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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癮”私門1 安娜芳芳 3574 2018-03-22
“事情發生在那年秋天的一個週日。印刷廠剛剛搬完了所有的設備,整個'逸園'真的空空如也了。按照慣例,這天袁佳是要回家的。復旦大學位於上海的東部,從那裡到西面的'逸園',中間要換三次電車,路上大概需兩個小時,袁佳9點從學校出發,到家通常也接近中午11點了。每週日和孫女聚會是袁伯翰的大事,一大早他就吩咐保姆去菜場買來了不少菜,整個早晨保姆都在廚房裡忙碌,準備豐盛的中餐和晚餐。據她說,在客廳裡的掛鐘剛剛敲過10點時,院子外有人敲門。保姆還以為是袁佳提前到家了,開門一看,卻是個陌生的男孩,瘦瘦高高的個子,長得十分端正帥氣,看上去還不到二十歲。這男孩很有禮貌地詢問袁老先生是否在家,保姆還來不及回答,袁伯翰就面色陰沉地迎到門前,他顯然認識這男孩子,沉默地將對方領進了由穿廊改成的小書房。

“保姆回到廚房接著做飯,穿廊裡不時傳來老少二人的談話聲,起初聲音不大,但漸漸地激烈起來,特別是袁伯翰,蒼老的嗓音中可以聽到明顯的憤怒,保姆覺得他一定是在申斥那個男孩,心裡有些慌亂,她注意地聽了聽,想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但卻一句話都聽不懂。後來她回憶說,這兩個人肯定在用一種她完全不了解的語言吵架! “穿廊裡的爭吵還在繼續,院外又響起傳呼電話的叫聲,讓保姆去接聽。那時候家庭電話還屬稀有,'逸園'原有的電話線都拆除了,袁伯翰安裝私人電話的申請遞上去大半年,始終石沉大海。保姆鼓起勇氣,走到書房門口請示袁伯翰,老人餘怒未消地衝外面嚷:'你去接電話吧!順便再去凱司令買四塊栗子蛋糕來。'

“保姆趕緊出門,她先去了弄堂口的傳呼電話站,可電話已經掛斷了。站裡的阿姨說,電話是袁佳打來的,等不及就留了個言:'學校有事出來晚了,中午前趕不到家,讓爺爺先吃中飯。'保姆說她初聽到這條留言還有些暗喜,因為家裡有人在吵架,她擔心袁佳回來撞見不好。於是,保姆又轉去淮海路上的凱司令買蛋糕,這是袁佳最喜歡吃的點心,每次回家袁伯翰都要為她準備。凱司令離'逸園'不算遠,但是步行來回也要半個多小時,保姆說自己回到'逸園'應該差不多11點半,剛打開房門就聞到刺鼻的煤氣味。她衝進廚房,看見燉在爐子上的羅宋湯溢了一地,煤氣從熄了火的灶頭不停冒出,她嚇得幾乎跌倒,怎麼也回憶不起來自己臨走時是否關了火。她飛快地打開所有的窗戶,又跑向穿廊。穿廊的門關著,並沒有上鎖,她推門進去,只看見袁伯翰一個人仰面倒在沙發上,來訪的年輕人踪跡皆無。門窗緊閉的室內也是煤氣味嗆人,她大叫著去開門開窗,再回到沙發前看袁伯翰,老人的臉色鐵青,嘴角邊掛著口沫,對她的呼喊沒有絲毫反應。保姆驚慌失措地跑出院外,大喊起救命來。很快從弄堂裡趕來了許多人,大家手忙腳亂地把袁伯翰抬到屋外的空地上,又有人去打傳呼電話叫救護車。很快救護車到了,醫生稍作檢查,就宣布了袁伯翰的死訊。正當大家亂作一團時,袁佳亭亭玉立的身影出現在了'逸園'門前……

“派出所民警童明海開始調查袁伯翰的死因。他和袁伯翰祖孫並不陌生,袁伯翰從河南農村回滬,重新住進'逸園';帶著小袁佳來報戶口;要求歸還整座'逸園',所有這些事情都須經過童明海之手。常來常往的,工人階級出身的童明海和大資本家的後代袁伯翰結成了忘年交,他一直盡可能地關心和幫助著這位命運多舛的老人,也十分喜愛聰明漂亮的小袁佳。袁伯翰突然死亡讓童明海非常震動,尤其是整個過程中的多處疑點,令他不安。 “根據醫生的診斷,袁伯翰死於心髒病突發和煤氣中毒的雙重打擊。每一件都不足以令他在短短半小時的時間內猝死,但兩者結合卻達到了快速致人死地的效果。保姆嚇得魂飛魄散,完全說不清楚羅宋湯是怎麼回事。童明海無奈之下只能先將煤氣溢出定為意外,但是,他堅決認為,袁伯翰的心髒病發作不是意外,而應該和那天早上貿然來訪、後又神秘消失的年輕人有關。

“童明海首先要確認那個年輕人的身份。袁伯翰已死,保姆不認識他,周圍的鄰居中沒人目擊當天早上進入'逸園'的他。那時候犯罪畫像的技術還不普及,也沒有無處不在的攝像頭……無奈之下,童明海詢問了袁佳,根據保姆對來者的描述,他讓袁佳想想是否認識這麼個人。袁佳立即矢口否認了,但她痛苦猶疑的表情沒有逃過童明海的眼睛,他感覺——她應該認識他! “還有一件事情對不上,袁佳說她當天早上並沒有給家裡打過傳呼電話,童明海查問袁佳同學時也證實了,袁佳那天是和平常一樣,9點剛過就離開了宿舍。但是,她沒有和平常一樣在11點之前回到家,而是在11點半過後才到,為什麼呢?她只是說電車比平常開得慢些,換車時又恰好誤了往常坐的那一班,就耽擱了。童明海無法相信袁佳的說辭。那麼,她為什麼要說謊?耽誤的那半個小時裡面,她去了哪裡?在幹什麼?傳呼電話站的阿姨肯定自己接到的是一個女聲的來電,還清楚記得電話裡面的聲音很年輕,又婉轉動聽。假如這個電話的確不是袁佳打的,難道會有人冒充她嗎?目的又是什麼呢?

“童明海正在傷腦筋,突然傳來消息:有人說認識那個拜訪'逸園'的年輕人,並且還親眼看見他在'逸園'的行為!證人名叫邱文悅,是附近華海中學的高三畢業生,華海中學也就是袁佳剛畢業的中學,邱文悅和袁佳同年級不同班,沒有考上大學,正在家裡复讀準備來年再考。 “邱文悅被帶到派出所時,臉色蒼白、神情萎靡,恐懼得連話都說不太連貫。她斷斷續續地告訴童明海,自己的家就住在離'逸園'一條街的石庫門裡,從她家二樓的臥房北窗望出去,正好能看見'逸園'裡面。那天中午,她親眼看見那個年輕人進了'逸園',和袁伯翰一起在客廳裡談話,後來袁伯翰似乎非常激動,在屋子揮舞著雙拳走來走去,突然間捂著胸口倒了下去。邱文悅說她看見那人把袁伯翰扶到沙發上躺下,然後走進廚房,端起羅宋湯鍋澆滅了煤氣灶上的火,隨後就關上房門離開了'逸園'。邱文悅說她當時又害怕又困惑,根本鬧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就傻乎乎地坐在窗口發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看見保姆回來,幾分鐘後弄堂裡就雞飛狗跳了。

“童明海目瞪口呆,這下麻煩大了,意外事故變成了謀殺案!剛記錄下證詞,邱文悅的媽媽得到通知來派出所接女兒。童明海發現自己也依稀認得她,她是華海中學的英語老師,名叫尹惠茹。尹惠茹見到女兒後極為震驚,特別是當她聽到邱文悅指出的年輕人的名字時,頓時面無人色,整個人都搖搖欲墜,若不是派出所的女警伸手相扶,只怕她就當場暈倒了。童明海對她如此激烈的反應很意外,這時尹惠茹才解釋說,原來那年輕人也是華海中學當年的高三畢業生,還是尹惠茹從初二到高三教了整整五年英語的學生! “童明海當即找來了那個男生,他很平靜地承認,自己當天確實去過'逸園',也曾經和袁伯翰先生髮生過一些爭執,但後來他看到袁老先生激動過度,身體不適,就扶他在沙發上躺下休息,自己便離開了。至於後面所發生的一切他都一無所知,對於邱文悅的話,他則斷然否認——完全是胡說八道!

“童明海決定讓邱文悅和男生對質,還沒等他通知,尹惠茹帶著女兒再次來到派出所,但是這次,她們是來翻供的!邱文悅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自己撒了謊,其實她只是恰好看見那男生進了'逸園'的門,所謂故意倒翻湯鍋熄火的情節,是她後來聽到弄堂里人的議論,自己瞎編的。童明海簡直氣得七竅生煙,尹惠茹連聲抱歉,說自己也沒想到女兒會做出這樣荒唐的事來,但邱文悅的確說了謊,因為周日中午12點之前,她都在學校裡的周末复讀班裡上課,有整個班級的同學可以作證,邱文悅從早上10點到12點都和大家在一起,絕不可能從家裡的二樓臥室觀望'逸園'。至於邱文悅為什麼要陷害那個男生,尹惠茹說這只是自己女兒青春期衝動的無知表現,她暗戀那男生已久,想以此來引起對方的注意罷了。

“更可氣的是,邱文悅這裡剛剛翻完供,那保姆也緊隨其後,跟著翻供了!她說她先前是受驚過度昏了頭,現在都記起來了,袁伯翰吩咐她去接傳呼電話之前,已經和那男生結束了談話,所以那個男生是在她之前離開'逸園'的。她的這番話也從另一個角度證實了,邱文悅第二次的證詞才是真實的。 “謀殺案再度變回意外事故,其中的波折起伏令人啼笑皆非,也讓派出所的同志們洩了氣。童明海後來又做了一些調查,但都沒有什麼突破性的進展。時間慢慢流逝,發生在'逸園'的這起事件終於被人們淡忘了。袁伯翰火化之後,海外的親屬來滬把他的骨灰帶去美國安葬,並且似乎對袁佳說了些什麼,此後袁佳就一直住在學校宿舍,再也沒有回過家。'逸園'乏人照料,月季、杜鵑和海棠花都相繼枯死了,夜間只有老鼠和蟑螂出沒。唯有那棵丁香樹,頑強地獨活於一片荒頹之中,再沒有飽含同情、眷顧和深思的目光陪伴她,紫色繁花的煙雲便於無聲中綻放又在黯然裡凋謝。每一個深夜,'逸園'就如《孤星血淚》裡那個身披泛黃婚紗的醜老姑娘,在死亡氣息的緊密包裹下品味著命運的殘酷無常,自矜自賞、自悲自棄。

“只有派出所的老民警童明海始終耿耿於懷,他一直留意著袁佳的動態,總覺得這姑娘的心中埋藏著秘密,期盼著有一天能夠親手將秘密揭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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