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現代小說 突破火線

第14章 第十二章顧此卻失彼

突破火線 沧溟水 9486 2018-03-22
這正是賀子胜新婚燕爾更兼意氣風發的時期。 婚後的生活幸福甜蜜。他和馮媛媛的新房安置在支隊分配的一套40平方米公寓房中,按月交納房租款。婚前,按照周茹的意思,要贈送一套三居室給女兒女婿,賀子勝沒有接受。不接受的原因倒不是矯情或者自卑,自然,憑賀子勝存摺裡那個數字,想在省會城市江臨購置住房,可謂杯水車薪。賀子勝只是不願意蜷縮在岳父母肋下,他希望妻子生活在“他”的房子裡,這樣家才能稱其為“家”。馮媛媛成全了他的驕傲,沒有半分遲疑就答應下來。 房子窄小,一室一廳一廚一衛,多來兩位客人就擠得挪不動身子。不過,房子的裝修設計由馮媛媛親手操辦,簡約溫馨。除客廳的天藍色布藝沙發外,幾乎所有的家具由原木製成,沙發旁的茶几,小餐桌前的長腳椅,放鞋的裝飾櫃,嵌入牆體的電視櫃,還有床頭櫃上方的小書架,無一不透露出精巧與別緻。臥室窗簾用的粉色細紗,燈具色調以米黃為主,有風的時候,打開窗戶,臥室便如同沉浸於蔥蘢的輕煙薄霧中,別有一番情調。

讓妻子跟隨自己蝸居在這所小小房子,他自覺委屈她,就由得她隨性設計裝修。他曾經問過究竟花了多少錢,馮媛媛卻答不上來,因為付錢的是周茹。 新婚次日,住在五樓的趙芳帶余立颯串門,11歲的余立颯迷上臥室裡那盞小巧檯燈,水晶滿綴,有如雪花紛飛。余立颯看得痴迷,捧起來愛不釋手,一不小心,“啪”地摔到地上,跌個粉碎。 趙芳不好意思地搓手,“哎喲,玻璃碎了一地,我來打掃,趕明兒給你家賠一隻新的。” 馮媛媛微微一笑,倒不露聲色,說:“沒事,不用賠,這個東西在市面上不好買。” 趙芳走後,賀子勝問這盞檯燈值多少錢。馮媛媛輕描淡寫地說:“妍妍託人從國外帶回來的,天然水晶燈,至少上千塊。”嚇賀子勝一跳,那時他每月工資不過600元,於是環視一屋子家具,心想,應該沒有一樣便宜貨,心下有些怏怏。

後來,趙芳還真的賠來一隻新檯燈。馮媛媛笑著收下,但沒有拆封,直接放到廚房的角落。 按照部隊規定,即便結婚有了家室,身為特勤中隊長的賀子勝仍然要與戰士同吃、同住,每半個月輪休一次,週五晚上回,週日下午歸隊。 於是,每逢由賀子勝輪休的周五,他捨不得在中隊吃晚餐,安排好中隊事務,匆匆忙忙往家趕。馮媛媛已經做好飯菜等著他。 馮媛媛哪裡會做飯,擺上小餐桌的飯菜永遠是用電飯煲蒸熟的米飯,一碟炒糊的青菜,一盅番茄鯽魚湯。那番茄鯽魚湯,紅白分明,番茄成塊,鯽魚被剖成3至4節不等,湯色乳白。這是馮媛媛的得意之作,據她所說,作法非常簡單,不過往鍋裡滾一勺菜籽油,依次將番茄和鯽魚下鍋,再滿滿添上幾大碗水,煮沸,就成了。

米飯是稀的,菜是焦糊的,湯是寡味的,偏偏賀子勝覺得噴香,每次賣力地吃個底朝天,馮媛媛嘴角笑抿成一條線,自我陶醉,說:“原來我有烹調的天賦!” 新婚夫妻半個月才能相聚一次,好不容易聚在一起,還得提防突如其來的電話將丈夫呼入火場或者搶險第一線。這對於大多數女人,簡直是難以忍受的煎熬。馮媛媛卻忍受並理解了丈夫,從來沒有責怪過他。她的性格中有某種難得的沉靜,每晚獨守空房,她會看書、備課直至深夜,偶爾也與蔣一娜電話聊天,並不覺得寂寞。住在支隊公寓房的嫂子們曾經拉她去玩撲克牌,玩過幾圈,馮媛媛總是輸得一塌糊塗,自嘆沒有數學的排列組合才能,從此作罷。 婚後第3個月,馮媛媛懷孕了。當然,她與賀子勝都缺乏這方面的“基礎常識”,她是在講課時突然覺得不適,吐到天翻地覆被送到醫院才診斷出來的。得知消息,她完全傻掉。她並沒有升職做母親的準備,在心理上,依然在少女與女人之間徘徊。又有某種雀躍,彷彿怀揣天大的秘密,講出來失掉價值,不講,憋悶得難受。她想來想去,跑到蔣一娜的護士長室,往賀子勝辦公室撥了個電話。電話沒人接,他肯定出警了。她有些失望,CALL他後,才給母親打了個電話。

周茹收到消息後第一時間趕到。她既沉穩又乾練,請來蔣一娜帶路,直奔婦產科主任辦公室,彬彬有禮地詢問馮媛媛身體狀態,事無鉅細地諮詢懷孕後注意事項。然後,帶女兒回家,熬一大鍋番茄鯽魚湯端上餐桌。湯色鮮嫩,香味四溢,明顯跟馮媛媛的“作品”不在同一個檔次。 馮媛媛皺眉,“媽,我天天喝這個,現在一聞這味兒,想吐!” 周茹說:“吐了再喝。我問過醫生,你身體底子弱,為了肚子裡的孩子,得把加勁滋補。” 這時,賀子勝的電話打過來,馮媛媛一拿起電話筒就笑容滿面,柔聲說:“賀子,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賀子勝問:“什麼好消息?” “我懷孕了!” “啊——”賀子勝還沒來得及驚喜,電話被周茹搶過去,她直截了當地說:“賀子,你馬上來我家,媛媛有孩子了,我們得好好談談。”

“媽,不行呀,我一時走不開。”賀子勝為難地說,“剛下火場,下一場火警正等著我處理呢。” 周茹很不客氣,“賀子,你好好想想,有什麼比媛媛,比你自己的孩子更重要,你盡快,不,馬上過來。” 最終,賀子勝深夜才趕來。這一天,他連續出了5趟火警,內衣濕透,春寒料峭的天氣,進門後連打3個噴嚏,馮父看著心疼,揀出兩件自己的衣裳讓他趕緊換上。 周茹示意賀子勝坐,“媛媛剛睡著,你待會兒再去看她。關於你的工作,我們有必要談談。” 賀子勝詫異,“我的工作?我的工作有問題嗎?” “以前是沒有太大的問題,雖然你倆的狀態等同於兩地分居,但是媛媛能忍,我也就不多說什麼。不過,現在情況有了變化,媛媛懷孕,她需要你的照顧,你再也不能把她孤零零甩在那間小房子裡。你有沒有考慮過,換一個工作崗位,比如,到消防大隊工作?”

“不,不,特勤中隊剛走上軌道,需要我,我也離不開,我不能走。”賀子勝第一反應地回答。 周茹的臉色沉下來,“你以為你是誰,沒有你,地球不自轉了?工作,是謀生的差使,不是黑洞,不值得拿親情、愛情去添補。” “我沒有想過拿親情、愛情添補工作,我希望家庭、事業各佔勝場,兩不相誤。” “你真是貪心!”周茹指責他,“世界上沒有兩全其美,尤其你這類事業心過剩的,在事業與家庭的選擇中已經逐漸失去平衡。你不能把女人無休止的付出作為上升的階梯。” 賀子勝耐心地解釋,“媽,您不能逼著我二選一。生活中很多事情不是非得選擇一個放棄一個。如果您實在不放心媛媛,我可以請一位保姆照顧她。” 周茹冷笑,“想法不錯。問題是,你們實施救援還需要購置裝備呢,你想請保姆,得有錢。你有嗎?”

這話噎住了賀子勝,他臉上一陣白一陣紅,一時說不出話來。 馮父插話:“你倆說話小聲點,別把媛媛吵醒。還有,茹,你怎麼能這樣說話。” 在這個家庭裡,他常年沒有話語權,這句話也講得相當軟弱無力,不過,周茹倒還給他面子,沉沉地吸一口氣,低聲對賀子勝說:“我語氣重了,賀子,對不起。” 賀子勝說:“爸,媽,我理解你們對媛媛的愛。可你們也得相信我,我對她的愛不比你們少一分。目前的狀況,也許我令你們有一些失望。但是,我有我的堅持。假如我連理想也放棄,我失去自己摯愛的事業做一個居家的小男人,那我就不是媛媛喜歡的賀子勝,連我自己也會認不出自己。” 周茹想了想,說道:“這樣吧,懷孕的前3個月最重要,可不敢出半點紕漏。讓媛媛暫時回娘家來住,有我跟他爸、爺爺奶奶看著,大家都能放心些。賀子,你看行嗎?”

賀子勝與周茹各退一步,暫且達成一致意見,讓馮媛媛搬回娘家住一段時間。 懷孕的頭3個月,馮媛媛確實吃足苦頭。她孕吐特別厲害,吃什麼吐什麼,喝什麼吐什麼,本就略顯單薄的身子,徹底變成一枝隨風搖擺的蘆葦。偏偏這枝“蘆葦”也不服輸,一天不挪地上班上課,令馮父乾脆請了假,每天跟在她的身後像保鏢。 孕期滿百日,怪了,馮媛媛的不適症狀像被一刀割斷,消失無痕,胃口極好,精神飽滿,肚子和身軀呈膨脹式發泡。她軟硬兼施,要求回自己家去住。她太想念那個溫馨的小家,以及與賀子勝無人干擾的溫存。周茹見女兒精神狀態大好,稍稍放心,加上被纏不過,到底“開恩釋放”。只是,為確保孕期營養,嚴令女兒每周至少到娘家吃飯3次。

有序的生活像萬用吸附棉,一旦展開放置到日曆上,猶如吸附洩漏的化學危險液體般,“唰”地吸收得一干二淨。眨眼間到了9月30日,周茹算算日子,15天后是馮媛媛的預產期,想到女兒啥也不懂,女婿總不在家,那顆心又懸吊起來,打電話給女兒,叫她回娘家待產。 接到電話時,馮媛媛正和賀子勝擺弄馮妍妍由國外寄來的粉色嬰兒短褂,嬌嗔地說:“媽,不是還有半個月嘛,我跟賀子商量過,一切聽您的,過完國慶節,馬上搬過去。” 周茹問:“國慶節期間,賀子不用上班?” “媽,您又不是不知道,”馮媛媛衝賀子做個鬼臉,招呼他湊近,笑著掐他的臉,“賀子越是節假日越忙,據說馬上進入二級戰備呢。” 賀子勝陪笑任掐任捏,聽到電話裡周茹的聲調拔高,“那你囉嗦啥,趕緊收拾,晚上我派車接你。”不容分說,掛斷電話。

馮媛媛嘟嘴,賀子勝吻她一下,低聲說:“去吧,這樣我放心一點,挺著賊大的肚子,別磕碰了。” 馮媛媛作勢要踢他,可是肚子大,雙腿浮腫,根本沒法抬起腳,笑罵道:“肚子裡面是你的兒子,不是賊!” 賀子勝呵呵笑道:“說不定是女兒,我喜歡女兒。” 馮媛媛說:“要是女兒的話,我可沒法向你媽交差,上個月她專程趕來看我,當著我的面念叨了老半天。” “我正說奇怪,前段時間你老大不高興,原來為這個背思想包袱。”賀子勝促狹地刮馮媛媛的鼻子,“別急,娘子,我不會為生不出兒子休了你的。” 馮媛媛忿忿道:“瞧你這大男子主義的模樣。我才不怕你休我,小心哪天我一生氣,把你給休了。” 兩人嘻嘻哈哈說笑一番,賀子勝順便將馮媛媛的衣物、待產和嬰兒用品收拾出幾大紙袋。吃過晚餐,賀子勝搭公交車回中隊了,臨走前再三囑咐道:“媛媛,你的一舉一動要格外小心留神,擔心地滑!”媛媛笑著答應,把軍帽遞到他的手中。 周茹原本計劃晚上8點來接馮媛媛。不巧,計劃遇到變化,臨近8點時,司機臨時有事請假,於是改作次日上午來接。 與周茹通過電話,馮媛媛按照往日作息,先看一會兒書,再來到廚房,將鮮牛奶倒入奶鍋加熱,慢慢踱回客廳,打開電視。 電視上正在播放一部香港連續劇的最後一集。女主角失明後離開男主角,男主角費盡千辛萬苦,終於猜到她在哪裡,並且找到了她。 十四寸窄小的電視屏幕上,他緊緊抱住摔倒在山坡上的她,問:“可是,如果我想不起來怎麼辦,如果我就想不起來了呢?” 她回答道:“我會一直等下去。等到我老,等到我死。” 馮媛媛沒有看過這部電視劇,不知道劇情的前因後果,可是乍然聽見女主角的話,忽然間淚流滿面。 牛奶“咕咕”的沸騰聲驚醒了她,鮮牛奶不能煮沸過久,她趕緊揩一把眼淚,起身走向廚房。也許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也許叨唸那部電視劇以致神思恍惚,轉身時,腳下一軟,“咚”地坐倒在地。 她著急廚房的牛奶,咬牙扶住沙發,好不容易站起來,走進廚房關上火。卻再也沒有力氣將鍋裡的牛奶倒入水杯,靠著門框直喘氣,半晌後,蹣跚著往客廳挪。沒想到略一動作,腹部竟然疼痛起來。從廚房到客廳,三五步的距離,她摀住肚子,虛汗淋漓,彷彿走了一個世紀,總算歪倒在沙發上,拿起電話,艱難地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撥動。 電話通了,接電話的是賀子勝。她心中稍許安慰,說:“賀子……我,我……” 待在中隊部的賀子勝聽出妻子聲音不對,急切地問:“媛媛,你怎麼了?” “你快回來……我,肚子痛,可能,可能……要生了。”馮媛媛好不容易說完這句話,無力地趴倒在沙發上。 賀子勝甩下話筒就往外衝,完全顧不得營區警鈴大作,迎面撞上新任職不足一個月的指導員李大達。 李大達喊:“賀子,江南區婦幼醫院住院部發生火災,大批孕產婦和初生嬰兒被困,趕緊出警!” 賀子勝腳步一頓,呆在原地,問:“你說什麼?” 李大達重複一遍方才的話,疑惑地問:“你發什麼傻!你這模樣……準備去哪裡?” 賀子勝真有些傻了,腦中一片紛亂,茫然念叨:“我愛人要生了,她孤身一人在家。” “呔!”李大達一拍大腿,“你怎麼不早說,你趕緊回家照顧弟妹,我帶隊出警。” “不!”賀子勝下意識地攔住李大達,“李指導,你新調來不久,戰鬥編程、器材裝備使用和轄區情況沒有我熟悉,這趟警人命關天,必須由我帶隊!” “你媳婦那邊同樣是人命關天!” 賀子勝說:“你趕緊集合隊伍,我打兩個電話。” 他迅速折轉身,撥打了兩個電話。 第一個電話打到餘滿江家,謝天謝地,趙芳在家。賀子勝趕緊將馮媛媛的情況講了,央求趙芳幫忙就近送馮媛媛入院。趙芳最是熱心腸,一聽這話,比賀子勝還要急上三分,一口答應下來。 第二個電話撥給周茹。周茹一聽說女兒提前發作,女婿出警不能趕回,基本上沒功夫責罵或怒斥賀子勝,直接掛斷電話,叫車,奔向賀子勝與馮媛媛的小巢。 這一次,特勤中隊30名官兵幾近全部出動。 坐在消防車上,在奔赴現場的途中,賀子勝一言不發。他的胸口有兩面小鑼不停地敲擊。一面鑼響的聲音是“咚咚咚”,指責他道:“有什麼比老婆生孩子更重要?賀子勝,這個時刻你拋下老婆,你還是不是人!”另一面鑼響的聲音是“鏘鏘鏘”,說道:“有更多的婦女和孩子命垂一線,等待你的救援。賀子勝,這是你身為消防員的職責,你必須舍小家顧大家。” 賀子勝扶住額頭,猛力地來回揉動太陽穴。展路提醒他:“中隊長,餘參謀長在對講機裡喊你!” 餘滿江在對講機那頭怒吼:“賀子勝,你犯毛病了?呼叫這麼多次不回應。最新情況,醫院內有近50人被困,特勤中隊是第一出動,你給我打起精神,專心致志應戰!” 賀子勝放下對講機,問展路:“有沒有風油精?” “晚上睡覺秋蚊子多,剛買了一瓶,新的。”展路發現賀子勝面色鐵青,驚人的可怖,連忙誠惶誠恐地奉上。 賀子勝將風油精悉數倒出,滿額頭滿臉地抹,濃郁刺鼻的樟腦氣味迅速瀰漫整個車廂,賀子勝深深吸口氣,對展路說:“把醫院平面圖遞給我。”他需要立即熟悉地形,為下一步戰鬥做好準備。 4分鐘後,2台大功率水罐消防車、1台登高平台消防車和1台雲梯車趕到現場。 在無邊的夜色中,醫院上方騰起玫瑰色的火焰,像一輪光暈將7層的大樓包裹,濃煙在風力的助長下四方飄散,烈火正由第3層向上攀升,大概火與濃煙擋住了逃生出路,4層以上各個病室的窗口,隱約可見人頭攢動,有人揮舞雙手,有人扯開嗓門大聲呼救,伴隨著嬰兒“哇哇”的大哭聲,不僅驚心動魄,更令賀子勝感到一種撕心裂肺的劇痛。 特勤中隊一班長楊勇實施火場偵察後報告情況:這棟7層大樓的1層至3層為門診、藥房、檢驗和臨床科室,4層以上是住院部,共有100餘個床位,接收孕產婦80餘名。大樓原本設有1部電梯、2部敞開式樓梯,院方擅自將其中一部樓梯改作倉庫。起火緣於醫患糾紛,縱火者跑進3樓辦公室,將汽油先淋在自己身上,並朝醫護人員潑,而醫護人員在躲閃中打翻了醫用酒精,縱火者隨即引火自焚,火勢迅猛擴大。由於惟一的安全逃生通道在火勢擴大後被封堵,大批行動不便的孕產婦、初生嬰兒和家屬被困在4層以上。 聽到這一情況,賀子勝與李大達的神色更加凝重。 李大達說:“人命關天。增援力量還在路途中,賀隊長,你有什麼思路。” 正說著,聽到展路大喊:“別,別跳樓啊,不能跳樓!” 抬頭一看,濃煙烈火瀰漫的第4層402室的窗口上,坐著一名懷抱嬰兒的婦女,她朝下探望,作勢跳樓。 賀子勝急切地叮囑楊勇:“快,趕緊喊話,穩住她,絕不能跳樓。”轉頭對李大達說:“救人第一。空氣呼吸器只能堅持30分鐘,我們務必在30分鐘內救出絕大多數受困者。在受到濃煙和烈火的直接威脅下,被困者會產生嚴重的恐慌情緒,有的會輕易選擇跳樓進行躲避,而4層以上跳樓逃生容易造成傷亡。指導員,咱們既要施救,更要同步進行心理輔導,你有多年的救援經驗,救人這項任務交給你,行嗎?” 李大達說:“客氣什麼!雖然我比你資歷深,不過你的水平有目共睹,我聽你的。” 兩人達成一致。賀子勝下達指揮命令:分4個救人小組,其中李大達帶第一組,6人,迅速在402室、403室下方鋪設救生氣墊,同時喊話穩定被困人員情緒,引導跳救生氣墊逃生;第二組,展路帶隊,7人,從大樓北面利用掛鉤梯和拉梯,採取拉掛聯用方式上4樓,主要搜救第5層被困人員;第三組,楊勇帶隊,7人,利用登高平台消防車上6樓,搜救6層至7層被困人員;第四組,賀子勝親自帶隊,6人,在水槍掩護下,佩戴空氣呼吸器突破被火勢封堵的敞開式樓梯,進入火場搜救第4層被困人員。因人力不足,暫不啟用雲梯車。 事實證明,這全面圍剿式的救人指揮方案有效可行,當賀子勝身背一名產婦、懷抱兩名嬰兒衝出火場時,蔣雲和余滿江已經帶領增援力量趕到現場。 餘滿江衝賀子勝喊道:“賀子,幹得不錯。指揮若定,有大將風範!”湊近了,低聲說,“馮媛媛已經被送往醫院,放心。” 賀子勝心中稍稍安定,隨即百味翻湧,然而情勢根本不容他多想個人問題。蔣雲緊接著問道:“你對火場情況了解,現在增援力量有8台消防車,110人,下步行動刻不容緩,由你拿方案。” 賀子勝手指火場平面圖,指劃道:“第一,應當馬上調配30至40人兵力,增援到現在已經開始搜救的4個小組中去;第二,3台消防車出8支水槍,從大樓東西南北四個方面,堵截火勢向水平、垂直方向蔓延;第三,2台消防車保持向登高平台消防車不間斷供水;第四,另3台消防車出5支水槍,分別沿樓梯和拉掛聯用梯,上四樓內攻滅火。” 蔣雲點頭,“好,內外夾攻。先控制立體火災的形成,待到一定時機,咱們迅速發起總攻,一舉撲滅火勢。” 剛下達指令完畢,餘滿江突然喊:“706室的窗口有人!蹦蹦跳跳,很不正常!” 蔣雲舉起望遠鏡觀察,“是個女人,她正在躁動。不好!她爬窗,極有可能跳樓!” 賀子勝斷然說:“咱們的人現在還在六層搜救,沒有來得及上七層。這樣,我上雲梯車。” 餘滿江說:“這可是特勤中隊實戰中首次用雲梯車,你行嗎?” 賀子勝說:“這正是檢驗我們前期應用性訓練和裝備訓練成果的時候。首戰用我,用我必勝。您瞧著,咱絕不會在關鍵時刻掉鍊子。” 雲梯車的長臂拉升,一米又一米,側轉,調整,尋覓最佳的位點,嘗試著接近那個窗口,然後,靠近,固定。 賀子勝從工作籃爬入窗口。 躍入眼簾的少婦面色蒼白如紙,大腹便便,神經兮兮地一邊倚著窗口哼歌,一邊奮力地想爬上窗台。但窗台較高,她行動不便,試過幾次爬不上去。看見賀子勝,眼睛一亮,撲上來問道:“你好,你有沒有看見我丈夫?” 賀子勝初步判斷少婦的精神狀態有異,說:“發生火災了,煙氣很大,對你和胎兒不利,趕緊跟隨我逃生。” 少婦瞪大眼睛連連搖頭,“不,不,我要等我的丈夫。” 賀子勝耐著性子問:“你的丈夫現在在哪裡?” 少婦聲情並茂,並略帶誇張地描述,“剛才,我們正在看電視,突然有人喊,起火了,起火了!我丈夫對我說,小麗,別急,我出去看看,馬上回來沒事的。就這樣,我等呀等,等呀等,想趴上窗台瞧瞧他在不在樓下,可惜,我爬不上窗台。小哥,我丈夫為什麼還不來?” 賀子勝惻然,這少婦有一點兒神經質,也許不招丈夫疼愛。甫逢劫難,她的丈夫大概已經逃離火場,不會返回。在妻子最危險最無助的時刻,他竟然自顧逃命去了。 想到這裡,賀子勝的心口像挨了一記重拳。他想:我何嘗不是如此! 他朝少婦伸出手,“來,小麗,我帶你出去。” 小麗眼神有些發直,“你怎麼知道我叫小麗?” “因為我在樓下碰見你的丈夫,他告訴我的,他求我帶你下去。”賀子勝蒙她。 “太好了!”小麗高興地喊,又遲疑地問,“不過,為什麼他不來帶我走?” 賀子勝說:“因為他急著上來救你,不小心腿受了傷,所以只好委託我。” 小麗點頭,“快,快帶我下去,不能讓他等我太久。” 賀子勝輕輕舒氣,示意工作籃中的戰士過來幫忙,扶小麗爬上窗口,然後慢慢往工作籃轉移。 成功! 小麗進入工作籃,手扶欄杆就地坐下。 賀子勝也往工作籃轉移,雙腳尚未踏實,小麗突然發問:“小哥,我丈夫的腿傷得重嗎?” 賀子勝隨口答道:“被碰傷了左腿膝蓋,沒事,皮外傷。” “你騙人!”小麗陡然發作,情緒顯得極為激動,下意識地推搡賀子勝一下,“我丈夫沒有左腿!” 賀子勝心頭一震,身子一歪,沒能扶穩工作籃的欄杆,瞬時身子下栽。 “呀——”戰士和小麗被嚇壞了,小麗的尖叫聲還哽在喉間,形勢陡然發生變化,賀子勝飛起一個漂亮的勾腳,雙足死死鉤住了工作籃的鋼製護欄。 這一情景瞬時引起樓下參戰官兵和圍觀群眾的注目:誰見過這種半空中的“倒掛金鉤”? 不,開初是“倒掛金鉤”,但很快變成了“盪鞦韆”——工作籃因為賀子勝的“大動作”而左右來回晃動! 他隨時會掉下來! 全場肅靜,很多人掩目不敢看。 倒懸半空的那名消防員,人們看不清他的容顏,不過防護服在身,顯得他格外魁梧。他在努力控制局勢,讓“鞦韆”晃動的頻率慢下來,再慢下來,他突然收腹,抬起上半身,眨眼之間,他已經完成用雙手代替雙腳握住護欄的動作!他的體力消耗太大了,完成這關鍵一步後稍作調整休息,然後做出示意,在工作籃內戰士的協助下,回到工作籃。 小麗甚至也搭上手,用力拖賀子勝重回工作籃。 雲梯車緩緩下降,賀子勝背靠欄杆大口喘氣,方才那幕實在太驚險,如果不是日常的高強度訓練,他懷疑自己現在已經摔到地上成為一團肉泥。 小麗連連道歉,眼中含著淚:“小哥,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賀子勝搖搖頭,“這是意外,不怪你。” 小麗如釋重負,忙不迭點頭。 賀子勝又說:“小麗,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這時的小麗稍顯正常,“您說,您說。您知道我容易神經緊張,情緒失控,不過我不是精神病。” 賀子勝目視小麗,鄭重地說道:“你要答應我,無論生活中發生怎樣的意外,一定要珍惜生命,愛護生命,行嗎?” 小麗低下頭,下意識地撫摸自己的腹部,想了想,堅定地點頭,“我一定做到。” 雲梯車著陸,醫生和護士圍上來,將小麗抬上擔架,送進救護車。 蔣雲、餘滿江也剛剛下火場,三人會合一處,沒來得說話,一名戰士飛跑上前匯報:“住院大樓左後方倉庫發生氯氣洩漏!” 這時,譚希副總隊長抵達現場,面色沉重,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賀子勝,你的特勤中隊有什麼高招?” 賀子勝答道:“化工事故處置尖刀班的堵漏小組被分配跟隨李指導救援401室、402室的被困人員,目前施救任務基本完成,正好調配過來進行堵漏。” 譚希不動聲色,“這種分班分組作業不錯,你倒是留了一手。” 賀子勝報告道:“氯氣屬於劇毒氣體,可以通過呼吸道、眼睛和皮膚侵入人體,請迅速組織疏散人群。” 譚希說:“你負責堵漏,其他工作我們來做。” 很快,偵檢人員回來匯報:發生洩漏的氯氣罐是醫院用作處理污水的,容積50L,因醫院管理不善,閥門鏽蝕嚴重。住院大樓發生火災,沒想到這氯氣罐也來湊熱鬧,居然發生洩漏事故!洩漏部位在儲罐底部,黃綠色的氣體從閥門處噴湧而出,噴出的氣柱高達1米,倉庫內部氯氣濃度很高。 譚希的臉色更壞了,說:“這可是場惡戰。” 賀子勝戴上空氣呼吸器衝入現場,偵檢一番,回來後取下面罩,說:“只要堵漏器材運用得當,不難。” 譚希忖量地看著他,“這麼肯定?別把話說得太滿,過滿則溢。” 賀子勝篤定地說:“我向您立軍令狀,15分鐘內結束戰鬥。您等著。”轉而,喝令小組成員,“拿上粘貼式和注入式堵漏工具,跟我來。” 15分鐘後,賀子勝不負眾望,穩穩站在譚希面前:“報告首長,特勤中隊堵漏完畢,請指示!” 譚希咧開嘴哈哈大笑,一拳捶到賀子勝的胸膛:“真有你的,小子,你確實用實戰證明了特勤中隊的價值!” 賀子勝沒有笑,只追問:“首長,被困人員施救工作進行得怎麼樣?” 譚希說:“戰鬥已臨尾聲。大部分被困人員被搶救出來,只可惜……”他嘆了口氣,惋惜地說道,“還是發現了幾具因煙氣窒息而亡的受困者屍體。群眾的逃生自救知識過於欠缺了啊。” 賀子勝心情沉重。在這幾年的救援行動中,雖然救出不少人,但總有人在火場中傷亡,其中極大一部分是因為不懂基本的逃生自救知識而造成的。這樣的情景讓他覺得,無論救出多少人,心頭的傷感也無法排遣。 賀子勝下意識地看向屍體停放處,屍體分別蒙著白布,他猛然覺得其中一具有些異樣,便上前輕輕掀開白布,這是一名男性遇難者,三十歲上下年紀,相貌頗為英俊。 他沒有左腿。 心中隱隱的預感得到了證實。賀子勝黯然蓋上白布。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