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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東莞麗人 王家有 5620 2018-03-22
連小康都這樣說,你們這些人,只知道埋怨,這點困難都克服不了,都是張總教你們的,是吧,我看是張總把你帶壞了。小康被罵得沒了脾氣,像是做了什麼理虧的事,頭一縮,下樓乖乖裝車去了。楊曉麗轉臉對羅月麗說,現在有了幾十號人,張亦成動不動就發動大家跟我埋怨。 公司不是你兩口子的嘛,幹嗎讓別人來說,羅月麗不明白。 下面的人不是他親戚,就是我親戚,不是他老鄉,就是我老鄉,不敢當面說,背後呱呱叫。他當面說,怕我講他,罵他,所以就讓他們來講,讓他們來講沒關係,還一起造反,跟我作對呢,你說這好笑不。上次,那個文員又偷懶又出錯,還打扮個花枝招展的,我說炒掉,他就不同意,還跟我理論。 你少操心,省了那份心思,安安心心做太太吧。

業務上的事,我本來就不管,懶得操心,他現在倒好,每次陪客人出去,他都跟著亂來,以前小康還同我講,現在小康也倒向他那邊了,受了他的賄賂,都被他拉下水了。 明天必須全部搬過新工廠,楊曉麗當著所有的員工宣布。第二天,有員工怨言,被楊曉麗狠狠修理了一頓。羅月麗跟車送楊曉麗,順便去看新工廠。新工廠大約七八千平方米,地皮是租的,50萬買了20年,獨立廠區,白色的廠房,綠色鐵皮頂房,雖然廠房不算漂亮,對於一個內地人來講,這無疑是成功的象徵。總投資100多萬,說到100多萬,楊曉麗語調延長了,聽得出自豪的成就感。楊曉麗是賺大錢的主,不是一般的小老闆。張亦成迎她的車子,過來攙扶她,他是嘴上的刀子,在工廠他是出了名的怕老婆,只敢在背後埋怨。新的臥室,也並不怎麼豪華,只是換了一個不同地方而已,家具還是那些家具,他們根本不在意,也沒有提起過要添置什麼新家具。辦公室有些變化了,吊了頂,置了接待前台,寬敞多了。在楊曉麗看來,它還是一個雛形,要跟大美、愛豪比,還有一定的距離,但她有這個信心。楊曉麗與羅月麗在辦公室、車間、倉庫轉了轉,停在中間的水泥地帶,囑咐羅月麗多來玩,她終於走出了一條屬於自己的路,有一種特別自豪感。

羅月麗心裡只有羨慕的份,411的女人,只有楊曉麗最能幹,楊曉麗不愧是總經理助理,見的世面多吧。當她離開豐澤的大門,一下子似乎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人家出手就是百萬,那家底至少也有幾百萬,回了寶鑫,她深深陷入自卑,所以後來楊曉麗多次邀請她,她也藉故推脫,因為去了她的工廠和辦公室,感到特壓抑,同樣的學歷,同樣的出身,又是同齡人,甚至相貌也相當,差異令人難以置信。在楊曉麗面前,她不過是個新型窮光蛋。羅月麗感覺自己處於失重狀態,似乎懸在空中,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她處境尷尬。 楊曉麗說她是三萬塊錢起家,這話讓羅月麗又有些許希望,她手裡還有十倍的資金,她如何讓她變大變多呢? 有了徹骨煎熬,羅月麗確立了自己的短期目標,以楊曉麗為榜樣,來一場賽跑。先成家已沒有可能,她每天想著如何賺錢,找男朋友的事淡忘了,賺錢的想法佔據所有的空間。人的成功,都是這樣比出來的,一個比字,逼著人去做,逼上樑山或走投無路,逼上樑山成好漢,走投無路便是路。羅月麗決定再次鋌而走險,進行投資,虧了就當這筆錢是冤枉錢,不該得的,這次自己親自策劃,親自打理。

羅月麗不來豐澤,楊曉麗以為是豐澤搬遠了,嘀咕著這傢伙真懶。轉眼當生了,不可避免地退居工作二線,工廠的事管不了,索性不聞不問,專心做媽媽。她買了胎教的磁帶,每天放些少兒歌曲聽聽,她想做一個專職的稱職的太太。臨產前,她父母來廣東照顧她。張亦成本想把他的母親接上來,他家就張亦成一個兒子,父親看孫子心切,也一起來了。八月底,楊曉麗順利產下一個男孩,張亦成一直守在她的身邊,做媽媽的痛和幸福,做父親的光榮與期待,使兩夫妻沉浸在歡樂之中。為了給孩子取名,楊曉麗叫張亦成從新華字典第一頁開始,一直翻到最後一頁,她把孩子取名叫昱。孩子滿月後,楊曉麗的弟弟在上大學,父親放心不下家裡的房子沒人照看,張亦成的母親放心不下欄裡的兩頭豬,父親心裡擱不下兩畝薄地,說到底,他們離不開那種鄉土情結,初來乍到,感覺城里新鮮,時間一長,其實也就那麼回事,於是相繼回了老家。

楊曉麗有母親悉心照料她母子,一切相當順利,每天除了餵奶,逗逗孩子,就是陪母親聊天,看電視,平時管管公司裡的閒事,雜事,偶爾也讓張亦成陪自己逛逛商場,日子過得安逸舒適,生活裡沒有大的浪花,但缺了朋友,缺了激情,除了購物時能意識到錢的作用外,基本上失去了對錢的感覺。楊曉麗跟羅月麗打電話,羅月麗說自己忙著開飯店了,打電話給黃彩霞,她電話裡應允,總是沒見人來,相隔咫尺,卻遠在天涯。有了錢,朋友之間居然有了隔閡。不過這時,她是徹底有了閒心來想一個人,柳濤,他過得怎麼樣了,是不是真的做經理了,實現了他的打工理想,她不時這樣想。如果哪一天真的見了面,該如何從頭說起呢,沒有他,豐澤會是什麼樣子呢? 做了專職太太,楊曉麗心靈上的孤獨感反而越來越強。公司文員們打印的那些資料,什麼報價,什麼色差,啊,慢慢淡忘了。這一切事務幾乎全部由張亦成打理,她只看賬本,每月收支。這些熟悉的房子,熟悉的人和事,感到自己越來越遠離公司,越來越陌生了。工廠的員工見老闆娘閒著沒事,老鄉親戚硬拉著她去學打麻將,他們樂意手把手地教,老闆娘學會了麻將,他們才有機會贏大錢。楊曉麗很快學會了打麻將,時間打發得很快,她多半是輸的,輸得開心,偶爾贏一回,也高興。

她對錢越來越麻木的時候,張亦成正全身體驗錢帶來的快樂。她沉浸於麻將的時候,突然發現張亦成對她的關心少了,對她的愛也在變化。她與張亦成的感情開始出現裂痕,而且越來越明顯,他們的共同話題越來越少。現在的張亦成不再是三年前的張亦成了,全身上下都是名牌,出入賓館酒店,小姐前呼後擁。楊曉麗一年到頭難得添一件新衣,公司員工以為老闆娘吝嗇,其實她以為都是孩子她媽了,還那麼講究幹嗎呢。公司每月營業賬簿,近半年來業績基本持平,張亦成陪同客人的次數卻日益頻繁,而且不管回得早還是回得晚,要么同她爭打麻將,要么倒頭便睡,對她遠遠沒有以前的激情,也不大跟她說話,業務上的事,她不曾管過,一所無知,她一提起,他就否定,反問你知道什麼,你管事的時候最多八個客戶,現在多少,現在五十多個客戶;社會上的事,她不參與,慢慢疏遠了,她一提起,他就搖頭,多少年前的觀點,你怎麼就沒有一點進步。男人津津樂道美國打薩達姆,每天鎖定鳳凰衛視,她要看廣東衛視還珠格格2。張亦成索性不在家看,一個人到隔壁親戚的房裡看,有時整夜不回來睡。

楊曉麗受不了,說張亦成,搬廠過來的日子,要你陪我看看電視,你反倒不回來睡了!你翅膀硬了,整天業務長業務短的,陪客戶吃飯,錢賺夠了吧,你究竟對家庭有沒有責任心?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沒錢的日子,我過得輕閑快樂;拼搏的日子,我過得充實精彩。現在好了,有錢有事業,我每天除了打麻將,連自己的老公一天到晚都看不到人影,我吃得好,我能吃多少,我穿得好,還不如文員阿美,我每天在工廠照看昱兒,你每天泡在外面酒店。我現在不開心,每天靠打麻將麻醉自己,你抽點時間多陪陪我和孩子不行嗎? 張亦成嘴巴上還是哄著楊曉麗,行動上還是我行我素。 一天,孩子搬弄凳子,摔了一跤,趴倒在地,哇哇哭。楊曉麗伸手去抱他,張亦成責罵她不該抱,讓他自己站起來,從小就教他學會自立自強!兩人為這事,爭執到大吵一場。張亦成說楊曉麗把孩子寵壞了。楊曉麗說,你說的什麼話嘛,這樣就寵壞了嘛。張亦成甩頭鑽進了新買的廣州本田,罵罵咧咧開了出去。

楊曉麗抱起孩子,追也追不上,叫也叫不停。楊曉麗突然感到失落,當她踏進久違的辦公室,坐在那個久違的老闆娘位置,又極度的憂傷。一個女人事業成功,還是無法停下,這是人的悲哀,女人的悲哀。她的位置與張亦成的是並排的,張亦成是橙色的真皮椅,她是黑色的,雖然經常沒坐,清潔工還是把它擦得油光發亮。面對這個位置,她發現自己一年不工作,有點木訥了,翻開賬簿和客戶資料,陌生到有些無所適從。她閉眼揉擦著太陽穴,生活本可以那麼輕閑,本應該像雨後那樣清新,那樣美麗的,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男人真的只能共患難,不能共歡樂嗎?如果繼續荒廢自己,她將被無情地淘汰,她必須讓這個位置重新在豐澤發生作用。 她籌劃著,恢復的第一步是控制財務支出,第二天要求張亦成發公告,沒有她的簽字,所有支出單一律無效。這是楊曉麗做秘書時,深刻理解的抓權方式,公告一貼出,不需要自己伸手,權力自然握在手中。張亦成知道其中利害關係,在公告上不簽字,反問她,你簽字能生效,我簽不生效,我是總經理,你要搞清楚。楊曉麗把公告蓋上了公司的大紅印,強行貼了出去。楊曉麗一年多沒有管過,很多員工不太相信她這個老闆娘,表面上點頭應允,私下地都去找張亦成簽單,而錢也是張亦成從客戶手中收回來的,因此無法把財務控制在手,貼了等於白貼,最終變成一紙空文,沮喪地失敗了。老闆娘連財務都控制不了,楊曉麗愈加感到恐慌,如果假以時日,張亦成進一步發展,這裡怎麼可能還有她楊曉麗的位置。

為什麼到這個時候,夫妻之間也有權力之爭呢?錢真能讓人變鬼,讓鬼變人,楊曉麗心裡亂了方寸。沒錢夫妻分手,有錢夫妻成仇,都是一個錢字在作祟。第一步未能奏效,更加暴露出夫妻危機,使楊曉麗坐臥不安。 她把孩子完全交給母親,自己開始從基本的業務熟悉,掌握一些客戶資料,慢慢開始與一些客戶聯繫,了解狀況。張亦成覺察到楊曉麗的行為,竭力阻止,說楊曉麗不信任自己,無事找事,關起門來,與她爭吵,而且態度越來越強硬,先前那個張亦成轉眼變得面目全非。 你不相信我,我們究竟是不是夫妻?是夫妻你就應該相信我,應該支持我,我只是想把公司做大做強。你別這樣干預好不好?我的也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你不是不明白。張亦成理由相當充分,夫妻之間還分彼此嗎?

你說我不信任你?你問我,我還問你呢,那麼多公司是老闆娘管財務,你為什麼不在公告上簽字,為什麼不讓我管財務?我作為妻子有這個權力,別忘了我是豐澤公司的法人代表。你安的什麼心? 別以法人代表來嚇唬我,我們有結婚證書的,公司創業之初我就是股東,豐澤不是你一個人的,當初多大,現在多大,都是我張亦成的功勞,卻被你呼來喚去,想罵就罵,比打工的都不如。你以為我好受,我受夠了你。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理長,各執一詞,誰也不相讓,誰也不自我檢討,這是夫妻吵架的普遍真理。 吵歸吵,上了床夫妻還是夫妻。張亦成對她溫存了一番,她心就軟了,畢竟是夫妻,兒子都快兩歲了,他還能變到哪裡去,跟客戶出去逢場作戲,這種事誰能看得住,只要他回來對自己好就行了。對於丈夫的埋怨,楊曉麗將心比心,她這次放棄了管理權。那時電視裡正熱播《大明宮詞》,皇宮裡的種種鬥爭,使她想起歷史上關於皇位的種種感慨,為了爭皇位,兄弟,母子,父子成仇,自相殘殺,例子比比皆是。一家工廠其實就是一個小小的國家,他的臣民就是那些幹部和員工,老闆就是皇帝,臣子領的是皇帝的俸祿,員工領的是老闆的薪水,從這個意義上說,建立一家公司就是建立了一個小小的王國。朝代的政治鬥爭,與工廠裡的鬥爭彷彿也極其接近,只是換了頂帽子,沒有那麼殘酷,鬥爭的方式幾乎沒有改變,討好、欺騙、欺詐、貪污、權力,無不一一展現。老闆這個位置難道真的會像皇位那樣,要犧牲她與張亦成的感情嗎?雖然她放棄權力,張亦成也作出讓步,但是她越來越感到不安,專職太太原來就這麼不好做,這麼不好過,沒錢的人做不了,有錢的女人,同樣擺脫不了,這與沒錢的女人有什麼兩樣,唉,殊途同歸。

當張亦成再次對她的身體發生興趣時,她敏感地抓住了像游魚一樣伸到她胸脯的手,說,你說你究竟需要什麼? 張亦成說,我現在正需要你。 別滑頭,我是正經問你,你是不是需要公司的權力,需要男人的面子? 要江山也要美人。 公司所有的權力都給你,所有拋頭露面的事都給你,讓你有成就感,你該知足。 現在是這樣的呀。 那你還不滿足,剩下一小塊,公司的財權,難道不能給我嗎? 張亦成完全失去了興趣,停止了親暱,側身背對她,點燃一支煙,自個兒抽著。她反轉身子,伸手摸摸他那個地方,軟蹋蹋的,真掃興。她也側身背對著他,以示抗議。 男人,他終究不會滿足於愛情,他不會靠愛情活著。楊曉麗是從某本雜誌上讀到這句話的。張亦成對她的冷戰,用這句話詮釋是再恰當不過了。張亦成現在就是這種狀態,錢與愛情組成天平,錢如果太多,愛情就會失去平衡。要想讓張亦成離開錢,像以前那樣回到自己的身邊,那是不可能的了,楊曉麗不敢往後想。目前老公、孩子、公司,她不需要花太多精力,一段時間,她完全沉醉於麻將,麻將已成為她精神上的麻醉劑。她又不像公司那些人,對輸贏特別感興趣,所以對他們來講,打麻將特別有癮,玩得要么開心,輸得要么痛心。對她來說,玩麻將也沒啥意義,大的沒人玩,小的陪陪場,越打越沒有興趣。總得找些新鮮事來做,一段時間,她天天去做美容,花了不少錢,皮膚自然白淨了一些,每天樂此不疲,風雨無阻,但精神上的擔憂,是任何美容無法消除的。 奇怪的是,在冷戰一段時間後,張亦成對她又抱又親,行為反常,她以為他回心轉意了,以為這段時間的美容見效了。她熱烈地回應著,痛痛快做了一次,張亦成還不知足,在床上翻來覆去,擾得她也睡不著。 你咋啦,身上長蚤子了嗎,她在張亦成的背上捏了一把。 張亦成又抱住她,老婆,我跟你商量一個事,我想抱養一個女兒,行嗎? 楊曉麗伸手摸摸他的額頭,你發神經啦,兒子你從來不曾抱過,還抱別人的女兒來養,你想害我,我不會生嗎? 我就想要個女兒,昱兒是個女孩就好了。 我覺得你頭腦有問題,別人都想生兒子,你偏要女兒。 張亦成不作聲了,抱緊她的手慢慢鬆開了,一會兒打起了呼嚕。 面對張亦成突然要收養女兒的想法,楊曉麗冥思苦想,實在不明白丈夫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一周後某日,楊曉麗做完美容回來,見母親坐在門外,臂彎裡躺著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正在餵牛奶。她心頭頓時一熱,敏感地意識到張亦成說的那個女嬰,她遲疑地走近,對母親說,媽,誰的孩子,給我看看。母親扶起女嬰的帽子,楊曉麗仔細觀察那張幼小的臉,看來看去,覺得那眼睛,那鼻子特像一個熟悉的人,越看越像,像昱兒,像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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