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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六章孤膽赴火海

突破火線 沧溟水 9525 2018-03-22
賀子勝逐漸適應大隊的工作。在支隊防火處幹參謀這兩年,他主要做建審、火調、消防監督檢查這些業務,他自知學歷低,不是防火科班出身,因此自我加壓,逮住一切機會,抓緊一切時間學習專業技術知識。應當說,這兩年的生活相對單純。 消防大隊卻是一鍋大雜燴,機關雖小,“五臟”俱全,“司、政、後、防”四個方面的工作全得乾,上級部署的、本級應承擔的、下級中隊應完成的任務,事無俱細。工作能否干好,得看大隊主官能不能拎得清主次,分得出層次。此後很多年,賀子勝每每回憶在大隊的工作經歷,誠心認為這幾年是他人生中難得的寶貴財富。在這裡,他攢足勁,為後來的無數次沖鋒取勝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動力和資源。 賀子勝與孫明杰做了工作分工,賀子勝主抓防火監督和財務,孫明杰主抓隊伍管理和政工。當然,按慣例也是分工不分家,尤其在防火業務上。防火是消防大隊的主業,按規定,大隊全體幹部都是消防監督員,全部參與監督工作。

為扭轉大隊幹部工作積極性不高、一盤散沙的局面,賀子勝提出實行週辦公例會制。每週一上午召開辦公例會,幹部依次匯報上週工作情況,共同研究防火重點工作措施。他的用意很明顯,匯報上週工作,每名幹部的工作量就明擺在那兒,誰勤快誰偷懶誰效率高誰效率低下一目了然,幹部相互之間有對比方能有進步;共同研究防火重點工作,讓幹部們各抒己見,他與孫明杰適時點評鼓勵,既可吸納好的工作建議,又能激發大家的積極性,促進團結。 幾次例會下來,他發現,成效並沒有預期那樣好。何源和鄭少青的工作匯報總是那麼稀稀拉拉的兩三條,孫明杰則不痛不癢地點評。賀子勝很清楚,這兩人不是不明白自己的苦心,卻依然一意孤行,明顯沒有將他這位主持工作的年輕大隊長放在眼裡。他幾度打算批評何、鄭兩人,想到何源是老同志,又想起餘滿江曾經打電話說“工作要講究策略”,只得生生地把火氣壓下。

直到有一回,素來嚴謹細緻的高歆不知出了什麼狀況,吞吞吐吐好幾分鐘沒能將上週的工作說出個一二三,賀子勝氣不打一處來,將她狠狠地數落一頓。看見一名女同志被自己批評得淚珠兒直在眼眶裡打轉,賀子勝霎時特別不好意思,散會後特地向高歆道歉。高歆不理他,嘟著嘴把頭一扭就走了,一連幾天沒進他的辦公室。 沒料到,這次批評居然發揮出特效。此後,何源和鄭少青的工作匯報明顯詳細清晰起來。 不過,在防火重點工作措施的商討上,大家的積極性像3000米障礙跑的欄板——不高也不低。對於賀子勝提出的工作措施,如果孫明杰不表示異議,其他同志基本不發言;要是孫明杰提出不同意見,鄭少青和何源會或明或暗“遙相呼應”。這樣一來,辦公例會偶爾會發生一點爭執。此時,賀子勝因時度勢,假如沒有原則性問題,他會退讓三分,按孫明杰的意見執行。就這樣,經過一段時間的共事,賀子勝與孫明杰之間的隔閡在慢慢彌合。

團體,尤其由個性不同、處理方式迥異的人員組成的團體,許多時候就像一具地上臥式汽油儲罐,外部受熱、內部壓力劇變、雷擊或者靜電接地不良,都有可能發生裂變,“砰”地一聲爆炸。因此,辦公例會上的一場狂風驟雨,遲早降臨。 狂風驟雨源於湖興路小商品市場火災隱患的整改。 說來也巧,湖興路小商品市場的原址,就是當年賀子勝、孫明杰和方平三人初試身手並結下兄弟情誼的木林家具廠。 1991年的那把大火,將木林家具廠夷為平地。家具廠的老闆沒有防火意識,生意頭腦卻一等一的好。見全部身家化為烏有,灑過一場傷心淚後,也不知怎地鑽營一番,從銀行貸出一筆巨款,原地蓋起兩排上百間商舖,與西面原有的小商舖連接成一體。先進行出租,主打日化品、小食品、小五金等小商品批發,很快吸引不少客源後,那老闆索性將商舖一一高價出售,還清貸款之外大賺一筆,攜妻帶子移居沿海。小商品市場的火爆,令東面老式居民區的居民眼饞,簡直就是一眨眼功夫,大批居民“改弦易轍”,將自家房屋的底層稍作改裝,或自己經營小商品,或出租給商販。老式居民區與小商品市場瞬間“接上頭”,規模成倍擴大,很快形成氣候。

當然,這樣缺乏規劃和管理的無序經營,必然帶來大量安全隱患,尤其消防隱患十分突出。 賀子勝在開會的頭一天,曾與高歆赴實地考察。 那簡直是一場不堪回首的“火線突圍”! 客流如織,偏偏佔道經營的、私搭雨棚的,將本就狹窄的消防通道擠兌成羊腸小道,人行走在其中,比鄉村趕集著急,總有人在身後推搡催促,“快點走,別擋道。”賀子勝與高歆擠進一家經營毛巾的店鋪,店舖裡的貨物堆放得像小山重疊,電氣線路蛛網般亂接散佈,光天白日下碩大的老鼠掠過高歆的高跟鞋,竄入里間,將她驚得面如土色。賀子勝想進入店舖的里間進行消防檢查,老闆娘連忙拿身子擋住,說:“俺家男人正在裡面洗澡。”高歆看見一名五六歲的男孩手拿打火機“啪啪”打火,連忙制止道:“小朋友,不能玩火喲。”小男孩沖她做個鬼臉,一溜煙不見人影。老闆娘不以為然地笑笑,“我們忙生意,沒時間管孩子,由他去吧,沒事。”

這樣的場所,賀子勝認為不進行徹底整改,必定要出大問題。因此,在例會上鄭重提出。 孫明杰表示贊同:“對,湖興路小商品市場確實有問題。小鄭,你明天去發一份《責令限期改正通知書》。” 鄭少青皺著眉頭說:“文書發給誰?那裡全是單家商舖,沒有歸屬的統一管理部門,難道挨家挨戶地發?” “那就別怕麻煩,一家一戶地去發。”孫明杰斷然說道,“個體工商戶的消防安全不歸咱們消防部門監管,咱們能盡到告知隱患的責任已經不錯啦。哦,對了,你順便跟新聞單位聯繫一下,下發文書時讓他們照照相,最好能在報紙上刊登,顯示咱們消防部門的工作情況,萬一發生狀況,咱們可不是不作為。” 鄭少青喏喏稱是,低頭記錄,賀子勝擺擺手,說:“等等。”轉過頭對孫明杰說,“教導員,這樣的工作方法似乎有欠妥當。”

孫明杰側過腦袋,“賀副大隊長,你有新的意見?” 賀子勝斟酌著語氣,說道:“下發隱患改正通知書後,如果這些店鋪不進行整改,我們該怎麼辦?” 何源“呵呵”一笑,插嘴道:“還能怎麼辦?過段時間再下一份通知書唄。不然,還能責令停業?小商品市場可是區政府的稅收大戶,一塊心頭肉,你敢停他們的業,常務副區長跟你急。” “如果不及時消除隱患,這塊心頭肉,指不定哪天變成腐肉。”高歆嘀咕道。 “高歆說得好。”賀子勝興奮地馬上接話,“咱們的宗旨,還是消除隱患,不是作秀。” “那你有什麼高招?”孫明杰冷冷地說道。 賀子勝說:“這件事,咱們得請區政府出面。《消防法》不是規定得很清楚,消防工作由地方各級人民政府負責。由區政府牽頭,對湖興路小商品市場隱患進行全面徹底地整改,並確定小商品市場的管理部門。”

包括高歆、展路在內的全體幹部對賀子勝的言論目瞪口呆。孫明杰率先發難:“你說得輕鬆。政府要幹的事情太多,憑什麼牽頭整治消防隱患?再說,谁愿意管理這樣的小商品市場,誰想趟這渾水?” 賀子勝理理思路,款款而談:“為什麼要請政府牽頭?你們想想,小商品市場的火災隱患,比如拆除違章建築或構築物,咱們沒有執法權,得由城建部門執行;比如拆除雨棚,得由城管部門執行;戶外電氣線路亂拉亂接,得請電力部門進行清理;消火栓水壓不足,得由供水部門解決;一些商舖吃、住、倉庫集中一處,隱患突出無法整改,得請工商部門吊銷營業執照。這些部門必須由政府出面協調組織吧?另外,隱患整改後,得有部門負責日常管理,進行防火宣傳,以防隱患反彈,所以要確定一個管理部門。這個管理部門應當是咱們政府的基層組織,也就是湖興路居民委員會。”

孫明杰搖搖手,說:“慢著,慢著。賀副大隊長,你太理想主義。我告訴你,你這一套只能想想,根本行不通。在不少政府和部門領導心目中,消防工作就是消防部門的事情,應該由咱們單打獨鬥,他們可不願意沾一身臊。” 賀子勝說:“沒有去積極爭取,怎麼能輕言放棄。” 孫明杰說:“你打算怎樣向政府爭取?老實說,這都屬於你的奇思妙想,政府憑什麼採納?” “任何新的工作思路,都是基於奇思妙想,其後總結凝煉。尤其防火工作,全中國咱們的同行都處於摸索階段。咱們不嘗試打開思路,創新工作方法,還能寄望於別人幫咱們想,幫咱們做?”賀子勝反詰。 “摸索,也要朝著可行的方法進行。否則,就是盲人騎瞎馬。”孫明杰提高嗓門音量,“還有,賀副大隊長,有一點我得提醒你,咱們雖說是駐紮在地方,並受公安機關的業務指導,但仍然是部隊,沒事兒你跟地方上的那些部門摻和乾什麼?”

賀子勝有點火了,一拍桌子說:“什麼叫摻和?這是工作!現在的工作要講究配合。你不是還找新聞部門作秀嗎,我就不能多聯繫一些相關職能部門共謀工作?” “嗨,我好心提醒你,你拍什麼桌子!”孫明杰站起身,指住何源和鄭少青,“來,來,大家各自發表意見,最後實行表決,以票數多少決定執行誰的整改方案。” 何源慢條斯理地說:“作為老同志,我的看法是,不要把責任攬上身。賀副大隊長,你的方案簡直就像求著有關部門參與整改,咱們消防部門的姿態也忒低啦。” 賀子勝忍了口氣,說:“這不是'求'。也許前期我們要做一番功課,但如果部門聯動起來,整改效果肯定會比較好,而且咱們的工作壓力和負擔會減輕大半,進而也就能夠抽出更多精力和警力著重於滅火。”

鄭少青嘟囔道:“聯動?談何容易。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賀子勝這下怒了,厲聲道:“小鄭,你年紀輕輕的,怎麼一點兒拼勁也沒有!什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想少事,趁早脫軍裝回家!” 鄭少青紮下頭,不再言語。不過,身體姿態表現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展路嚇得趕緊表態:“副大隊長,我支持您的決定。” 孫明杰陰沉著臉說:“賀副大隊長,你別拿吼人造聲勢,咱們還是得講講道理。” 賀子勝提起面前的茶杯,灌下一大口茶,“我怎麼不講道理?解釋說明這老半天,口也渴了。”望向高歆,“小高,只有你沒有表態,說說你的看法。” 大隊幹部共6人,按目前的情勢,孫明杰、何源和鄭少青站在同一戰壕,3票。賀子勝這邊,加上展路,共2票。高歆這一票,既有可能讓兩方打個平手,也有可能令孫明杰這方直接獲勝。因此,孫明杰雙目炯炯地盯住高歆。 高歆方才正忙著接電話,這時放下手機,抬起頭,先望望一臉赭紅的賀子勝,再看看氣咻咻的孫明杰,說道:“你倆別吵了。你倆吵得太投入,連衛中隊長給你們打電話也不理。出事了,湖興路小商品市場發生火災,中隊正在出警!” 這個消息像轟天雷,但凡這種人員密集場所的火災,火勢發展不可預計,後果難以想像。賀子勝和孫明杰如臨大敵,一前一後朝門外衝。鄭少青囁囁嚅嚅地詢問:“我們,需要去現場嗎?” 賀子勝頭也不回,“這還用說?大隊幹部全部隨警出動,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 坐上趕赴現場的消防車,賀子勝心潮起伏。他不由回憶起大約10年前那場滅火戰鬥,生活真像一隻陀螺,轉來轉去彷彿兜回了原點。 衛安遞來現場平面圖,對講機、手機的呼叫聲此起彼伏,賀子勝問:“119指揮中心調度哪些中隊增援?” 衛安答:“光明路、馬家嘴、九度橋,還有稍遠一點的四五個中隊,30餘台消防車,上百號人。”正說著,指揮中心在對講機裡喊話,“首一中隊衛中隊長,衛安中隊長!最新群眾報警消息,起火部位在小商品市場126號商舖。目前風向東南風1至2級,火勢正在蔓延,現場十分混亂!” 賀子勝右手食指按在現場圖上126號商舖所處位置,倒抽一口涼氣,對衛安說:“起火部位恰在市場中段,滅火力量難以展開戰鬥,而且火勢極易向兩旁商舖蔓延擴大。” 孫明杰也湊過來看現場圖,面色大變。當過特勤中隊中隊長和指導員的賀、孫兩人,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火勢不能得到有效控制,那麼,這張現場圖上所有的一切,將會化為灰燼。 抵達現場,消防車停在小商品市場東面入口。 從軍入伍10年,身歷大大小小上千次滅火戰役,賀子勝還沒見過這樣混亂的火災現場。 這與賀子勝看過的一些軍事題材影視片的某些場景頗為相似:黑黃色的濃煙籠罩在小商品市場上方,煙氣是浮動的,有時像龍捲風,市場中部躍動的火舌被吸入漩渦底部,隨即繞軸心向上,形成更大的渦流;橡膠、塑料和綿綸製品燃燒時散發出的刺鼻焦味撲面而來。正值人流客流高峰時段,在東西兩個入口處,成百上千的人叫嚷著,要從正在燃燒的市場逃出,商販或扛或背或抱,急著轉移自家商品,身強力壯的轉移過一批商品又不顧一切地往裡闖,期望轉移更多的商品出來,贏弱的眼見根本不可能擠進去,只能望火興嘆,有十幾名女商販乾脆癱坐在地,嚎啕大哭。 一見消防車到達,無數群眾圍上來,哭的哭,叫的叫。 “消防隊來了,救火呀!救火呀!” “完了,完了!一家人幾十年的心血呀,求求你們,一定趕快把火撲滅啊!” 每當面對這樣的場景,賀子勝的心情就像被消防栓板手揪住心窩子,一撬一鋌再一迴旋,別樣的難受。 按照首一大隊的滅火救援編程,大隊長到場的滅火戰鬥,由大隊長擔任火場總指揮。賀子勝集合隊伍,下達指令:“在增援力量到達前,分4個戰鬥組,楊勇,你帶一班從東面人口突破;孫副教導員,你帶二班從西面人口突破;衛安,你帶特勤班爭取從126號商舖的旁邊突破插入滅火。”說到這裡,他遲疑了一下,目光在何源與展路之間逡巡,“何工,你組織大隊幹部疏散群眾!展路,你帶兩名戰士尋找水源並組織供水!” 何源和展路同時眼睛一亮,何源伸直一貫略為蜷縮的身軀,與展路齊聲堅決答道:“是!” 賀子勝選擇小商品市場東面入口處作為指揮長位置,關注全局。 在小商品市場東西人口的“正面戰場”上,楊勇和孫明杰帶領的戰士被來回穿梭的人流擠來壓去,哪怕衛安用山東漢子的高大身軀擠拱,並用粗獷嗓門不斷高呼:“讓一讓,讓我們進去滅火!”然而,理睬他的並不多。想到商舖裡的貨品,大多數的商販早急紅了眼。何源帶領4名大隊幹部剛剛拉起警戒線,就被奔湧向前的人流沖斷。何源按住一名神色焦燥的中年人,耐心勸說,那人與周圍的商販被說服了,主動退後。高歆和鄭少青那邊似乎麻煩一些,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大概覷見高歆是女性,便越過警戒線橫衝直撞過來,差點將高歆撂倒在地,何源一個箭步衝過去攔住那男子,然後與鄭少青合力將其拉到一邊。 鄰近起火部位126號商舖的“側面戰場”上,形勢更不容樂觀。小商品市場形如桶狀,商舖鱗次櫛比,當初修建時根本沒有考慮消防通道問題,楊勇帶領特勤班一邊偵察一邊在對講機裡喊話匯報:“商舖上方電氣線網密布,雲梯車無法展開戰鬥!” 賀子勝說:“能否找到缺口,強行破拆突破?” 衛安在跑動,聲嘶力竭:“報告大隊長,不行!商舖像鐵桶,找不到突破口!” “採用三節金屬拉梯,直接攀登至125號或127號商舖頂層,單刀直入,空降滅火!”賀子勝的目光凝聚在商舖上方不斷躍動的火舌上,心情焦灼,恨不能從天而降一盤冷水將火熄滅。然而晴空萬里,指望老天救助,遠不如自力更生。 “哎呀,商舖上方的電線有可能是高壓的!”旁邊有人驚呼。 這提醒了賀子勝,立即呼叫:“衛安,衛安,做好戰鬥準備,等待電力公司斷電後再展開戰鬥。”喊話的同時,側頭看了一眼方才提醒他的人,是一位三四十歲、面龐清矍的機關幹部模樣男子,於是說:“同志,這裡在滅火,趕緊退出去,退到警戒線外面去!” “幹部”笑笑,沒有退後,賀子勝也沒有閒功夫管他,拿起手機撥打供電公司電話,也不知怎麼回事,越忙越亂,連續撥打兩遍都佔線,打到第三遍,剛接通,喊了聲“餵”,就“嘟嘟”斷了線。 賀子勝簡直想摔掉手裡的“磚頭”。 “我幫你聯繫供電公司。”站在旁邊的“幹部”突然插話,在手機上按下號碼,“餵,劉經理,我是區政府……”現場嘈雜,賀子勝也沒聽清“幹部”講些什麼,不過他很快掛斷手機,對賀子勝說:“沒問題了,1分鐘之後準時斷電。” 賀子勝下意識再看了“幹部”一眼,直覺告訴他,這男子不是普通“幹部”,不過他沒有時間深究,轉而焦灼地觀察火勢,眼見那團火漩渦擴散為蘑菇雲,衝何源喊:“控制形勢,老百姓只能出不准進,確保人員全部疏散!” 有位懷抱貨物好不容易從市場內擠出來的中年婦女大概聽清了賀子勝的喊話,從咽喉裡“嗚呀——”發出一聲叫喚,將貨物往腳底一扔,轉身再朝市場內衝。賀子勝眼疾手快,跑步衝上,拽住她的胳膊。 中年婦女搶貨心切,開始撒潑耍賴,“幹嘛!你想耍流氓?放開,放開!” 賀子勝不發一言,手上用勁,將中年婦女連拖帶拽拉出三五步。她不服氣,一邊掙扎一邊嚷,忽聽“轟”地巨響,回頭看,一排鐵製貨架正好垮塌在方才站立的位置!中年婦女驚得面如土色。小市場的商販習慣爭搶地盤佔道經營,這排貨架就是一名小販擺在入口處“佔位”的,方才人流擁擠推攘,早讓貨架搖搖欲墜,要不是賀子勝眼疾手快,中年婦女已經被壓在貨架下面了。 顧不得中年婦女的連連道謝,賀子勝繼續專注於火場,忽聽指揮中心喊話:“首一大隊賀子勝同志,接供電公司總調度室通知,湖興路電源已全部切斷!” 賀子勝馬上朝衛安喊話:“立即展開戰鬥!”然後,快步走回指揮位置時,意外看到金梅。她正與“幹部”一問一答地說話,瞧見賀子勝,招手讓他過去。 “我介紹一下,賀子勝,首一消防大隊主持工作的副大隊長。” “鄭副區長,咱們江南區分管安全和財政的常務副區長。” 賀子勝心裡嘀咕一下,心想,擇日不如撞日,讓我找得好苦的鄭副區長原來是你啊。他知道這位鄭副區長大名鄭和,“鄭和下西洋”的鄭和。隨即上前敬個軍禮,簡短地匯報導:“報告領導,您一定已經註意到,當前小商品市場火災撲救有兩大難題,其一,群眾疏散難,而且堵塞了主戰通道;其二,側面突破難,無法使用雲梯車。目前,中心火場形勢不明。” 鄭和認真傾聽賀子勝的匯報,不著痕跡地微微點頭,然後緊緊握住賀子勝的手,用徵詢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說:“全力遏制火勢,最大程度減輕商戶的損失,絕不造成火燒連營局面。能做到嗎?” 這個題目難度太大。賀子勝眼瞅著“蘑菇雲”像國畫湮了水不斷擴散,狠狠咬咬牙,“啪”地立正,斬釘截鐵地答道:“保證完成任務!” 鄭和也不含糊,說:“一批鄰近街道和居委會的干部已經趕到,其他的正在陸續趕來,全交給你指揮。我給你打包票,只要你們能成功處置這起火災事故,你們消防隊要糧有糧,要錢有錢,只管來找我鄭和!” 這話讓賀子勝心底樂開了花,剛巧側頭一瞧,蔣雲、餘滿江和市公安局朱副局長快步走來,他一時顧不得職務高低,提手往鄭和的掌上一拍,“咱們一言為定!”疾步跑到三位領導跟前,三言兩語將形勢匯報後,說:“我必須上一線!” 餘滿江問:“從哪裡上?” 賀子勝答:“隨同特勤班攀越到起火部位周邊建築的頂層。” 鄭和與蔣雲、餘滿江認識,上前打招呼,擔心地插言道:“很危險的!” 賀子勝再次強調“必須”,他說:“我必須靠近偵察火情,為現場指揮長——蔣支隊長的指揮提供最有價值的參考。” 蔣雲揮手說:“去吧,小心。” 賀子勝個頭高,從拉梯竄上商舖頂層時,額頭正好撞上電氣線路,幾乎立足不穩,觀戰的鄭和遠遠發出一聲驚呼,好在賀子勝反應敏捷,腦袋一歪,身子微側,落到頂層平台。 站在平台朝下面市場一看,一片雲煙霧繞,惟有喊叫聲衝破“雲層”傳上來。先到一步的衛安說:“126號商舖的大火正順著旁邊商舖搭設的雨棚蔓延。” 賀子勝略作觀察,提起對講機呼叫,“展路,水源情況怎樣?” “報告,火場200米內有6個市政消火栓,其中兩個因道路改造管網未接上,消火栓內無水;另外4個壓力達到0.4Mpa,可以確保火場供水!” 賀子勝呼聲“好”,對衛安說:“你佔據制高點設置水槍陣地,根據風向,重點控制火勢向東南面蔓延。”一邊說,一邊飛速往身上捆安全繩,指著另外兩名戰士說,“一會兒你倆拉緊安全繩。” 衛安如臨大敵,“賀副大隊長,四層樓十幾米,你以為你是傘兵啊?” “所以我讓這兩名戰士拉緊繩子,有節奏地放嘛。”賀子勝有意緩和衛安的緊張。 “開玩笑。我是中隊長,要深入一線得先輪到我。”衛安伸手搶繩子。 “守好你的陣地!”賀子勝把臉一板,“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作為前線指揮,不了解市場情況怎樣指揮?再說,你下去?瞧你的大個頭,比我壯一倍,你讓一個班的兄弟拉繩子也不行。” 噎得衛安無話可說。 賀子勝絕不是蠻幹。他與兩名拉安全繩的戰士約好暗號,他在下面拉3下,繩子就往下放1米。倒有驚無險,只是臨近落地時,他心急,連拉6下,戰士於是連放2米,不提防提前著地,真的“馬失前蹄”,滾了一個地軲轆。搖搖擺擺站起時心裡直罵娘:都十來年了,怎麼滅火時還會摔跤! 他環顧四下,發現自己不叫做身處火場,而是置身硝煙四起的戰場。最早起火的商舖已形成立體式燃燒,4層建築的所有窗口閃耀光亮亮的明火,不時有玻璃爆裂從空中墜落。延著商販自搭的雨棚、臨時攤位,以及商舖里大量堆放的易燃商品,火正向東西兩個方向延燒,已有二三十個商舖陷入火海。狹窄的巷道裡,仍然人頭攢動堵塞出口,楊勇和孫明杰帶領的隊伍仍然沒有能夠擠進中心火場。 衛安在製高點出水,兩支水槍齊發,但火勢蔓延範圍大,距離遠,水槍打擊面有限。賀子勝提起對講機,“現場總指揮!現場總指揮!” 餘滿江回應:“請講。” 賀子勝簡要說明中心火場形勢,提出“兩面夾擊、中間突破”的作戰思路。在增援力量到達前,由孫明杰和楊勇出2支水槍,防止火勢向火場東西兩面繼續蔓延;衛安在製高點出2支水槍,控制向南面蔓延;他賀子勝在中心火場出1支水槍,與三個方面呼應。 蔣雲和余滿江同意賀子勝的前三項方案,卻堅決命令賀子勝從極度危險的中心火場撤離。餘滿江說:“你馬上給我撤回來,你當自己是誰?孤膽英雄?” 賀子勝採用新從書本上自學的黑格爾“三段式”斷然拒絕:“必須有一個人把握最新的火勢發展,確保咱們的隊伍能突破火線取得完胜。這個人,只能是我。請領導放心,我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其實,他是說大話。因為身穿的指揮服雖然有一定的阻燃性能,但不是金鐘罩鐵布衫;空氣呼吸器只能堅持30分鐘,如果30分鐘內通道沒有打通,無法與外界接上頭,他只能撤退或者等著被煙氣熏嗆而死;還有,建築物長時間燃燒超過耐火承受極限,會發生垮塌,他極有可能被埋葬在瓦礫下。 對於這三個可能性,賀子勝當然清楚。可他賀子勝偏生執拗,有著“我的地盤我作主”的“地主”意識,他本來就是敢於豁開臂膀拼命的人,作為新任大隊主官的第一場大仗,更加要豁出去大干一場。要命可以,小命一條;丟臉,一萬個不行。 十來分鐘後,空氣呼吸器“嘟嘟”報警時,掄著水槍累得東倒西歪的賀子勝在煙與火之間看到了孫明杰的身影。楊勇也帶著戰士從東面衝過來。 “陝甘寧大會師。”賀子勝興奮地念叨。 餘滿江在對講機裡呼叫:“賀子勝,群眾全部疏散,增援力量全部到達。” “太好了!”賀子勝更加來了精神,嫌呼吸面罩麻煩,伸手一掀,說:“總指揮,發起總攻的時間到了!” 餘滿江說:“好,由你下達總攻命令!” 賀子勝費時3分鐘傳達總攻計劃,他將參戰力量劃分成三個前方作戰區域和一個後方供水組:東北側戰鬥區,主要作戰任務是阻止火勢朝東北方向蔓延,由2個中隊4台水罐車主戰,出8支水槍;西南戰鬥區,主要作戰任務是阻止火勢朝西南方向蔓延,并快速開闢滅火隔離帶,由2個中隊和特勤中隊主戰,出2支水槍,並掩護政府調配來的推土機、挖掘機協同作戰,強行破拆部分商舖,阻截火勢;南側戰鬥區,主要作戰任務是佔據制高點阻止火勢蔓延,主要作戰力量是首一中隊,出4支水槍,並掩護推土機強行在126號商舖對面打開滅火通道,加快火災撲救進程;後方供水組,主要任務是向各參戰車輛保持不間斷供水,由展路負責。 他將作戰任務一一傳達完畢,待聽到展路回應“是”後,神經稍一放鬆,腦袋一歪,滾倒在地。 孫明杰揮揮手,幾名戰士衝上來,七手八腳將因缺氧癱軟的賀子勝抬出火場。 一見賀子勝是被抬出來的,鄭少青、高歆幾名年輕人嚇得面色煞白,呼啦啦圍上去。 鄭少青拍賀子勝的臉,沒見反應;高歆搖他的肩膀,不見動彈。何源搖頭說:“小意思。抬他去有新鮮空氣的地方,很快就能緩過來。”人們又七手八腳用擔架將他抬到一塊空地處,依然沒有反應,高歆簡直急得要哭了,掐賀子勝的人中。沒想到一掐之下,竟然起了效應,賀子勝猛地從擔架上坐起身,左右望,“我怎麼在這裡?”隨後,爬起來,將指揮服一整,再次走向火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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