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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七章逞強女警官

突破火線 沧溟水 10343 2018-03-22
以湖興路小商品市場為重點的全市消防安全大整治正式拉開序幕。 這次整治的規格非同尋常,由常務副區長鄭和親自掛帥,區安全生產辦公室、工商、城建、供水、供電等十來個部門和居委會幹部參加,實施部門聯合整治。當然,整治的思路來源於賀子勝。 湖興路小商品市場的火災最終延燒32個商舖,過火面積2000餘平方米,損失數百萬元。經過何源和高歆的調查,證實火災因小孩玩火引燃可燃貨品造成,肇事的孩子,正是那名玩打火機被高歆警告過的小男孩。 讓常務副區長鄭和惟一慶幸的是,因為疏散和搜救及時,奇蹟般沒有群眾死亡。想想如果有人員死亡……鄭和的心不由得陣陣緊縮。因此,在火災善後工作會議上,鄭和不遺餘力地將消防大隊誇獎得天上有地上無。

賀子勝也不客氣,抽空將解決消防業務經費的申請遞給鄭和,鄭和大筆一揮,撥款10萬元。簽完字,對賀子勝說:“火災我也見過,但這次才真正理解什麼是'人命關天'了,有你們這樣的部隊作保障,政府絕對應當加強對你們的保障!說實話,你這位大隊長的膽子確實夠大,當時我真擔心人肉包子打火,一去不回。可我又不能攔你。總之一句話,你賀子勝夠膽氣!” 賀子勝揚揚眉,說:“何止我一個,消防兵嘛,沒別的,膽氣加帥氣,神氣!” 鄭和被他逗笑了,說:“這幾天政府要做的工作很多,不斷有群眾來上訪,要求補償,並且指責政府沒有加強對市場的管理。你說說,像這樣自然形成的小商品市場,應當怎樣做好安全生產管理?”

賀子勝來了勁,馬上將實施部門聯合整治火災隱患的理論,向鄭和和盤托出。 鄭和拿來一張白張,邊聽邊劃,頗像鄭和下西洋面對海圖的運籌帷幄,末了,筆在辦公桌上一頓,拍板道:“就按你說的辦!”談過這件事情,他似笑非笑地說,“小賀,其實我們早就見過面,回憶回憶,有沒有印象?” 賀子勝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回思半晌,搖頭。 鄭和慢悠悠地說:“早些年,茅坡村曾發生一起火燒連營的火災事故。當時,我擔任那個村所在鄉的副鄉長。” 賀子勝一拍腦袋,記起來了,“哎喲,您就是當時跟任老握過手,對農村火災防範發表過觀點的那位副鄉長?” 鄭和說:“慚愧慚愧,看來只發表些觀點還很不夠,不但要警鐘長鳴,更要在消防工作上乾些實事啊。”

賀子勝回到大隊,將鄭和關於消防業務費的批復交給高歆。高歆辦事效率高,當天下午將錢劃到大隊賬上,隨即取出一萬塊現金交給賀子勝,並且笑道:“你以為我不知道,當初的電費是你拿私房錢墊的。放心,我替你保密!”賀子勝暗自長舒一口氣。 為配合全市的消防整治行動,賀子勝安排大隊幹部傾巢出動參與,連內勤高歆也是半天處理辦公事務,半天參加整治。這樣的安排居然順順噹噹得到全票通過,孫明杰沒有發出任何異議,何源和鄭少青舉手贊成。 浩浩蕩蕩的整治行動開始。 整治的首站自然是湖興路小商品市場,城建部門負責拆除違章構築物,供水部門清查和新裝消火栓,供電部門整理電氣線路,工商部門逐戶核查營業執照。其中,安全生產和消防部門承擔的責任最重,因為市場全長2000餘米,中間沒有任何消防車通道和安全通道,所以必須拆除一些商舖。涉及到商戶的直接利益,可算捅中了馬蜂窩。

可巧不巧,捅中的首個“蜂后”,竟然是餘滿江的妻子趙芳。 趙芳開過幾年便利店,勤扒苦掙存了一點錢,於是擴大經營規模,沒跟餘滿江商量就在小商品市場盤下一間門面,做服裝批發生意。兩年時間下來,生意火火紅紅,幹得神清氣爽。發生火災那天,她去外地進貨,回來一看,幸運,門店離中心火場較遠,貨物僅被煙熏,損失不大。然而,某些時候,幸運中往往醞釀著更大的“不幸”。那一天,賀子勝在鄭和的辦公室,拿一把尺子對準小商品市場地圖測算疏散距離,算來算去,趙芳的店鋪恰好在拆除點,屬於必拆範圍。 賀子勝犯難。按照區政府的政策,拆遷有經濟補償,或者為拆遷戶另外擇門面安置。可是,重新安置需要時間,必然對拆遷戶的經營和利益有影響。他一想到趙芳的脾氣,頭皮轟炸似的劇痛,於是首先給餘滿江打電話說明情況。

餘滿江在電話那頭支支吾吾,囉嗦有半個鐘頭,掛斷電話。 賀子勝再花了半個鐘頭,理清餘滿江話中的含義:第一,你們的工作,作為分管防火的副支隊長,我一萬個支持;第二,我怕老婆,人所共知;第三,我可以向趙芳做工作,不過百分之九十九做不通。餘滿江的話歸納為一句話:你們自己想辦法,我很為難。 賀子勝沒有辦法,只得把高歆叫到辦公室,他想,女人對付女人,應該容易一點。 高歆聽說過趙芳。賀子勝的想法剛露出端倪,高歆的身子就不自覺地往後縮,等到賀子勝把意思講完,高歆已經退到辦公室門口,可憐巴巴地說:“我從來不會做這種思想工作,換人行不行?” 賀子勝也覺得於心不忍,說道:“這樣,你試著去跟她談一次。就一次,不管成不成我都不怪你。”

高歆去了,果不其然,沒有成功。 後來賀子勝才知道,高歆不是一個人去的,因為膽怯,她拉了一個人為她壯膽。更加不巧的,那個人居然是金梅。 高歆是在消防整治中認識金梅的,曾經的消防女警官,與現在的消防女警官,兩人一見如故。因此,不知就裡的高歆拉金梅幫忙。金梅事先也不知道對方是趙芳。就這樣,兩個“冤家”突如其來地照上面。 一照面,金梅傻了,趙芳愣了。 不過,幾年的“下海”歷練,讓趙芳很快回過神。她抽出兩隻小板凳,請兩位來客坐下,耐心聽完高歆的長篇講演,不咸不淡地開腔:“小高姑娘,你說的話有道理。唉,你們知道,咱們家小颯子學習好得很,今年15歲上高二,明年參加高考,要上大學了。現在的大學可花錢了,吃住讀,'嘩啦啦'錢花得比長江水還要快。老余那一丁點工資,咱指望不上,小颯子今後的花費,還得靠這間小店,是不?辛苦是辛苦,沒關係,只要孩子有出息,大學畢業後,能考上托福出國留洋深造,我也要頂住!所以啊,”說到這裡,她盯住金梅,怪聲怪氣地說,“誰想跟我搶,別怪老娘拼命!粗窯的還怕拼不過細瓷的?”

憑藉女人的直覺,高歆發現不對味。 “蜂后”話裡話外在蟄人,而且主蟄對像很明顯。見到金梅一聲不吭,她連忙向趙芳告辭,拉起金梅就走。 回去的路上,任高歆怎樣逗,金梅始終不發一聲。高歆看著金梅的臉龐,真像瓷器,精細高潔,不可逼近。 賀子勝從高歆那裡聽完事情的經過,長嘆一聲,往辦公座椅一靠,只說出三個字:“你呀你……” 高歆非常委屈,僅憑她的想像力,根本沒法想到事情會如此復雜。就連賀子勝,對余滿江和金梅之間的糾葛,也是從來沒在頭腦裡理順過,半懂不通。此外,還有一點,他身為大男人,怎麼方便向女同志啟齒解釋這種男女關係的事?因此,他揮揮手,示意高歆離開他的辦公室。 高歆想不通,她知道事情古怪,古怪到她沒有勇氣向何源之類的老同志打聽。她隱約感到自己做錯了事,對不起金梅,偏偏無從開口道歉。思來想去,只能恨恨地將這筆糊塗賬記在賀子勝頭上,因為是他安排她辦的事。

趙芳的工作做不下來,直接影響整治的進程。不少商戶知悉趙芳的丈夫在消防部門工作,擺明了搭台看戲,看的就是消防部門能不能秉公辦事,一些劃為拆遷對象的商戶甚至放出話來,“要是趙芳的鋪子不拆,打死我,我也不拆!” 自古華山一條路,賀子勝只能硬著頭皮親自登門造訪。 他走進趙芳的商舖時,趙芳正在玩踩高蹺,腳蹬塑製高椅,吃力地試圖將一隻裝滿貨物的碩大紙盒推上貨架的最高層。賀子勝趕忙上前搭把手,然後嬉皮笑臉地招呼:“嫂子好。” 趙芳拍拍手上的灰,“好什麼好,你要能念著嫂子往日的好,今天就不該來。” 賀子勝情知自己一家確實欠趙芳的情,而且是天大的情,當初要不是趙芳及時出現把待產的馮媛媛送往醫院,指不定他的妻女現在在哪兒呢。對於趙芳的奚落,他點頭哈腰陪笑,“嫂子就是我賀子勝的大福星、大貴人。那個,那個事嘛,我知道嫂子你一向深明大義,肯定能帶個好頭。”

“去!我不是關老爺,什麼大義小義,別抬出來哄我,你嫂子我現在眼裡只有錢。” 賀子勝好話說盡,把“女關公”“熱心腸”“女強人”之類的溢美之辭全往趙芳身上堆,足可以比著趙芳的模樣打造一座女關公像,無奈趙芳鐵了心拗上勁,尤其跟想像中的“情敵”拗上勁。結果可以想像,比愚公移山費勁十倍,賀子勝最終灰溜溜告退。 在回去的途中,賀子勝想,我算竭盡所能了,你餘滿江甭想置身事外。提起手機撥通餘滿江,打著匯報工作的幌子,將高歆和自己的“努力”一五一十講給他聽。 餘滿江在電話那頭罵娘,“你小子跟我上輩子有仇?我說咋啦,昨晚回家別說飯菜,連口涼開水你嫂子也不肯燒給我喝。你辦事動動腦子行不行!” 賀子勝囁嚅道:“你自己的破事……我才叫冤枉,搭火燒背。”

餘滿江有點心虛地喊:“什麼什麼,你在瞎講什麼?” 賀子勝想,餘滿江啊餘滿江,你的小辮子我只揪這一回,這叫險中求勝,說道:“余副支隊長,這個嘛,解鈴還需繫鈴人。反正嘛,反正做通嫂子工作的事情,全權交給您啦。您也知道,這件事真不能再拖了。我等你的好消息。”不理睬餘滿江在電話那頭叫嚷,直接掛斷電話。 過了兩天,餘滿江打電話過來。一聽聲音,賀子勝就知道他元氣大傷。不過,元氣大傷的餘滿江仍有三分餘勇,張開嗓門首先把賀子勝臭罵一頓,標準國罵、地方版罵,捎帶上問候祖宗之類的全來了。 賀子勝不頂嘴,耐心聽餘滿江罵完。按照慣例,捱過餘滿江的罵,一般會收聽到好消息。罵得越狠越兇,說明爭取“好消息”的過程越艱辛,也說明“好消息”越有價值。 餘滿江罵完,喘著粗氣說:“你的事,我給你辦定了,你嫂子下午簽拆遷合約。”末了,忍不住又罵幾句,“賀子,我這回算是為了工作,為消防,全盤犧牲家庭。我跟你說,我的家要散了,待會兒捲鋪蓋去你家打地舖。” 原來,餘滿江為說服趙芳同意拆遷,索性抽出底牌,告訴她當初開便利店的成本有一大部分來自金梅的借款。借款的事,他一直死死瞞住趙芳,擔心橫生事端,所以他這幾年省吃儉用外加偷偷攢私房錢,好不容易才攢齊還給了金梅。 趙芳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津津樂道的“第一桶金”的成本來源於金梅。這一怒非同小可,她將廚櫃裡十幾隻粗碗全捧出來,砸金花似地拋向餘滿江。粗碗很快變成碎瓷片,替補上來的是油鹽醬醋瓶子,仍然不解氣,摸到一隻煙缸落地開花。只是,那一團油亮的簇綠剛落地,她就心痛得喘粗氣,地道的景德鎮瓷器呀。於是,撲到餘滿江身上連捶帶打加掐。 餘滿江任殺任剮。等到趙芳發洩夠了,說:“不管你怎樣誤解我,我還是保證,這輩子,我只有你這麼一個媳婦兒。” 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霎時觸動了趙芳的心弦,她“哇”地大哭起來。既像賭氣,又像發洩地喊道:“好,好,我同意拆遷!” 這就是趙芳的倔脾氣,好強的她怎能接受“情敵”的“施捨”?同意拆遷,算作償還乾淨了金梅的人情,達到心理平衡。 趙芳的主動申請拆遷,讓圍觀的商戶大跌眼鏡,陸續簽字同意拆遷,整治行動得以順利進行。 消防整治行動持續整整三個月零七天,賀子勝發現,在行動中,大隊幹部前所未有地團結齊心。孫明杰的建設性意見多了,鄭少青能將賀子勝的話聽進心裡了,何源的工作積極性高了。高歆則維持著一貫的勤勉,因為與群眾直接打交道的機會增加,漸漸添上一兩分潑辣。 有一回,賀子勝和孫明杰來到湖興路小商品市場,親眼見到高歆與城建分局的工作人員說服商戶拆除雨棚。商戶辯稱雨棚有遮雨的功效,不肯主動拆除,見高歆個子不高,年輕斯文,有意刁難,唱唱喏喏道:“這位女警官,你要能上樑拆掉雨棚的一個邊角,我就親自拆。” 高歆的臉色變得有點難看,為難地望望距地面足有三四米高的梁,抿唇,從旁邊撈來一把長梯,“蹬蹬”踏上去。登到木梯的半腰,她的速度放緩,試探般一步步往上爬,只是她個頭不高,怎樣也沒法觸及雨棚的邊角。眼看她逐漸登上長梯最頂端,步伐越來越慢,梯子直打晃。那商戶叫一聲“我的姑奶奶喲”,頭一個衝上去扶住梯子,喊:“女警官,你趕緊下來,下來,別摔著!” 剛剛趕到的賀子勝和孫明杰同時上前幫忙扶穩。賀子勝喊:“高歆,你快下來,女同志逞什麼能!” 高歆不應,她穩穩神,踏上木梯最上一格,踮腳,右手猛力往上一撓,雨棚的碎片“颯颯”往下掉。 商戶哭喪著臉喊:“警官,警花,你贏了,趕緊下來吧。” 孫明杰舒口氣,說:“高歆,幹得好,下來。” 高歆大口大口吸氣,整個身子趴在牆體上,過了半晌,低聲說:“我,我恐高。” 孫明杰傻眼,“恐高?那你還敢爬上去!哦,沒事沒事,你扶穩梯子,不要朝下看,一格一格慢慢往下走。” 高歆往上登的時候沒敢看地面,聽見孫明杰的說法,反而下意識地朝下一望,三四米的高度像黑不見底的萬丈深淵,頓時連聲音也開始發抖,“孫,孫副教導,我腳軟,我不敢……” 賀子勝發話,“什麼不敢!你打算就這麼待在梯子上,或者指望我給你從中隊調來一隻救生氣墊?告訴你,門兒都沒有!” 高歆緊緊閉著眼,說:“那怎麼辦?要不,你們給我出一個腦筋急轉彎的題目,幫我分散注意力?” 聽到這句話,賀子勝心裡微微一動,不由多瞥了兩眼高歆的背影,說道:“我不會玩這個遊戲。高歆,你聽我說,你為什麼恐高?這是心魔。你是不是不敢看地面,望一眼就覺得害怕、心虛、全身無力?那麼,我告訴你,對於我們恐懼的東西,逃避解決不了問題,你得把它看清楚,看仔細,看透,你就不怕了。你聽我的,睜開眼睛,往下看,仔細地看,看清楚我、孫副教導,看清楚地面上的每樣東西。” 過了一會兒,高歆終於把她的目光投下來,她首先把目光落在賀子勝身上,然後慢慢地轉向孫明杰,再轉向商戶,再轉向地面的雜物、碎屑與垃圾。又過不多久,她緩緩地退下木梯。 走下來的她面色蒼白,瞧也不瞧賀子勝一眼,自顧自走到整治小組的臨時辦公室休息。 孫明杰揶揄賀子勝,“瞧,你可把她得罪透啦。” 賀子勝莫名其妙,“怎麼會得罪?你看,她聽我的話,戰勝自己,成功走了下來。” 孫明杰沒好氣地說:“你太不了解女人了,而且不會轉換角色,你把老婆和女幹部全部當做普通消防兵來帶,遲早行不通!” 賀子勝不以為然,“行呀,你做政治思想工作做到研究女人了。我看我家媛媛挺好,沒有什麼陰陽怪氣的想法。” 孫明杰鼻孔裡“哼哼”,不做回答。 賀子勝想起一件事,說:“對了,你有沒有發現,高歆很像我們曾經見過的一個人。” 孫明杰詫異道:“像誰?” “你還記得嗎,1996年江京高速公路發生車輛交通事故,你我前去救援。其中一輛貨車有位男青年雙腿被卡住,流血過多,情況十分危急,在施救的過程中,有位女孩一直幫助我們為男青年做心理疏導。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幾乎忘記這件事。方才高歆提出玩腦筋急轉彎的遊戲,不知怎麼的,我突然間想起那個女孩當時也是跟男青年玩的這個遊戲,再看看高歆,越看越像。你說,會不會就是她?” 孫明杰瞅瞅賀子勝一臉發現新大陸的表情,先是憋笑,按捺不住捧腹大笑,“你呀你,你今天才知道?當初高歆來大隊報到時,我和她可是彼此第一眼就認出了!” 孫明杰一邊笑,一邊把賀子勝領進臨時辦公室,對正在喝水的高歆說:“高歆,這可是天大的笑話,你知道嗎,賀副大隊長現在才想起來,原來咱們在4年前已經共過事,一起救過人。” 高歆雙眼望地,手捧水杯不回答。 賀子勝搭訕道:“我記得當時你說自己是學醫的,怎麼回事,你明明學的是化學專業嘛。” 也許是賀子胜超強的記憶力讓高歆有些震驚,她開口說道:“其實,我只是在大學裡選修過護理學,不過沒有拿到學歷證明。” “哦,”賀子勝做恍然大悟狀,帶著好奇問,“那位男青年後來怎麼樣,你知道嗎?” 高歆臉色一沉,又不說話了。賀子勝不知道自己哪裡又觸上高歆的霉頭,只得假裝看看表,順便找個理由溜走。 後來,孫明杰告訴賀子勝,當初那位男青年,正是高歆遠離北京來到江臨的原因。 男青年名叫呂樂,經過搶救後痊癒,住院期間一直念叨高歆的“救命之恩”,出院後在各大高校尋覓高歆,他家世極好,動用一些資源後,居然真的找到了高歆所在的學校和班級,於是一頭火熱展開追求。呂光各方麵條件都好,人品也不錯,偏偏高歆不喜歡他,多次婉言拒絕後,呂樂反而越挫越勇,糾纏不休。直至高歆臨近畢業,因為被糾纏得心煩意亂,恰值江臨市消防支隊在高校招收應屆畢業生,她想,部隊管理嚴格,呂樂再大的能耐也沒法跟到江臨市,更不可能在部隊營區撒野,於是報名參考,沒想到一考即中。因為她的自作主張、先斬後奏,她的母親生過很大的氣,只是木已成舟,當高歆穿上筆挺的學員服成為現役消防警官,誰也沒法力挽狂瀾將她拉回為普通社會女青年,拉回原來的軌道了。 3個月的整治告罄,江南區區委書記和區長陪同市長親自檢視成果。 1996年指揮過江京高速公路交通事故救援的鄧副市長現在已經升任市長,當他看到湖興路小商品市場消防規劃有序,商戶家家配置了滅火器,防火自救宣傳標識明朗醒目,情不自禁暗自點頭,握住賀子勝的手說:“工作到位,你們辛苦了。” 大隊6名幹部確實辛苦,3個月的起早貪黑督辦,每個人都黑瘦了一圈。鄭和特地在區政府小招待所設置兩桌宴席,為整治小組慶功。賀子勝心里高興,多喝了幾杯,搖搖晃晃回家。 回到家,賀嘉兒已經甜甜地睡著了。他親親女兒的小臉蛋,轉頭看見馮媛媛正在對鏡試衣服。 她試的是一套灰色薄暱冬裙,上衣是小西裝款式,套黑色毛衫,裙子是A字一步裙。見賀子勝盯著看,一邊照鏡子一邊問:“好看嗎?” 賀子勝乘著酒意,上前一把抱住她的腰,嘟囔著說:“好看,我老婆穿什麼都好看。” 馮媛媛拍開他的手,“離我遠點,別把衣服弄皺啦,我明早上班要穿的。” 賀子勝不讓,“媛媛,我提個意見啊,好看是好看,就是衣服的顏色太深,老氣,你不是一直喜歡穿紫呀紅呀那些亮麗的顏色嗎?” 這回馮媛媛來了正色,把賀子勝推開,站起來說:“對了,有件事我沒來得及告訴你,我從學校辭職了,從明天開始,到媽媽的公司工作。” 賀子勝的酒醒了一大半,跳起來說:“辭職?你在學校幹得好好的,幹嘛要辭職?再說,辭職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事先跟我商量一下?” 馮媛媛坐下,面對賀子勝,神色冷靜,“我不是不想跟你商量,你自己想想,這段時間以來,每次我給你打電話還沒開口,你就說有事,忙,忙,回家再說。好吧,回家再說。可是這幾個月來,你每天比公雞起得早,比貓頭鷹睡得遲,我有時間跟你說嗎?” “那你自己也得認真考慮,職業問題可是關係終生的大事!”賀子勝沒好氣地說,“你說,大學教師是多好的職業,尤其對於你們女人,既安穩又體面,去你媽媽的公司,那是企業,即使讓你擔任高層管理人員,也是要受很多苦,挨不少氣的。” 馮媛媛微微一笑,低聲說:“你以為這兩年下來,我還是以前那個什麼都不懂的馮媛媛?這個家,你操心得太少了。你知道嗎,上個月有天深夜,你在大隊值班,偏偏嘉兒發高燒到39度多,外面下著瓢潑大雨,我打不到車,一個人冒雨背著她到醫院,孩子在打點滴,我坐在旁邊真想大哭一場。” 她的話說得賀子勝滿懷愧疚,拉住她的手,說:“媛媛,對不起,我沒有能夠照顧好你,我虧欠你……” 馮媛媛看著他,繼續說:“但是,我發現,我哭不出來。後來,我仔細思索了兩天兩夜。賀子勝,像你這樣的男人,真是錘煉女人的熔爐,這兩年來,家裡家外多少事都由我一人獨力承擔,我發現我改變了不少,至少有勇氣有膽量不再依偎任何人,可以試著出去闖闖。所以,我決定離開大學校園這個溫室,到新的天地去歷練一下。” 賀子裡心頭異常沉重。他知道,對家庭,對馮媛媛,他付出得太少太少,少得讓他根本抬不起頭。馮媛媛這樣的女子,本來一身詩意悠情,該讓男人捧在手心呵護,而他,生生讓她承擔太多。想到這裡,他緊緊箍住馮媛媛的手,好似怕她跑掉,“媛媛,我知道,我能聽出來你話語中對我的失望,給我一點時間行嗎,我努力學著改變,盡最大的可能多照顧一點你,多愛護一點嘉兒。” 馮媛媛看著他,笑了一笑,說:“你別說得那麼嚴重,我又不是要跟你離婚,只是想重新定位自己的人生。我確實對你有怨氣,但是我還是愛你的,我能理解你對事業的熱忱。你瞧,這麼多年來,我對你可是實施的鬆散式管理,從來不過問你的工作和行踪。這一次,你能不能尊重我,支持我的抉擇?” 這番話讓賀子勝的心裡好過了一點兒,趕緊表態:“行,我舉四隻手支持你。” 馮媛媛笑問:“你另外的兩隻手在哪裡?” 賀子勝促狹地含笑向腳丫子示意。 就這樣,馮媛媛將賀嘉兒送人全托幼兒園,開始了她的企業家生涯。 她的變化很大,沒過多久已經學會駕駛,開一部銀色的奔馳320,每天更換不同款式質地優良的職業套裝,髮髻一絲不苟地盤在腦後,早出晚歸。 孫明杰有一天偶遇馮媛媛,簡直不敢相認,張口結舌地看著她開車揚塵而去。他是車迷,買不起車卻識貨,他看出來,連支隊長的座騎也只夠買馮媛媛那輛車的四個輪子。 回到大隊,他對賀子勝說:“你家媛媛成女強人了?” 賀子勝回以苦笑,一不留神,看到孫明杰耳畔有刮痕,驚問:“你這是怎麼一回事?” 孫明杰同樣苦笑,說:“還能怎樣,一娜劃的唄。” 賀子勝嘆道:“唉,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呀。” 這下子,兩個人有了共同語言,湊在一塊兒互相吐苦水。賀子勝既抱愧,又感覺無力,工作太忙,太多時候身不由己無法照顧自己的小家。他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擔心馮媛媛終有一天會與他越離越遠,最後分道揚鑣。孫明杰則多少流露出後悔,認為娶了蔣一娜後,她的家庭方面並沒能給自己幫多大的忙,加之蔣一娜嬌生慣養,稍有不如意便跟他吵來鬧去,動輒動手,孫明杰感嘆自己沒能享受到什麼家庭生活的溫馨。 苦水倒完後,兩人之間若隱若現的隔閡消褪不少。 賀子胜對孫明杰說:“人生是由事業和家庭兩個方面共同組成的。你瞧,我倆好像在事業上過得去,家的經營卻一塌糊塗,不如我倆攜手並進,共同把大隊的工作做好,減少一些不必要的消耗。事業上順暢,我們才能有更多的時間兼顧家庭。” 孫明杰點頭表示贊同。 這一年,自從賀子勝就職,大隊幹部一直忙到年尾,人人累得五腳朝天,然而仍然沒有得到支隊的先進嘉獎。原因在於臨近年關,臘月二十七那天,轄區一家重點單位發生火災,造成1人死亡。 發生火災的是一家生產防腐塗料的工廠,當班工人違反安全操作規程,將環氧樹脂原料放置在工業電阻爐內加熱,卻沒有告知下一班操作人員,以致無人對電阻爐進行監護,而工業電阻爐溫控裝置恰好發生故障沒有及時修理,電阻爐內溫度持續升高,環氧樹脂受熱膨脹,導緻密封桶破裂,環氧樹脂流出,與空氣接觸後發生燃燒,引發大火。發生火災後,當班工人沒有及時報警,自行進行撲救,卻又不懂撲救火災的方法,不幸身陷火海遇難。 這是一起亡人火災事故,雖然沒達到重大火災事故標準,但賀子勝仍被蔣雲和余滿江劈頭蓋臉訓了一頓。按照支隊黨委的意見,要對具體分管這家重點單位的消防監督員鄭少青進行處分。 賀子勝堅決反對這項處分決定。在餘滿江的辦公室,他爭執起來:“為什麼要處分他?” 餘滿江說:“原因還用多說?對重點單位監管不力,導致發生傷人火災。” 賀子勝從公文包裡拿出一疊文件,一份份指給餘滿江看,“鄭少青怎麼監管不力了?你瞧,今年以來,他下發過多少次法律文書,對於這家單位存在的隱患以及消防管理上的問題,都提出過整改的意見。我們大隊的監督員已經盡到監督指導的責任了。” 餘滿江說:“你難道不知道,安全工作尤其重結果不重過程,你日常的工作做得再仔細,發生事故後還不得追查監管部門的責任。” 賀子勝說:“咱們現在的監管模式本來就有問題。《消防法》上說得很明確,消防部門對消防工作實施監督管理,而社會單位應當履行消防安全職責。可是,一些社會單位呢,仍然把消防部門當做'保姆',有疑問有困難就找消防部門,可對於消防部門提出的隱患整改意見卻愛理不睬,甚至有的還認為,把本單位的消防工作搞好、整改火災隱患等,屬於他們為消防部門辦事,簡直算給了咱們天大的面子。可是,一旦發生火災事故,動輒要追究咱們的責任。你說,這冤不冤?鄭少青冤不冤?” 餘滿江被賀子勝說得啞口無言,嘆息道:“確實冤。我也乾了多年的防火工作,感覺身上的擔子越來越沉,政府對安全事故的問責越來越重視。有時候我會想,幹滅火雖然危險,但是總歸可以博得個好名聲;幹防火同樣辛苦,可一不心,說不定就背上罵名,甚至處分,乃至更嚴重的……” 賀子勝咧嘴苦笑,“要不說消防是一項高危行業嘛。” 餘滿江點頭,“鄭少青的事情,我會努力在黨委會上力爭,行吧?不過,這也是見子打子,治標不治本。” 賀子勝說:“要治本,這也是一個好的開頭。咱們一方面不能讓責任心強、工作踏實的同志受委屈;另一方面,一定要把社會單位負責人的思想扭轉過來,讓他們認識到,消防工作是單位自己的事情,要自主管理,主動健全各項規章制度,主動整改火災隱患。所以,我會向鄭副區長提出建議,對這家工廠的負責人和分管安全的負責人進行處理。這樣,也可以給其他單位提個醒。” 餘滿江點頭認可賀子勝的想法。 後來,鄭少青得以免除處分。不過,按照黨委的意見,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取消首一大隊和賀子勝的年終評先資格。至於那家防腐塗料廠的主要領導和分管領導,分別被區政府行政記過和記大過一次。 鄭少青得知是賀子勝為自己據理力爭,特地來到他的辦公室致謝。 賀子勝把臉一板,說:“你也別謝我。你做過一些工作,我看得見,不過,你的業務水平,你的工作態度,都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瞧瞧你下發的那幾份法律文書,字跡歪歪倒倒,引用法律條款含混不清,我看了都覺得丟人,哪有半點像大學生幹部的水平!這次算你運氣好,剛好有這幾份法律文書,可以蒙混過關。今後,一定要加強各方面業務素質的提高。” 鄭少青被訓得臉上紅一塊,白一塊,卻沒有拂袖而去。他低頭認錯道:“賀副大隊長,你可能不了解我的情況。其實,我大學畢業時壓根兒不想來消防部隊,我想出國,托福總分677分,我考了662分。可是我爺爺有消防情結,他老人家在解放前就參加過江臨市的義勇救火隊,並且受到民國時期那位陳姓省政府主席的接見。他杵著拐杖逼我進消防。招考時我故意瞎考,分數不高,他老人家竟然四處託人找關係,總算把我硬塞了進來。所以,我對消防工作欠缺熱情,而且……討厭這種死板的沒有自由的環境。” 賀子勝的臉色和緩一點,說:“你的想法我能理解,十年前,我進消防部隊時跟你如出一轍。不過,後來我想明白了:一件事,要么不干,要么就乾好。你能想明白嗎?” 鄭少青轉轉眼珠子,說:“我懂了,您等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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