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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癮”私門1 安娜芳芳 5649 2018-03-22
元旦假期還沒過,朱明明就開始為大中華區總部的辦公安排傷起腦筋來。等休假的高管們逐步返回工作,淮海路上中國公司辦公室中的獨立小間就明顯不夠用了,是否重新啟用“逸園”成了亟待解決的問題。公安局自確定攸川康介的死因之後,就及時解封了“逸園”,可那兒畢竟剛死過人,公司最高層那些趾高氣揚又斤斤計較的大老闆們,尤其是嚇掉半條命的張乃馳,會願意回去嗎? 於是朱明明專門寫郵件請示了李威連,她最清楚,這種事情只有他能拍板,而且一旦他做出了決定,基本上就沒人再會提出異議。尚在美國家中休假的李威連很快就答復了,朱明明卻看得啼笑皆非。在郵件中,李威連指示朱明明去邀請香港最著名的風水師黎巨敏,讓他來上海給“逸園”看下風水,然後給出趨利避害的具體建議,至於是否返回“逸園”辦公,何時返回,如何安排,這些都要聽黎大師的。

朱明明讀到這封郵件時,差點兒把咖啡噴到筆記本電腦上。李威連是何許人也?他會相信周易風水之說?朱明明的唇邊溢出冷笑,這個精明得可怕的傢伙,一定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了。她彷彿能看見他寫下這封郵件時,臉上的鎮定和眼裡的狡黠,他就是這樣,一次又一次把大家指使得團團亂轉,等到恍然大悟的那刻,一切已成定局,而且必然是他想要的。看到沒有?他連要請的風水大師都指名道姓了。朱明明聽說過黎巨敏,此人在香港的確聲望卓著,據說跨國企業和富豪請他看風水都要等候排隊,就連當初香港匯豐銀行要在舊址蓋新樓,什麼時候搬離,什麼時候搬入,銀行門口的兩個銅獅子如何“請走”,又何時“請回”,還有董事局成員的所有辦公室方位和辦公家具擺放位置,都是黎大師一錘定音的。朱明明萬萬沒想到,李威連居然對這號人物都瞭如指掌,還說只要報出自己的姓名,對方一定會優先處理,專程趕往上海。

朱明明忽然想到,會不會連看風水的結果都在李威連的預料之中呢?很有可能……她感到一陣目眩神迷,內心再度被那強大的智慧和意誌所牢牢攫取,恨不得能立即俯伏在他的跟前,正是這無望的愛慕之情使朱明明的心揪痛不已,卻又萬難割捨。 她和風水大師的助理取得了聯繫,聽到李威連的名字,對方果然一口答應。元旦剛過,黎大師就帶著助理飛抵上海,次日上午朱明明陪著他們在“逸園”裡待了兩個多小時。黎大師是個大忙人,但做事嚴謹高效,所有的結論和應對的具體措施都由他的助理清清楚楚向朱明明交代了,還畫了草圖寫了紀要,連中午飯都沒來得及吃,兩人就趕去機場回香港了。 朱明明送機回來,到辦公室時已經是下午4點多了。一進門她就感覺公司裡氣氛凝重,總裁秘書lisa朝她直擠眼睛,朱明明立刻知道,是李威連回來了。

她快步朝走廊盡頭的小會議室走去,“逸園”出事後,李威連的辦公室就臨時設置在這裡。來到門前,朱明明卻猶豫地停下腳步,總是在這種時刻,她能清晰地體味到內心深處湧起的怯意,這是由愛慕由敬畏由強烈的思念所組成的怯意,因為無處安放而忐忑著、刺痛著。 朱明明竭力平穩狂亂的心跳,輕輕推開虛掩的門,李威連就坐在朝西的落地大窗前。夕陽把大半間屋子都染成了金紅色,逆光下,她只能看見他側面的輪廓。李威連紋絲不動地坐著,即使沉默也帶著懾人的威嚴,但低垂的眉目裡又有種少見的落寞,使他顯得比平時要溫柔一些,大概是因為長途飛行的疲乏還沒消解吧。 朱明明情不自禁地朝前走了兩步,李威連聞聲抬起頭,他的目光立刻就使朱明明全身繃緊地站住了。

“為什麼不敲門?” “門……沒關。”朱明明連氣都快喘不勻了。 李威連上下打量了一番朱明明,才冷冷地說:“你怎麼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好像個鬼。” 朱明明覺出自己的臉忽冷忽熱,逆光使她完全看不清李威連的表情,但自己的一切都在對方眼中展露無疑,她不覺又惱又恨,生硬地回答:“這裡沒有鬼,'逸園'才有鬼呢!” 李威連把椅子轉了轉,這才正對著朱明明。朱明明的眼睛適應了屋裡的光線,他看上去果然有些疲憊,似乎……還有些傷感。 “風水看完了?”李威連問。 “看完了。” “坐吧。”李威連對朱明明抬了抬手,還淡淡地微笑了一下:“風水大師怎麼說?” 朱明明坐下,把手裡捏著的幾張紙放到桌上:“喏,圖紙上都畫了。”

李威連對那幾張紙看都沒看一眼:“你清楚就行了。需要改造的地方多嗎?” “挺多的……”朱明明遲疑地說,“richard原來的那間辦公室肯定不能用了,要全部改造,樓下大廳的門要換個朝向,還有樓梯扶手也要挪動。” “你有沒有告訴他,'逸園'屬於歷史保護建築,不能隨便動結構。” “我說了,不過這些改動都不會影響到整體建築結構,應該沒問題。” “嗯,那就行了。” “不過,還有一件事……”朱明明突然吞吞吐吐起來。 李威連皺起眉頭:“什麼事?” 他向來最討厭下屬語焉不詳、態度曖昧,朱明明再也不敢遲疑了:“william,黎大師特別提起草坪中央的那棵丁香樹。” “哦?”

“他說……最好砍掉。” 李威連注視著朱明明,面無表情地問:“為什麼?” 朱明明指了指被李威連推到一邊的那幾張紙:“黎大師在上面寫了,這棵樹對本宅大凶,一定要砍去,否則宅主必有近禍。我是想,咱們中間你應該算'逸園'之主了,所以……” 李威連仍然沒有去看圖紙,卻一動不動地盯著朱明明。她被他看得大氣都不敢出,只好全身僵硬地站著。 片刻,他移開目光,用略帶倦意的聲音說:“不,我不同意砍樹。” “可是william,黎大師的話一向挺準的……”朱明明有點發急。 “是嗎?”他的語調十分平靜,“我們只是租用'逸園',不能算是她真正的主人。這樹的吉凶與我們無關。”

“哦。”朱明明垂下頭。其實這是她早就預料到的結果,因為她知道李威連十分鍾愛草坪中的這棵丁香樹。很顯然,所謂風水不過是李威連用來消除命案對“逸園”造成的不利影響的工具,一旦與他的個人意誌發生衝突,再神奇的風水大師也只能靠邊站。 李威連交叉起十指,用姿態表示決議已經做出,不需要再做探討。他緩緩靠到椅背上:“你覺得這些工程大概需要多長時間?” “抓緊些一個月夠了,但是馬上要過春節,找不到工人來施工。另外,黎大師的建議是,最好三個月以後再搬回去。”朱明明說著又緊張起來,既然風水大師的話就是糊弄外人的,不知這回李威連會怎麼打算。 “可以,我們就在這裡再擠一擠吧。”他回答得挺輕鬆。 朱明明大大地舒了口氣,她的神態落入李威連的眼中,他又一次不動聲色地微笑了:“這件事就交給你來負責,你馬上做預算,我批了之後就可以動工。同時,你再把這裡的位置好好調整一下,畢竟要擠三個月,盡量安排得好些。”

“可是……william,”朱明明面露難色,“這件事是不是交給行政部?” 李威連斬釘截鐵地回答:“不行,行政部只管日常事務,這是臨時性的改建項目,我指定由你來負責。” “那人事部的日常事務怎麼辦?你知道,我那個助理休產假去了,各部門的新招聘計劃又剛剛報上來,我實在忙不過來啊……” “那就給你自己先招一個助理嘛,這有什麼難的?”李威連注視著朱明明說,目光深不可測。 “哦,那……好吧。”朱明明站起身,“我先出去了。” 李威連點點頭,把視線轉向電腦。朱明明轉身離去,又聽到李威連在背後說:“我給你轉了份簡歷,你看看合適不合適吧。” 等朱明明打開那份簡歷時,她突然產生了奇異的聯想,難道這麼多鋪陳手段,所指向的還有這樣一個隱含的目標?否則,李威連怎麼會操心起區區人事助理的人選來?

戴希,今天朱明明已經是第二次收到她的簡歷了,第一次是張乃馳發過來的,而這次則來自李威連。 朱明明剛一離開辦公室,李威連就給司機周峰打了電話。二十分鐘之後,奔馳車停在四季酒店門前。李威連登上扶手電梯來到三樓,從黑色的水晶門框走進咖啡廳,唯一有人的靠窗座位上,那個女人直直地朝他望過來。 李威連徑直走到她的對面:“什麼事,這麼急著找我?” 他坐下來,雖然傍晚的光線已經十分暗淡,仍然把她憔悴不堪的面容映得清清楚楚。李威連無力地靠在沙發座背上,疲倦很少能夠如此強烈地佔據他的身心:對面這個和自己同齡的女人,恐懼和慌亂在頃刻間就剝除了她所有的修飾,徹底暴露了她的衰老和虛弱。 李威連發現,這麼看著她,就彷佛也看見了自己在歲月面前的真實面目——他未曾刻意逃避,卻又不堪卒睹的真實面目。

“威連,我完了……你幫幫我,幫幫我。”她只說了一句話,就淚流滿面。 李威連長長地嘆了口氣:“你先別這樣。我看見新聞了,左慶宏被雙規的原因是什麼?你清楚嗎?” 汪靜宜木然地搖頭:“問不出來,以前的熟人現在都避著我,一個都問不到……”說著,她又落下淚來。她竟然是這麼喜歡哭泣的嗎?李威連瞇起眼睛審視著汪靜宜,實在無法把眼前這個哀哀無助的中年婦女,和記憶中那位高傲冷酷的美麗少女聯繫起來。曾經的絕望和創痛再度剜進心房,只不過已經沒有當初那樣銳利,而變成了遲鈍的重壓。 他不得不按了按太陽穴,直起腰來深呼吸——她竟然也有這麼一天! “假如是這樣,恐怕我也幫不了你。”李威連平淡地開口了,“你也知道,政府機關那種地方,我一向是無能為力的。” 李威連的話立刻對汪靜宜產生了作用,她怪異地瞥了李威連一眼,不哭了。沉默片刻,汪靜宜低聲說:“其實就是聖誕前不久出的事,那天老左回家來,突然告訴我他被人舉報了,說是一家日本貿易公司賣給中晟石化的塑料粒子出了問題。本來那也算不上太大的事,最多承認工作失誤罷了。可誰知道海關總署揪著不放,還借題發揮,查起老左這麼多年來的工作記錄,那兩天老左就吃不下、睡不著,老是說他有不祥的預感。結果,真的連元旦都沒熬過去,他就……”說到這裡,汪靜宜突然氣喘吁籲地問:“威連,你們不是和中晟石化關係最硬嗎?老左這事怎麼就會從中晟石化的貨上引起來呢?” 李威連猛抬起頭,臉色比遭到沉重打擊的汪靜宜還要蒼白,他一字一頓地說:“汪靜宜,你這話是有所指嗎?假如我沒有理解錯,你是在暗示,我和左慶宏被雙規有關係?哼,你既然這麼想,現在又來找我幹什麼?難道就是為了和我坐在這裡,相互侮辱嗎?!” 汪靜宜沒有回答,但是全身都顫抖起來。 李威連眼中的怒火越燒越烈,他顯然在竭力克制自己,才能壓低聲音繼續說:“按照左慶宏這麼多年來的所作所為,他也早該出事了。如果說我在其中起了什麼作用,那就是延緩了他被清算的時間!對此我絲毫不感到自豪!好了,汪靜宜,你找我到底要做什麼?快說吧,我剛剛飛了十幾個小時,已經很累了!” 汪靜宜方才鼓起的氣焰被打擊殆盡,她明白自己含沙射影的試探徹底失敗了,但也從另一個角度感到些許安慰:李威連明確表示了和此事無關,這讓她對他重拾信賴。汪靜宜又流起淚來,重新變回那個正在遭受殘酷迫害的中年婦女:“老左的事就、就只能聽天由命了。可是我們家菲婭,我擔心她受不了爸爸出事的打擊啊。威連,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她是無辜的啊!威連,你幫我盡快把她辦出國去吧,啊?求你了!” “你女兒?她今年多大了?上初二還是初三?” “初三了,成績很優秀的!威連,你能不能給她在美國物色一所好高中,最好過完年就送她過去讀預科。原來是想上大學再送出去的,現在等不及了。費用什麼的不成問題……” 李威連看著汪靜宜冷笑了:“那當然,你們在國外的那些賬戶,還不是我幫你們開的嗎?” 汪靜宜驚懼萬分地瞪大雙眼,李威連掉轉目光,輕蔑地說:“放心吧,這些都做得很機密,只要左慶宏自己不說出去,就絕對不會有人知道……你女兒的事情,我可以幫忙。你把她的資料整理好,發郵件給我。護照和其他資料原件就用快遞送到我公司裡去。用普通的快遞就行,不要寫發件人的真實姓名,也絕對不要親自送來。” “這我明白……”汪靜宜鬆了口氣,隨即又頹喪地低下頭。 李威連靠回到椅背上,這時的他完全失去了平常那種精力充沛的模樣,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幾歲。兩個人就默默無聲地對坐著,整間典雅的咖啡廳裡,再無其他客人,只有三個繫著黑圍裙的侍者遠遠地站在門口,視線垂落在身前的地板上。 “靜宜,這就算是我為你辦的最後一件事吧。”隔了很久,李威連才緩緩地吐出一句話。他的語調是那樣惆悵,汪靜宜失神地抬起頭,他向她苦笑了一下:“每次見到你,我都會感覺自己又變老了。你簡直就是……我的時光加速器。” 汪靜宜的心中忐忑萬分,完全不知該如何應對。她既如坐針氈,又生怕再次觸怒李威連。尤其令她自己也無法接受的事實是:李威連竟然成為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是她現在唯一能夠信任的人。 世事無常,此時此刻汪靜宜深深地體會到了命運的反諷。好在,對面的這個男人,他看上去還不是那麼絕情,至少比當初的她要好得多吧…… “我想,我們今後還是不要再見面了吧。”李威連繼續說著,依舊沉浸在最深沉的思緒中,“等你女兒出國以後,假如你需要,我可以把你也辦出去。當然了,前提是你自己想去,左慶宏的事也不至於阻礙你。但是無論如何,從此我們都可以老死不相往來了。” 他往前探了探身,盯住汪靜宜的眼睛問:“靜宜,你說呢?” 冷汗再次浸透了汪靜宜的全身,她實在沒有勇氣迎向對方的目光,只能任憑李威連死死地盯著自己,而他面部的線條則越來越硬,直到堅冷似鐵。 李威連又開口了,語氣卻徹頭徹尾地改變了:“既然就要各奔東西,你我是不是應該最後再聚一聚?好好地聚一聚?”他不等汪靜宜回答,就抬手朝上指了指:“這裡的三十五層,premium suite很不錯,就今晚怎麼樣?” 汪靜宜幾乎驚跳起來,張皇失措地擺手:“不、不、別這樣……” “怕什麼?!”李威連打斷汪靜宜,用充滿深情的口吻說出略帶輕佻的話語,根本不容人反駁,“你這幾天負擔太重,一起去享受享受,趁大家都還沒有老到不堪入目,留下點美好回憶吧!”他向侍應生揮了揮手,領班立刻朝這裡跑來。李威連取出證件和信用卡:“結賬。另外,我現在要入住35層的premium suite,請你幫我把手續辦好。” “是,請您稍等片刻。” 汪靜宜軟癱在座位上,有氣無力地說:“會讓人知道的……” “不會的。”李威連滿臉笑容,整個人突然間又變得神采奕奕,“你先進房間休息,我回趟公司,還有些事情要辦,晚一點我再來。你嘛,就在套房裡的spa放鬆吧。” vip會員部的經理很快就捧來了超級豪華套房的門卡。李威連和汪靜宜一起走到電梯前,他極盡溫柔地扶了扶她的腰,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句:“晚飯就不和你一起吃了,我會讓他們送到房間,你好好地……等我來。”說完,他便風度翩翩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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