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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五章新任大隊長

突破火線 沧溟水 11000 2018-03-22
賀子勝成功處置紅光商場事件,得到餘滿江的大力誇獎。孫明杰則不可避免地挨上劈頭蓋臉一頓惡訓。 挨完訓,孫明杰無精打采地踱進賀子勝的辦公室,身子往辦公椅一靠,雙腿懸空架上辦公桌,不住口地嘆氣。 賀子勝為他倒茶,“別這樣。我知道,你因為不願意把事情鬧大才會被扣押,也是一片愛民之心啊。不然,憑你孫明杰的身手,十個八個大小伙子也近不了身,那幫女人哪能是你的對手!” 孫明杰看賀子勝一眼,先點頭,後搖頭,說:“還是賀子你了解我。其實我嘆氣不為這個,受點委屈,被領導批評,家常便飯。賀子,你不知道,干我這個副政治教導員,難!” 賀子勝笑,“喲嗬,領導幹部開始發牢騷。行,將你的滿腹苦水全倒給我吧,我拿茶杯接住。”

孫明杰說:“小小茶杯哪能夠用,得用消防水罐車接。” “那敢情好,苦水滅火,不曉得會不會效果奇佳,你小子無意間整出一項科技創新獎。牛。” “別取笑我了,”孫明杰無奈地苦笑,“副營職副教導員,算哪門子領導幹部?賀子,我倒羨慕你,當防火參謀,管好列管的重點單位就成。不用像我這樣,成天防火滅火、監督執法、宣傳培訓,還有爭取業務經費,維持大隊日常開支、運轉。頭暈眼花瞎忙活,沒忙出啥子成果。這不,一不留神,掉坑里了,還得麻煩你把我從坑里撈出來。” 這兩年來,賀子胜對消防大隊的工作壓力有所了解,此時不由替孫明杰捏一把汗:這小子確實不容易。 孫明杰的牢騷還沒發完,褲袋裡的手機響了。他接完電話,站起整理警服,“得,內勤高歆催我趕緊回大隊,半天沒辦公,好幾件事積壓。我走了,有時間再聊。”走了幾步,又折回來說,“幫忙幫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業務強,順便幫忙為紅光商場擬定一份隱患整改方案,行麼?”

賀子勝亮出“OK”的手勢。 針對紅光商場的具體情況,賀子勝當晚挑燈夜戰,擬定出一套最便於操作和節省資金的整改方案,方案的核心是怎樣增加一部疏散樓梯。 正在奮筆疾書,不滿兩歲的賀嘉兒搭椅子爬上書桌,“嘻嘻”笑著,一爪將信箋紙扯成兩瓣,賀子勝乾瞪眼,懲罰性地朝小傢伙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女兒也是個精靈鬼,分明沒有拍痛,立馬撒嬌,“咦——”地一聲亮腔,隨即“哇哇哇”大哭起來。 馮媛媛趕緊抱起女兒哄,嗔怒道:“能有啥大不了的?你呀,這兩年雖然沒幹滅火,有幾天晚上能閒下來陪陪我們娘倆?不是學技術規範、監督業務,就是加班。把工作當成生活,把職業當生命。嘉兒的名字算是取對了,裡面有兩個加字,加班的'加'。”

賀子勝賠笑,“也是家庭的'加',我難道不愛咱們的家?” 賀子勝根據紅光商場的建築結構,提出拆除二層的錢二岔總經理辦公室,在原辦公室的位置打空間,新建一部由二層至一層的疏散樓梯,並對一層、二層的貨架、攤位重新調整佈局,確保疏散走道寬度,增設安全出口和疏散指示標誌。初步預算出來,整改所需經費讓錢二岔大跌眼鏡,居然不到一萬元,他當即拍板馬上投入整改。 10天后,紅光商場經過消防檢查合格,再次隆重開業。開業那天,錢二岔感激涕零地將賀子勝、孫明杰、高歆等人請到現場剪彩。剪彩結束,錢二岔甚至搖搖晃晃走到高歆面前,送給她一大捧紅彤彤的玫瑰花,說:“美麗的警花同志,請接受我的歉意。”高歆微笑,大大方方地接受了。

歸隊途中,高歆抽出一支玫瑰遞給賀子勝,“給你。能得到這束花兒,我可是沾你的光。本來應該全歸你的,不過我太喜歡這花兒,所以想據為己有,只送給你一支。” 賀子勝接過這支玫瑰花,回家後順手插進長頸水晶花瓶。馮媛媛下班回家看見,大驚小怪地喊:“今天的太陽莫非從南方出來、從北方落下的?咱家的賀子勝會買花?” 賀子勝笑笑,正想解釋,手機響了。是支隊政治處幹事打來的,通知他明天一早到支隊黨委會議室,領導找他談話。 一聽“談話”兩個字,賀子勝的腦袋頓時大了。他反复思量,近期工作是否出現失誤?哪些地方做得不到位?他想打電話給餘滿江探聽風聲,不過思來想去,最終放棄。他不想破壞餘滿江的原則。 次日,賀子勝按時來到黨委會議室。他發現,談話對象僅他一人,領導陣容組成倒頗為浩大,有支隊長蔣雲、副支隊長余滿江和政治處主任胡磊。

胡磊一本正經,首先發言:“賀子勝同志,你擔任防火處參謀接近兩年。今天,我們代表支隊黨委找你談話。你先談談對防火工作的體會吧。”頓了頓,大概覺得這個命題太大,接著說,“或者這樣講,近階段以來,全國各地群死群傷惡性火災頻發,我們正經歷著建國以來第三次火災群死群傷高峰。針對現狀,你談談應對措施。” 對面三人均斂眉正色,每人面前一個工作筆記本,準備記錄的模樣。這次談話實在“高深莫測”,賀子勝習慣性地摸摸腦袋,似乎這樣可以幫助理清思緒,開始回答:“一個字,治。治理的治。” 餘滿江說:“廢話,誰不知道治理?你給我講點有新意的行不行?” “我這個'治'字,有新意。急則先治標,緩則再治本。”

“喲,娶了學中文的媳婦,說話也學得文縐縐了。”蔣雲笑道,“說說,怎麼治標和治本。” “當務之急,必須下狠心出重拳治標。絕不能頭痛醫頭,腳痛醫腳,針對轄區火災形勢特點,應當立即組織大規模的火災隱患專項整治,督促整改一批火災隱患,重處一批故意違法行為,形成震懾效應。” “那麼,怎樣治本?”餘滿江問。 “治本,關鍵要從源頭扼制火災隱患的產生。這分兩個方面,第一,把好咱們的建築防火審核、消防驗收和開業前消防安全檢查關口;第二,加強宣傳教育,提高群眾防火意識和逃生自救技能。” 蔣雲問:“在治標和治本的工作中,你認為,主要的難題在哪裡?” “有兩大難題。治標,如果沒有消防管理長效機制,整治的隱患容易反彈;治本,咱們消防部門對公眾聚集場所設置了開業的前置條件,但工商、文化等相關部門並沒有將消防安全合格作為頒發證照的前提條件,許多場所未經消防檢查合格,仍能拿到相關證照,容易造成消防安全的失控漏管。”

賀子勝說話時,蔣雲輕輕點頭,不時用指節敲叩桌面,等到賀子勝一口氣講完,說道:“嗯,《消防法》雖然頒布,但防火工作實際上依然是咱們消防部門單打獨鬥。” “的確如此。如果不設法打開局面,努力改變這種現狀,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社會面防控火災的壓力將會越來越大,咱們消防部門必定不堪重負。” 蔣雲深有同感,“要想真正打開局面,是一個艱辛漫長的過程。”他露出笑容,意味深長地說道,“小伙子,不錯啊,這兩年的防火參謀沒有白乾,你在思考問題,思考問題產生的原因,而且思考解決的方法。”說到這裡,他朝餘滿江和胡磊點點頭。 胡磊得到蔣雲的示意,清清嗓子,說:“談話告一段落。下面,由我宣讀任職命令。賀子勝同志——”

賀子勝立即起立。 “經支隊黨委研究,並報請總隊黨委決定,任命賀子勝同志為首一消防大隊黨總支書記,副大隊長,主持大隊全面工作。” “命令宣讀完畢,賀子勝同志,請坐下。請你作表態發言。” 賀子勝被這道任職命令弄傻了,冒出的第一句話居然是:“能不能不由我主持工作。” 餘滿江瞪眼,“你在說什麼鬼話!” 賀子勝趕緊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孫明杰同志一直在首一大隊工作,並且已經主持了較長一段時間的全面工作,他情況熟悉,工作經驗豐富。而我,並沒有在大隊工作過,作為副職配合,更利於工作開展。” 餘滿江說:“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你退縮啥子!” 胡磊則說:“賀子勝同志,這是黨委的決議,作為黨員幹部,必須遵行,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賀子勝覺得越解釋越亂,說;“我不是在討價還價,我是在談工作,支隊黨委也希望首一大隊的工作更好開展,再上一層樓吧。” 蔣雲開腔了,“小賀,我清楚你的想法。你跟孫明杰關係密切,你不想因為這件事導致不和,以致在工作上出現分岐。但是,你要相信,黨委的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首一大隊和中隊地理位置重要,可以說是支隊黨委的心頭肉。我們期望這塊肉能開出花兒來,而不是像古詩說的'醫得眼前瘡,剜卻心頭肉'。你知道,前任大隊長和教導員出了事,給支隊抹了黑,雙雙轉業,為這個,去年支隊失去評先創優的資格。從哪裡跌倒,咱們就得從哪裡爬起。紅光商場的事情,我聽說了,你處置得漂亮。今天的談話,更讓我對你有信心。我們把這付擔子交給你和孫明杰,由你挑主擔,是對你的信任,相信你有能力處理好公私關係,相信你能帶領首一大隊一班人維護部隊管理和火災防控的雙穩定,相信你們能實現防火工作的突破,打開局面,幹出成績。”

蔣雲的這席話意味深長,賀子勝靜靜聽著,心潮起伏。他承認,蔣雲的話說到他的心坎上,替他將擔憂、疑慮全部傾倒出來。蔣雲深諳他的心理狀態,知道他蟄伏兩年後的豪氣和志氣。是的,打心眼裡講,不管多麼困難,他想幹!他想當這個主持工作的副大隊長,他想要這個平台,一展身手。 “我的話就這麼多,賀子勝同志,你表個態。”蔣雲看著賀子勝說道。 賀子勝深吸一口氣,起立,朗聲說道:“請首長放心,賀子勝一定不辱使命!” 2000年8月,副大隊長賀子勝正式走馬上任。 餘滿江和胡磊親自送賀子勝就任,召集大隊、中隊7名幹部,宣讀任職命令,傳達支隊黨委對首一大隊新班子的殷切期望。孫明杰顯然預先得到“消息”,雖說餘滿江每做一段“指示”,他連連點頭,提筆記錄,但他的笑容實在勉強。 在餘滿江宣傳命令的時候,賀子勝趁機將在座的大隊幹部掃視一遍。在就職前,他花了三天時間了解掌握首一大隊幹部的基本情況。 孫明杰除外,大隊機關還有4名幹部。 21歲的內勤高歆,畢業於北方某知名大學化學專業,1999年入伍,上個月轉正授銜。她頭也不抬,筆走龍舞,正在認真地做會議記錄。 鄭少青,23歲,年青的帥小伙,曾與孫明杰“共患難”被紅光商場扣押。他與高歆同批入伍,畢業於江臨大學電子工程專業,精神萎靡,一副提不起勁的模樣。 42歲的技術9級中校工程師何源,他擺弄手中的鋼筆,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當他發現賀子勝在觀察他,回以不露聲色的一笑。 大隊機關資歷最淺的干部,最為賀子勝熟識。那就是剛從南京消防指揮學校畢業的學員展路。展路在兩年前摔傷治癒後,由支隊保送至南京指揮學校學習,畢業後,鑑於他不適宜參加滅火作戰,於是直接分配到首一大隊幹防火業務。展路看見賀子勝如見親人,笑逐顏開。 中隊有2名幹部。中隊長衛安,身材高大的山東漢子,曾經是李大達手底下的“愛將”,早幾年,賀子勝在滅火戰鬥中見過他。另一名幹部也是賀子勝曾經帶過的兵——見習排長楊勇,他在1999年參加全市抗洪搶險戰鬥中榮立個人二等功,破格由士官轉為乾部,目前還在見習期。 餘滿江用“團結、進步、發展”6個字對首一大隊下階段工作進行概括性要求,接下來的議程,自然輪到賀子勝發言和表態。 賀子勝提前打過腹稿,但見面前幹部萎靡的現狀,即時推翻腹稿,說:“各位同志,我叫賀子勝,求勝的勝,勝利的勝。作為新任的副大隊長,我沒有什麼宏偉的就職演說,我只想講,既然我是賀子勝,那麼咱們首一大隊也得求勝、必勝。以往的一切,不管榮耀,還是挫折、恥辱,統統歸零。咱們打起精神,從現在起步,做到最佳、最強。同志們,有沒有信心?” 展路“嚯”地站起來,大聲答道:“有!” 然而,缺乏響應。鄭少青像沒有聽見,何源仍在面無表情地擺弄鋼筆,高歆輕輕站起,做出一個“有”的口型,左右看看,悄無聲息地坐下。中隊的兩名幹部相繼起立,有氣無力地答:“有!” 這樣的反應在賀子勝意料中。倒是孫明杰虎著臉訓人:“你們幾個,怎麼回事?懂不懂條令條例?連回答一聲'有'也不會?”邊說邊主動跟賀子勝握手,“賀子,我一定配合你把大隊工作做好,請支隊領導放心。”握手的時候,孫明杰使上勁,賀子勝反手用勁回捏,兩人都痛得齜牙裂嘴,拼命忍住不讓身旁的人發現。 散會後,孫明杰將賀子勝領進大隊長辦公室。這是當年餘滿江用過的辦公室,簡陋樸實,除辦公桌上多了一台電腦外,沒有任何變化。 賀子勝想跟孫明杰好好談談,招呼孫明杰坐,說:“咱兄弟倆聊聊?” 孫明杰沒有坐,抬頭望著天花板,語氣生硬,“有什麼好談的?賀子,算你狠,居然瞅准了這個職位。走著瞧吧,待久了你就會知道,這大隊長不好當。我算是千斤重擔一遭卸嘍。”一席話說完,扭頭就走,賀子勝喊不住他。 當天,賀子勝在衛安和楊勇陪同下,到首一中隊上上下下仔細溜達一圈。他留意到,相較楊勇一口一個“大隊長”的親熱,衛安客氣而疏遠。 次日上午,他主動來到孫明杰的辦公室,說:“明杰,我打算去轄區社會單位調研工作情況,一塊兒去,行嗎?” 孫明杰從一堆文件中抬起頭,笑意冷淡,說:“我還有事,就不去了。我打個電話,安排鄭參謀陪你去吧。” 賀子勝便去喊鄭少青。鄭少青正對著一堆建審圖紙寫寫划划,神色為難,“賀副大隊長,今明兩天,我得趕出這項工程的防火設計審核……” 大隊參謀集中在一間大辦公室辦公,賀子勝於是望向坐在鄭少青旁邊的何源工程師。何源笑了笑,拎起公文包,“正好有一件火災事故調查案,我得馬上去現場勘查。賀副大隊長,我先走一步。” 坐在何源對面的展路心虛地低聲說:“賀副大隊長,我剛來首一大隊工作,對轄區情況不熟悉。” “我來領路吧。”坐在鄭少青對面的高歆突然插話。 鄭少青皺眉,“高歆,你是內勤,你清楚轄區單位的情況?” “沒問題。”高歆三下五除二拾掇乾淨辦公桌上的文件,抬頭朝賀子勝微微一笑,“賀副大隊長,咱們出發吧。” 在去社會單位的途中,高歆對賀子勝說:“賀副大隊長,您別怪他們。其實,大家都想把工作干好,只是大隊出過事,大夥兒都感覺抬不起頭做人,不願意多說話。再加上……再加上您陡然空降到咱們大隊,一來就當大隊長。大傢伙兒不信服,替孫副教導員叫屈。這在情理當中,您說,對吧?” 賀子勝注視著面前的年輕女警官。他喜歡這種純白如紙的坦誠,點頭說:“你說的有道理,我能理解。”又說,“我給你提個意見?” 高歆顯得有些緊張,問:“什麼事?” 賀子勝笑道:“你能不能別一口一個'您',莫非我很老?” 高歆放鬆地笑了,說:“聽你的。” 就任第三天,賀子勝一進辦公室就給高歆打電話,讓她通知大隊、中隊全體幹部9點開會。考察過大隊、中隊和社會單位的工作,他有一肚皮話想跟幾位同事交心。 正在筆記本上理思路,高歆“咚咚咚”敲門直入。他抬頭,問:“開會的事,通知得怎麼樣?” 高歆風急火燎,將一張紙條遞給他,說:“會議的事恐怕得推後,你得先解決當務之急。” 賀子勝瞇眼看紙條,“究竟什麼事?” “《催繳電費通知書》,”高歆說,“如果今天下午6時前不去繳納電費,大隊、中隊會被拉閘停電,中隊警鈴會停擺。” 賀子勝說:“你不是內勤兼財務嗎?趕緊去繳款呀!” 高歆不動聲色,將手捧的大大小小賬簿堆在賀子勝面前,“你自己看,這是大隊的會計賬和日記賬。” 賀子勝翻開那些由綠格子搭構起的數字城堡,傻眼地摸摸腦袋,說:“你直接一點行不行,告訴我,咱大隊賬上還有多少銀子。” 高歆手腳麻利地“刷刷刷”翻動賬頁,最後指住一個數字,“就是這個數。” 賀子勝目瞪口呆:“兩位數?” 高歆倒沉得住氣,答得詼諧:“小數點後面,還有兩位數呢。” 一時的驚詫後,賀子勝迅速回復正色,問道:“怎麼會這樣,錢去了哪裡了?” “沒有人亂花錢。”高歆說,“你不是不知道,每個人頭的行政經費少得可憐,地方保障的業務經費一年就那麼幾萬塊。這年頭,什麼都漲價,這點經費還不夠繳納水電費的呢。但是,日常辦公開支必須先支撐起來,消防車和行政車輛要加油,大隊、中隊得維持正常運轉。於是一年又一年拖欠水電費。這一回,看來拖不下去了。” 賀子勝合上賬簿,問:“說說看,目前有什麼解決的辦法?” “沒有別的法子,”高歆直截了當地說,“油料開支,大隊採取記賬制,每季度跟加油站結賬,還可以緩上一緩。這水電費得付現金,我們只能寫報告,請求政府解決業務經費缺口。” “能行嗎?”賀子勝留意她的神情。 高歆說:“自古華山一條路。咱們總不能滿大街去搶錢。再說,如果你能設法爭取到經費,正好展示你的工作能力,樹立起威信。” 賀子勝拍案而起,“好,你去寫報告,我負責爭取經費。唉,這不是上華山,是逼我上樑山。” 賀子勝手持言辭懇切的《經費申請報告》,單槍匹馬殺到區政府。 他上下打聽一圈,來到區政府辦公室秘書科,接待他的是一名四十歲開外的秘書。 賀子勝簡短地將情由說了,懇求道:“同志,能不能安排我見見分管財政的常務副區長,向他匯報咱們消防部門的工作情況?” 秘書斜視著他,悶笑一聲,“打什麼匯報工作幌子?今天你來要錢,明天他來要債,幹事的時候不見人,要錢的時候全忙活。副區長有事,沒有時間接待你。” 賀子勝急切地解釋:“可是,咱們消防部門跟其他單位不同,承擔緊急出警的任務,實話告訴你吧,因為缺乏經費,咱們中隊要被電力公司斷電。這一停電,警鈴不響,出了問題,責任可大了!” “什麼責任大?開水泡黃豆,自大!你們消防部門的工作能抵得上公安刑偵的'命案必破'重要?就在5分鐘前,刑偵的張大隊長找副區長要辦公經費,沒轍,撤了。” 賀子勝被這席話噎得七竊生煙。打當兵開始,從來都是人家遞啥裝備,他賀子勝使啥裝備,食堂裡煮菜吃菜,煲湯喝湯,可謂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沒為柴米油鹽的來源操過半分心。現在,他感覺沒有任何事情比這樣“爭取經費”臊臉皮,壓根兒就跟討飯似的。那秘書話裡話外對消防部門的蔑視,更令他既氣憤又心酸。 他打算轉身一走了事。只是“人窮志短”,實在是千年不變的真理,想想大隊、中隊官兵,想想工作職責,再三酌量,到底還是折轉身,咬咬牙,滿臉堆笑對秘書說:“您能幫我通傳一下嗎?不管他有多忙,給我5分鐘時間,我等他,行不行?” 秘書坐回辦公桌前,開始敲打電腦鍵盤,“你愛等就等吧,茶水自便。” 秘書科辦公室人來人往,臨到中午下班,賀子勝仍然沒能等到常務副區長的“召見”消息。 眼見午餐時間到了,秘書們拎著鑰匙準備鎖門,賀子勝只得告辭。 在下樓的當口,他心裡一發狠,決定不撞南牆不回頭,中午就不回大隊了,乾脆守株待兔,在辦公樓門口等常務副區長。 正在思索著,聽見有人喊他,“喲,這不是賀子嗎?” 賀子勝抬頭,再三打量,不敢確定地說道:“你?金科長?” 金梅笑道:“怎麼,幾年不見,認不得我了?” 金梅身穿白襯衫、西裝裙,典型的職業女性打扮,她已年過四十,這樣裝扮下來,倒顯得比當年穿警服年輕幾分,眉目中的干練和灑脫絲毫不褪。 賀子勝與金梅親熱地寒喧幾句,得知金梅轉業後分配到區政府工作,現任秘書科副科長。這真是機緣巧合,賀子勝趁機將今天的事情複述一番。 聽完後,金梅氣憤地說:“這個張秘書啊!常務副區長根本不在辦公室,他出差,明天才能回來。” 賀子勝一聽大急。政府領導不在,遠水救不了近火,怎麼辦! 金梅也沒有別的辦法,她對賀子勝說:“其實就算常務副區長在辦公室,你能爭取到經費的可能性也不到三成。” 賀子勝追問原因。 金梅嘆口氣,說:“從部隊轉業到這紛繁複雜的社會,看得多了,我慢慢發現,別說普通老百姓,就算是部分政府領導和工作人員,對消防部門的認知度也不高。就目前情況來看,消防就像奔馳著的列車上的一枚螺絲釘。當然,你或許會說,列車不能缺乏這枚螺絲釘。可是,'列車車長'需要面對他認為更重要的事情,比如必須按時完成運輸任務,比如必須要將捉襟見肘的經費用到他認為更重要的地方……” 賀子勝認真聆聽金梅的言論,思索良久,冒出一句:“那麼,您說,有什麼辦法能讓人們關注到我們這枚'小螺絲釘'?” 金梅笑道:“要讓大家高看一眼,自身必鬚髮光閃亮,讓大家移不開眼睛。” 賀子勝點點頭,說:“我懂了。” 他從區政府出來,打電話給馮媛媛,“媛媛,咱們銀行卡上有多少錢?” 馮媛媛得意地說:“這幾年下來,存下一些。” 賀子勝說:“有一萬塊嗎?馬上取一萬塊,我到你的辦公室拿。” 馮媛媛嚇了一跳,“你要這麼多錢幹嘛?咱們的存款總共就這麼多。” 賀子勝說:“江湖救急。” 從馮媛媛那兒拿到錢,賀子勝不由聯想到多年前,餘滿江因為墊付戰士醫療費,與趙芳爭吵那一幕。他不禁苦笑,沒想到,當年的故事會重演到自己的身上,所幸馮媛媛沒有多半句話就將錢交給他,他慶幸自己娶到一位明理的好媳婦兒。 回到大隊,賀子勝把錢遞給高歆,說:“趕緊去繳電費。” 高歆疑惑地掂掂手中的鈔票,說:“這是?財政部門劃撥的款項應該走銀行賬,怎麼會有現金?” 賀子勝說:“你就繼續囉嗦吧,錯過繳費時間,大隊、中隊被斷電,我惟你是問。” 高歆吐吐舌頭,快步小跑下樓。 首項工作師出不利,賀子勝沒有急著召開幹部會議。這兩年,賀子勝的性格沉穩不少,但骨子裡的衝勁,或者說衝動,並沒有改變。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面臨一團亂麻。從內部看,孫明杰帶情緒;其他幹部缺乏工作積極性,甚至對自己有“看法”;大隊、中隊基層基礎設施陳舊落後,業務經費奇缺。從外部環境觀察,政府對消防工作認知度不高;社會單位消防安全狀況不容樂觀;火災隱患大量存在,等等。 他不得不承認,三天前進行“就任演說”時,他的想法還是比較理想化的,以為可以“快刀斬亂麻”,撇開過往重新起步。然而,事物的發展總有連貫性,他賀子勝進入首一大隊,就不可能將首一大隊的過去撇得一干二淨。 “斬”,顯然行不通,他不得不以“理”當先,找到線頭,先理順,再“織衣”。 他花上一周時間,每天上午翻閱大隊近幾年的檔案和法律文書,下午在高歆陪同下實地走訪社會單位。此外,挨個與大隊、中隊幹部談心。 當然,孫明杰是他交流的第一站。 在一天傍晚,他拎著一瓶紅星二鍋頭,手提幾件熟食,來到孫明杰家。孫家家境不錯,結婚時置辦了一套80平方米的二居室,位處支隊家屬大院不遠。 賀子勝進門時,孫明杰正在廚房裡滿頭大汗地炒青椒肉絲,排氣扇效果不好,滿屋的油味、辣味嗆人。蔣一娜大概早已習慣,安之若素,正給在沙發上爬來爬去的兒子孫皓餵飯。孫皓可是孫明杰的“得意之作”,用他的話說,總算生下一個“帶把的”傢伙,就憑這一點,把生女兒的賀子勝硬壓下一頭,揚眉吐氣。 因此,賀子勝投其所好,推開門就嚷嚷:“哎喲,兒子,讓賀伯伯抱抱。” 蔣一娜瞪視他,糾正道:“應當稱呼你'叔叔'好不好?別老佔咱們家明杰便宜。” 賀子勝聽她話中有話,只好裝傻充楞,揚聲喊:“明杰,別炒菜了,我買了幾樣小菜,咱哥倆好久沒聚在一起喝兩盅了。”指指廚房,向蔣一娜說,“模範丈夫,你有福。” 蔣一娜撅嘴,“好歹比媛媛有福氣。我瞧她一天賽一天能幹,現在連西餐也會做,里里外外全當家。” 賀子勝嘻笑道:“你別誇她,她做的哪叫西餐呀,那叫做鬍子眉毛一把抓。” 說詰問,孫明杰已經把菜端上桌,蔣一娜示意賀子勝,“去,幫忙拿碗。” 賀子勝笨手笨腳拿碗筷,一不小心摔碎一隻碗,蔣一娜笑罵道:“瞧,媛媛把你寵成啥樣子?今後,你是不是要學孫皓,讓媛媛給你餵飯?” 笑歸笑,罵歸罵,蔣一娜是明白人,隨便扒拉幾口飯後,抱著兒子去陽台玩,留下兩個男人聊天。 賀子勝為孫明杰倒酒,說:“明杰,明人不說暗話,我知道,你對我有很大的意見。真的,我敢向你拍胸脯,我不是有意來橫插一槓來搶奪本該屬於你的職位,壞你的大事。” 孫明杰抿了一口酒,“你沒有必要著急解釋。能坐上這個位置,不管你用了什麼手段,都是你的本事,我技不如人,無話可說。”然後,側過腦袋看著賀子勝,“賀子勝,你是不是我命中的剋星?為什麼你總擋在我前面,處處壓我一頭呢?” 賀子勝見話不投機,嘆一口氣,說道:“應該說咱倆有緣,扯不開的緣份,總能湊在一塊兒搭班子。你肯定希望大隊的工作再上台階,因此,下一步工作,我希望咱們能同謀共力。” 孫明杰帶著酒意推搡他,“算了吧,你有多遠走多遠,我算怵了你。從你那次到紅光商場處理事故,我就知道事情不妙。那一天,我已經跟扣押我的員工做通工作,馬上就可以被放出來,你一來,全成了你的功勞,而且成為解救我的大英雄,我卻落得灰頭土臉。” 紅光商場的事情原來還有這個曲折。賀子勝撓撓腦袋,還真覺得有些愧對孫明杰,有些像乘虛而入。他將自己面前的酒杯滿酌,說:“對……對不起,明杰,我向你賠罪,我自罰一杯。” 孫明杰泛著紅眼,說:“你小子最會搞這一套,木已成舟,賠罪?賠你的大頭鬼!” 賀子勝酒量普通,多喝幾杯,酒勁上頭,聽到孫明杰開罵,便管不住自己的嘴,拍著桌子說:“不許罵我!告訴你,大隊當初對紅光商場的消防行政處罰,本身就有問題。” “能有什麼問題?” “紅光商場的整改確實需要增設一部疏散樓梯,可你僅僅給出15天的整改期限,讓他怎樣能夠整改完畢?明擺著讓他們停業嘛!” 孫明杰擺擺手,“《消防法》可沒規定每項隱患整改的時長。要按我的想法,如果不是法律規定'經復查逾期不整改'才能責令停產停業,我當下就會貼封條。對於違法行為,就得毫不手軟地嚴查嚴處,誰來說情也不行。你不是不知道,前任大隊長和教導員是怎樣'下課'的?就是因為在查處一家不合格公共娛樂場所上,本打算責令停業,後來不少人說情,他們礙於情面放了一馬。誰知道偏巧這家場所發生火災,燒死3人。兄弟,教訓!慘痛的教訓!” 賀子勝嚷道:“你這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照你的講法,咱們消防大隊不用乾別的事兒,每名幹部捧一捆封條,挨家挨戶地貼上,萬事大吉?” 孫明杰帶著醉意,連連點頭:“不錯,你的說法非常有道理。” 賀子勝敲桌子,“我不同意你的想法。如果堵能解決問題,還需要我們做社會面的消防工作?對於火災隱患,不能一關了之。” 孫明杰跳起來,蹲在餐椅上說:“看,大話精,你的大話又來了。火災隱患比比皆是,紅光商場你可以拿出整改方案,但是你能有精力逐個督促整改嗎?所謂社會面的消防工作,我的理解,就是宣傳,大力宣傳咱們的做法。” 賀子勝譏笑道:“宣傳?你的宣傳也就是浮在面上。我正在鬱悶呢,這兩天去社會單位檢查,發現一些單位的防火宣傳標語不少,抽查職工卻沒幾個懂得防火滅火知識的。看來,這是出於你的理念吧。” 孫明杰指著賀子勝的鼻子,“這就是我的理念。你說,你還能有啥好理念?” “我這不是在跟你探討嘛!”賀子勝也赤腳跳上椅子,藉著酒勁,與孫明杰針鋒相對。 “喂喂,你倆吵什麼!”正當兩人鬧得臉紅脖子粗的時候,蔣一娜適時地回到客廳,拿出常年彈壓孫明杰的高昂音色和寬廣音域,喝道,“安靜一點,你倆蹲在椅子上,像什麼樣子,打算大鬧天宮?不許吵!誰吵我攆誰出門。” “王母娘娘”一出,無人敢於爭鋒。賀子勝想,這情景只能是我被攆出門。趕緊告辭走人。 與孫明杰的談話不歡而散。第二天上班照面,兩人都顯得神色訕訕,孫明杰的臉色倒緩和不少,而賀子勝仔細回思兩人爭吵的內容,也覺得多有裨益。 與大隊、中隊幹部的交流,沒有多大進展。鄭少青與孫明杰關係很好,因此有意無意迴避賀子勝。何源甚為圓滑,與他交流時,他或者說一些不著邊際的套話,或者自言自語說“消防工作沒意思,明年我就轉業”,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態。展路倒是親近賀子勝,也有乾好工作的決心,無奈業務生疏,尚在學習防火業務階段。惟有高歆,常能與賀子勝深入交流。賀子勝發現,這名女孩雖然年紀尚輕,倒有一些獨到的見解。 有一天,坐在辦公室的賀子勝鬱悶地發呆,他明晰大隊、中隊的癥結,卻一時無從下手,或者說,找不到突破口。 送報表的高歆開玩笑道:“副大隊長,你是不是在思考怎樣燒好新官上任的前三把火?只不過,咱們幹防火,這三把火可是燒不得的。” 賀子勝苦笑:“當然不能燒。當今時代,'新官上任三把火'早已淪落為貶義詞。咱們只能澆三罐水。” 高歆說:“水?水好呀。不是有古話說'上善若水'嗎,水至剛至柔,又能隨形生變,還有表面張力和凝聚力。你有沒有註意到,每天清晨露水滴到樹葉上形成的水珠,一粒粒的小水珠沒有散落,並且團結成大水珠,水珠的形狀是圓圓的。這就是水的表面張力和凝聚力的作用。” 賀子勝聽得入了神,“我跟水打了半輩子的交道,今天真是頭一回聽到你這種關於水的言論。” 他承認,高歆的話提醒了他。 凝聚力。 他想,首一大隊目前最缺乏的就是凝聚力。那麼,該用怎樣的方式激發大家的凝聚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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