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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一章高空救援

突破火線 沧溟水 9514 2018-03-22
四年的時間一晃而逝。 2007年春天,賀子勝被任命為江臨市消防支隊副支隊長,告別夷山市,重返江臨。 赴支隊報到那天剛過驚蟄,春寒料峭,細雨迷濛。賀子勝照例沒打傘,雖說春雨不沾衣,仍不免感到幾分薄薄的寒意,走到支隊營門,捂著鼻子很不雅觀地打了個噴嚏。打完噴嚏扭過頭,恰好跟疾步走來的一名年輕幹部撞個滿懷。 賀子勝說著“對不起”,仔細一看,不禁笑了,“小颯子!” 戴學員肩章的余立颯蹦起三丈高,幾乎要摟住賀子勝的脖子上竄下跳,歡天喜地叫嚷:“賀叔叔,您回江臨啦!” 賀子勝上下打量余立颯,喜悅地拍打他的肩膀,“三四年沒見,小伙子長高了,活脫脫一枚大帥哥。” 余立颯半客氣半自豪地答道:“當然,蟋蟀的蟀。”

賀子勝問他來支隊幹什麼。 余立颯“嘿嘿”一笑,說:“咱光榮地經過天津警官培訓基地大學生入警培訓,結業歸來,今天赴支隊報到!” 賀子勝情不自禁微笑,一晃十來年時間,白駒過隙,多年前蹣跚學步的小颯子終於長大成人,成為自己的同事。他說:“正好,我也是來支隊報到的。” 余立颯做了一個抱拳動作,“那太好了,我這只菜鳥正好可以多多向您請教。” “現階段,消防工作中的新科技、新裝備、新技術運用廣泛,我也不能算作老鳥,一不小心還是會淪為肉鴿。” 賀子勝不露聲色的回答顯然驚到余立颯,他故作誇張地退後幾步,驚詫道:“賀叔叔,您真潮啊,不像我老爹,可以直接拉到古董店。沒想到,您居然能聽懂和回答我的網絡語言。”

賀子勝笑問:“你爸爸最近還好吧?” 余立颯翻著白眼,“還能怎樣?自從去年年底宣布退休,一下子閒了,手腳沒地方擺設似的,報紙上一則關於火災撲救的豆腐塊報導,他能拿放大鏡一看就是老半天。” 兩人邊說邊往支隊大院內走,剛到辦公樓下,忽聽“嘟嘟”連響兩聲急促的口哨。隨著哨聲,肅靜的大院和辦公樓陡然活起來,警通班的戰士從院內各個角落冒出,各就各位發動車輛,機關幹部一拔拔跑步下樓,從兩人身邊穿梭而過,有熟悉的也有更多陌生的臉龐。 其間,賀子勝一眼看見上尉高歆。 她是拎著又笨又沉的火災勘查箱下樓的,賀子勝上前搭了把手,高歆抬頭見到他,眸光閃亮,“賀,賀副支隊長,你來報到?”將勘查箱放入車中,戴好卷檐帽,匆匆與賀子勝揮手作別,“江北區一幢在建商住樓發生火災,支隊全勤指揮部全部出動,我得去現場預備調查火災原因。”賀子勝知道高歆於2006年底調入支隊防火處,主要從事火災原因調查工作,走的技術路線,已經被評定為工程師。

載高歆的車開走,賀子勝轉過身,看見快步走來的政委胡磊。胡磊身邊那位中等身材的大校,是他未曾謀面的江臨支隊新任支隊長陳輝。 賀子勝和余立颯走上前敬禮,胡磊最為熟悉雙方,簡要地相互介紹後,陳輝說道:“賀副支隊長,你來得可真不巧。在建的瑜園高層商住樓發生火災,大批施工人員被困,我們得馬上趕到現場。你先委屈一下,在辦公室休息,我們稍後再談工作問題。” 賀子勝說:“既然已經來隊報到,我不再是客人,我也去現場。” 胡磊正色道:“你分管防火,可以不去滅火救援現場。坐火車長途跋涉回來,肯定還沒跟老婆見過面吧,回去回去,先見過老婆孩子再來支隊報到。” “防火、滅火本就是一體,”賀子勝笑道,“我好幾年沒打過大火,政委,您就讓我見識一下,掛掛眼科,行不?”

陳輝看在眼裡,招手道:“行了,上我的車。” 賀子勝跳上陳輝的獵豹黑金剛,還沒坐穩,余立颯居然不請自來,毫不客氣地擠上後座。賀子勝瞪著他看,余立颯聳聳肩,“我也不是客人,同樣,想去見識一下。” 陳輝本來一臉嚴肅,此時被這位年輕人的大膽逗笑了,“都去,都去!” 雖說途中陳輝不斷與現場保持聯繫,基本掌握火災發展態勢,但到達現場後,仍然禁不住面色一沉。 發生火災的瑜園高層商住樓位處江北區,共有A、B兩棟建築,均為地下1層車庫,地上26層。地上1層至4層是商場,5層至26層為住宅。商住樓尚無人入住,B棟1層至4層的商場正在裝修,堆積大量裝修材料。火由B棟南側引起,已經迅速向上蔓延。部分正在施工的民工在發生火災後逃出,仍有30餘人被困。

分管戰訓工作的副支隊長沈羽和戰訓科長楊勇迎上來,陳輝問:“前期救援情況進展怎樣?” 楊勇來不及跟賀子勝打招呼,先回答陳輝的問題:“最先到達的特勤大隊由大隊長衛安帶隊施救。經偵察,小部分工人被困在地下1層,大部分工人被煙火逼至樓上。參謀長已參入一線救援,目前第一搜救小組已經從地下室救出12人。”一年前,江臨市特勤中隊已經升格為大隊,由衛安出任首任大隊長。 幾人緊張議論,快步朝黑煙滾滾的兩座龐大建築走去,忽聽“劈啪——”一聲尖銳脆響,地面輕微晃動,伴隨一陣驚呼尖叫,賀子勝說道:“應當是B座火焰散發的熱輻射把相鄰A座玻璃烤碎掉落,可能會有參戰官兵或圍觀群眾受傷。” 很快,前方傳來的訊息印證了賀子勝判斷的精準。

胡磊說道:“目前,我們有兩大任務:第一,救人,第二,堅決控制火勢向A座和周邊其他建築蔓延。” 陳輝點頭,問道:“力量調配到達情況怎樣?” 正與前方現場通話的沈羽轉過身來,扯著嗓門答道:“按照您的命令,我們調集40台消防車,其中8台雲梯車,2台高噴消防車,10台泡沫、水聯用消防車,15台重型水罐消防車,2台火場照明車,3台搶險救援車。已經有近50%車輛人員到達。此外,後勤處孫明杰處長正在調配2台油料供給車,1台器材維護保障車,1台急救車,正在趕往現場的途中。” 陳輝隨即下達命令,命令增援的首一中隊出1支水槍堵截向4層以上蔓延的火勢,1支水槍邊控制邊深入內部進攻;增援的特勤大隊和光明路中隊進入樓內解救被困人員;增援的馬家嘴中隊架設3門車載水砲射水。

部署停當後,陳輝轉身對賀子勝說:“作為老資格的特勤中隊長,你有什麼建議?” 賀子勝觀察著火勢,“要關注高層供水問題。目前這棟樓尚未投入使用,固定消防設施可能無法正常啟用,要全面堵截控制火勢、順利救出被困人員,確保供水充足非常重要。” 陳輝讚許道:“你的意見非常寶貴!”回過頭與沈羽商量,調配力量加強火場供水。 不一會兒,陳輝、胡磊、沈羽等人手中的對講機同時響起,“現場指揮部,我是衛安,我們在B座發現19名被困人員!” 陳輝與胡磊、沈羽對視一眼,急問道:“被困人員情況如何?” “我們在第18層,被困人員暫時安全。但是,疏散樓梯被濃煙封堵,難以組織逃生。” “請穩定被困人員情緒,告知他們俯身或匍匐以減少煙氣傷害。指揮部馬上商討救援方案!”

陳輝放下對講機,展開一直執在手中的瑜園商住樓建築平面佈局圖,指劃著,“他們在這個位置。” 胡磊嘆道:“太高了,馬基羅斯雲梯車升高只能達到50米,這幢建築的第18層足有60米。” 頓時,幾人全部沉默。烈火熊熊燒灼聲,玻璃破裂墜地聲,水槍出水後撲打到牆面、火上的“呼呼”聲,在耳畔衝來蕩去。四周也是嘈雜紛亂,有群眾圍觀指點驚呼,有些百無聊賴的人踩踏正在充水滅火的水帶,還有記者忙不迭地照相、攝像。 沈羽說:“不能再等,我帶一隊人馬衝上第18層接應。” “絕對不行!”陳輝斷然揮手,“火勢正往上行,烈火和濃煙猛烈,沒有消防電梯可運用,救援人員根本無法順利抵達目的地!” “不試一試,怎麼知道不能成功!”沈羽焦急地搓手。

“沈副支隊長,咱們不能蠻幹。”賀子勝勸阻道,蹲下身子仔細翻看面前的一大疊建築工程圖紙。 高歆恰好經過,問道:“你在翻找什麼?” 賀子勝頭也不抬,“我看能否找到一個暫時逃生避難的場所。” “嗨,沒用的。”高歆跺腳,“我翻看過這幢建築的防火設計報審圖,因為沒有達到相應規模,所以沒有設置避難層,現在惟一的辦法是全部上頂層,暫時躲避煙氣。” “那就趕緊上頂層!”賀子胜對陳輝說。說詰問,往四面一掃視,不由一怔,低聲念叨道。 “余立颯呢,這小子去哪兒了?” 正放眼四下尋覓,卻見余立颯的臉龐熏得像燒過炭,張牙舞爪地從兩座建築物之間的硝煙中衝過來。 賀子勝板著臉,壓低聲音吼:“你幹什麼去了?”

余立颯眉飛色舞地比劃,“我找到啦!我找到人員逃生的辦法!” 沈羽瞅一眼這位年輕學員,不以為然,倒是陳輝連聲追問:“在哪裡?” 余立颯比劃道:“我方才跑進去溜達一圈,發現A座和B座之間有一道連廊,B座被困人員可以通過連廊逃到A座。” 陳輝急忙舉起望遠鏡,賀子勝“嘩嘩”翻看圖紙,高歆則一口否定:“不對,我記得那不是連廊,只是一個裝飾性造型的連接物。” 沈羽也補充道:“我們初步偵察過,那確實是一個造型,並非能夠可以供人行走的通廊。” 陳輝放下望遠鏡,“煙霧太大,現在無法看清這道連接體的建築性質。” 余立颯急得哇哇叫,“確實是連廊,你們一定要相信我這雙可以報考飛行員的眼睛!” “怎麼可能?除非,除非……”高歆思索著,突破間想到一種可能,神色一凝,閉上嘴。 “除非建設單位擅自改變設計,將造型改為通廊。”賀子勝接上她的話,“事不宜遲,支隊長,我申請帶一個戰鬥班深入A座偵察,適時接應逃生人員。” “這怎麼行,要去,也應當是我帶隊!”沈羽略帶嗔怪地截斷賀子勝的請戰。 “這有什麼好爭的,”賀子勝乾脆利落地說,“咱們都上,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 “還是由賀副支隊長先帶隊上去,”陳輝發話了,“沈副支隊長,作為前沿指揮長,你還得協助掌控和指揮全局救援工作。” 賀子勝以最快的速度換上服裝和裝備,帶領增援的首一中隊10名消防員,衝進A座。 火勢雖未蔓延到A座,但煙霧早已瀰漫過來。他們攜帶裝備器材,徒步由普通樓梯攀爬至第18層,人人已經氣喘如牛。賀子勝一邊喘氣一邊清點人數,發現不對,吼道:“怎麼會多出一個人!是誰,站出來!” 有人舉手出列,“是我。” 賀子勝一聽聲音,震怒,“余立颯,你居然敢擅自混入作戰隊伍!” 余立颯嘟囔著辯解,“我主動請戰。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 “胡鬧!”賀子勝一邊由排煙窗近距離觀察連接體,一邊嘴裡喝道,“你以為這是搭台唱戲,還是網絡遊戲?從未參加過實戰的學員沒有參戰權,你趕緊給我滾下去!” 余立颯氣鼓鼓地說道:“作為公民,我還有見義勇為的權利呢!”湊到賀子勝身邊,“你瞧,我說得沒錯吧,那確實是連廊,而且似乎,似乎用玻璃進行分隔的,”說詰問眼睛一亮,“敲破玻璃,就可以把對面的人引渡過來!” 賀子勝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過去,“這個連廊應當在第22層,不,第23層的位置。走,咱們馬上上去!” 余立颯迅速自覺地跟在賀子勝的身後。賀子勝回望他一眼,低聲說道:“跟緊我,你小子可絕不能出絲毫差池!” 余立颯嘻笑道:“放心,我老爹一顆紅心兩種準備,萬一有什麼三差兩錯,絕不會怪你。” 賀子勝在心中長長嘆一口氣,不再搭理余立颯,三步並作兩步,帶隊到達第23層。確如余立颯所言,他們找到了連廊,迅速與衛安取得聯繫,然後敲碎用作隔斷的玻璃,將19名被困工人全部成功轉移。 在轉移過程中,發生一件險事。因為建設單位擅自改變設計,將連接體改造為連廊,因此連廊的建設並不規範且未建成,寬不足2米,兩側尚未安裝護欄。被困火場的工人本已驚慌失措,通過連廊時雖有戰士引導,仍然止不住手發抖、腳打顫。有一名工人的腳下一個趔趄,眼見要從20餘層的高處摔下,幸得余立颯反應敏捷,出手如電,一把拽住工人的胳膊,旁邊幾名戰士迅速援手,總算將工人重新拉上連廊。此情此景,賀子勝驚得冷汗淋漓。 下了現場,賀子勝看見蹲在一台消防車前指揮檢修的孫明杰,急沖上去給了他一個擁抱。 孫明杰先是一怔,隨即掀開賀子勝的頭盔,當胸捶了他一拳,笑了。孫明杰在年初被提拔為副團職後勤處長,而賀子勝現在已經是正團職,他還是比賀子勝晚了一步。因此,這份笑容中,多少有些不自在的成份。 賀子勝在夜幕將垂時,回到自己的小家。 回家前,他給馮媛媛打過電話。按原本的計劃,他打算與妻子女兒找一家酒店共進午餐,慶祝久別後的“團聚”。誰曾想,計劃總不如變化,他正巧趕上榆園商住樓火災。滅火戰鬥結束後,他給馮媛媛打電話,但不是佔線就是關機,心中揣測馮媛媛多半生氣了,回家途中便一直忐忑不安,不知道妻子女兒會不會仍在家中等他。 直至宿舍樓下,看見自家窗戶透出的那縷淡粉紅色燈光,心頭既暖又喜,快步上樓。 打開門,飯菜的清香撲入鼻端。他因“心虛”而誇張地喊:“媛媛,嘉兒,我回來了!” 臥室的門輕輕開啟,馮媛媛摁亮客廳的照明燈,倚在牆邊,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餓了吧,先吃飯。” 賀子勝自然知道氣氛不對,但還是故作興奮地說:“你親手做的飯菜?魚湯?我嚐嚐!” 馮媛媛走進廚房,為賀子勝盛了一碗飯,默默地看著他大口大口刨飯,“我手藝不好,也沒有時間做飯,這幾個菜不錯,是我特地讓餐館送來的。” 賀子勝吃飯的速度慢下來,又猛刨兩口,放下飯碗,試圖握馮媛媛的手,“生氣了?噫,嘉兒呢?” “嘉兒在姥姥家,今天不回來。”馮媛媛抽回她的手,首先回答賀子勝的第二問題,然後微微一笑,回答他的第一問題,“我沒有生氣。” “不會吧,你明明生氣了。”賀子勝皺眉看著她,“你生氣是對的,我今天回家太晚,讓你和女兒等待。你罵罵我打打我出口氣,行不行?” “嗤——你又來這一套。”馮媛媛搖頭笑,站起,“我真的沒有生氣。你早點休息吧,公司還有許多事務,我先走了。” 賀子勝這才注意到,馮媛媛仍然身穿一襲職業裝,沒有換著家常便服。他騰然而起,拉住馮媛媛的肩,急促地說道:“你,你別走。我知道,你對我有火有氣,咱們,能不能談談?” 馮媛媛轉過身,面容仍然平靜無瀾,似乎想了一想,低頭看一眼腕錶,說:“好吧,我還有兩分鐘時間,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你。” 她坐下,面對賀子勝,那神情彷彿不是與丈夫親密交談,更像交待公司事務,或者說談論一件毫不緊要的事情,輕言細語:“賀子,我確實沒有生氣。因為,對於你,我已經學會不生氣。我還能怎樣?我們結婚已經10年,嘉兒有8歲多。你仔細想想,這些年你對我和女兒付出過多少關心和愛?在我陷入困難、痛苦、煎熬的時候,你在哪裡?你陪過嘉兒幾天?她對你很陌生,沒有感情,尤其這4年來,無論你多長時間沒有回家,她已經習慣不會再向我喊要爸爸了。” 賀子勝羞愧得無地自容,艱難地喊出一聲:“媛媛——” 馮媛媛朝他做出一個停止的手勢,“讓我說完,別打斷我的話。我知道,你沒有外遇,沒有學某些男人借工作之名在外花天酒地,你也不是故意冷落我們母女,你只是太愛你的工作、事業。如我以前所說,你已經把工作當成生活,把事業當做生命,讓它們佔據你生命的絕大部分甚至全部。我理解你,我也尊重你。但是,我對你——” 她沉沉地嘆氣,吐出四個字,“十分失望。” 她頗帶自嘲地笑了笑,“你一直明白的,媽媽極力反對過我和你的婚姻。前幾天,她還對我說過這樣一句話,她說,媛媛,你怎麼能夠奢望一個男人有野心、有能力同時還能有情有義!其實,她的話有些偏頗。你不是沒有情義,你對同事和毫不相干的老百姓有情,對事業有義,惟獨沒有將情義放在我和女兒身上。賀子,像你這樣熱衷於事業與工作的男人永遠也不會明白的,一個女人最需要的男人並不是有權勢、有財富,而是在她痛苦無助時,用肩膀為她撐起一片天;一個女人,最珍視的情感也不是甜言蜜語或者信誓旦旦,而是一份及時恰當出現的關愛。只可惜,這兩樣,你都無法給予我。所以,我只能選擇自我強大,努力以自己的力量去抵御風雨。所以,無論你再怎樣無視我,我也不再生氣,不再傷心難過。” 說完這席話,她默默拎起坤包,推開門,離開。留下賀子勝無力地倚靠在沙發上,反复思索。 賀子勝知道,他的婚姻確實出現了問題。問題的根源,由他而起。 江臨支隊召開新班子調整後的第一次黨委會,其中一項議程是點評瑜園商住樓火災事故救援行動。 參謀長首先簡要敘述救援過程,然後各部門負責人依次發言,大致意思都差不離,評價這次滅火救援行動很成功,救出群眾31人,挽救財產損失數千萬元。 輪到賀子勝發言,他先前一直在思索與記錄,此時放下手中的筆,合上筆記本,對陳輝和胡磊說道:“支隊長、政委,作為參加現場救援的工作人員,對於這起火災事故的撲救,有幾句不中聽的話,我想在黨委會上說出來。” 陳輝饒有興致地看著他,“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認為,瑜園高層商住樓火災事故,我們之所以能夠成功施救,實在是因為,這一回我們的運氣好。” 語出驚人,黨委會議室內頓時一片嘩然,有幾名黨委成員忍不住交頭接耳,並用異樣的目光瞅住賀子勝。 賀子勝坦然一笑,繼續說:“我所說的運氣好,體現在哪些方面?第一,發生火災的是一棟在建高層建築,尚未經消防驗收和投入使用,因此,被困其中的僅有三四十名工人。設想一下,如果這棟高層建築已經投入使用,一旦發生火災事故,被困其中的會僅有區區幾十名身強力壯的工人麼?肯定不會。遇上這樣的情況,憑我們的警力,並參照高層建築火勢發展的速度,咱們能不能做到成功疏散群眾?有沒有可能確保無人員傷亡?” “第二,也正因為這棟建築尚未投入使用,各種可燃、易燃的裝修材料、家居設施等相對較少,發生火災後濃煙和毒氣相對較弱,才能讓救援人員相對較為順利地到達第18層,並找到被困人員。而且,那些被困工人尚未吸入過多毒氣,基本保持清醒狀態,可以在我們的引導下自主逃生。” “第三,最關鍵的一點。建設單位擅自搭建的連廊恰好為疏散逃生提供了通道。這也是這起救援的最滑稽之處。我敢說,如果沒有這道連廊,這次救援將會困難百倍。甚至,有可能以失敗收場!” “總之,這次救援行動足以引起我們深刻反思和總結,絕不能被一時的成績和成功蒙蔽頭腦,影響正常思維。” 賀子勝說完這席話,側首對身旁的沈羽說:“沈副支隊長,我說話很直,不過一切從工作角度出發,希望大家能理解。” 沈羽是與李大達同年的兵,曾經擔任過光明路大隊的大隊長,賀子勝與他接觸不多,但聽李大達提過,這也是一位動輒拍桌子摔板凳罵人的狠角色。賀子勝發言時,沈羽一直面無表情地拿2B鉛筆敲打筆記本,聽完發言,習慣性地抿住嘴,熟識他的人知道,他準備發飆了。 果然,沈羽將鉛筆將桌面上一扔,扭頭氣勢洶洶地衝賀子勝嚷道:“賀副支隊長,你這是完全否定了我們的滅火救援行動。全支隊上下調集這麼多的警力,這麼多的車輛裝備,這麼多的干部戰士,不怕犧牲衝擊在滅火戰鬥和疏散救人的第一線,就這樣被你輕描淡寫地否定了!” 賀子勝毫無怯色地與沈羽對視,說:“對,否定!” 沈羽臉色鐵青地站起,坐在對面的孫明杰擔心他動手,輕聲喚了一聲:“老沈——” 胡磊則敲桌面,“幹什麼?黨委會,民主集中,有話好好說。” 沈羽不作理睬,粗大的巴掌往長方形會議桌上“啪”地一拍,“哐哐”作響,指住賀子勝的鼻子,說:“我同意你的'否定'!你否定得好!” 這下,在座的黨委成員更是面面相覷。惟有陳輝一臉了然地微微一笑。 沈羽也不入座,像指揮滅火戰鬥般,扯著嗓門說道:“這次火災事故,確實是一個警醒,一個教訓!高層建築的滅火救援問題是世界性的難題。本市的高層建築有上萬棟,其中超高層建築達100餘棟。高層建築層數多、面積大、佈局複雜,孔洞、豎管、通道密布,人員和物資高度集中,一旦發生火災,蔓延途徑多、速度快,極易形成立體燃燒。而且,人員過分集中會給發生火災時的安全疏散造成極大困難。至於瑜園商住樓火災的撲救,我們確實佔了很大的機遇性便利。說話不中聽的話,就是佔了天時、地利、人和的便宜。但是,這樣的便宜不是每次都有可能被我們占到的,咱們絕不能站在成績上面起大灶,盲目樂觀,沾沾自喜!” 說到這裡,他主動與賀子勝握手,“謝謝你,賀副支隊長,你是一個敢於講實話,敢於較真的人!” 會場氣氛頓時活躍起來。 賀子勝笑道:“其實,這件事情對於我們防火工作,同樣也提出更新更高的要求。還是那句老話,防火、滅火不分家。高層建築火災的防範也是一件困擾我們已久的大事,尤其是建築內部的固定消防設施,只有保持固定消防設施的完好,才能儘早發現初期火災,同時在滅火戰鬥中提供有力幫助。據我了解,全國各地自動消防設施的完好率不足40%,消防控制室工作人員根本不會操作自動消防設施,這暴露出高層建築業主在管理上的缺失與不足,咱們還得研究舉措,強化業主和物業管理單位消防工作責任的落實,從源頭上加強防控。” 陳輝笑道:“賀副支隊長,你在夷山擔任防火處長時,採取過不少創新工作措施。比如全面實施政府領導、行業部門各負其責、單位自主管理的消防工作機制,還有針對夷山農村火災事故頻發的特點,推進派出所的消防宣傳和執法工作,最終延伸防火工作觸角。這些措施在全省、全國也是鼎鼎有名的,所以在民主測評和考核中廣泛得到認可。希望你重歸江臨後,能夠人盡其才、大干一場!” 被陳輝這樣一夸耀,賀子勝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當下,黨委會研討出台幾項加強高層建築火災撲救的訓練措施,賀子勝則提出對全市高層建築自動消防設施進行普查整治,得到黨委會的認可。 研究完這項工作,下一項議程就是新來報到的幾名大學生學員的工作分配問題。 一談到這個問題,沈羽來了興致,“哎,那天參加救援的大學生學員叫什麼來著?機靈得很,不錯,我瞧上了,乾脆分配到首一中隊好好鍛煉一下,是個搞戰訓的好苗子。” 胡磊介紹道:“那小子就是老政委餘滿江的兒子,余立颯。” 陳輝也有認可沈羽意見的傾向,翻看余立颯的個人履歷,摸著腮幫子,說:“嗯,消防指揮專業科班出身,爹是英雄兒好漢——” 賀子勝心裡“咯噔”一下,搶著發言道:“我持反對意見,余立颯雖然是科班出身,人也靈活,但是我觀察過,這小子有點像脫韁的野馬,遇事喜歡自作主張。作為學員幹部,要帶隊滅火作戰,把他放在火災任務最繁重的首一中隊,讓人不放心。我看,能不能讓他先學學防火,放在防火處,先由我親自管管他。” 胡磊搖頭道:“這可不行。政治部門有規定,新人警的大學生幹部必須在基層一線中隊鍛煉至少兩年,然後才能調到機關工作。” “那就分配去青陽中隊吧。”賀子勝重新提議。 “那可是全市最偏遠的郊區中隊,火災比較少。”沈羽遲疑著,“這不是大材小用嘛。” “火少人閒,正可以空出多一點時間來磨煉心性嘛。”賀子勝說。 “可是,”孫明杰發言,“余政委剛退休,咱們把他的兒子分配到最偏遠最艱苦的中隊,情面有些說不過去,有點人走茶涼的味道吧?” 這話說到癥結上,陳輝和胡磊對視一眼,感到事情敏感、“小事”變大,略有猶豫。 賀子勝見此情形,說道:“嗨,大家多慮了。我們都十分了解余政委,他這輩子從來不肯沾半分便宜,如果知道咱們特別照顧余立颯,反而會生出意見。將余立颯分配到青陽中隊,他會認為支隊黨委秉公辦事,沒有把他當外人,我包管他心裡舒暢得很!再說,余政委愛人去世了,現在就剩下這麼一個兒子,定定這小子的心,讓他更靠譜一點,也算是咱們為老政委負責。” 他的話通情且達理,陳輝和胡磊相繼點頭,把余立颯分配到青陽中隊任見習排長的事情,就這樣確定下來。 賀子勝想,雖說余立颯仍然在滅火一線,不過青陽中隊一個月也接不到幾起火警,而且多數是芝麻綠豆般的小火,兩盤水就能澆熄。余立颯在那兒待著,應當安全。 顯然,他是在極力按照趙芳嫂子的臨終囑託辦事。 不過,他沒有料到,余立颯不曉得從哪裡打聽到——“賀副支隊長從中作梗”令其沒能分配到朝思暮想的首一中隊,乃至被發配到了“邊疆”。那天,余立颯竄入賀子勝的辦公室,帶有質問意味地說:“賀副支隊長,聽說是您不讓我去首一中隊。為什麼!我的條件,我的學歷,我的水平,哪一點比其他幾位學員差,憑什麼分配我到最差的中隊!” 賀子勝直視他,不慍不火地說:“憑什麼?就憑你的態度,憑你的無組織無紀律性。作為菜鳥,你就得遵從菜鳥的規範和行為準則。” 余立颯說:“就算我是菜鳥,那也是菜鳥中的VIP,肉鴿中的戰鬥機。您作為領頭雁之一,難道不懂得物盡其用的道理?” 賀子勝失笑,說道:“既然你對自己這樣有信心,那麼,你一定學過這個成語——脫穎而出。什麼是'穎'?其實就是一個物體的尖銳部分。如果你確實具備突出的能力和才幹,無論身處什麼中隊,在什麼崗位工作,都能像'穎'那樣從掩藏的布袋子裡冒出頭,散發出奪目光芒!” 余立颯摔下一句話,掉頭就走,“您等著瞧吧,我保證能夠脫穎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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