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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癮”私門1 安娜芳芳 3821 2018-03-22
“四年時間很快就過去了,袁佳從復旦大學英語系順利畢業,就在分配工作前夕,'逸園'又出事了。當時,歸還'文革'時沒收財產的政策進一步落實,上海市公安局收到來自海外袁氏家族的信函,要求正式明確'逸園'的歸屬。來信稱'逸園'應該由袁伯翰的兄妹和侄子侄女共計十五名法定繼承人共同繼承,其中不包括袁佳。根據信中所述,袁佳是袁伯翰親孫女的情況僅憑袁伯翰一人的口述,他臨死前沒有留下任何憑據和遺囑,因此袁氏家族所有海外成員共同否認了袁佳的身份,也不承認她的繼承權。童明海很清楚地記得那天他請袁佳來派出所,親口告訴她這件事時的情景。四年過去,袁佳出落得越髮美麗,眉宇間淡淡的哀愁令她顯得那樣與眾不同。八十年代中期,新興的財富觀念已經深入人心,中國人開始了對物質的狂熱追求。喪失'逸園'的繼承權,就意味著天文數字的財產憑空消失,但袁佳既不激動也不悲傷,她很安靜地聽完童明海的講話,道了聲謝就離開了。後來童明海聽說袁佳在一家研究所上了班,負責翻譯外語科技資料,三年後她向研究所辭職,去了深圳,就是從那裡她人間蒸發,再也難覓芳踪。

“袁氏家族得到'逸園'之後,因為無人能在滬管理,很快又把它賣了出去,之後幾易其手,現在'逸園'的主人究竟是誰,童明海也不得而知。2003年,西岸化工通過房產中介和神秘房主簽下長期租約,把它改造成了大中華區的辦公室。” 童曉終於結束長長的敘述,停下來看看聽傻了的孟飛揚和戴希:“哎,醒醒!還沒到睡覺時間!” 孟飛揚咽了口唾沫:“我的媽呀,好像在聽長篇小說。” 戴希欲言又止,童曉朝她坏笑:“女魔頭有話就說嘛。” “嗯……那天早上去'逸園'的男生究竟是誰?” 童曉眯縫起眼睛,一字一頓地回答:“李——威——連。” “李威連!”孟飛揚和戴希齊聲驚叫起來。

童曉鄙夷地連連撇嘴:“淡定,淡定。” 孟飛揚揮著手高喊:“服務員,再來十瓶啤酒!”他本來不會喝酒,一瓶啤酒就倒,這幾年因為工作應酬硬練出了點酒量,但也很一般。這時候已經喝得紅了臉,比平常亢奮許多。 戴希的臉蛋也有些發紅,她往孟飛揚的肩頭靠了靠,蓄著兩汪清水般的眼睛卻盯住童曉:“說下去呀,後來呢?” “什麼後來?”童曉兩手一攤,“沒啦!” “去!” 服務員端上十瓶啤酒,孟飛揚給自己和童曉倒滿,童曉一臉委屈地說:“後來你不是都知道了嗎?還要我說什麼?李威連此人在二十多年之後再度回到'逸園',再次碰上'逸園'內的離奇命案,並且這一次他提供的不在場證人名單中,又出現了一位老熟人的名字——邱文悅!”他故意頓了頓,才不懷好意地盯著戴希說:“當然了,還有你——戴希的名字!”

戴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算我倒了八輩子黴,好不好!” “人家是跨國公司總裁,年薪百萬美金的打工皇帝,和他掛上鉤,那是你的榮幸!” 戴希虎著臉不肯再理睬童曉,孟飛揚搖頭晃腦地感嘆:“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我算明白你為什麼對'逸園'這麼感興趣了。唔……我還有些問題。” “你說。” “你爸後來調查清楚沒——李威連和袁家祖孫到底什麼關係?袁伯翰死的那天他去'逸園'究竟是乾什麼的?” 童曉的眼睛閃閃發光:“孟飛揚,我發現你挺有搞刑偵的敏感。” “怎麼說?” “呵呵,因為你的問題不是:'李威連和袁伯翰到底什麼關係';而是'李威連和袁家祖孫到底什麼關係',這說明你看出了某些癥結。”

孟飛揚支吾起來:“我記得你提到,你爸問袁佳是不是認識來找袁伯翰的小伙子,袁佳否認了,但既然李威連和袁佳是華海中學的同年級學生,況且袁伯翰和李威連貌似很熟悉,袁佳怎麼可能完全想不到來者會是李威連呢?” “說得好!”童曉朝桌上猛擊一掌,“這也正是我爸一直懷疑的地方,但更奇怪的是,我爸後來問過很多華海中學的師生,包括邱文悅和尹惠茹,他們又都證實說從來沒見過李威連和袁佳在一起,從表面現像看,他們確實只能算是同屆校友,而互不相識。” “這……不太可能吧?”孟飛揚問。 “非常不可能!我爸告訴我,那時候華海中學每年級是四個班,1981年那屆的高三畢業班中,李威連在一班,和邱文悅同班,袁佳在四班,這兩個班的英語老師都是尹惠茹。另外,李威連和袁佳兩人,恰恰都是那屆畢業生中成績最優異的學生。李威連幾乎每次考試都是全年級第一名,袁佳也一直保持在前十名,他們兩個的英語都特別好,是華海中學重點培養的尖子生,也是尹惠茹引以為榮的教學成果,因此他們互相熟識是正常的,相互間毫無交往反而不正常。”

戴希托著下巴問:“1981年……唔,會不會那年頭男女生都不講話的?” “也沒那麼封建啦。”童曉說,“兩個優等生應該會在許多場合和活動中相遇,彼此也肯定有很多可以相互交流的話題。況且李威連在華海中學算是一代風雲人物,不僅成績優異、長相帥氣,體育也特別好,是學校籃球隊的隊長,校內校外崇拜他的女生成堆,那個邱文悅就是暗戀他的一個。而袁佳呢,雖然沒有李威連那麼活躍,但她溫柔美麗,富有大家閨秀的氣質,在華海中學也是眾多男生的夢中情人,這樣兩個人,居然在校園內毫無來往,你們說說看,是不是有些刻意為之的蹊蹺感覺呢?” 孟飛揚沉默了好一會,才說:“這也很難講,畢竟是二十多年前的社會環境,也許我們是小人之心了。”

戴希轉了轉眼珠:“哎,李威連一定也考上復旦大學了吧?還是交大?他成績那麼好,英語又棒,放在今天說不定直接讓哈佛、牛津錄取了呢。” 這回變成童曉沉默了,他喝下半杯啤酒,才慢悠悠地說:“沒有,他沒有被任何一所大學錄取,那一年他放棄了高考。” “放棄高考?為什麼?!” “理由不詳。按照公開的說法,是李威連在香港的父母生意破產,沒有能力資助他繼續升學,所以他只能不上大學了。” 戴希瞪圓了眼睛:“不是吧,那個年代大學又不收學費的!他可以申請助學金或者通過勤工儉學籌到生活費和雜費啊。在1981年的那種時期,為了錢這個理由放棄上大學,我才不信!” “不相信又怎麼樣?”童曉冷冷地說,“人家自己咬定這個說法,華海中學好像和他也有默契,上上下下都異口同聲,不信也得信啊。最可笑的是,李威連還是以全校第一的成績通過畢業考試,拿到了高中畢業證書,但卻成了華海中學那一屆前四十名優秀畢業生中唯一的高考落榜者。”

“再後來呢?” “再後來啊,李威連七月中從華海中學畢業,後經學校推薦到金山石化廠,從八月起就到廠里當上了學徒工,此後一直在金山上班,住在工人宿舍裡,再沒回過上海市區。直到同年十一月的某一天上午,他突然出現在'逸園'。” “哦……”戴希垂下眼瞼,把絲巾一角輕輕繞在手指間,孟飛揚明顯地喝過量,眼神渙散地看著電視,都不怎麼搭話了。戴希把他面前的啤酒杯拿走,換上杯白開水。 童曉想了想,又說:“另一個問題我還沒回答呢,李威連去找袁伯翰幹嗎?據他自己說,他雖然不能上大學了,卻希望能繼續自學英語。他聽說袁伯翰老先生畢業於聖約翰,在美國留過學,所以就想請袁伯翰輔導自己。他去金山上班前曾經路遇袁老先生,向老先生提出了這個請求。這次特意從金山趕回上海,就是有些問題想向老先生請教。但不知怎麼的,袁老先生那天心緒不佳,對他十分不耐煩,後來他發現老先生是身體有恙,認為自己來得不是時候,就告辭了。”說到這裡,童曉看了看戴希,微笑著問:“心理學家,這個說法你相信嗎?”

戴希咬了咬嘴唇:“其實我覺得,這件事情裡每一個人的說法都不那麼可信。表面上能說通,可是仔細深究,總會有情理上的疑惑。” 童曉正要開口,突然“嘩啦”一聲,孟飛揚拉開椅子,跌跌撞撞地朝門外跑去。 “飛揚!”戴希叫著跳起來,童曉忙說:“別急,他這是喝醉了,你坐著,我去看看。”他衝過去攙住孟飛揚,往洗手間方向蹣跚而去。 戴希一個人呆呆地坐在桌前,滿台杯盤狼藉,歡宴之後的殘跡總是這樣醜陋,處處散發著曲終人散的悲涼。她擔心著孟飛揚,心頭更有種茫然若失的況味。電視裡正在播出晚間新聞,播音員用百年不變的語調念著:“上海海關××處處長左慶宏涉嫌嚴重違紀被雙規……”戴希依稀記得,剛才好像也看到過這條新聞,應該是重播了吧?

電視畫面的一切換成了新天地新年倒計時音樂會的彩排現場,漲紅了臉的粉絲衝著鏡頭尖叫偶像的名字,畫面重新回到播音員,她穿著迎新的桃紅色西服,口齒清晰、從容不迫地播報起下一條新聞,聲音中沒有喜樂,只有事實。 這就是我們的生活吧?歡樂、痛苦,成功、沉淪,就像她今晚聽到的故事一樣,有多麼曲折跌宕,就有多麼無奈平凡,她還無從揣測故事中那些人物的心理,她只是直覺到,他們的心中肯定都隱匿著離奇可怕的真相,又飽含著無法言說的悲傷。 童曉幫著戴希一起把孟飛揚弄上出租車,看著孟飛揚爛醉如泥的樣子,童曉有些擔心:“要不要我和你們一起回去?”戴希謝絕了,把後排的窗戶全部搖下來。出租車司機很是不滿,一路埋怨著:“這麼冷的天,還要開窗,作死啊!”

戴希不理他,她用自己冰涼的手撫摸著孟飛揚的額頭,希望能讓他舒服些。孟飛揚的面頰滾燙,像個孩子似的縮在戴希的胸前,使她感覺自己和他是那麼親密。 “小希……小希……”他在沉醉中呼喚著戴希,她靠攏他,情不自禁地回應:“我在這裡,在這裡……” 司機安靜了一會兒,突然又叫起來:“哎喲,飄雪花了,這是今年冬天第幾場雪了啊?” 戴希向車窗前方望去,接近午夜的天空果然已成白茫茫的一片。她回憶起十來天前的那個晚上,在幾乎同樣冷冽、寂靜的雪夜裡,她望著李威連身穿黑色長大衣的背影,在漫天飛舞的雪花中走向“逸園”。其實那天她根本沒看清李威連的五官相貌,他留在戴希心中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他義無反顧、堅定執著地朝“逸園”走去,宛如一個孤獨的戰士,要去迎接自己的宿命。 那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宿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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