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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十九章爭取經費

突破火線 沧溟水 11347 2018-03-22
幾經消防驗收、整改和復驗,匯華大酒店總算趕在2002年元旦正式營業。按照匯華公司的設想,原本計劃在2001年國慶節前開業,無奈此前幾度消防驗收不合格,延誤了整體進程。 為此,方平對賀子勝頗有幾分微詞,私下對參加驗收的孫明杰嘀咕道:“不就是自動噴淋系統的安裝有一點小問題嘛,不就是消防電梯緊急迫降時間超過60秒嘛,何必這樣認真,我從消防退伍出來,我能不懂?公共場所嘛,只要疏散通道寬度和數量足夠,只要酒店日常管理到位,能發生什麼大事?就我所知,99%的自動消防設施那就是聾子的耳朵——擺設,根本用不著。” “萬一發生火災,怎麼辦?”孫明杰反詰,“虧你還是消防出身,外面不懂業務的人瞎嚷嚷,你怎麼也能瞎起哄?你也知道,高層建築一旦發生火災,主要得依靠建築內部的固定消防設施供水滅火,如果建設不能達到標準,加上維護保養差,你讓咱們滅火的兄弟怎麼辦?說白了,那是在把他們往火坑里推!”

見孫明杰認真計較起來,方平打著哈哈笑道:“好了,好了,算我錯了成不成?忙過這陣,我請你倆吃飯謝罪。” “謝罪宴”在半個月後舉行,實際上辦成三家人的家宴。方平剛剛榮陞匯華集團公司江臨分公司副總經理,索性將老婆兒子全部接回江臨安置下來。賀子勝和孫明杰也很得意,大隊被評定為全省2001年度消防監督標兵單位,兩人分別被提拔為正營職大隊長和教導員,又恰巧馮媛媛和蔣一娜兩位大忙人當日有空,三家人一個不缺地全部到齊。 往酒桌上一坐,三個大男人儀表堂堂不說,三個小孩子粉嫩可愛不講,三位女人最是各領風華,各有千秋。方平的妻子謝蓉安排服務員上菜上酒水,既細緻周到,又顯得指揮若定。蔣一娜正襟危坐,儼然女皇,看見孫明杰一盞接一盞往肚裡灌酒,隨便一個眼神傳遞過去,孫明杰馬上陪笑向方平討饒,“我少喝一口行不行?”馮媛媛話不多,偶爾與方平交流一兩句經商心得,方平頓作刮目相看之狀,端酒連連相敬。

喝過幾巡,方平問馮媛媛:“弟妹最近打算投資哪些項目?” 馮媛媛微笑道:“我的新提議不久前已經獲得董事會通過。” 方平便說:“要是涉及商業機密,我就不問了。” “也不是多大的秘密,不過是成立網絡信息子公司,在江臨市開設百家連鎖網絡會所。目前前期籌備已經告罄,你們看著吧,不出3個月,我們公司的網絡會所就會如同移動、聯通公司的營業網點,遍及咱們的江臨城。”說話間,馮媛媛微顯得意。 方平放下筷子,“哎呀,你們怎麼會冒出這樣的創意!這項產業能賺到錢嗎?” 賀子勝頭一回聽到馮媛媛的這項創意,不由也覺得驚奇,探問道:“自從那年火災後,你媽的公司不是轉向針織服飾生產和酒店經營了,怎麼突然想起做這個?”

馮媛媛笑道:“我們就不能繼續擴展經營領域?21世紀是網絡信息時代,開辦網絡會所正是應潮流而動,所謂'世界潮流,順之則昌',穩賺不賠。” 方平拍掌而笑,舉杯道:“好一個'順之則昌'。弟妹是文化人,為你的這句話,為咱們三家人的團聚,我提議,乾杯!” 聚了,散了。回家途中,半醉半醒的賀子胜對馮媛媛說:“你的想法不錯,不過,還得注意消防安全問題哦。” 馮媛媛一邊開車一邊說:“別成天把消防掛在嘴邊。我們開辦網絡會所,每間面積不超過200平方米,容納絕不超過50人,不屬於公眾聚集場所,用不著去你那兒申報開業前消防安全檢查。你放寬心,沒有讓你為難的地方。” 賀嘉兒被孫明杰哄騙著抿下半口紅酒,臉蛋兒紅撲撲,睏睏地趴在賀子勝腿上,聽見媽媽說話,稚聲稚氣地鸚鵡學舌:“沒有讓你為難的地方。”

賀子勝與馮媛媛一怔,不由相視而笑。 2月,賀子勝從鄭和那裡爭取到一筆較大的款項,跟另兩位黨總支成員孫明杰和衛安商量,打算全部投入對首一中隊營區的整修中。 孫明杰對此不太贊同,他說:“你以為,你這樣一心爭取經費投入基礎設施建設一定會是好事?這樣大的一筆款項由咱們首一大隊支出、管理,支隊上下三四百號幹部,指不定會惹某些人眼紅。別有用心的人會說:哼,這賀子勝、孫明杰和衛安在打小算盤,借基建之機多吃多佔。什麼難聽的話都會冒出來,尤其是你賀子勝,作為支部書記,有什麼問題你會首當其衝。何必呢!搞建設本來就夠讓人累死累活,如果為公事還讓自己背上一身麻煩,太不划算。” 賀子勝笑道:“你呀,做政治思想工作的人,就是比我想得深、思得遠。”

孫明杰說:“這就是現實,部隊也不是淨土,有人的地方必定有小人。” 賀子勝低頭,緩緩說道:“咱們總不能因為畏懼小人而不敢干事吧。只要幹事,總會有人說三道四。想完全不出事,除非咱們不干事。其實,我最不贊成那種'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的想法。人活一輩子,有時就要敢於犯風險,敢於乾實事。衛中隊長,你有什麼意見?” “孫教導員的話雖然不中聽,但很實在,也現實。”衛安先看一眼孫明杰,再覷一下賀子勝,“不過,兩位領導都是首一中隊出身,知道營區的狀況。說真的,作為中隊長,看看咱們的營房設施,再瞧瞧咱們戰士滅火救援的拼命勁,我常常心酸,心酸得慚愧。”說到這裡,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別的不講,訓練塔破舊,洗浴器常壞,戰士大冬天撲火歸隊,全身濕透打寒栗,還得排隊洗澡……以前是沒有條件,咱們當兵的咬緊牙關克服克服就過去了,吃不得苦不叫做當兵。可是,如果有條件,能為戰士創造好一點的工作生活環境,咱們為什麼不干?”

“幹!就這麼定了!”賀子勝拍板定論,“作為消防員,戰鬥要突破火線,防火、搞建設也得有突破火線的精神!畏手畏腳,怎麼能夠突破?只要支隊黨委同意整修,我們就豁開膀子乾,有什麼問題,由我賀子勝兜著!” 既然賀子勝這樣表態,孫明杰搖搖頭,不再反對。 這筆款項屬於財政預算消防業務費外的增撥部分。賀子勝沒有告訴任何人,因為款項的得來殊為不易。 按照政府和財政部門慣例,每年2月編制部門經費預算,賀子勝一心要在業務費上爭取突破,與高歆合計了整整一個通宵,他絞盡腦汁列項目,她尋找項目的依據,逐項計算。天破曉時,整理出足有三寸厚的資料和明細單,然後一一仔細核對修訂,待到成稿,已經臨近中午,他不管三分二十七,連忙給鄭和撥電話。

鄭和在電話那頭說:“小賀呀,今天過小年,還在上班?” 賀子勝一摸腦袋,心裡叫糟糕,連忙向鄭和道歉。 鄭和十分和藹地說:“沒關係,我們也在上班。現在差不多午餐時間,你到我這邊一塊兒團年吧。” 賀子勝換上便服,依言來到區政府招待所,小格包間內稀稀落落僅坐五六人,一看便知是小範圍的聚會團年。除鄭和與金梅外,一概面龐陌生。鄭和的目光落在賀子勝手中的文件夾上,似笑非笑地調侃:“怎麼,你的工作抓得緊,吃飯的功夫也要善加利用?” 此時,服務員正在布菜倒酒,賀子勝打開文件夾,將清單上的數目指給鄭和。 鄭和看了兩眼,“正常的業務經費沒問題。不過嘛,你增列的項目我可不能表態。”說詰問,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指指身邊一位戴眼鏡、胖墩墩的中年人,“小賀,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昨天新到任的財政分局汪局長。你想要增撥經費,得找他,他說給多少就給多少,按他說的辦。”

賀子勝連忙起身主動去與汪局長握手,汪局長一臉彌勒佛般的笑容,客氣地伸出手相迎。 就在這時,鄭和接到一個電話,隨後歉意地對在座的人說:“剛才值班秘書傳話說,有位早已退休的老領導前來拜訪,我要去接待一下。你們繼續,不要等我了。” 賀子勝在此熱切地望向汪局長。 汪局長將文件夾接過來,扶扶眼鏡,笑道:“賀大隊長,你可真是獅子大開口,增列的經費數是正常業務費的10倍不止。” 賀子勝將增撥理由一一指給汪局長看,陪笑道:“咱們轄區每年的財政收入、GDP長勢喜人,消防經費順勢長一點也在情理之中嘛。再說,我所列的款項全部有根據,絕對沒有違反政策規定。消防中隊的基礎設施建設的確需要領導的關心,需要得到改善……”

汪局長似乎頗為為難,不搭話,也不做視覺交流,盯著面前的玻璃酒杯沉吟起來。 為了打破僵局,賀子勝運運氣,從服務員手中接過酒瓶,一邊給汪局長倒酒,一邊一副笑臉地說:“汪局長,咱當兵的說話做事從來都是直來直去,如果剛才有什麼言語不周的話,您直接批評我就行了。” 汪局長咧嘴笑笑,透著一絲尷尬,覷視賀子勝,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賀大隊長的意思是,我不會直來直去嘍?” 賀子勝不由一愣。說實話,當兵多年的他最怵和某些地方官員打交道,總覺得言語之間處處埋設著地雷。況且,這位汪局長初來乍到,顯然是想利用任何機會樹立威信。賀子勝求助般地偷覷金梅,只見金梅低頭看著桌面,顯然正是因為這個汪局長初來乍到,她也不好出面打圓場。他索性將心一橫,朗聲道:“汪局長,我剛才就說了,咱當兵的說話、幹事從來都是直來直去的。現在,我可以向您保證,我絕對沒有那個意思……”

汪局長畢竟在官場混跡多年,同時也不想在履新之際就落下一個不好打交道的名聲,況且,面前這位消防警官的態度如此誠懇,從而也給足了自己的面子。隨即一拍桌子,爽快地說:“好,有你這句話就行。”起身搶過酒瓶,一邊給賀子勝的酒杯中斟酒,一邊熟絡地說,“我就喜歡你這樣的爽快人,也願意交你這個朋友。”然後,一手捏起自己的酒杯,一手抓起賀子勝的酒杯,“俗話說:交情淺,舔一舔;交情深,一口悶。我先乾為敬了。”隨即,揚手幹掉自己的杯中酒。 賀子勝一向是聞酒色變,可目前這個局面已經令他騎虎難下,只得硬著頭皮接過酒杯,仰頭直接灌進喉嚨,很快就酒上臉,紅暈初現。 汪局長是何等人物,可謂是“酒經沙場”了,思忖賀子勝應該不勝酒力,便不露聲色親熱地拍著賀子勝的肩膀,說:“賀大隊長不僅爽快,而且好酒量。這樣吧,我跟你來一項口頭協議:三杯起底,你每喝一杯,我給你解決1萬元。為了公平起見,你喝一杯,我就陪你一杯,怎麼樣?” 賀子勝看看足有2兩容量的酒杯,再認真地打量對方,試探著問:“汪局長,您不會是在說笑吧?” 汪局長故意把臉一沉,說:“既然你不相信我,那我再先乾一杯,算是起個頭。”隨即,作勢要朝自己的酒杯中倒酒。 賀子勝伸手搶過酒瓶,暗中咬牙,說:“汪局長,有您這句話就行,也不用您陪了,就看我賀子勝是如何完成任務的吧。” 金梅面色一凝,正在考慮如何勸阻,賀子勝已經斟酒在杯,生恐汪局長會後悔一般,仰頭灌下。眨眼間,3杯酒下了肚,賀子勝瞬時滿臉通紅,搖搖晃晃有些站不穩了。 金梅見事已至此,便偷偷溜出去給孫明杰打電話。 喝到第7杯時,汪局長知道自己開玩笑過了火,趕緊上前笑著搶酒杯,連連說:“算了,算了,小賀,我是跟你開玩笑的。其實,鄭區長對你們的經費早有計劃。” 賀子勝頭重得有些抬不起來,不過仍然硬撐著問:“真……真的?多……少?” 汪局長張開右手五指,在賀子勝眼前一反一正比劃著說:“整整10萬!” 賀子勝猛然直起身子,仰起頭思量半晌,說:“我……還差……4杯。” 金梅對賀子勝是何等了解,明知不可能勸阻得住,但仍上前說:“賀子,你一開始曾和汪局長喝過一杯,所以還差3杯。” 汪局長反而更加不好意思起來,連連說:“算了,算了,小賀,不用喝了,我現在就簽字。” 賀子勝將他一推,“不行!汪……局長,我們已經定下君……子協議,必須……執行!” 金梅說:“好,好,我來給你斟酒。”趁機搶過酒瓶,滿滿地斟上酒,然後端起酒杯,當連搖帶晃遞到賀子勝的嘴邊時,杯中酒已然所剩無幾。 賀子勝的意識早就有些模糊了,完全是憑藉意志力支撐到現在,因此並沒有發現金梅的“小伎倆”。當乾掉最後3杯后,他得勝般地向汪局長咧嘴笑道:“汪……局長,我已……執行完畢!該您簽……” 之後發生的事情,任憑賀子勝怎樣回憶,彷彿被人用刷板從腦海中抹去一般,沒有半分記憶。 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醫院急診室的病床上,吊著點滴,旁邊守候的是高歆。 他懵懂地四下張望,冒出的第一句話是:“我怎麼在這裡?” 高歆見他醒來,長舒一口氣,說:“你在區政府招待所喝醉了。若不是金梅姐打來電話,孫教導員派我和鄭少青去接你,還不一定出什麼事呢。” 賀子勝不以為然地說:“那還能出什麼事?” 高歆心有餘悸地說:“本來他們想安排你住在招待所,見我和鄭少青去了,就把你交給了我們。還是鄭少青有些經驗,見你那個樣子,直接就把車開到了醫院。醫生說……算了,算了,不說了,他們醫生總是大驚小怪的。” 賀子勝突然想起了什麼,問:“我住院的事,你沒有告訴你嫂子吧?” “沒有,我怕嫂子擔心,就沒有給她掛電話。” 賀子勝放心了,順手拔掉針頭,邊穿鞋邊說:“醫藥費多少錢?我給你。” 高歆報出一個數目,賀子勝掏錢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沒有穿外套。 高歆看著他,忍笑說:“你吐得一塌糊塗,我讓鄭少青把它扔了,錢包和警官證我幫你收起來了。”說詰問,鄭少青拎著兩瓶礦泉水走進病房。 賀子勝心痛得不得了,因為那件外套是馮媛媛為他買的生日禮物。一轉念,想到高歆所說的“一塌糊塗”,他知道高歆平時說話就比較含蓄,又看見鄭少青抿嘴想笑不敢笑,霎時臉紅了。他根本不敢想像自己醉酒後的狼狽狀。 當天下午,那位汪局長果然沒有食言,甚至親自打電話到大隊,讓賀子勝馬上去辦領款手續。 爭取到這筆款項,賀子勝當然滿意,只是想到醉酒之事,實在不好意思在孫明杰面前吹噓功勞,甚至此後好幾天見到高歆和鄭少青時,頭一低便閃了過去。 大隊黨總支就首一中隊營區改造工程形成決議,報支隊黨委審批後,得以通過。 接下來,是設計、規劃報批、招標,一連串的前期工作足足折騰賀子勝兩個月,到了5月初,開始正式施工。 賀子勝安排展路擔任甲方的施工監督,高歆兼管基建財務。展路得令後二話不說,將背包一打進駐中隊,吃住在工地。 賀子勝常抽空去工地轉悠,每次都能看見展路頭戴草帽,手拿鋼尺,頂著烈日,不是量樁,就是在檢查腳手架、扣件、鋼絲繩、電線、電纜等設備的安全性。展路的工作狀況讓賀子勝感到放心,他想,終於能騰出精力繼續抓防火業務工作了。 舒心的日子沒過兩天。 6月16日凌晨,北京藍極速網吧發生特大火災,25人在大火中遇難,多人受傷。 賀子勝當晚在電視新聞看到這起火災事故的相關報導,腦袋頓時“轟”地炸了一下。憑藉多年的工作經驗,他很清楚,全國上下針對網吧的整治行動肯定會馬上拉開。他迅速撥通馮媛媛的手機,她正在開會,但還是走出會場耐心聽完他的講述,然後說:“你放心吧,我們公司的網絡會所已經拿到文化和工商部門的相關證照,屬於合法經營,不是黑網吧,不會被關門停業的。” 馮媛媛萬萬沒有料到,丈夫賀子勝一手擊破了她的樂觀。 幾天后,江南區政府召開網吧安全工作緊急會議。鄭和特地點名,要求賀子勝就網吧消防安全工作發言。 會議前,賀子勝就網吧的消防安全問題做過深入思考,可謂有備而來,侃侃而談:“藍極速網吧火災事故,雖然是人為縱火引起,但折射出網吧安全管理方面的隱患。單從消防管理方面分析,由於目前的消防法律法規沒有將網吧列為公眾聚集場所和公共娛樂場所,所以,我們消防機構不能對網吧進行建築防火審核驗收和開業前消防安全檢查的行政許可,由此給違法經營的以及消防安全不合格的網吧逃避消防監督的機會。不得不說,全區乃至全市的網吧存在大量的消防安全隱患。” 鄭和認真聆聽,點頭,問:“那麼,面對現狀,消防部門有哪些應對建議?” 賀子勝說:“我建議,文體和工商部門在對網吧發放有關證照時,能將消防安全合格作為前置條件。對於消防安全不合格的場所,一律不予發放證照,從源頭上把住關口,這樣才能更好地避免隱患的滋生。” 他的發言引起會場一片哄然。有的低聲議論,有的搖頭,有的思索,大部分與會人員認為賀子勝的提議過於超前和大膽,這不是明擺著將消防部門置於其他部門之上嘛! 鄭和掃視會場情形,心中生出躊躇,隨即問詢文體和工商兩個部門的意見。這兩個部門的負責人恰好坐在一起,兩人皺著眉頭竊竊私語好一會兒,相續表態發言:“我們同意消防部門的意見。” 他們的表態讓鄭和感到意外,不由朝賀子勝望了一眼。 賀子勝自信地回以一笑。他提出這個建議是有一定把握的,因為藍極速網吧發生的特大火災,必定會讓主管網吧的文體部門和負責頒發營業執照的工商部門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在社會群體越來越關註生命安全的時代,消防安全工作不再是消防部門單打獨鬥的工作,它會像一個巨大的網絡,不僅收納各行各業,同時也要求各職能部門共同管理,共同負責。 “不過,”文體部門負責人在表示贊同的同時,提出一個新問題,“對於目前已經頒證的各類網吧和網絡會所,我們應當怎樣管理?” 所有人將目光自然而然轉向賀子勝。不得不說,他猶豫了一分鐘。在這一分鐘,他想到馮媛媛,想到說出下面一番話後,他將會迎接的暴風驟雨。 然而,他還是將已經準備好的話說出來,“我建議,開展全區網吧整治聯合行動,依據相關消防技術規範,對於不合格的網吧,尤其是疏散通道數量和寬度不足,嚴重影響人員疏散逃生的場所,依法限期整改,乃至責令停業整改。” 讓他始料未及的是,他的建議不僅得到區政府的採納,並被鄭和匯報到市政府,由此掀起全市網吧安全整治的“鐵拳行動”。 會後,賀子勝第一時間撥通馮媛媛的手機,將會議情況一五一十地“匯報”給她。 馮媛媛靜靜聽著,聽完後,未置一辭,掛斷電話。賀子勝預計中的“狂風暴雨”沒有到來。後來他回思,結婚多年,馮媛媛從來沒有與他來過“風暴”,這究竟是她一貫的性情,還是標誌對他的漠然、失望? 沒過幾天,丈母娘發飆。周茹打來電話狠狠訓斥他:“媛媛嫁給你有什麼用?幫她,指望不上;退而求其次,不拖後腿也行,沒想到連這一點也屬於奢望。你知道這件事對媛媛的負面影響會有多大?我遲早會退居二線,公司鐵定要交給媛媛管理。你以為公司那些股東容易對付?老資格的股東人人以大老爺自居,哪裡能將媛媛這樣的小丫頭放在眼裡。她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積攢出一點成績和威望,這一回倒好,前功盡棄。短短一周時間,咱們公司已經被關停12家網絡會所!當初新建百家網絡會所的建議是媛媛提出的,現在那些股東可有話說了。你,你,你——”到後來,周茹大概也找不出新名詞來責備他,乾脆氣呼呼掛掉電話。 賀子勝決定老實賠罪。 他絞盡腦汁地擠壓工作“菜單”,有時候恨不得開口懇求高歆,咱不是請客吃飯,您別把“菜單”列得老長。 好不容易,7月第二個週末,他得以提前下班。先去幼兒園把賀嘉兒接出來,再牽著女兒的手,興致勃勃地在超市挑選了幾樣小菜,回到許久未見炊煙起的小家,打電話讓馮媛媛回家吃飯。 馮媛媛正對賀子勝滿腹怨氣,本不想搭理,偏偏聽見電話那頭女兒嬌滴滴一口一個“媽媽”,心霎時軟得像棉花糖。 她掏鑰匙打開家門,迎面而來的煙油味熏得她連聲咳嗽,在滿屋煙氣縈繞中,她看見女兒坐在地上啃玉米榛子,一小口接一小口,倒像麻雀啄食,情不自禁就笑了。賀子勝聽見她的咳嗽聲,捂著鼻子從廚房走出來,招手道:“快來幫忙端菜。” 端菜時,賀子勝從身後抱了她一下,她推他,“臟,你身上有油。”他索性用雙手捧住她的臉,望著她的雙眼,懇切地說:“原諒我,好嗎?” 馮媛媛凝視他,過了半刻,輕輕說道:“結婚好幾年,你總是說'請你原諒我'。這似乎不是夫妻相處之道。” 賀子勝急了,抓住馮媛媛的手,說:“那你乾脆打我兩下吧。” 馮媛媛嘆息一聲,依言揚起左手,拂過賀子勝的右臉頰。以她的力道,這一掌與其說是拍打,不如叫做撫摸。 賀子勝高興了,喊:“開飯開飯!” 賀子勝的手藝自然不堪形容,不過,這頓飯馮媛媛吃得很仔細,很認真,也很慢,這讓賀子勝非常有成就感。 晚餐臨近尾聲時,馮媛媛忽然放下筷子,皺眉,“樓上有點吵。” 賀子勝豎起耳朵聽,滿不在乎,“趙芳嫂子又在跟老余吵架,咱們吃咱們的,別理她。” 沒吃上兩口,樓上的吵鬧有愈演愈烈之勢。馮媛媛推賀子勝,“我看住嘉兒,你快上去瞧瞧,這兩年趙芳嫂子沒這樣大鬧過,別有什麼事!” 好不容易跟馮媛媛和好,她下達指令,賀子勝再怎樣不願意,也只得硬著頭皮來到樓上餘家。 推開餘家虛掩的門,果真硝煙瀰漫。餘家客廳地板上已經摔碎好幾隻碗,有一隻豁口的碗骨碌碌正滾到賀子勝腳下。趙芳照例坐在沙發上抹眼淚,不過,賀子勝發現,今天趙芳“鬥爭”的對像似乎換了人,站在她對立面的不是餘滿江,換作了長成大小伙子的余立颯。餘滿江難得地做壁上觀,端坐沙發一角靜觀事態發展。 賀子勝笑道:“嫂子,怎麼,小颯子惹您生氣啦?” 趙芳還沒回答,餘滿江朝賀子勝擠眼睛,“小颯子今年參加高考……” 賀子勝一拍腦袋,真忙糊塗了,當年掉鼻涕的小孩子已經長成大人。不由扭頭仔細多看兩眼余立颯,這小子足有1.80米以上,臉龐輪廓分明,鼻高嘴大,十足一枚酷帥哥。他早就听說余立颯向來成績不錯,難道高考考砸了? “這個高考嘛,”賀子勝掂量著話語安慰道,“有時發揮不好,情有可原。想當年,我就是發揮失利……” “嗚——”趙芳從牙縫裡擠出一聲悲鳴,“小颯子的保守估分是640分,上一類重點絕對沒問題!” 賀子勝發了一下呆,“那您哭啥?” 趙芳指住余立颯,眼眶紅紅的,“你問這小子,他膽大包天,背著我們填軍事院校的提前錄取。這還不說,他填報的3所軍事院校,全是武警學院!” 原來,趙芳最擔心的事情不受控地發生了,余立颯報考武警學院,那是鐵定心打算今後乾消防。賀子勝好聲好氣地勸慰道:“這個,軍事院校提前招生考核非常嚴格,錄取比例低,還得參加面試,即使文化成績高,也不一定能夠錄取。” 趙芳從賀子勝的話中瞥見一縷希望,停下哭泣,余立颯卻硬生生插話進來,“要是今年沒被錄取,我複讀,明年繼續報名!我要像賀叔叔這樣,幹消防!” 趙芳脫下涼鞋朝余立颯腦袋拍,“你作死!咱家有一個乾消防的還不甘心,你還要去湊熱鬧。你要讓我為你們擔驚受怕多久,你是不是嫌老娘命長,逼我早死早安生!” 賀子勝連忙攔阻,一不留神左臉頰掛上一枚鞋印,余立颯倒不躲避。 “行了!”坐壁上觀的餘滿江大喝一聲。 他站起來,語氣強硬地對趙芳說:“兒子雖然是你和我生育的,不過,現在他長大了,不再屬於我,也不再屬於你,他只能屬於他自己。他想要選擇怎樣的人生道路,只要不殺人放火,我不干涉,你也不准干涉!” 趙芳哪裡見到過餘滿江用這種口氣對她說話,一時適應不了,愣住發呆,頃刻間醒悟過來,左看看,右瞧瞧,大概發現自己不是兩個大男人的對手,在家庭戰爭中已經處於弱勢,不由悲從心來,跑進臥室,傾盡全力關上門,甩出一聲悲嚎。 餘滿江無奈地搖搖頭,走過來拍兒子的肩膀,“小颯子,爸爸支持你。” 余立颯最終被武警學院消防指揮專業錄取。 趙芳的胳膊沒能擰過兒子的大腿,這一次,她選擇無聲抗議。 9月初,余立颯乘火車遠赴河北廊坊求學時,她沒有去送行,獨自在家洗洗涮涮忙活一整天,任誰叫她全不理會。在她看來,兒子選擇消防是對她的精神背叛,她累死累活將兒子養育成材,可是,這個兒子最終卻與只知道工作不顧家的父親站進了同一戰壕。於她,是莫大的失策與失敗。 網吧安全整治行動後,賀子勝接著組織大隊幹部開展轄區內公共娛樂場所的專項治理,下大力氣責令一批隱患嚴重的單位停業整改。這以後,主動來消防大隊申報建審和開業前消防安全檢查的逐漸增多。 眼看業務受理項目愈來愈多,賀子勝跟孫明杰商量,從業務經費中擠出一筆,在辦公樓內整修出一間業務受理大廳。大廳儼然銀行櫃檯,公示各類業務申報所需資料,由高歆帶領兩名新聘的協警負責。這種受理模式在全省公安消防機構屬於首創,受理大廳正式“營運”那天,賀子勝親自守在大廳關注效果。 當日上午9時左右,首位進行消防申報的人來了。是一位二十四五歲的青年,斜挎一隻看上去質地不錯的牛仔包,上前來直接坐在高歆所在窗口,手指敲擊檯面,“我申報開一間KTV。” 正在看文件的高歆抬頭,忽然間面色大變,“嚯”地站起,連退數步,活像見到了鬼。賀子勝從未見過高歆這樣失態,不由心生疑竇,也多加了幾分小心。 高歆定了定神,對面前的男青年說:“呂樂,現在是工作時間。” 賀子勝恍然大悟,難怪此人看上去有幾分面熟,原來就是當年他從汽車上救出的呂樂。不由暗自好笑,此人追求高歆,居然從北方追趕到江臨,可謂心誠至極。 呂樂滿不在乎,帶著幾許挑釁地揚眉,“我也在辦正事,怎麼,今天消防大隊不接待辦事群眾?” 高歆看了呂樂一眼,回到座位,抽出申報資料清單,從第一項開始講解。呂樂明顯有意磨蹭,問東問西,高歆有問必答,足足半個鐘頭後,高歆對呂樂說:“呂先生,你還有什麼問題需要我解答?” 呂樂意猶未盡,說:“我看見消防隊的營門貼有標語:有困難,找消防,請撥打119。我現在有困難。” 高歆不動聲色地發問:“你有什麼困難?” 呂樂說:“我剛從北方來到江臨市,飲食口味不習慣,已經有三天沒能填飽肚子。” 高歆眼皮也沒抬,“請撥打114查詢台。” 呂樂嬉皮笑臉地,“我需要人工服務。” 高歆說:“那麼請打110,有民警叔叔予以幫助。” 賀子勝實在看不過眼,無比同情這位呂樂先生,上前說:“小伙子,我為你指路,大隊旁邊有好幾家北方風味的餐館,味道頂呱呱。” 兩人走下樓,呂樂的嬉皮臉變成哭喪臉,對賀子勝說:“老大,我這個形像是不是特別犯賤,你們白白為我撿回一條小命。” 賀子勝詫異,“你居然還認得我?” 呂樂說:“笑話!這幾年,因為高歆,我幾乎修煉成半個私家偵探,她身邊的左左右右,我哪有不清楚的。這一回,我可是有備而來,不達目的不放棄。老大,你得幫幫我。” 賀子勝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通,拍拍他的肩,鼓勵道:“有志者,事竟成。” 呂樂感激涕零:“賀大隊長,你真是大好人。” 賀子勝簽批了由高歆經辦呂樂KTV的審批。很快,高歆“咚咚咚”跑進他的辦公室,也不敲門了,直接將他的簽字扔上辦公桌,“賀大隊,你這是什麼意思!” 賀子勝發現高歆在生氣,氣頭還不小,笑道:“人家千里迢迢趕來,你總得給他一個機會嘛。” 高歆語氣生硬地將他的話頂回來,“這是我的私事,你有什麼權利乾涉!” 賀子勝示意高歆坐下,為她倒上一杯白開水,苦口婆心地勸說:“我看那位呂樂真的不錯,長得帥,人品不錯,家境好,最關鍵的是對你一片痴心,這些年能咬定青山不放鬆,你應當好好考慮。” 見賀子勝放低姿勢勸說,高歆的神色略有和緩,喝下一口水,說道:“我鐵定不會選擇他,我不會選擇這樣不成熟的人做我的人生伴侶。” 賀子勝疑惑,“他因為家境優越,大概缺乏生活的歷練,還說不上不成熟吧。” 高歆輕輕一笑,“一個性格成熟的男人,不會將人生的砝碼過多地押在同一件事情上;一個知進退的男人,不會被女人多次狠狠拒絕後仍然窮追不捨;一個真正懂得愛的男人,不會將愛情作為壓力施加在他所愛慕的女人身上。” 賀子勝被高歆的排比句弄蒙了,說:“你的意思,他因為不成熟,所以才會窮追猛打?可是,能堅持這麼多年,足以證明真心啊。” 高歆明眸一轉,笑道:“我相信他有真心。不過,他的這種追求,在某種程度上是基於沒有得到,一旦得到,他會茫然若失,他甚至不知道該怎樣繼續對待和維護這段感情。所以,既然已經拒絕他第一次,我必定會一直狠狠拒絕,永遠不會答允他、接受他。” 賀子胜張大嘴巴,情不自禁地說:“高歆,你太狠了,我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狠心的女人。”甚至,他不敢想像會有這樣狠心的女子。 高歆苦笑道:“我也並不愛他呀。愛情這個東西,一定要基於雙方的互相吸引與共鳴,自然而然產生,絕不是任何一方的乞求或者感動。”說話間,她有些無奈地撫撫額頭。 賀子勝目光一閃,她的額頭上有一片小指甲大小的凹痕。 高歆留意到賀子勝的目光,解釋道:“我媽媽說,這是我出生時,護士用產鉗助產留下的印記。” 有過這樣一番談話,賀子胜對呂樂只能愛莫能助,重新安排鄭少青跟進呂樂新建KTV的事項。此後很多回,他看見呂樂手捧鮮花痴痴地等在大隊門口,高歆下班後視而不見,目不斜視地搭公交回家。 很快,大隊左鄰右舍各個單位的干部職工、居委會阿姨大媽,全都知道消防大隊的女警花有一位“情癡”追求者,這成為他們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談資。賀子勝和孫明杰都感覺這件事挺給大隊“長臉”,他們沒法勸說呂樂退兵,更不可能勸說高歆繳械,於是靜觀事態發展。 倒是金梅聽說此事後,與高歆私底下談心,說道:“這個人要是能堅持十年二十年,你即便不愛他,在內心某個小角落為他留下一點位置,也未嘗不可。” 高歆搖頭,“如果不想法子讓他撤退,這樣拖下去耽擱他的青春,我可真是千古罪人。這對於他太不公平。” 金梅嘆息道:“愛情這玩藝兒,由來沒有公平可言。如果你糾結於'公平'兩字,說明你確實不愛他。” 高歆笑著揶揄金梅,“看來,你是個中高手,我可沒有你的本事。聽說,當年余副支隊長追求過你,可你死活不答應,這件事讓他老婆心裡一直不痛快。” 說這番話的時候,金梅和高歆坐在一間小小的飲茶室中,金梅慢慢品嚐一杯玫瑰花茶,紅色的花瓣蕩漾在透明的水中,她靜默地看花瓣朵朵綻開,陡然間燦然一笑,“我永遠也不會告訴他,其實,我同樣深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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