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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章動態隱患

突破火線 沧溟水 10297 2018-03-22
賀子勝最近很惱火。 他例行開展消防安全檢查,發現不少社會單位原本已整改的火災隱患出現了反彈。遠的不講,單說錢二岔的紅光商場,自從增設疏散樓梯和安全出口後,硬件確實達到規範標準要求,但日常管理沒能跟上。在監督檢查中,展路數次發現有一部疏散樓梯被雜物堵塞,電氣線路亂拉亂接現象嚴重,要求商場立即整改。於是,負責日常管理的蘭姐揮手招來員工,說:“趕緊清理。”可是,過一段時間再去檢查,同樣的問題再次出現。 對於這一現象,何源見怪不怪,在大隊辦公例會上發言道:“火災隱患本來就是動態的東西,今天消除掉,明天又可能冒出來,此起彼伏。” 孫明杰說:“主要還是源自人的因素,群眾的防火意識沒有跟上,單位的消防管理措施沒有改進,必然會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既然《機關、團體、企業、事業單位消防安全管理規定》在今年5月1日已經頒布實施,咱們應當努力推進安全自查、隱患自改、責任自負的社會單位消防安全管理機制。”

大隊幾名防火幹部討論紛紛,最後的決議是分八大類場所建立單位消防安全自主管理的試點,然後在全區範圍內加以推行。何源、鄭少青、展路和高歆每人負責兩類場所的試點工作。 其中,鄭少青的任務最重要,他的任務是在公共聚集場所和易燃易爆場所建試點。私底下,賀子勝問鄭少青打算在哪裡建立試點,鄭少青眨眨眼,說:“呂樂的KTV唄,那小子可是既聽話又積極,說咋裝修就咋樣裝修,半點兒也不打馬虎眼,他聽說要對員工進行消防培訓,二話不說,全部集中起來學習器材使用和疏散逃生方法,然後逐個過關。” 賀子勝哈哈大笑:“咱這是假私濟公。要是每家單位都這樣做,咱們的防火工作就好辦得多了!” 忙忙碌碌中,首一中隊的改造工程終於順利竣工,此時恰逢2002年度“119”全國消防宣傳教育日,賀子勝請示蔣雲和余滿江,決定“二合一”,11月9日消防宣傳日當天,在首一中隊同時舉行竣工慶典和大型消防宣傳活動。

那一天,首一中隊異常熱鬧,副總隊長譚希親自前來參加儀式,握住賀子勝和孫明杰的手,將他倆狠狠誇獎一番,講了不少鼓勵的話,徹底消除了孫明杰在改造中隊前有過的“多幹多錯”的擔心。 慶典祝辭後,大型宣傳活動啟動。賀子勝與衛安、楊勇提前策劃,將宣傳活動分作四大板塊,分別是消防器材裝備展示、特勤器材演練、借助救生氣墊跳樓逃生體驗和模擬逃生帳篷體驗。大隊組織部分社會單位員工和中小學校師生參加活動,另有大量群眾慕名而來,頓時間,首一中隊營區內人山入海。 最吸引群眾的是模擬逃生帳篷體驗。 模擬逃生帳篷價格昂貴,是賀子勝力排眾議最新訂購的。充氣後佔地有50平方米,設置進出兩個口,內設聲光裝備,可以製造一些對人體無害的“濃煙”,讓進入帳篷的人有如親臨火災現場,在濃煙密布且沒有照明的情況下,體驗“逃”出火災現場的辦法。

絕大多數群眾從來沒見過逃生帳篷,交頭接耳指指點點,充滿好奇。活動剛開始,沒等楊勇詳細解說逃生方法,就有一位十三四歲的中學生躍躍欲試,要求頭一個進去體驗。 楊勇問他:“你懂得火場逃生的方法嗎?有沒有把握成功逃出來喲?” 中學生一拍胸脯,說道:“嗨,就這樣巴掌大一塊兒地方,我還能逃不出來?太小瞧我的智商了吧,我可是全科優秀的學生。”說完,也不顧阻攔,直接衝入帳篷。 5分鐘後,中學生沒有從帳篷“逃”出。 10分鐘了,中學生還沒有“逃”出來。 老師著急了,“怎麼回事,按常理不用1分鐘就應該出來吧,會不會有危險?” 楊勇說:“他肯定被困在裡面了,放心,不會有危險,我們派人將他帶出來。”

一名戰士遵令進入帳篷,不一會兒功夫,將滿頭大汗的中學生帶出“火場”。圍觀的群眾追問原委,中學生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別看這麼小一塊地方,裡面黑漆漆,四下全是煙霧,像迷宮,我兜來轉去也找不到出口,可急死人!” 人們來了興致,七嘴八舌地要求楊勇教授火場逃生的方法。 楊勇安排一名戰士做示範,講解道:“發生火災後,會產生大量的濃煙。濃煙中包含一氧化碳、二氧化碳、硫化氫、氧化亞氮等有毒氣體,是火災中致人傷亡的最主要因素。比如一氧化碳,吸入1分鐘~2分鐘,就有可能致人窒息。所以,一旦發生火災事故,應當用濕毛巾、濕手帕摀鼻護嘴,防止吸入毒氣,並且盡量放低身子或者選擇匍匐前進,因為煙霧和熱氣是向上升騰的。在一些公共娛樂場所,設置有燈光型疏散指示標誌,大家可以按照標誌指示的方向逃生,千萬不能四下亂跑。咱們的逃生帳篷裡設置有安全疏散指示標誌,大家可以體驗一下。”

當下,人們爭先恐後地搶走中隊提供的濕毛巾,一個接一個衝進逃生帳篷。學習了基本逃生常識,這一回,大家的“逃生”普遍順溜多了。 還有一些人圍住楊勇發問。 有的問:“我家住在樓房,發生火災後應該怎樣逃生?” 楊勇回答道:“如果你身處高樓,應當沿樓梯向下跑。記住,千萬不要坐普通電梯,因為發生火災後容易斷電造成電梯卡殼,人會被困其中;另外,電梯口直通各個樓層,火場上的煙氣湧入電梯井極易形成煙囪效應,人在電梯裡隨時會被濃煙毒氣熏嗆而窒息。” “要是大火已經燒到我的身邊,該怎樣逃生?” 楊勇說:“如果情況緊急,得不到及時救援,千萬不能盲目跳樓,可以將房間內的床單、窗簾等撕成能負重的布條,連接成繩索,系在窗戶或陽台的構件上向樓下滑,這叫滑繩自救。也可以順著排水管下滑自救。”

“要是身邊沒有可供接繩的工具,也沒法順水管下滑,那還能怎麼辦?” 楊勇想了想,鄭重地說道:“如果沒有條件採取上述的方法,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三層以下的低層樓可以採取跳樓逃生的方法。記住,首先要向地面拋一些厚棉被、沙發墊之類的東西,增加緩衝,然後手扶窗台往下滑,並保證雙腳先落地,可千萬不能頭先著地做跳水運動喲!” 一席話說得群眾哈哈大笑。 賀子勝陪同譚希走到模擬“逃生”體驗區,見氣氛異常活躍,譚希很高興,參與回答群眾的各式各樣提問。 有人對譚希說:“您是位領導吧,您能不能跟我們說一說,被困在火場時,最緊要的是注意什麼?” 譚希說:“是務必沉著冷靜,明辨逃生方法和方向,採取有效方法果斷逃生。”

人群一片唏噓,“您說的等於白說。” 譚希哈哈笑道:“確實,火場形勢千變萬化,所以大家學習逃生知識,除了要掌握楊排長講授的基本原理,更要活學活用,機智靈活!”末了,他加上一句,“還有一個準則,請大家務必牢記,逃生第一,在逃生中一定要做到:要拋棄,要放棄!切勿因貪戀財物貽誤時機,要拋棄不必要的財物,要放棄對物質的貪戀。生命誠可貴啊!” 在譚希被群眾“圍觀”的同時,賀子勝四下張望,對高歆說:“怎麼沒有看見紅光商場的員工?” 高歆說:“我昨天打過電話給蘭姐,要求她帶領員工參加活動,她一個勁地說忙,這兩天正是旺季。她還說,過幾天會親自組織員工學習消防知識。” 賀子勝沒好氣地說:“真是沒辦法!大隊組織過好幾期社會單位消防管理人員培訓,她不是搪塞就是藉口說工作忙,她自己不懂不學,怎樣組織員工學習?”

直至天色全黑,送走最後一名參觀群眾,當天的消防宣傳活動才宣佈告罄。 這天輪到賀子勝值班,在中隊食堂吃過晚餐,送走譚希,攆走同樣累得夠嗆的孫明杰,他痛快淋漓地衝了個熱水澡,朝大隊值班室的床上一靠,頃刻間鼾聲如雷。 午夜時分,值班室戰士搖船一般推醒他,“大隊長,大隊長,紅光商場發生火災啦!” 賀子勝心想,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他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呢,使勁捏了一下胳膊,痛!一骨碌坐起,跳上大隊行政車往現場趕。 下車沒等站穩,錢二岔一把鼻涕一把淚撲將過來,“小賀啊,我的商場呀,我的貨物呀,我的錢呀,全沒啦!” 賀子勝舉目一瞧,“紅光購物中心”的招牌已經被燒塌,商場二樓的一排窗戶火光耀目,濃煙四散。他心中哀嘆一聲,知悉慘重損失已成定局,連連推錢二岔,“別哭了!趕緊查查有沒有人員被困。”

錢二岔邊揩眼淚邊說:“沒有,沒有,我方才還跟蘭姐說,幸好咱們沒有安排員工住宿在商場內。”見賀子勝一臉不相信的模樣,急道,“你不信?問問蘭姐就行了。哎,蘭姐——蘭姐在哪裡?” 錢二岔四下高喊,一會兒,有位穿員工製服的小姑娘跑過來,怯怯地說:“錢總,您找蘭姐?我聽見她說有賬本和現金留在商場的保險櫃裡,她,她好像跑進商場了!” 錢二岔一拍大腿,“糟糕!” 賀子勝拿起對講機,急呼:“衛安,衛安,有名年約50歲的婦女貿然衝入火場,極有可能被困,趕緊派人搜救!” 衛安聲音急促地回答:“報告大隊長,報告大隊長,因為商場內存放大量可燃物,根據現場燃燒情況和溫度預測,將在兩三分鐘內發生轟燃。請指示,請指示!”

賀子勝揩一把汗,“請竭盡全力搜救。為保障作戰官兵生命安全,不管能否搜救到被困者,3分鐘內全體官兵必須撤出現場!” 轟燃倒計時0分20秒,衛安背負蘭姐衝出火場。 倒計時0分10秒,全體參戰官兵安全撤離。 其後,轟燃發生,商場內所有可燃物品全部捲入燃燒,霎時亮光灼人眼球,熱浪讓數以千計的圍觀群眾掩面退避。 轟燃結束後,首一中隊官兵繼續進入火場作戰,3個小時後撲滅火災。 不幸的是,被送入醫院搶救的蘭姐,最終醫治無效不幸遇難。 據衛安說,他是在堆滿雜物的疏散樓梯上發現蘭姐的。當時她側倒在地,昏迷不醒。按照倒地的方向和姿勢分析,她應當是在衝入火場後,行至一層至二層的樓梯處,因為吸入過多煙氣而昏迷,直至窒息死亡。她犯下兩樁錯誤:第一,不該貿然衝入正在猛烈燃燒的火災現場;第二,在火場內沒有採取任何防護措施抵禦煙氣的入侵。因此,她根本沒能來得及趕到二層辦公室打開保險櫃取出賬本和錢。 火災原因很快查明,是由於商場管理不善,老鼠咬斷電氣線路引發短路造成的。 這場火災對於錢二岔以及紅光商場股東們的打擊,簡直是毀滅性的。蘭姐遇難,其家人的悲痛欲絕自不必言。偌大的商場一夜間化為灰燼,並且事先沒有向保險公司投保,無法取得任何賠償,那些下崗職工股東們愁雲慘淡,欲哭無淚。 錢二岔的日子過不下去了,作為總經理,在具體管理人員蘭姐遇難後,他得為商場發生的火災事故負責,股東朝他索要賠償,供貨商天天致電催款,有的直接堵在他的家門口;同時,經過詢問和調查取證後,他也許會被以消防責任事故罪起訴,面臨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錢二岔受不了了,有一天干脆爬上紅光商場原址,嚷著跳樓自殺。他鬧自殺時,恰巧賀子勝和高歆赴區政府辦事,途中乘車路過,兩人趕緊下車,賀子勝不忘招呼駕駛員拿上安全繩和頭盔。 錢二岔坐在紅光商場所在建築第四層的窗台上,雙腿懸空無節律地搖晃,手中揮舞一把亮光閃閃的大菜刀,一張嘴念念有詞。 賀子胜對高歆說:“馬上打電話調來登高車和救生氣墊。”隨手由身旁報攤抽出一張報紙捲成話筒,喊話,“錢二岔,你在幹嘛!” 錢二岔看清樓下的賀子勝,手腳亂晃地鬧騰起來,“我不活了,我要跳樓!一把火把我十年心血燒得精光光,我沒錢賠,我不想坐牢,我要死,我要死,你別管我!” 賀子勝轉頭低聲對高歆說:“這小子,見到我反倒來了勁。” 高歆不以為然地說:“別看他鬧得兇,他不會真的尋死。” 賀子勝搖頭,“這可說不准,我了解錢二岔,他怕死怕痛,但又有一股子傻勁,頭腦一暈,指不定就會跳下來!” 高歆略有緊張,“那怎麼辦?我剛打電話給指揮中心,首一中隊全員正在別處處警,最快20分鐘後才能分出人手趕過來。” 賀子勝“呵呵”笑道:“別著急,你面前不是還有一名消防員?我倆來分工,你與錢二岔對話,分散他的注意力,我和駕駛員上到第五層,利用吊繩滑下來,把他撲倒進屋。” 高歆擔心地說:“你成不成呀,小心一點,注意安全。” 賀子勝篤定地點點頭,戴上頭盔,很快隱沒在人群中。 高歆定定神,按照分工,她臨時充當談判專家。這是她從來沒有乾過的角色,努力回想觀看過的刑偵片,希冀尋覓到一絲靈感,可惜越急越摸不著頭緒,硬著頭皮,小心翼翼地喊:“錢總,你好,你還認得我嗎?” 錢二岔手中揮舞的菜刀頓了一下,油腔滑調地說:“當然認得你,美女警官。” 旁觀的人群哄地發出一陣笑聲。 高歆臉紅了,硬著頭皮繼續說:“謝謝你上次送給我的玫瑰,很漂亮。” 錢二岔癟嘴,要哭不哭的模樣,“我再也沒錢給你送花兒了!” “哪能呀,”高歆盡量讓自己顯得笑意盈盈,“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一兩年後,你又是一條好漢!” “別哄我!”大概是那個“燒”字刺痛了錢二岔,他的情緒激動起來,“人人找我討債,我還得坐牢,我翻不了身了,這回鐵定死翹翹!” 見此情形,高歆急得心裡直抖索,抬目中看見賀子勝的身影立在第五層窗台處,心下略為安定。她將目光停駐在錢二岔揮舞的菜刀上,她分析著,假如賀子勝從五樓飛降救人,這把菜刀將是他最大的威脅。她務必幫助他解決這個問題。 想到這裡,她喊道:“錢總,你手上拿把菜刀做什麼!” 錢二岔愣了愣,大概驚詫於高歆提出這麼“笨”的問題,不由得也傻裡傻氣地答道:“我先抹脖子再跳樓。” 高歆故意“哈”地笑了一下。 “你笑啥!”錢二岔嚷嚷,“你再敢笑,我馬上跳樓給你看!” 高歆說:“我笑,是認為你今天的形像很像英勇赴義的勇士。不過,這把菜刀有損於你的形象。你看過吧,關公在戰場上拿的是青龍偃月刀,趙子龍握的是銀槍。哪裡有拿菜刀的?”邊說邊搖頭。 錢二岔被激惱了,將菜刀往身後一扔,拍拍手說:“這下,我可以圖一個乾淨清爽!” 這在他說話的當口,高歆用力昂首,朝站在五樓窗台處的賀子勝傳遞出行動信號。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賀子勝由五樓如神兵突降,合身將錢二岔撲倒入室。緊接著,傳來“轟——啪——”的倒地聲。 一分鐘後,高歆衝入四樓室內,看到那把菜刀平臥於地,賀子勝安然無恙,正在解身上的安全繩,錢二岔蹲坐著,驚魂未定地直喘粗氣,嘴裡直嚷:“小賀,你嚇壞我了,我不死了,不死了行不行?好死真不如賴活著,這個鬧死不好玩。” 她不著痕跡地輕舒一口氣。 解決這件事後,賀子勝和高歆到區政府的辦事項目添了一項新內容。他特地來到鄭和的辦公室,為紅光商場爭取到一筆災後安置資金,緩解了錢二岔和股東的燃眉之急。後來,又勸說馮媛媛為紅光商場注資。兩個月後,紅光商場終於重新開業。錢二岔因認罪態度良好,後來僅被輕判拘役6個月。 6個月後,他回到紅光商場重操舊業,第一件事就是請來“賀哥”,為全體員工講消防安全課。 接下來,因為轄區發生亡人火災,也就是蘭姐的死亡事故,賀子勝不可避免地被支隊通報批評。按慣例,挨上餘滿江的一頓惡訓。 挨完訓,賀子勝踱進任老的辦公室。 辦公室內一字排開四五個大紙箱子,任老正哼著京劇,搖頭晃腦地從抽屜、櫃子內取出書、筆、資料,依次往紙箱子塞。 賀子勝驚異地發問:“任老,你在做什麼?” 任老樂呵呵地說:“收拾東西,準備走人呀。” 賀子勝瞪大眼,“走……哪裡去?” 任老拿著京劇調子說:“老漢我今年五十九,明年整整到六十,當然是退休走人嘍!”頓一頓,把一本《消防法》端端正正放入紙箱正中,“我已經遞上退休申請,很快就能批下來!” 賀子勝呆呆地坐下,喃喃念道:“退休,退休……你捨得走?” “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任老說,“我老了,現在是你們70後、80後的時代。” 賀子勝苦笑道:“我們的時代?我乾了這幾年防火監督,苦和累沒少挨,卻感覺火災隱患存量不減,新量又增,真好像那滾滾長江水,一浪又一浪襲擊過來,讓人防不勝防。” 任老看賀子勝一眼,笑道:“怎麼,發牢騷?聽說你又挨上一記通報?別急,別急,循序漸進地來,你在首一大隊搞的那些隱患整治和派出所管理創新方法不錯嘛,遲早會在全省乃至全國推廣開來的。” 賀子勝說:“可惜,關於'單位自我管理,群眾自防自救'方面,我們的工作進展不如預期,群眾和單位的消防意識還有待提升。” 任老說:“咱們的國家有多大?老百姓關注的事情有多少?你不能要求大家整天就關注著咱們消防安全的事情。不過,我相信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進步,群眾的視野會越來越廣闊,我們進行宣傳教育的平台和領域也會隨之進一步拓展。這個過程也許需要幾年、十幾年,不過全民關注、參與消防的時代,一定會隨著時代的車輪前進,並且一定會離我們越來越近。”轉而,拍拍賀子勝的肩膀,滿懷信心地說,“我是不行了,你肯定能夠趕上好時候,現在你先給我打起精神來!” 賀子勝點點頭,又問:“那麼,尋找丫丫的事情?” 任老怔了一下,看著賀子勝的雙眼,緩緩說道:“每個人一生中都在尋找一樣寶貴的東西,但真正能夠尋獲的人極少。也許,我們更應該享受尋找的過程,而不是糾結於尋找的結果。或許,有一天,你會驚喜地發現,你尋找的東西早已經來到你的身邊。” 2003年元月,支隊給大隊下達一個赴天津警官培訓基地參加火災原因調查專業培訓的名額。賀子勝打算把這個名額給高歆,他一直希望大隊的4名監督幹部學有專長,何源自不用說,鄭少青的專業定在建審驗收,展路的專業定在監督檢查,唯有高歆一肩挑著內勤、財務和監督三付擔子,因此對消防專項業務不太精通。賀子勝曾經這樣對心存顧慮的高歆做工作,“作為監督幹部,沒有一項過硬的專業技能,說不過去。你是化學專業出身,幹火調正好發揮專業所長。相信你不願意浪費這個機會吧?” 孫明杰同意賀子勝的意見,不過,他“提點”賀子勝道:“如果還能爭取到名額,不如為展路也爭取一下,讓他與高歆兩人一塊兒去。” 賀子勝一怔,隨即醒悟。他不算眼瞎目盲,展路對高歆明里暗中的意思,他倒能看出幾分。他樂意促成這件事,別的不講,至少能把呂樂趕走。呂樂固然挺“支持”大隊的防火工作,但也許受到高歆那番排比句的影響,時間一長,賀子勝也覺得一個大男人沒臉沒皮地膩歪住一位女性不放,忒煩人兼丟人。 這樣一想,他親自打電話給餘滿江,生生地將餘滿江自留的名額搶過來,送給展路。 展路與高歆高高興興地結伴去培訓,一個月後,同樣興高采烈地歸來。裝了半皮箱的禮物分發給大隊、中隊幹部,比如十八街麻花、崩豆張小食品、楊柳青木版年畫等,品種繁多。高歆送給賀子勝的禮物是泥人張彩塑,不足2寸高的綠衣小孩兒,調皮地眨眼,手拿一串紅彤彤的糖葫蘆。賀子勝一看就愛不釋手,孫明杰想搶,奈何賀子勝氣力大,沒能搶到手。 沒過多久,賀子勝發現自己的苦心付諸滔滔江水,他留意到,展路與高歆的相處一如從前,看不到一絲半縷新進展。 這一年的全區社會消防工作會議上,鄭和接納賀子勝的意見,與各個職能部門簽下消防工作責任書。這算是在賀子勝極力爭取下,社會化消防工作取得的一大進展。 社會消防工作會議召開後沒有多久,“非典”來襲,風暴蔓延大半個中國,九省通衢的江臨市自然未能倖免。一時間滿大街人人戴口罩,消毒水的氣味四處瀰漫。蔣一娜甚至被抽調到收診非典患者的急診醫院,把孫明杰擔心得每天唉聲嘆氣。 急上添亂,恰在此時,防非典消毒液接連發生事故。先是一位市民隨身攜帶的裝有過氧乙酸消毒液的礦泉水瓶在公交車上爆裂,造成多名乘客灼傷。接著,首一區疾病控制中心倉庫存放的過氧乙酸消毒液容器洩露並釀成火災,衛安帶隊奮戰6個小時才撲滅大火。 賀子勝當機立斷,馬上開展對過氧乙酸等防非典消毒液的生產、運輸、儲存、銷售、使用單位和場所的專項檢查,對收治非典病人的醫院制定消防監督和滅火救援工作實施方案。然後請示鄭和,為首一中隊配置1台消防專用洗消車,以及一批洗消專用裝備,由此成立洗消應急班,在大隊、中隊官兵實施消防監督檢查、滅火救援任務後,進行現場洗消。這個方法“饞”得市內其他大隊長直掉口水,連蔣雲也不得不說:“就屬賀子勝的鬼點子多。” 忙到6月底,非典基本被控制,染病人數日減,市民逐漸從恐慌中解脫出來。到7月5日,電視新聞播報台灣地區最後一個宣布解除非典警報。 賀子勝長舒一口氣,非典總算過去了。他已經很久沒有回家,拿起電話準備打給馮媛媛,沒等撥出去,餘滿江的電話插隊進來。 餘滿江的聲音一反尋常,十分低沉,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你馬上來市第一醫院住院部。” 賀子勝的警覺性立時被調動起來,他感覺到事情的不同尋常,第一反應就是——會不會是在市第一醫院工作的蔣一娜出了事?近期,報紙、電視常有對殉職的白衣天使的報導。這樣一想,不由自主瞄了一眼坐在旁邊喝茶、看電視的孫明杰。 孫明杰抬頭問:“什麼事?” 賀子勝掩飾般地將手機裝進兜里,若無其事地說:“沒事,我出去一下。” 賀子勝一路胡思亂想,趕到市第一醫院住院部,第一眼就看見活生生的蔣一娜。 賀子勝撫胸,平息激動的心情,說:“你還好吧?” 蔣一娜瞅他,說:“我好得很。不過,孫明杰跟你做搭檔,估計這一陣已經被累得半死吧。” 賀子勝又問:“余副支隊長打電話叫我來這裡,你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嗎?” 蔣一娜神色一黯,“趙芳嫂子病了,特地叫你過來。” 賀子勝只覺不妙,“什麼病?” “胃癌,第四期。” 賀子勝腦裡一片轟然,他不懂醫學術語,將殘存的一縷希望寄託在蔣一娜身上,問道:“什麼叫第四期?” “癌細胞已經擴散到淋巴、腹腔。”蔣一娜低聲說。 賀子勝搖搖頭,不知所措地圍著蔣一娜繞了幾個圈,停下來,“怎樣會這樣?以前沒聽說過她有病。” “已經確診了。”蔣一娜嘆口氣,“你們幹消防的啊,一肚子的責任、事業,惟獨對老婆不上心。趙芳嫂子鬧胃疼也不止一年半載,直到痛得撐不住了,才來醫院檢查。太晚了,太晚了。余副支隊長現在懊悔得不成樣兒,你去勸勸他。還有,趙芳嫂子說有話單獨跟你講。” 賀子勝和蔣一娜來到趙芳的病房前,餘滿江背靠雪白的牆壁,正在發呆。看見賀子勝,指指病房,說:“你進去吧,你嫂子說,有幾句話想特地囑咐你。” 賀子勝推門進去。 趙芳半靠在床上,她的精神尚好,只是臉色發黃,也比往常瘦了很多。她招呼賀子勝坐下,說:“賀子,嫂子沒有多少日子啦,只有一句話,一定要囑託給你。” 賀子勝忍住悲傷,想說幾句撫慰的話,趙芳阻止他,說:“不用你來寬我的心,老話說得好,各安天命。嫂子不怕死。別打斷我的話,我有時痛得厲害,護士剛給我打過杜冷丁,待會兒可能就會睡過去。你聽我說……” 賀子勝只好點點頭,聽她說話。 趙芳慢慢說道:“我這一去,惟一放心不下的是小颯子。賀子,你是看著那孩子長大的,他心氣高,性子倔,認准的事情絕不回頭。非得考武警學院,非要回來幹消防。我擔心啊!自從跟上老余,我沒睡過幾夜好覺,生怕他好生生的人出去,一隻小盒子回來。這胃上的毛病,就是這樣熬出來的。如今,小颯子也要走上消防這條道兒……賀子,我琢磨著,老余幹不了幾年就該退休了。你呢,奔頭正足,你幫著我,把小颯子看住盯牢成不成?等他畢業後分配回江臨市,只要你有辦法掌控局勢,或者能想到一丁點兒辦法,就別讓他上火場,幹什麼都行,比如政工、後勤、防火,千萬別讓他上一線火場,成不成?!” 一邊說,她將枯瘦如柴的手伸向賀子勝。 對上趙芳滿含期望的殷切目光,賀子勝別過腦袋,拭去眼角的一粒淚水,回過頭,緊緊握住她的手,立誓般地沉聲說道:“成!嫂子,您就把小颯子交給我賀子勝吧,我向您保證,有我賀子勝一天,一定確保小颯子平安!” 賀子勝走出病房,餘滿江仍然站在原地發呆。他走過去,與餘滿江並肩而立。 餘滿江從心底發出一聲長嘆,說道:“這一輩子,我一直認為自己忠於事業,也忠於婚姻,我對得起她,並沒有虧待她。現在回想起來,我虧欠她太多,而且沒有機會償還了。” 3個月後,趙芳去世。余立颯從警官學院特地請假歸來,但未能見上母親最後一面。按照她的遺願,餘滿江將骨灰帶回家鄉,與她已經故世的父母合葬。 這時,老工程師何源已屆轉業期限,遞交了轉業報告,展路的調令也下達到大隊。 展路申請調回家鄉衡陽工作,以便照顧年邁目盲的60歲母親,組織上批准了他的請求。 臨走前的那一晚,賀子勝單獨為展路餞行。兩人都喝了一點酒。賀子勝乘著酒意,戲問展路與高歆為什麼沒成。 展路酒醉三分醒,帶著幾分惆悵,“高歆,人如其名。就像天上的星星,你看著好像挺近,她待誰都那麼客氣而親切。其實,她離你很遠很遠,她有自己的理想,她只會為心目中真正的理想與愛情而燃燒。”他帶笑指指自己的鼻子,“而我,顯然不是她的方向,不是她要找的那個人。所以,我只能識趣地主動放棄。” 第二天清晨,展路靜悄悄地離開江臨市。 賀子勝沒有想到,這是他與展路的最後一面,最後一次談話。一個多月後,展路犧牲於震驚中外的衡陽“11·3”特大火災,一同殉職的共有20名消防官兵。這是新中國消防史上消防官兵傷亡最為慘重的一次戰役。從此以後,賀子勝每月從工資裡拿出一筆錢,寄給展路目盲的母親。 年底前,支隊領導幹部進行了一次調整。蔣雲上調總隊任防火部部長,餘滿江升任政委,胡磊升任副支隊長。自此,總隊開始實施領導幹部交流任職。 一天,副總隊長譚希特地打了一個電話給賀子勝,劈頭就說:“我給你一個機會,你願意離開江臨市到省內其他城市擔任副團職嗎?” 譚希拋出的誘餌非常饞人,此時賀子勝任正營職僅有兩年,雖然已經具備提拔為副團職的資格,但資歷明顯偏弱,排在他前面的老資格有一長串。他小心翼翼地問:“去哪個城市任職。” “夷山市,那裡缺一名防火處長。”譚希說。 夷山市位於全省最偏遠的西北部,全境山地,經濟落後,坐火車到省城江臨市足足要12個小時。省內不少干部聞“夷山”色變面癱,甚至曾經有乾部放言,說是寧可轉業也不願意去“那個山旮旯”。 賀子勝卻知道,這是他的一次機遇,能提前晉職不說,還能夠嘗試在全新的環境開展工作。惟一的困難,是他將會遠離妻子和女兒。他沉默著,足足考慮5分鐘,然後輕聲說:“我去。” “哈哈哈——”譚希在電話那頭放聲大笑,“我在黨委會上推薦你的時候,曾經打賭,說你小子一定會去。我賭贏嘍!你這傢伙,有膽量有拼勁有新招,推薦你,也算是我退休前所做的最後一樣貢獻嘍!” 做出決定後,賀子勝打電話給馮媛媛。 馮媛媛平靜地說:“既然已經決定,那就整理行李出發吧。我很忙,沒有時間送你。嘉兒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她的。”不慍不怒地輕輕掛斷電話。 賀子胜對著“嘟嘟”作響的電話機發了半天愣。此時,他忽然想到任老,想到餘滿江。他發現,雖然有家有妻有女,但是,他與他們一樣,在這喧囂而蒼茫的世界裡,也是孤單一人。 賀子勝於年底赴夷山市就任。他調離後,孫明杰如願以償,被任命為首一大隊大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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