塊呢嗎,處裡每年正經的大事,怎麼是瞎忙?”“洩密”看了一眼他的計算機屏幕,竟然站下不走了。 楊明峰無奈,只得一邊繼續幹活,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她絮叨:“小楊呀,你現在有女朋友了沒?” 劈裡啪啦敲鍵盤的聲音停頓了片刻:“沒呢,自己都養活不了自己,咱不連累別人。” “別這麼說呀,你可是……武俠小說裡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噢,對了,玉樹臨風的帥哥呀。”“洩密”神神秘秘地說,“有人託我給你介紹對象,怎麼樣?看在大姐的面子上,忙完這一段,給你們約個時間見見唄。” 楊明峰沒想到她要來真格的,不得不停下手裡的活兒,轉動椅子麵向她笑呵呵地說:“謝謝大姐關心,等有空再說吧。” “哎,我跟你說,那個姑娘,你一聽,包準樂意。”“洩密”報功似的提高了嗓門,強迫著滿屋子的人都洗耳恭聽,“就是咱們工會的潘婷婷,大美人兒。” 楊明峰心裡咯噔一下,就有些惶恐不安,在他的腦子裡一直有個定論,認為像潘婷婷那種文藝美女幾乎就是“敗家”的標籤,絕不是給自己這種窮光蛋預備的。可是,如果現在就直接拒絕大姐的美意,未免顯得有點過分,還是讓她知難而退好些。 “洩密”見楊明峰胡亂晃著腦袋,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感覺正是她一展身手的好機會。於是就走到朱會欣位置旁,用更大的聲音對她說:“朱師傅,您看潘婷婷這人怎麼樣?配咱們小楊是不是綽綽有餘?” 朱會欣別看一直在旁邊低頭奮筆,可是耳朵裡,對小謝“勸降”楊明峰的全過程卻是一個字也沒落下。沒想到這裡面還有她的事,她不得不擱下筆,鄭重其事地站起來,看看楊明峰,又看看“洩密”,笑呵呵地說:“這兩個人的事,叫我們旁人可怎麼說呢?我們外人要是說合適吧,以後人家結了婚,再鬧離婚,還不得說是被我們當初給害的。要是說不合適吧,他們以後真結了婚,兩口子把話傳過去,還不得共同恨我一輩子,說不定以後生出孩子,也得恨我。”她大幅度搖著手,很認真地說,“這種事情,很難說,我可不摻和。” 嘿! “洩密”看著這個比劉立新還“油”的老滑頭,真是哭笑不得,微微白了臉,心想,敢情您這是說給我聽的吧?好在她是見過大陣仗的人,丟了個白眼,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她拋下朱師傅,重又轉向楊明峰,咬了咬嘴唇,剛要開口…… “哎呀,壞了壞了……”楊明峰突然抖著手,臉上欲哭無淚的樣子,沒頭沒腦叫起來,“我剛才光顧聽您們說話了,一分神,做好的文件一點兒都沒存上!” “洩密”聽他這麼一說,明白善舉再次受到了挫折,連帶著也有點不好意思,匆忙丟下一句:“小楊,你忙。啥時候想好了,告訴大姐一聲。”就扭搭著出屋去了。 思前想後,經過再三篩選排查,楊明峰幾乎可以確定,一準是“洩密”在走門串戶的過程中,有意或是無意中洩了自己的密。可是,證據呢?哎,只要是合情合理的猜測,不需要證據。 他翻回“手賬”最後一篇,在日期後面寫道: 咳咳,有些內容只能允許自己看懂,謹防失密嘛。 挖出了隱藏著的“好心人”,可楊明峰的心裡並沒有踏實多少。他幾乎整個一上午都坐定在電腦前面,不敢隨便走動,貌似苦幹,實際上卻是提心吊膽,時刻準備著領導傳喚他。但是,奇怪呀,整一天,竟然風平浪靜。據劉立新臨下班前給他探回來的情報顯示,徐總屋裡早就沒人了,她到底幹什麼去了?領導的事,可千萬別瞎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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