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現代小說 “癮”私門1

第17章 第十七章

“癮”私門1 安娜芳芳 5690 2018-03-22
見到戴希之後,童曉不得不承認,自己多少有些嫉妒孟飛揚。黑色長發和黑色緊身衫、粉紅的絲巾和金紫邊框的眼鏡,所有這些元素相得益彰,使戴希看上去既純淨又浪漫,比童曉想像的還要可愛幾分。好在童曉很善於自我調節,立刻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肥牛和海鮮上,當然還是忍不住自怨自艾了幾句:“唉,這世道不公平啊,拿失業救濟的都有這麼好的女朋友,像我等如此風神俊逸的人民警察,反而無人問津。” 孟飛揚使勁咽了口肥牛:“你等我嚥下去再說行不行?差點兒把這麼好的肥牛吐了,對不起納稅人的錢。” 戴希很認真地提問:“風神俊逸是形容馬的吧?” 童曉把眼睛一瞪:“小姐,請問你的專業是心理學還是文學?” “和你有關係嗎?”戴希也毫不含糊地反瞪回去,“反正我不是學獸醫的。”

孟飛揚在旁邊樂得前仰後合,自從“年會”之夜後,他還是頭一次感到這樣輕鬆愉快。 童曉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當初在公安大學唸書的時候,我就覺得那個什麼犯罪心理學系的人特別神神叨叨,個個都像連環殺人犯。尤其是女同學,哎呀,簡直就是些女魔頭。孟飛揚,我以一名專業刑偵人員的身份警告你:珍惜生命,遠離心理學家。據我所知,心理學家基本上都是瘋子!” 孟飛揚溫柔地看著戴希:“這一點我早就知道了。” “此人完了!”童曉哀嘆一聲,無語望向天花板。 孟飛揚說:“行了,我的安危就不用人民警察操心了。今天下午告訴你的那些情況,有價值嗎?” 童曉笑瞇瞇地反問:“什麼叫有價值?我們是在查案嗎?攸川康介的自殺在邢偵總隊已經結案歸檔了。”

“哦,那算我瞎起勁,如果再有別的發現我就一律無視了。” “別的發現?是什麼?快說說!”童曉的下巴差點掉進火鍋裡。 孟飛揚就把柯亞萍透露的攸川專程來中國“嫖男妓”的事講了一遍。講完,童曉頻頻點頭:“有意思、有意思……” “怎麼有意思?” “艾滋病的傳染途徑我們都清楚,是吧?假如攸川康介專程來中國,就是為了召男妓,那麼他染上艾滋病很有可能就是在這個過程中!另外,今年三月之前他都是健康的,所以他染上艾滋病的機會基本就可以鎖定在從三月到年底,他那幾次秘密的中國之旅中。” 孟飛揚連連點頭:“有道理,這幾次旅行都是柯亞萍陪同的,說不定她能提供更多的線索。不過……”他遲疑著問,“攸川康介怎麼得的艾滋病很重要嗎?”

童曉得意地擠了擠眼睛:“攸川今年都六十歲了,從他兒子的說法可以判斷,他的行為不軌由來已久,鬼混到這個歲數都能避免患上艾滋病,說明他肯定一向很小心,對不對?” “對。” “那為什麼他會在今年三月到年底的這段時間裡,突然就染上了艾滋病?這是第一個疑點。另外,你不是一口咬定張乃馳知道攸川的病情嗎?從現像上看,他甚至比攸川本人更早確認,這又怎麼解釋呢?這是第二個疑點。最後,就是攸川康介臨死前的舉動,他想用自己含有病毒的血把張乃馳也置於死地,表示出對張乃馳的極大仇恨,這是第三個疑點。” 孟飛揚把眼睛瞪大了:“你是說……張乃馳和攸川康介的病情有關?!” 童曉微笑不語,夾起個大蝦送進口中。

“不,不對。”孟飛揚思索著說,“這個推論太讓人難以置信了。我還是覺得攸川康介這麼恨張乃馳,應該是因為低密度聚乙烯的單子。今天下午我給你的短信你也看了,整件事情和張乃馳脫不了乾系。本來我以為年會那晚,攸川是去找張乃馳幫忙的,現在想來,他更有可能是去找張乃馳理論,或者討個說法的。而張乃馳的答复顯然狠狠地打擊了攸川康介,讓他意識到自己被算計了,徹底沒希望了,這才決意自殺,並且還要拉上張乃馳墊背。” 童曉不以為然地搖頭:“討什麼說法?就算張乃馳介紹了這筆生意給攸川康介,他又沒有讓攸川搞欺詐;就算他讓攸川搞欺詐,攸川康介可是個老狐狸,會不清楚這樣做的後果?憑什麼讓人家為他負責?我倒以為,攸川康介是因為自己公司破產才狗急跳牆,以次充好欺騙中晟石化的。他原先企圖撈一把暴利來彌補公司的虧空,結果事情敗露了卻拉上介紹人陪葬?這似乎也說不太通啊。並且……”他突然意味深長地看著孟飛揚,“孟飛揚,在這件事上你做了偽證!”

孟飛揚嚇了一大跳:“什麼?!我?偽證?” 童曉搖晃著食指:“公民同志,我第一次去你公司了解情況,你是怎麼說的?我們伊藤只做幾個長期合作夥伴的生意,中晟石化就是其中之一……” 孟飛揚鬧了個大紅臉,低聲嘟囔:“那個嘛,只是虛榮心而已。” “哈哈!”童曉無限快慰地點頭,“這個把柄捏在我手裡,今後你小心點。”他看了看沉默許久的戴希,嬉皮笑臉地說:“哎,系愛馬仕的女魔頭,我和你男朋友發生意見分歧呢,要不,你幫我們從犯罪心理學的角度分析分析?” 戴希掩著嘴打了個哈欠:“什麼分析?你們說的這些真無聊,我都快睡著了。” “無聊啊?”孟飛揚拿起遙控器調台,“來,我給你調奧特曼?還是想看腦殘言情片?”

戴希捶了孟飛揚一拳:“你才腦殘呢!”她微微偏著頭,慢條斯理地說:“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嘛,復仇者和一般的犯罪者最大的不同在於犯罪的形式感。” 孟飛揚插嘴:“哦,是不是說復仇者會唱著歌劇殺人?” 戴希不為所動:“歌劇不是每個人都會唱的,但是在殺人時用某種具有特殊意義的音樂伴奏,倒是頗為常見的方式。”她指了指對面牆上掛的液晶電視,裡面正在播出金庸的武俠片,戴希接著說:“就拿最喜歡表現復仇題材的武俠片來說,我們經常可以看見這樣的橋段:背負血海深仇的主人公曆經千難萬險,終於練得了和仇人決一雌雄的功力,於是他向仇人,有時候是仇人的後代下戰書:'來吧,讓我們到你殺害我父親、或者師傅、或者滅我全家的地方,我要用我父親、師傅留給我的這把劍,或者這套秘籍中的拳術等等,打敗你,殺死你,用你的鮮血來祭奠他們的亡魂'……”

孟飛揚又插嘴:“戴希,我還真不知道你這麼喜歡看武俠。” 戴希往他嘴裡塞了個墨魚丸:“這類情節固然狗血,但卻很符合復仇者的心理。也就是要在復仇的時候,再現被傷害的過程,甚而追求當初如何被害,此刻就如何報仇,用相類似的形式來取得以牙還牙的效果。這就是所謂的形式感!” 童曉大聲鼓起掌來:“心理學家就是有道理嘛。如果僅僅是商業上的仇怨,攸川康介完全可以採用別的方式來報復,但是他用了那麼恐怖的方法:企圖使張乃馳和自己一樣染上艾滋病,根據心理學家的分析來看,這項復仇所指向的仇恨不是商業糾紛,而是與艾滋病有關!” 孟飛揚對他嗤之以鼻:“剛才還說要遠離心理學家,現在卻把人家的話當金科玉律,專業刑偵人員的覺悟到哪裡去了?”

“要不是覺悟高,我才不會管這些,攸川康介和張乃馳的恩怨,關我屁事!”童曉發出一聲冷笑。 “說得也是。”孟飛揚好奇地問,“你到底為什麼對這事那麼感興趣?我記得你上次好像提過,和'逸園'這棟房子的歷史有關?” “'逸園'的歷史?”這下連戴希也興致勃勃了。 童曉的神色卻頭一次變得凝重起來,他沉吟著說:“確實和'逸園'有關,或者說我和我的父親,都與'逸園'結下了不解之緣。呵呵,這事兒說起來挺複雜,你們就當故事聽吧。” “'逸園'這棟老洋房頗有來歷,她建成於1919年,最初建造她的是一名荷蘭籍猶太人,名叫惠斯勒。此君是當時千千萬萬來大上海淘金的外籍冒險家之一,剛到上海時就是個一文不名的洋癟三,靠著狡詐的手段、赤裸裸的貪婪和無所不為的勇氣,從鴉片販運中逐漸發家,後來又從事賭馬和色情等各種黑道行當,終於在二十世紀初期成為了上海灘上炙手可熱的大富豪。有錢之後,他買下法租界裡的一塊地皮,委任當時上海最著名的建築行——寶源建築師事務所為自己蓋別墅,這就是'逸園'的由來。寶源的老闆兼首席建築設計師、留德博士、當時上海灘數一數二的建築大師——袁江寧先生親自設計了'逸園'。

“因為惠斯勒喜歡鋪張富麗的效果,袁博士就採用了巴洛克式的建築風格,在外牆立面和屋簷上做了許多裝飾,建築外部線條圓潤,到處是精巧的雕刻,並且全部使用最好的乳白色大理石,令整個建築產生一種光潔剔透的感覺,還賦予了'逸園'與眾不同的女性氣質。尤其在日出和日落的時候,火紅的陽光照亮'逸園'圓形的頂部和屋脊,把上面的每幅雕塑都映得絢麗如畫,再配上潔白如玉的下半部,形成一種夢境般的柔美,被當時的文人詩意地形容為'上海脫下霞彩的外衣,輕柔地披在她的肩頭',由此,'逸園'便成了滬上一景。 “這座房子從1912年開始建造,一共花了七年時間才建成。1920年,惠斯勒帶著全家搬進來,可住了才不到一年,他本人就由於黑道火拼在南京路上被當眾刺死,他的產業帝國一夕之間就崩潰了。惠斯勒的遺孀認為是'逸園'帶來的噩運,決意出賣'逸園'。袁江寧先生聽說後,便以很合算的價格將房子買了下來。袁博士經營建築事務所多年,本身也很富有,況且'逸園'就像他自己的孩子一般,他對她有種特殊的感情,斷斷捨不得她落入他人之手。

“袁博士一家在'逸園'一直居住到解放前夕。1949年即將到來,資本家們開始外撤,袁江寧也準備舉家赴美定居,走時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逸園'。這時候,袁博士的小兒子袁伯翰主動提出要留下來。袁伯翰從小接受西方教育,是上海'聖約翰大學'的高才生,後來又在美國哈佛大學獲得建築博士學位,他的思想比較進步,非常看好新中國的前途,最後,袁江寧同意了兒子的決定。 “就這樣從1949年起,袁伯翰成了'逸園'的主人。他的才華果然得到人民政府的重視,先後參與了新上海很多重大項目的建設設計工作。直到文化大'革命'降臨,袁伯翰和他的家庭均陷入了災難。袁伯翰本人被掃地出門,趕離了'逸園',下放到農村。他的妻子不堪忍受造反派的凌辱,在'逸園'的門廳裡上吊自殺了。袁伯翰唯一的兒子被打成雙腿殘疾,左眼失明,受盡折磨後很快在監獄裡鬱鬱而亡。至此,'逸園'再度見證了一輪家破人亡的慘劇。 “等到十年浩劫終於結束的時候,袁伯翰已近花甲之年。當這位舉目無親的孤老頭孑然一身回到上海,卻發現'逸園'變成了一家印刷廠的廠房。整座房子都已破敗不堪,還有工人在裡面住宿,處處骯髒污穢;原本綠草如茵、花木繁盛的院子裡到處堆放著印刷機械和紙張,花草衰敝如同大型的垃圾場,曾經的雍容華貴再難尋覓。 “袁伯翰無處棲身,他四處申告求助,經過多方協調,印刷廠總算同意騰出了主樓後的穿廊給他居住,袁伯翰才又回到'逸園'。過了一段時間,他的身邊出現了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子,稱呼他爺爺。袁伯翰向大家解釋說這女孩叫袁佳,是他的親孫女。據說就在'文革'前夕,袁伯翰的兒子曾和一名鄰居女孩相愛,本來兩人準備要結婚,不料'文革'狂潮席捲而來,兒子被打成殘廢後死在監獄裡,當時那女孩已懷有身孕,只好在娘家偷偷生下孩子,自己卻也難產死了。 “這個可憐的遺腹子就是袁佳,她從小由外婆撫養長大,是外婆在臨死前找到了剛剛回滬的袁伯翰,又把袁佳託付給了他。 “從此,袁伯翰就和袁佳在'逸園'的一隅相依為命,終日與印刷機的轟鳴和油墨粉塵做伴。'文革'的餘孽還未清除乾淨,新生的曙光已在這個國家上空漸漸升起。當七十年代逐漸走向尾聲,袁佳即將升入高中時,中國開始改革開放了。袁伯翰的海外關係使他一下從臭蟲變成了香餑餑,各種平反政策紛至沓來,袁伯翰對別的都不感興趣,他唯一執著的,就是要回'逸園'! “這個時期袁伯翰和袁佳的狀況有了很大的改善。和海外的聯繫恢復之後,袁伯翰在美國的親屬們通過各種途徑帶回來許多錢物,資助他們的生活。來自美國的現代家電,抄家歸還的收藏品,各種各樣的進口食品,一件件佔滿了祖孫倆棲身的穿廊小屋,擁擠而溫馨。每周至少三天,袁伯翰出門去向各級政府機構申訴,要求印刷廠搬離'逸園',要求政府把'逸園'還給他。 “事情哪有那麼簡單! “沒完沒了的推諉和拖拉,使袁伯翰的訴求曠日持久而沒有進展,當然政府部門還是做了些姿態,勒令印刷廠在別處找了宿舍,這樣就又騰出了兩個小房間。於是,袁佳有了自己的房間;袁伯翰在穿廊裡掛上字畫、擺上古董,按照過去自己書房的模樣佈置起來;荒蕪已久的花園裡也見縫插針地種上了月季、杜鵑和海棠花,與堆積如山的紙張書籍相映成趣……尤其是大草坪中央的那棵丁香樹,當年是袁伯翰的母親親手栽下的,歷經多年波折已然奄奄一息,也被袁伯翰和袁佳費盡心思地救活了。早春時節,滿樹的丁香花再度盛放,如同紫色的雲錦絕然出塵,淡雅的幽香凌空飄逸,恍若來自另一個世界。幾許春風滌蕩,花雨繽紛、花香飛散,凋零在遍地的書頁之上,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塗寫下生命的粲然與易逝。這番亦悲亦喜的景緻竟然令印刷廠那些從來不懂風花雪月的普通工人都欷歔不已。 “就這樣,儘管依舊滿目瘡痍,'逸園'還是一點點展現出那個年代絕無僅有的高貴氣質,只是主體建築上潔白的大理石均蒙上黃疸,她那通體晶瑩宛如處子的至美,再也無法重現了。 “除了袁伯翰老人四處奔走申訴之外,袁家在海外的親屬也多次趕赴中國,去各個政府部門反映情況,要求歸還'逸園'。終於,當1981年盛夏到來的時候,在上海市政府領導的直接干預下,正式將'逸園'全部歸還給了袁伯翰。印刷廠停止生產,工人們全部撤離,設備和各種物品一下子來不及搬走,還暫時堆放在'逸園'裡。夏夜微涼,袁佳扶持爺爺在靜寂無聲的花園裡踟躕而行,清冷的月色照出一老一少的孤零身形。曾經的烈火烹油、曾經的優雅富貴、曾經的慘烈瘋狂、曾經的嘈雜粗鄙,都好似化作了牆角下的憧憧鬼影,戀戀不捨地在他們的身邊徘徊。 “'有一天我們都將離去,'老人的身軀輕輕搖晃著,對孫女說,'佳佳,什麼都不會剩下。但是逸園會留下來,人生是一場夢,而逸園就是承載夢的提籃。我的好孫女兒,你要守住逸園,守住她,就是守住過往、守住人心中哪怕最卑微的信念——這,也是我對你最大的期望。' “'逸園'的問題既然解決了,袁家親屬們便幾次三番規勸袁伯翰赴美定居,老人固執地拒絕了。當初他就是為了'逸園'留下的,現在同樣為了'逸園',他更不能離開,他說自己最大的心願就是在'逸園'裡死去——沒想到一語成讖! “也就是在這一年的盛夏,袁佳參加了高考,成績優異的她不出意外地考入了復旦大學。大家都為這祖孫倆高興。9月初,袁伯翰親自陪伴孫女,拎著行李去位於上海東部的學校報了到。從此,就剩下袁伯翰獨自一人居住在'逸園'中。袁伯翰年事已高,袁佳擔心自己走後他無人照料,去學校之前還特意請了位保姆來料理家務,就住在袁佳的房間裡。袁佳每個週日都會回家來看望爺爺,但並不過夜,吃完晚飯就坐電車趕回學校去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