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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一章集體婚禮

突破火線 沧溟水 10764 2018-03-22
就這樣,賀子勝與馮媛媛確立戀愛關係,開始正式交往。多年後,賀子勝回思當時情境,不得不慨嘆世事如戲,生活遠比小說或者影視劇精彩,它像一座迷宮,充滿變化,滿溢懸機。 馮媛媛戲稱兩人的約會為“典型革命式約會”。約會的形式堪比單線聯繫的地下黨接頭,地點設定在距離特勤中隊5分鐘路程的鳳凰公園。馮媛媛像情報在手急需遞交的那方,十有九回由她主動打電話給賀子勝,賀子勝的答話以“嗯”“嘿”“好”為主,由此定下“接頭”的具體時間。時間到了,馮媛媛站在鳳凰公園入門左側第二棵歪脖子柳樹下,望眼欲穿;賀子勝則由特勤中隊跑步前進,沒有特別事情耽擱的話,總能恰好踩中預定的時間,到達。 當然,約會時難免發生一點磕磕碰碰。比如馮媛媛總想挽著賀子勝的手散步,賀子勝身穿警服,怎樣也不肯違反條令“勾肩搭背”;還有一次,他倆散步到公園的幽靜處,馮媛媛半喜半羞地閉上眼,示意賀子勝吻她,賀子勝左望右盼,最終沒敢吻上去。為這個,馮媛媛氣惱得半個小時不搭理他。

其實這些倒不算什麼,頂煩人的是兩人剛照面,還沒來得及將對方看個仔細,賀子勝的BP機“嘀嘀”作怪,催促他趕緊回中隊處警。平心而論,馮媛媛實在夠理解賀子勝,碰上如此情形,不高興歸不高興,倒從來沒有使過小性子阻攔。 兩人戀愛期間鬧出的最大一場彆扭發生在1997年2月,起因是賀子勝“非常過分”,竟然將馮媛媛的生日忘掉! 男人來自火星,女人來自金星。這屬於男人與女人“兩大物種”的大差別。男人通常認為生日、紀念日不代表實質意義,只要“心中有你”即可;女人則將男人能否記住她的生日、第一次約會的日子,當做他是否真心的標誌。忘記生日,那是該直接打入十八層地獄的。 況且,這是兩人戀愛後,馮媛媛度過的首個生日,在中文系高材生馮媛媛的的詞典裡,涵義深遠。為此,生日前半個月,她隱諱地“提示”過他。

賀子勝呢,不是傻子,確實記在心上,並且假公濟私藉水源調查的時機,在商場首飾專櫃選購了一條寶光熠熠的珍珠項鍊,花去他存摺數目的一半。但是,非常不巧,馮媛媛生日當天,江臨市一家小型歌舞廳發生火災,大量人員被困,賀子勝帶隊奮戰7個小時撲滅大火,救出20餘人。回到中隊後,累得將自己甩倒在床,蒙頭大睡。自然,這一“甩”也將馮媛媛的生日“甩”掉了。深夜,睡獅猛醒,把腦袋一拍,糟糕!以百米速度衝入中隊部,拿起電話撥打。整整等候一天的馮媛媛提起電話,一言未發,“啪嗒”,掛掉。 賀子勝素來越挫越勇,毫不懈氣,其後幾天繼續撥打。回答他的,不是忙音,就是“啪嗒”。 彈腿蹦跳的兔子發了蔫。賀子勝開始上火,中隊掛鉤梯訓練時,逮住展路沒有係安全繩的問題,從頭罵到腳,再從腳罵到頭,那股怒意簡直能滲入展路的腳趾丫,一向開朗活潑的展路氣得兩滴眼淚直在眼眶轉悠。

午休時間,賀子勝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孫明杰敲門進來,坐在床沿上,“怎麼,把愛將瞎吼一通,現在心疼睡不著了?” 賀子勝坐起來指手劃腳叫喚:“我哪裡批評錯了?展路那小子,自以為技能好,不注重防護,這樣下去會出安全事故的。” “好,好,至少不是為這個睡不著覺。”孫明杰笑起來,拍拍賀子勝的肩,“那麼我知道原因了——” 賀子勝沒好氣地:“你知道啥!” “馮媛媛生你的氣,所以你浮躁,心煩,沉不住氣。” 賀子勝撇嘴,“你學會未卜先知了?” “我不是神算,”孫明杰揚眉一笑,“是你家馮媛媛最好的朋友,蔣一娜,她告訴我的。” 賀子勝更為驚奇,將孫明杰上下打量,一巴掌狠狠拍到孫明杰的大腿,在他“嗷嗷”叫痛時,說道:“我明白了!我懂了!瞧你這副小人得志的臭模樣,你小子在玩地下動作!說實話,你跟那位蔣大小姐,是不是——”賀子勝將左右兩手的食指攏湊在一塊兒。

孫明杰笑呵呵點頭。 賀子勝來了興致,屁股挪挪,騰出一半的位置拉孫明杰坐穩,“說說,你倆怎樣好上的?” “就是上回醫院和咱中隊聯合開展警民共建活動,她被派來跟我聯絡。嗯,我覺得她挺不錯的,上個月送了一束玫瑰花給她,就這樣……嘿嘿。”孫明杰含含糊糊地說。 “哇,你居然學會送花!”賀子勝哇哇大叫,“明杰,還是你有一套。” 孫明杰聳聳眉毛,說:“我好賴讀過幾年大學,怎麼可能連送花也不懂?餵,賀子,你千萬別告訴我,談這麼久的戀愛沒送過花給人家女孩子吧。” 賀子勝羞愧地別過頭,他真沒送過。 孫明杰做鄙視狀,“沒見過你這種人,放眼江臨市,大概只有馮媛媛這位充滿英雄幻想的大小姐對你著魔。現在連她也生氣了,反思一下吧,小子!”

賀子勝放下姿態,做謙虛的諮詢狀,“明杰,你和我一樣,夠忙的,難道蔣一娜不生氣?” “當然生氣。”孫明杰不以為然地說,“你不是沒見識過她的大小姐脾氣。她跟我呀,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鬧。” 賀子勝瞪大眼睛,“明杰,我太佩服你,你居然受得了!餵,不會因為她的家庭背景,你才去追求她的吧?!” 孫明杰很坦白,“她特別漂亮?她性情好?她能持家?賀子,兄弟,我對你說實話,我就是因為她的家庭背景好,所以去追求她。你也知道,我在總隊的處長表哥已經轉業,幫不上我。蔣一娜的叔叔是支隊長,更重要的,你知道嗎,她的父親是市政法委副書記!” 賀子勝難以接受孫明杰的想法,“明杰,我勸你,你得好好考慮。沒有感情,你們能幸福嗎?萬一,蔣一娜的父親不能幫助你,那麼……”

孫明杰說:“賀子,你應該相信我的品行,我不是壞人、不是騙子吧?我想,我的選擇沒有錯,許多人與我的選擇相同,他們既獲得事業的成功,也擁有溫馨的家庭。我也能做到。” 賀子勝說:“那麼,你完全不需要愛情嗎?” 孫明杰不以為然地笑了,“愛情?愛情是女人的幻想,是成功男人的墳墓。” 賀子勝並不認同,又感到難以說服孫明杰,只得說道:“好吧,祝你好運。明杰,我仍然堅持認為,靠自己努力打拼擁有的東西,更為牢固、穩妥。” “這是你與我的不同。賀子,你太傲氣,太好強。我呢,覺得做人能屈能伸,該示弱時低下頭,才能少走一點彎路。不過,不管怎麼說,我能理解你,希望你也理解我。” 賀子勝思索著說:“你的話有一定道理。讓時間來檢驗生活吧。”

孫明杰笑道:“現在接受檢驗的是你。想讓馮媛媛原諒你,想到辦法沒有?” 賀子勝愁眉苦臉。 孫明杰說:“我剛跟一娜通過電話,她正在幫你想辦法。” 賀子勝跳下床穿鞋,“還等什麼,趕緊去問問她!” 兩人奔入中隊部,孫明杰撥通蔣一娜的電話,按下免提。 只聽蔣一娜說:“媛媛呀,她特別中意賀子勝的英雄氣概。那一次,賀子勝頭也不回衝進隨時可能爆炸的油罐火場,霎時把她那顆芳心給勾走了。所以,要來刺激一點的。你們特勤中隊不是有緩降器嗎,叫賀子先埋伏在媛媛的辦公樓對面,等她下課走出來的時候,'嗖'地從樓頂直降而下,正好落在她面前。保管既驚喜又浪漫!” 賀子勝聽得直喘粗氣,說:“蔣大小姐,你以為咱們拍動作片呢?我看,只驚不喜。”

孫明杰陪笑,“一娜,呵呵,這個辦法稍微有那麼一點兒離譜。咱們特勤中隊哪能幹這種事情,要讓蔣支隊長知道,我們哥倆可就活不成。” 蔣一娜忿忿地說:“沒膽子!這麼有創意的主意,你們不敢做。好,還有一個簡單的辦法。” 賀子勝趕緊問是什麼辦法。 蔣一娜說:“媛媛戀愛後像中邪,發瘋一樣喜歡上台灣女作家席慕容的詩,四下收集作品。我算服了,怪不得人家說愛情成就詩人。現在,她正在尋找席詩人的《時光九篇》,據說全市各大書店脫銷,你要能找到這本書,保准能哄她開心。” 孫明杰替賀子勝拍板,“不就一本破書?咱們拿鋤頭掘地三尺,找出來!”話音轉低,腆著臉說,“一娜,你也知道我跟賀子成天守在中隊,走不開,找書的事,你得多幫襯著。”

“既沒膽量,也沒誠意!”蔣一娜罵道。不過,罵歸罵,她倒爽快,“算了,為我最好朋友的終生幸福著想,我盡量幫幫你們。” 翹首企盼一周後,賀子勝終於等到蔣一娜的書。 撕開牛皮信封,賀子勝掏出書,由喜變憂:一本已經翻破的舊書。他朝孫明杰噘嘴,“這樣的破書,怎麼能送人!” 孫明杰不慌不忙,“咱們可沒說送這本書。我的想法是,你照抄一遍,送給馮媛媛。” 賀子勝瞪眼,“抄?有沒有搞錯!想要我的小命,什麼時候才能抄完!” 孫明杰拿起書翻給賀子勝看,“你瞧,詩集嘛,一行幾個字,還有那麼多空段,一晚上絕對搞定。你親筆寫的東西,更顯誠意,比送新書管用。” 事實證明,“抄書”的辦法確實有效。當賀子勝將花費整整一個通宵抄完的筆記版《時光九篇》送給馮媛媛時,她臉上的笑意怎麼掩也掩不住,當即邊走邊翻看,偶爾偷眼瞅瞅賀子勝,然後裝作不理睬他,轉頭繼續看書。

賀子勝逗她說話,“我的字好看,還是詩好看?” 馮媛媛送他一記白眼,“當然詩好。你的字,像癩蛤蟆趴白紙,一個賽一個呆。” 賀子勝指指自己的臉,“雖然呆,不過癩蛤蟆的最大長處是耐看。” 聽他這麼說,馮媛媛一時沒忍住,“吃”地笑了一聲,隨即又板下臉,繼續低頭看書。 賀子勝糾纏她,“說說,在癩蛤蟆抄的詩集裡,你最喜歡哪首?” 馮媛媛被纏不過,指給他看,說:“我最喜歡這首,《素描時光》。” 她嘴角噙著微笑,低聲念道:“在等待中,歲月順流而來,君臨一切。” 當她全神貫注垂首於詩集,並緩聲將詩句讀出,晶亮的眸子深處,隱蘊一縷深沉,眉宇秀美,神色柔和。也不知怎的神差鬼使,賀子勝情不自禁,湊上去,在她的臉頰吻了一下。 “呀——”馮媛媛像被小蜜蜂蟄了,彈跳著連退好幾步,幸好被眼疾手快的賀子勝抓住手腕,才沒有掉人鳳凰公園的後湖,不過她的臉蛋紅通通的,好比剛剛成熟的櫻桃果兒。 兩人總算重歸於好。 眨眼間,七月流火,馮媛媛趁學校放暑假的時機,跟隨母親周茹全國各地旅遊一番,回來後打電話給賀子勝,“我把咱倆的事情給媽媽說了,我爸我媽說,明天下午見見你。” 賀子勝傻乎乎地問:“這,幹什麼?” 馮媛媛在電話那頭跺腳,“難道你不希望被我爸我媽認可?” 賀子勝頭頂烈日坐在籃球架下苦思冥想10分鐘,最終只得去找孫明杰討教。 聽過賀子勝的話,孫明杰酸溜溜地說:“讓你見家長?好事呀,想想我,主動要求過好幾回,一娜的父母到現在仍然沒答應見我。”話鋒一轉,補充道,“不過呀,這件事也有兩面性,要是你表現不佳,被家長否決掉,那就掛掉啦!” 一聽這話,賀子勝更加緊張起來,連連追問應該怎樣在“未來岳父母”面前表現。 孫明杰說:“你是大老爺們上花轎,頭一回;可我,還沒上轎呢。問我,頂什麼用?” 賀子勝著力捧抬:“你是我的政治指導員,你不關心我的個人幸福問題,不幫我想辦法,我就打光棍,趕明兒你跟蔣一娜結婚,我天天去你家蹭飯。” 大概是“跟蔣一娜結婚”這句話很入耳,孫明杰眉開眼笑,於是提醒賀子勝要帶禮物上門,絕不能兩手空空。 經過熱烈討論,兩人將禮物確定下來:馮父是市直機關的公務員,平常喜愛寫寫畫畫,“工欲利其事,必先利其器”,送上一支好鋼筆;而據馮媛媛說,母親周茹喜愛收集絲巾,那就痛下血本,送一條高檔絲巾。 第二天中午,賀子勝左手拿鋼筆禮盒,右手拎裝絲巾小袋,正準備出門赴約,剛走到營門,警鈴大作。他習慣性一躍登車,殺向火場,急得孫明杰在車後大喊:“賀子,這場火警我替你出,我……唉……”搥胸頓足。 這場火屬於纏鬥。火災發生在責任區一處廢棄的倉庫,沒有人員被困,損失也極小。然而,倉庫內外柴草堆積,火星隨風四散,落到柴草堆上,四面火起。那柴草本有些潮濕,遇火高溫後易燃燒且易復燃。東面的火剛剛滅熄,西面又復燃,打掉南面,北面火再起。典型的“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直至下午兩三點鐘,終算完全撲滅。 賀子勝的BP機一直響個不停,此際拿出一瞧,雙目發直。足有20條來自馮媛媛。最後一條留言尤其嚴厲:“10分鐘內,你不趕到我家,從今往後,不用再來!” 賀子勝一瞧留言時間,離最後期限僅剩8分鐘!當即,三下五除二,剝下戰鬥服扔給展路,攔住一輛出租車往馮媛媛家趕。 到達馮家樓下,摁門鈴,馮媛媛親自開門,自然沒給他好臉色。賀子勝朝她展示被水浸得半濕的警服衣袖,“瞧,剛打完火,第一時間趕來!” 這是對付馮媛媛的殺手鐧。她向來擺不出橫眉怒目的模樣,只要看見她眉尖略蹙,眼神一凝,就是惱了。現在,她眉心舒展,雖然神色不太熱絡,但行動很貼心,附著他耳畔,低語叮囑:“待會兒機靈點,多賠不是,撿動聽的話說。” 賀子勝連連稱是,甩著雙手跟在馮媛媛身後。走了幾步,覺得有啥事不太對勁,心裡頭怪怪的,空落落的。 馮媛媛家原有的樓房3年前在火災中損毀殆盡,後來由周茹出資重建,建成三層四方形的歐式風格小洋樓。賀子勝首次重返“戰鬥故地”時,險些以為走進安徒生童話的世界。 由門廳至一樓大廳,10步距離。踏到第7步時,賀子勝渾身一激靈,他明白哪裡不對勁:禮物呀禮物,他居然忘在消防車上啦! 腳下不由一頓。 馮媛媛驚訝地看他一眼,“怎麼啦?”那時的馮媛媛也是傻孩子,她壓根沒有“禮物”的概念。因此,她沒有半分遲疑,一把推開面前古色古香的銅製大門,恰好一陣輕風穿堂而過,廳堂邊角那缽四季秋海棠的花瓣應風而起,幾片紅銅色飄飄零零灑上兩人肩頭。 到這時,賀子勝不怯場了。他按照“每分鐘116步,每步75厘米”的標準隊列動作要領,齊步走,進大廳,瞄準並肩坐在廳堂沙發正中的兩人,呈九十度鞠躬,“叔叔好,阿姨好。” 首先發出笑聲的是坐在側旁的馮家爺爺奶奶,二位老人對這位“救命恩人”青睞有加,一左一右拉他坐上沙發,左一句右一句地誇獎。 “瞧,小伙子多齊整。” “發生火災那天,多虧他啦!” 馮父戴眼鏡,穿短袖灰色襯衫,儒雅地微笑,語氣溫和,“小賀,剛下火場?瞧這渾身濕的,簡直可以擠出水,媛媛,還不趕緊拿條熱毛巾來。”馮媛媛歡笑著答應一聲,奔往衛生間。 賀子勝心頭一暖,心想,有戲,媛媛的爸爸待我不錯!正思忖著,周茹開腔了:“小賀,你家在哪裡啊?” 周茹身著一襲米色長裙,說話時正手執茶壺,不緊不慢地朝賀子勝面前的茶杯注茶。細看之下,她頗顯年輕,儼然成熟版的馮媛媛,分明相若的面部輪廓,周茹剛硬如瓷,馮媛媛溫潤如珠。她抬頭衝賀子勝微笑,眉宇間卻有一種犀利逼視過來。 賀子勝凜然,心知今天最大的“對手”應該是面前這位“未來丈母娘”。他與周茹見過兩次面,一次在安康製藥廠的火災現象,一次在周茹親赴中隊慰問。印像中,“未來丈母娘”屬於典型鐵娘子,能力強,幹練、精明。當下,他不敢馬虎,也並不遮掩,簡要將自己家在農村的情況一五一十道明。 剛說完,爺爺奶奶接嘴:“農村不錯,農村孩子實誠,踏實!” 馮父附和,“現在城鄉差距越來越小,農村發展挺快,而且自然環境好。” 周茹抿下一口茶,似嗔似怪地低笑一聲,說:“爸、媽,瞧您們!好像我挺嫌棄農村的,我就那樣沒見識?只是呀——”她放下茶杯,看著賀子勝,“咱家就這麼一個女兒,總希望她今後的日子過得好,對不對?” 賀子勝馬上誠懇地表態:“阿姨,您放心,我一定會對媛媛好的。” 周茹示意賀子勝喝茶,看著他將小杯鐵觀音灌入肚中,“好不好,不能僅憑一張嘴。小賀,你跟媛媛的事,我也是剛聽說。那孩子,還挺害羞,瞞著我。我跟你不是頭一回見面。說實話,對於你,還有你的職業,我打心眼百分百讚賞。我相信你的為人,能夠為別人的生命奉獻的人,絕不會成為壞人,也會對自己的親人好。問題是,我聽說部隊管得挺嚴。如果,我是說如果,今後你倆成了家,你能顧家嗎?能好好地照顧、呵護媛媛,不讓她受一絲一毫委屈嗎?我們只有這一個女兒,按照我們的想法,憑我們家的經濟條件,並不指望她當什麼官太太、闊夫人,只希望她真正快樂,沒有負擔、自由自在地生活。” 這席話說得賀子勝低下頭。在前來馮家的路途中,他在肚子裡編排了一大鍋“糖衣砲彈”,準備用來“砸中”未來的岳父母。此時,他倒覺得,說出自己能做到的,說出心底的實話,才對得起面前四位長輩,也算不辜負馮媛媛。於是,他坐正身軀,誠心誠意地說道:“叔叔阿姨,爺爺奶奶,作為一名消防員,一名現役警官,我有肩負的職責,我無法向你們保證可以每天陪媛媛,對於她,我難免會有不周全之處。但是,我能向你們保證,我會將媛媛放在心窩當中,一輩子真心對待她。請相信我。”這番話真誠感人,爺爺奶奶頻頻點頭,朝馮父使眼色。 馮父領會,點頭正要表態,卻被周茹按住手,“別插嘴,聽我說。”轉頭問賀子勝,“小賀,阿姨考你一個問題。如果某一天,你正在出警的時候,突然接到媛媛的電話,她哭著說病得很厲害,讓你趕緊送她去醫院,你該怎麼辦?” 這個問題像周茹本人,既較真又生硬。賀子勝垂下腦袋,思索好一會兒,才回答說:“阿姨,我會請鄰居幫忙送媛媛去醫院,在處理警情以後,馬上去照顧媛媛。” 周茹冷笑,“小賀,這個問題不難回答,你完全可以給予我們另外一個答案。我很奇怪,難道你連說點動聽的取悅一下我們,也不願意?” 周茹話語犀利,賀子勝一激動,連忙站起來說:“阿姨,我確實可以說大話,指天劃地發誓。但是,我希望能陪媛媛一生,能與你們長期相處,成為一家人。所以,我在你們面前展現的應當是最真摯的我。希望你們認同的,是站在面前的我這個人,而不是一些華而不實,或者無法達成的誓言。” 周茹也站起身,她面目沉靜,看不出是否動怒,卻擺出了送客的姿態,說:“小賀,我承認,你是一名優秀的消防警官,但是非常遺憾,我不看好你與媛媛的交往,不看好你們的將來。請你先回去,我們一家人得好好探討這件事。” 爺爺奶奶大驚失色,馮父急拉周茹的衣袖,周茹無動於衷。 賀子勝沒有走,他說:“阿姨,您能不能告訴我,我不能讓您認可的原因,我究竟有哪些問題?” 周茹淡淡地抬眉看他,說道:“你沒有錯。你的問題在於,你無法帶給媛媛幸福。” 賀子勝說:“我跟媛媛相處很好,您不能隨意判定我能否給她帶來幸福。幸福,這兩個字不是您說來算數的。要我說,我賀子勝能給她帶來幸福。” 周茹冷笑:“看,這就是你的問題。你憑什麼這麼篤定?你渾身上下一股軍人的悍氣。你以為愛情和幸福像你們消防員滅火,水灑下去,立竿見影?孩子,你根本不懂什麼叫做愛情。” “媽——”馮媛媛正喜滋滋地手拎熱毛巾回來,見到眼前情形,將毛巾往茶几上一擱,生氣地嚷道:“媽,要是沒志氣,沒理想,沒有責任和擔當,算什麼男子漢!我不喜歡你給我介紹的那些文謅諂、說話像唱戲的那些傢伙。” 賀子勝眼見面前形勢控制不好將會火山爆發,拉住馮媛媛,勸道:“媛媛,別跟阿姨吵,有話好好說。爺爺奶奶,叔叔阿姨,我還是先走一步。” 賀子勝離開後,馮家母女在馮媛媛的閨房裡進行過一場長談。 周茹嘆道:“媛媛,憑你的條件,外面那麼多好小伙子,你怎麼喜歡上這個人。” 馮媛媛說道:“媽媽,你難道不覺得,現在油頭粉面能幹的男人太多,像賀子勝那樣,有英雄氣概,敢打敢拼,充滿事業心和責任感的男人,越來越少?” “傻女兒啊,”周茹搖頭,“他確實是英雄,他確實有責任感。但是,你想過沒有,他的英雄氣、他的責任感是對他的工作、他的部隊而言的,不是對你。孩子,針不紮到肉裡,你不知道痛。一個男人,如果事業心和責任感過於旺盛,會很難顧及到你和家庭!事業和責任會佔據他生命空間的百分之九十以上,愛情和家庭最多能佔據他百分之十的精力。” “我如果能佔據這百分之十,已經足夠啊!” “對於女人來講,要男人的百分之九十還嫌不夠,你會滿足於百分之十?!” “我有工作,有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彼此都有自己的生活空間,不是很好?難道非得天天跟他粘在一起兒?媽,這也不是我的性格吧。”馮媛媛不以為然地說。 “媛媛,”周茹拉女兒坐在身側,愛憐地綹過她的長發,“媽媽明白你為什麼喜歡賀子勝。你中學的時候,喜歡看閒書和小說,我從來沒有管你。別的小女生愛看瓊瑤言情小說,你卻只翻武俠小說。你景仰那些飛簷走壁、解民於倒懸的俠客,你崇拜英雄,所以你把對英雄的崇拜與期待全部寄託在賀子勝身上。你有沒有想過,你喜歡的只是一個影子,一具幻相。生活,是真實的,不能靠幻想和感覺。” 馮媛媛默默思考,然後搖頭,說道:“不完全是這樣,媽媽,您得相信我,我現在是大學教師,我有自己的思維方式和處事辦法。我承認,當初第一眼喜歡上賀子勝,確實有所謂的英雄情結在其中作怪。不過,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我真正愛上了他。我喜歡他的果敢,他的英偉,他的能幹,他的真實。” 聽了馮媛媛的話,周茹沉吟良久,問道:“媛媛,你能不能告訴媽媽,你理想的人生是怎樣的?” 馮媛媛微微笑,臉上充滿憧憬:“很簡單呀,媽媽您一直知道我的,我想要的生活就是簡單、自由、快樂。” “簡單、自由、快樂。”周茹喃喃地將這6個字重複一遍,嘆息道:“這也是媽媽一生追求卻無法達到的境地。你的父親是個好人,但是他太窩囊,我不得不做女強人,支撐整個家庭。不要以為我願意當女強人,你要知道,從古到今,所有的女強人都是被逼出來的。我總希望,自己達不到的理想能在我的女兒——你的身上實現,做一個小女人,單純地快樂著。” 馮媛媛親暱地摟住母親的脖子,“那讓我來替你實現吧。” “媛媛,你現在的模樣,確實像小女人。不過,我總覺得呀,你骨血裡的某些東西還是跟我一脈相承的。” “是嗎?您指的是什麼?” “孩子,你是看武俠小說,看,看長大的。你14歲生日的時候,我問過你,你最喜歡哪位女性?你說你喜歡簡愛。確實,簡愛堅強、智慧、獨立,是現代女性的楷模。不過,媛媛,我從來不希望你成為她。女人要有女人的活法,快樂就好,簡單就好,不用活得那麼累。只是……”周茹遺憾地低聲說:“媽媽得打擊你。極有可能,你會吃苦,你會對賀子勝失望,你有一天會變成簡愛,變成無堅不摧的女強人。” 馮媛媛一笑,縱身撲到母親懷裡撒嬌,“媽,你想得太多!咱家的經濟條件不錯,我和他結婚不愁房子不愁經濟,家具家電一應俱全,現代家庭也沒什麼家務活可做,能吃什麼苦?” 周茹刮刮女兒的鼻子,“你年紀太輕,不懂,你以為做家務叫吃苦?女人真正的苦處,是你需要他時,他不在身邊;是你的辛勞痛苦,他無法為你分擔;是家庭的所有重擔,由你一人……” 馮媛媛打斷母親的話,賭氣說:“就算吃苦,我也不怕!” 周茹看著面前的女兒,她眸中閃耀熠熠晶光,沉浸於愛河,凝視良久,問:“媛媛,你真的愛他嗎?” 馮媛媛脫口而出:“愛,當然愛!” 周茹無奈地說:“那好吧。年輕人能任性地愛一場,不容易。” 馮媛媛驚喜地跳起來,“媽媽,你答應了?” 周茹說:“媛媛,剛才我說過,我不能達到的事情,總想你能達到。既然真愛,做為母親,我怎麼忍心擾亂你的美夢?慶幸的是,時代不同了,作為女人,即使人生的選擇有誤,還有機會自行糾正,不會像舊時代,永難翻身。所以,媛媛,媽媽支持你!” 馮媛媛發出一聲尖叫,撲到母親身上又親又啃。 當年年底,賀子勝完成人生中最重要的大事,與馮媛媛成婚。 舉行婚禮前,他請了10天假,帶未婚妻回鄉探親。 這是他入伍後第二次探親。頭一回探親是在提干後不久,當時心情忐忑,縮頭縮腦,生怕迎頭碰見錢二岔,談起當年“槍”與“哥”的舊賬。後來一打聽,錢二岔早幾年跟親戚跑城裡打工,多年沒有回過鄉。 這回探親,全套馬褲呢尉官常服,一槓三星,外帶手挽一位漂亮的城裡媳婦兒,頗有點衣錦還鄉的意味。賀老師和老伴揚眉吐氣,恨不得連開十八席,招待鄉里鄉親,讓他們羨慕眼紅個飽。姐姐賀子英前年出嫁,生下虎頭虎腦的兒子,母親連連招呼馮媛媛抱外甥,喻意未來兒媳婦來年添個大胖小子。可惜,馮媛媛想破腦袋也絕對想不到這一層去,她從來沒幹過抱小孩干家務的事兒,抱上兩分鐘,嫌手累,客客氣氣把孩子遞回給賀子英。 對此,母親有些不滿,憋在心裡不說。賀老師也覺得這兒媳婦有一點不會來事兒,不過聽說媳婦兒姓“馮”,非常滿意,對賀子勝說:“這個姓氏好,帶'水'!你幹消防工作,最缺什麼?水!這幾年我一直暗地裡犯急,想到你的名字裡不帶'水',官運恐怕走不長久。這下可好了,這媳婦兒是天降到咱們賀家,特地幫夫的!” 賀子勝哪裡信這些,為不掃父親的興,連連笑著點頭。 賀子勝和馮媛媛,孫明杰和蔣一娜,兩對新人同一日在特勤中隊食堂舉行儀式,也算是集體婚禮了。餘滿江和任老當證婚人,蔣雲擔任主婚人,婚禮簡樸而隆重。特勤中隊的中隊長和指導員是同年入伍的戰友,同日舉行婚禮,兩人的妻子恰好是好友,百年難遇的巧事全撞在一堆。以致此後很長一段時間,這兩樁婚事在全市消防部隊傳為佳話。 孫明杰婚後不久,通過妻子的關係調到首一消防大隊擔任防火參謀。據說,對這一調動,蔣雲本來不同意,最終沒拗過當政法委副書記的哥哥。 賀子勝不理解孫明杰拋開滅火轉乾防火。孫明杰這麼解釋:“賀子,滅火工作不能乾一輩子,這活路每天24小時執勤,照顧不了小家庭,並且危險,隨時可能受傷甚至犧牲。多為自己的前途考慮下吧,趁年紀輕多學一點防火業務,有防火業務做支撐,才有可能勝任大隊長的職務,甚至有一天能當……支隊長。” 賀子勝不認可孫明杰的“深謀遠慮”,他認為戰斗在第一線,與烈火、與急難險重的任務打交道更具挑戰性。確實,他喜歡有挑戰性的工作,在孫明杰調走後的幾個月裡,他在中隊戰訓工作上辦了兩件大事。 他取消了一些技能訓練項目。這被檢查訓練台賬的餘滿江發現,一臉不滿,厲聲責問:“賀子勝同志,你居然膽敢擅自取消'在消防車頂架設兩節拉梯'和'在雨搭上架設兩節拉梯'訓練項目!” 賀子勝不慌不忙,“報告參謀長,消防車頂架設兩節拉梯項目實戰應用概率低,我問過許多老同志,他們乾了半輩子消防,也沒遇見這種實戰情景,所以被我精簡掉;在雨搭上架設兩節拉梯不符合安全操作要求,雨搭在設計上不承重,兩節拉梯加上架梯的消防人員,容易使雨搭塌落造成人員傷亡,所以被我取消掉。” “哦,當特勤中隊長,能乾了?敢篡改上級的業務訓練大綱。” “這是必須的訓練改革。特勤中隊承擔的任務重,長期以來,我們的訓練重心仍然傾向於技能訓練,而令應用性訓練、模擬訓練和戰術訓練受到影響,我們必須精簡技能訓練項目,讓官兵騰出精力展開更高層次的業務訓練。” 餘滿江翻動台賬,“這些課目呢?為什麼只有6米拉梯訓練項目,沒有9米拉梯?也被你'精簡'掉啦?” “這叫合併同類項。” “什麼?什麼合併同類項?” “6米拉梯、9米拉梯,動作基本相同,只是拉梯的高度不一致,完全可以合併!當然,這些精簡的項目可以在實地演練和戰術訓練中進行操作練習。” 餘滿江狠狠瞪賀子勝一眼,沒有繼續問下去。其實他是通達的,私下讚許賀子勝:“你比我膽大,敢於創新,當年我曾經跟王偉爭論過這個問題,卻沒能提出像你這樣的改革方案。” 第二件大事:賀子勝根據特勤中隊現有人員、裝備特點,組建起救人滅火、化工事故處置和交通事故處置3個尖刀班,以配置的裝備為基準,全新設置班組訓練課目。 副總隊長譚希前來特勤中隊視察,對賀子勝的“創意”產生興趣,詢問思路。賀子勝回答說:“我的思路是'練為戰',把熟悉裝備作為抓好訓練的前提。” “怎樣練為戰?” “讓訓練更加專業化。讓戰士熟悉手中的裝備,訓練手中的裝備,精通手中的裝備,有什麼樣的裝備就設置什麼科目,有什麼樣的裝備就練活什麼項目。做到處置事故時,只要其中一個尖刀班上去,器材選擇正確,技術操作穩準,就不會因為採用不恰當的器材、反复操作而影響作戰效果。” 譚希笑道:“小賀,你的牛皮吹得不錯。不過,我要看實際操作。” 賀子勝立正,“首長,我們會讓實戰說話,讓實戰證明特勤中隊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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