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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五章烈火中永生

突破火線 沧溟水 8804 2018-03-22
消防警營的生活,遵循一切紀律部隊的一日生活秩序,儀軌嚴苛,內涵精細。不過,她與和平年代其他紀律部隊有所不同,是真正的“養兵千日,用兵千日”,隨時會出警,每天要應對各種不同類型的火災和救援處置任務,需要逐一攻克難關,沒有捷徑,不能逃避。在消防員的辭典中,沒有“虛度時光”這個詞語,日子像消防板帶的搭扣,搭過一個扣眼再接下一個扣眼,轉眼間到了1993年4月。 餘滿江升任首一大隊大隊長後,由王偉擔任中隊長。忠厚老實、略顯木訥的王偉,在賀子勝和孫明杰兩人之間,明顯更為信重孫明杰。 “五一”即將來臨,為安排好節假日期間中隊的文化生活,王偉特別囑咐孫明杰制定方案。孫明杰做的工作比較仔細,先逐個向老兵新兵詢問意見,再騎上自行車到營區外圍“考察”。

這天上午,他考察歸來,放下自行車,馬上跑去訓練塔。 正值訓練間隙,賀子勝和方平席地而坐閒聊,孫明杰湊上去,眉飛色舞地說:“嗨,咱們向中隊長爭取爭取,'五一'期間組織看場電影?” 賀子勝說:“大夥兒不是提建議去古風路省博物館參觀嗎,怎麼突然想到這茬儿?” 孫明杰說:“我已經聯絡上省博物館,確定了參觀的時間、地點和人員。不過,剛才騎自行車歸隊,你們猜我看到什麼?” 方平問:“什麼?漂亮女孩?” 孫明杰笑罵:“呸!我路過首一路電影院,嘩,五尺高的海報,花花綠綠,上百人排隊買票。知道什麼電影嗎?賀子,說出來你肯定想看,《黃飛鴻》!” 賀子勝怦然心動。李連杰主演的《黃飛鴻》,他曾經在縣中學旁邊的錄像廳觀看過第一部,當時就著了迷。現在放映的,應當是續集。

方平不屑地說:“那家又破又舊的老電影院能放映出好效果?” 孫明杰說:“老方,自從你考軍校不成,中隊的事兒你總喜歡潑冷水,你好歹給我一個贊成票吧?” 這句話戳到方平的痛處,他嘟起嘴不說話,有點生氣。 一名戰士跑步過來,“賀班長、孫班長,餘大隊叫你們去中隊部。” 孫明杰驚訝,“哦,大隊長來了?” 賀子勝半帶嘲諷地說:“大班長,早上你前腿出門,餘大隊後腿就踏進中隊的大門。你可運氣好,躲過方才的業務技能抽考。現在,他大概已經檢查完那堆台賬資料,應該是要找咱們問話呢。” 賀、孫兩人進入大隊部時,餘滿江正在批評王偉。王偉的臉色像長期被攀登踩踏的訓練塔外牆,黑一塊黃一塊。 餘滿江指著辦公桌上層層疊疊的訓練台賬,“我上回提醒過你們,中隊開展的常規戰術訓練多,但針對公共場所火災事故的戰術研討和訓練明顯不夠。”

王偉雖然臉色不太好看,但保持一貫的不慍不怒,“餘大隊,你當中隊長時的那一套辦法,我們不是不想繼續操作。不過,你也知道,經濟發展快,首一路的人口和商舖一月一更新,火災事故越來越多,警力卻沒有得到相應增加。同志們疲於應對,有的戰士整天不停地出警,大冬天里三層外三層的衣服全部濕透沒時間更換,濕漉漉地熬上一整天,沒時間搞創新呀。” 餘滿江指著賀子勝和孫明杰,“你說他們?消防兵就得這麼當!不然國家和群眾養著咱們幹啥!困難當然存在,但那些不是藉口和理由,絕不能因為困難,因為時間緊,就疏於思索新情況下的新問題。” 王偉扭頭說:“新問題?孫明杰,向餘大隊長匯報今年1月至4月中隊接處警情況!” 孫明杰“啪”地立正,數據像消防車出水激噴而出,“報告餘大隊,今年1月至4月,中隊接處警843起,其中居民住宅火災724起,佔總數的85.88%。”

餘滿江皺眉,“你給我來這一套幹嘛!我是從首一中隊出來的,難道不知道這些實際情況?我的看法,咱們不能忽視公共場所。有些公共場所火災隱患十分嚴重,一旦發生火災事故,非常容易造成人員傷亡。遠的不講,拿近的說,中隊旁邊的首一路電影院,那是六七十年代的老建築,電氣線路亂拉亂接,而且採用可燃易燃材料裝修,隱患比比皆是。咱們大隊已經向這家電影院下達過12份責令整改通知書,可這家單位屬於改制企業,一個勁叫嚷窮,說沒錢整改,至今隱患還擺在那兒。”轉頭問賀子勝,“小賀,作為班長骨幹,說說你的看法。” “咱們中隊專門組織過針對公共場所,比如對首一路電影院的火災處置演練。不過……”賀子勝先揚後抑,明知王偉臉色不爽,堅持把自己的觀點表達出來,“咱們的演練比較常規化,有時因為時間緊,也就是熟悉熟悉環境、擺擺架勢而已。總體而言,演練的針對性還有所欠缺,起火點、火災原因的設計不夠多元化,沒能綜合考慮滅火和疏散救人戰鬥中的各種不利因素。”

餘滿江連連點頭,對王偉說:“演練要注重實效性,滅火預案要有可操作性。有句話叫什麼來著,預什麼,不預什麼的?” 孫明杰插嘴:“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餘滿江說:“對,就是這句話。小孫呀,看來你語文複習得不錯嘛,報考軍校有幾成把握?” 孫明杰被誇獎,別提多興奮,又不好喜形於色,撓著腦袋說:“正在復習,不敢說有幾分把握。” 餘滿江說:“瞧,小子,你在假謙虛!王中隊長,孫明杰簡直跟你一個胎模子印出來的,有意見不說,有高興事藏著掖著,沉得住氣喲。說實話,當初我跟你搭班子,心裡頭常窩火,這中隊長和指導員當然要團結,但是,中隊長跟指導員如果從來沒有為工作上的事情拍過桌子、砸過板凳起爭執,相當於夫妻過日子從來沒紅過臉、吵過架,絕對的不正常!”

王偉嘟囔道:“你這麼強勢,我嘴拙,哪裡吵得過你。” 餘滿江得意地笑,“那你得趕緊練嘴皮子,做好思想準備。據說,給你配的新中隊長比我還要橫三分。” 王偉眼睛一亮,“哎呀,自從你當了大隊長,中隊僅剩我一名幹部,又當爹又當媽,真撐不下去。新中隊長啥時到任?是誰?” 餘滿江吐出兩個字:“保密。” “報告……報告!”正說詰問,值班室戰士風風火火沖進來,“火警瞭望哨打電話:首一路電影院位置發現火光和煙氣,疑似火警!” 餘滿江騰地一下站起,“中隊接到火災報警沒有?” 值班戰士答:“沒有。” 餘滿江與王偉迅速交換了一下眼色,王偉下達命令:“馬上吹哨集合,迅速出動。” 當第一台消防車駛出營門時,值班室兩部“119”火警電話鈴聲大作,值班戰士大聲報告:“群眾報警,首一路電影院發生火災,有人員被困!”

坐在消防車上的賀子勝不由嘆息:任老的火警瞭望哨,原來管用! 沒用5分鐘,兩台消防車抵達火場。 在賀子勝往日的印像中,首一路電影院如同一幢披著夢幻外衣的城堡,哪怕裡面設備陳舊不堪,卻承載造夢的功能。每次路過,聽到電影院里傳出的“劈劈啪啪”打鬥聲,或者機關槍、衝鋒槍的射擊聲,他就會心潮澎湃,嚮往不已。此際,這座城堡更像一個火爐,南北方向的天窗濃煙滾滾,火苗向外直竄。火爐的“灶門”處,一片倉惶、驚亂,小攤販推著他們的四輪小車四下逃竄,車與車之間不時發生碰撞,五顏六色的零食灑落一地;正面的兩個安全門,被爭搶逃生的觀眾擠得水洩不通,不時有人喊:“別擠,別擠!”男人的叫聲、女人的哭喊和小孩的哇哇大哭聲,混雜一片。

火場狀況比預計嚴重得多! 餘滿江跳下車,眼疾手快,揪住一名穿藍色制服的人問:“你是電影院的工作人員?” 那人剛從火場中逃出,喘息著點頭。 “電影院內的情況怎麼樣?還有多少人被困?” “放映剛結束,幕布上方突然冒出火花,就燒起來了。我負責值班和檢票,站在觀眾席後座,趕緊跑出來啦,裡面還有一兩百人吧!”此人雖然驚魂未定,不過言語中仍掩不住慶幸自喜。 餘滿江怒斥:“你倒跑得快!作為工作人員,你有責任引導觀眾疏散逃生!” 那人撇撇嘴:“先保自己的命更要緊。” 餘滿江不說廢話,追問:“放映廳的6個安全出口有沒有全部開啟?” 那人悚然一驚:“沒有,這可不能怪我,經理說不能讓人混水摸魚逃票,放映時只准開啟2個出口。”他將褲袋一抖,隨後一大把鑰匙叮叮噹當晃蕩在餘滿江面前。

餘滿江氣得目眥欲裂,口不擇言地大罵:“你這狗東西!還不趕緊開門!方平,帶兩名戰士協助開門,快,快!”方平立即應命。 王偉已帶隊完成火情偵察,說:“按照天窗和老虎窗排煙情況,濃煙可能已經充滿整個放映大廳。濃煙和毒氣是火災致人死亡的最重要因素,必須馬上控制火勢,同時疏散和救援被困群眾!” 賀子勝在旁補充道:“這家電影院的屋面全部由木板、瀝青和油氈構成,吊頂採用乾渣板,火勢蔓延會非常快!” 王偉說:“大隊長,事不宜遲,我建議分兩個組戰鬥,第一組由你坐鎮總指揮火勢控制和撲救,另一組由我帶領馬上進入放映廳疏散和救人!” 餘滿江說:“照目前形勢,電影院保不住了。我們戰鬥的宗旨,救人第一!同時,在增援力量到達之前,竭盡全力阻止火勢向周圍建築蔓延、擴散!王中隊長,你救援時務必注意安全,電影院會有坍塌的危險。”

王偉鄭重地點頭,轉身下達命令:由一班長和方平各負責出一支水槍,從正面接近電影院,以堵截火勢蔓延;賀子勝、孫明杰及5名戰士在王偉帶領下進火場搜救。 方平舉手,喊:“指導員,我要求進火場救人!” 王偉嚴厲地喝道:“執行命令!你以為你的任務不重要?增援力量還得一會兒才能到達,死命令,咱們全得頂住!這場火災要是蔓延到旁邊的商場、餐館,我把你們全踹到炊事班餵豬!”又高聲問,“安全出口全部打開沒有?” 賀子勝回答:“報告,全部打開!” 電影院左右兩側的安全門一經打開,如同開閘放水,頓時有不少群眾連滾帶爬衝出火場。有位五旬上下的老年人跑出來,剛走兩步,一頭栽倒在地,賀子勝趕緊將他扶起,王偉說:“吸入煙氣過多休克,需要馬上送醫院!” 賀子勝著急:“會有很多受傷群眾,咱們哪裡來入手處理?” “交給我!”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任老!”賀子勝十分驚喜。 任老不囉嗦,“你們趕緊上!支隊領導、區政府、街道和公安派出所民警會馬上趕到,趕到之前我頂上組織救護傷員!” 王偉點頭,孫明杰拉住一名剛從火場跑出的中年男子,問:“裡面還有多少人?” 男子大口喘粗氣,“還有、還有人,有的沒有力氣跑,在地上爬。煙很大,還有火……” 王偉招手呼喊:“同志們,跟我從3號門衝進去!” 他們衝進火場。 火與濃煙,讓宏大的電影放映廳成為吞人如噬的魔窟。面前,濃煙滾滾,遮擋視線;頭頂,火舌早已竄上吊頂,不時有正在燃燒的木板掉落砸到身上、手上。 孫明杰急得直嚷:“手電筒的燈光太弱,根本看不清地面上是否有人!” 王偉說:“那就一寸寸地摸,一分分地找。咱們兵分兩路,我、孫明杰和2名同志從左邊包抄搜救,賀子勝你帶3名戰士從右邊搜救!” 正說著,有名戰士喊:“有人!” 拿手電筒就近照過去,坐椅下果真躺著一個人,王偉上前檢查:“是個小男孩,還有氣,活的。快,趕緊抱出去,我們繼續搜!”一名戰士迅速抱起小孩往外衝。 賀子勝與3名戰士在叢林般的座椅間快速而仔細地尋覓。賀子勝嗓門大,正不停地呼喊“有人嗎,有人嗎”,忽然間腦袋“甕”地一響,緊隨其後的戰士著急地喊:“賀班長,你怎麼樣?你被磚塊砸中啦!” 賀子勝扶住座椅站穩,掀開空呼器的面罩,吐了口唾沫,“命大!幸好剛換上新型頭盔,抗衝擊性能還過得去!”小腿一緊,低頭拿手電筒一照,不由驚喜道:“唉唉唉,又有一個,女的,快,來幫忙,背她出去!” 話音未落,只聽左前方“轟隆”一聲巨響。 那是王偉那一組所處的方向。賀子勝急壞了,連連喊:“王中隊,你們沒事吧?” 似乎隔了好一會兒,王偉的聲音傳過來:“賀子勝,你們那邊快來兩個人,孫明杰受傷了,趕緊抬他出去!” 賀子勝一邊招手讓後面兩名戰士過去,一邊著急地喊:“傷情怎麼樣?” 王偉喊:“為掩護群眾,被磚塊砸中背部。我們繼續搜救。你那邊還有群眾嗎?” 賀子勝答:“應該沒有了,我仔細搜查過!” “那就趕緊到舞台左右側,那裡有衛生間,很可能躲藏有避難的群眾!” 賀子勝現在是孤身作戰。 他看著前方的舞台,那裡,所有的可燃物都已燃燒起來,即便隔著防護面罩,也能感覺到那灼人的溫度。 賀子勝朝前衝,高溫彷彿透過肌裡滲入血脈。憑著對牆壁的觸摸,他找到衛生間的門,用勁拍打,“有人嗎,裡面有人嗎!”他不能確定門是被從內反鎖,還是因為受高溫灼烤變形而打不開,迅速解下消防斧,一下,再一下,再一下,“轟——”,門總算被劈開。 衛生間裡真的還有人,看身型是個男人,俯身趴倒在地! 此時的賀子勝累壞了,背著空氣呼吸器蹲坐下,伸手拍那個男人,“餵,你還行嗎?我是消防員,救你出去!” 那人不吭聲。 賀子勝拿手指頭戳他:“回答我,你還能不能自己行走?” 那人一動不動。 賀子勝渾身一激靈,跳起來扳這男人的身體,好不容易扳過腦袋,只見他面目熏黑,口鼻流血。 這名青年男子因吸入過多煙氣,已經窒息身亡! 賀子勝“哇”地發出一聲怪叫,扭頭就跑,渾身抑制不止地顫抖——哪怕已經出警幾百次,這是他平生第一次與死人“親密接觸”! 跑了幾步,他停下,轉身,半掩雙目,望向那具面目可怖的遺體。 別人救出鮮活的生命,我賀子勝背具屍體出去,有必要嗎? 但是,如果不將“他”背出,按照火勢發展,大廈將傾,這位遇難者將會屍骨無存。 賀子勝把牙一咬,大著膽子走近,心臟抖索,雙手發顫,索性閉上雙目將心一橫,反手抓住遇難男子的雙手,將他馱到背上。 從衛生間,到安全出口,不足20米的路程,賀子勝像走過一個世紀那麼長、那麼遠,背上沉甸甸,心口亂怦怦,面前灰濛蒙。 當他由黑暗與烈火中衝出,沿台階而下,不由長舒一口氣,雙腿頓時軟塌,以倒栽蔥的姿勢翻滾到地。數名醫護人員奔上,將他背負的遇難者抬上擔架。片刻之後,醫生遺憾地搖頭,一位中年婦女發狂般衝進警戒圈,抱住遺體,放聲哭嚎。 賀子勝既難過,又遺憾。這時,副支隊長蔣雲和余滿江衝上來,餘滿江一邊清點戰士人數一邊問:“誰,還有誰沒從火場出來?” 賀子勝環顧左右,驚叫:“還有王中隊長!他還沒出來!” 大夥兒頓時緊張起來,餘滿江連連問:“王中隊長在火場哪個位置?” 賀子勝說:“應該在舞台左側。” 蔣雲深深吸口氣,“千萬不能出事!” 正說著,忽聽周圍群眾發出一陣歡呼:“又出來一個!” 王偉背負一個人,跌跌撞撞地從安全出口處搖了出來。 醫護人員馬上接過傷者,蔣雲和余滿江一左一右扶住王偉,問:“裡面還有人嗎?” 王偉大口大口地喘氣,搖頭:“應該沒有了。” 蔣雲和余滿江同時長吁一口氣。 王偉又問:“外部的火勢控制住了嗎?” 餘滿江說:“增援的力量全部到達,沒問題!” 王偉也長吁一口氣。 “媽媽,媽媽!我媽媽還在裡面!”一名小男孩忽然跑了過來,牽住蔣雲的衣襟,“伯伯,救救我媽媽,嗚嗚嗚,救我媽媽!”王偉覺得這男孩很面熟,定睛一看,正是他從火場裡救出的男孩。 賀子勝抱過男孩,朝四面圍觀的人群喊:“誰是這孩子的媽媽?” 沒有人回答。 男孩“嗚嗚”抹眼淚:“媽媽還在裡面,叔叔,你們找到我以前,我聽到她喊我,她叫我別怕,一定會有人來救我們。” 王偉一言不發,扭頭走向安全門。很快,他發現賀子勝緊隨其後,猛然回頭,指住賀子勝:“回去,我一個人進去!” 賀子勝喊:“不!我也要進去!” “王偉,你不能再進去!放映大廳的吊頂和屋蓋會馬上坍塌,你絕不能進去送死!”餘滿江厲聲喝止。 王偉的腳步沒有停滯。 蔣雲高聲喝道:“王偉,我命令你,回來!” 這一次,王偉停下,他向後轉,面對蔣雲和余滿江,一字一句地說道:“是我的疏忽,以至於沒能發現和及時救出這個孩子的媽媽。我一定能將她救出來,那個位置離安全門很近,速去速回,沒多大問題!”言畢,朝蔣雲和余滿江鄭重地敬以軍禮,“餘大隊,關於戰術訓練,你說得對。面對火線,永不言退,這是消防員的使命!放心吧,我一定能出來!” 他衝入放映廳,身影湮沒在滾滾濃煙中。 現場的群眾無不為這一幕深深感動。王偉敬禮那一瞬間,電影院前圍觀的近千群眾靜默無聲,他們聽見烈火與風聲交互呼嘯,既像戰鼓,又像歌詠。 什麼叫望眼欲穿?望眼欲穿就是每秒像一個世紀那麼長,望眼欲穿就是你以為你的期待將在下一秒實現。 然而,沒有。 餘滿江調動渾身所有的細胞,用眼睛看,用耳朵聽。 蔣雲像鐵石佇立,一動不動。 賀子勝和他的戰友們焦急地張望。 也許過了很久,也許不過幾秒鐘,“轟——”,一聲沉悶的聲響從電影院內傳出,地面劇烈震動。 “怎麼了,怎麼了?”圍觀的人群騷動不安起來,紛紛相互問詢。 他們很快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們熟悉的電影院,像從中折疊的紙牌,隨著屋蓋的塌落,四周牆體朝中心方向坍塌,在幾秒鐘內變成瓦礫場。 “啊——”餘滿江發出一聲痛楚的慘叫,不由分說,搶過身旁一名水槍手的水槍,“供水員,加壓,加壓!”他掄起水槍朝電影院方向一陣狂噴亂射。蔣雲倒還鎮靜,以手示意供水員停止給水。 水停了,餘滿江扔下水槍,痛苦地癱坐在地。 賀子勝和他的戰友們,淚流滿面。 王偉壯烈犧牲,被公安部追授為革命烈士、一等功臣。王偉的戎裝照被端端正正掛在榮譽室內,用餘滿江的話就是:我們要讓王偉同志永遠陪伴著我們,並由我們一代代傳下去,我們要用實際行動讓王偉同志的精神得以永生! 王偉犧牲的第二天,賀子勝看望受傷住院的孫明杰。 當時,孫明杰正在跟護士吵架。 孫明杰坐在病床上高聲嚷:“我非得出院!” 護士年約十七八歲,高挑個兒,傲氣十足地說:“憑你這種不配合治療的態度,我偏不讓你出院!” 孫明杰怒道:“憑什麼!拍了片子,我只是軟組織挫傷,有啥大不了,非得在醫院耗著?” 護士說:“軟組織挫傷也可大可小,不配合治療不容易痊癒,會留下後遺症!” 孫明杰揮揮手:“我要找醫生,跟你說不頂數!” 護士針鋒相對:“你是我負責護理的病人,找醫生也沒用,我瞧哪位醫生敢給你開出院證明!” 孫明杰側目:“喲,你好橫呀!有你這麼橫的護士嗎?” 護士將手中的護理盒往床頭櫃穩穩一放,“你說對啦!我就是咱江臨市最橫的護士,碰上我,算你倒了八輩子的黴。” 賀子勝見這情形不好收場,連忙推門進去,勸說:“一人少說一句。好男不跟女鬥。哦,不對,是好女不跟男鬥!” 孫明杰一看見賀子勝,喊了聲“賀子”,隨即“哇”地涕淚交加。賀子勝抱住孫明杰,兩人抱頭大哭。 護士被眼前的情景弄懵了,嘀咕道:“毛病!昨天痛成那樣沒用止痛針,也沒看見你哭。”她不好意思再待下去,訕訕地走出病房。 孫明杰一邊抹眼淚,一邊對賀子勝說:“王中隊長犧牲了,我還住什麼院!我要去看他,一定要去看他!” 賀子勝拍拍他的腿,“我去找醫生辦出院手續。” 孫明杰吃痛,叫一聲:“輕點!唉,你也瞧見啦,屋漏偏逢連陰雨,我碰上這麼一位驕橫的護士!” 話音未落,只聽“嘭——”,病房大開,“驕橫”護士柳眉倒豎站在門口,孫明杰立時噤聲。 護士開口,冷冰冰兇巴巴:“趕緊收拾東西走人!” 王偉犧牲後,中隊新任主官是從關南中隊調任的胡磊。 “磊”字是用3塊石頭架起來的,人如其名,胡磊中等個頭,身板結實,作風強硬,行事果斷。從資深老兵方平,到業務骨幹賀子勝,再到穩紮穩打的孫明杰,無一例外因不同原因捱過他的“教訓”。一時間,中隊氣氛異常緊張,戰士們懼怕胡磊遠勝餘滿江。孫明杰天天念叨:一定要頭懸樑、錐刺股,務必考上軍校,脫離這“苦海”。 當年,賀子勝、孫明杰和方平同時報考了軍校。 6月,他們在總隊教導大隊參加軍校招生統一考試。 考試前一個晚上,方平將賀子勝和孫明杰叫到教導大隊的足球場上。 暗藍色的夜幕中,鑲嵌無數眨眼的小星星,時明時滅,偶而飄來一葉浮雲,良久,徐徐散去。初夏的微風挾著輕薄的涼意,吹到人身上,渾身舒坦。 方平首先開口:“賀子、明杰,我有種預感,這次考試之後,我們仨會暫時分道揚鑣。” 孫明杰說:“老方,你這話可說得不好。你的意思是,咱們三個不可能同時考上軍校?” 方平說:“這是老實話。你們也得承認,軍校的名額少得可憐,我們三人中能有一個考上已經謝天謝地,怎麼可能全部考中?” 賀子勝默默點頭。 方平有意調動氣氛,“來,今天的機會好,別苦著臉。咱們談談今後的人生打算。我是老大,我先說。”他隨手從地上撿起5枚石子,邊說邊把這些石頭擺成三角形,輕描淡寫地說,“這次如果考不中,我打算退伍。” 賀子勝和孫明杰同聲喊:“別!” 方平笑了一笑,說:“你們不要這樣,好像退伍就是自暴自棄。我想過,人生可以選擇的路途很多,就像這三角形,從一個原點出發,往東走行,往西走,也行,只要把握基本規則,它終歸還是三角形,不會走形,不會變味。好,我說完了,輪到你,孫明杰——” 孫明杰想想,將方平的5枚石子移到自己面前,他擺出兩條平行線,上短下長,像個“二”字。他說:“如果今年我考不中,明年,我要繼續嘗試。怕什麼失敗!人生就像這個'二'字,多重選擇,平行前進,互相依托,不能差的太遠!” 賀子勝將5枚石子接過來,他擺的形狀最簡單,就是一條直線,然後解釋道:“我肯定能考中!人生要像這個'一'字,認定目標不回頭,勇往直前!” 方平笑起來,“看來咱們仨都很有些自己的想法。來,再談談愛情問題。說說,你們喜歡哪樣的女孩,將來找怎樣的對象?” 賀子勝臉紅了,“老方,這個問題似乎離我們太遠了,我可從來沒有想過,不知道怎樣說。”孫明杰連連附和。 方平說:“不遠。你倆難道打算打光棍?90年代啦,考慮個人問題很正常。這樣,還是我先說。我想要找的對象,要像趙芳嫂子那樣。” “呵,母老虎?”賀子勝大驚小怪地叫嚷。 方平說:“去!你倆真不懂,趙芳那叫做真心痛惜餘大隊。一個女人,願意將自己的青春、自己的一生全部託付給你,全身心愛護你,難道不難得,難道不值得你去愛她?” 既然方平開了頭,孫明杰托著腮幫子,認真思考許久,說道:“我要找的對象,一定要漂亮、聰明。最關鍵的,她得幫助我成就一番事業!” 賀子勝撇撇嘴,“明杰,你功利心太重了。照你這標準,你究竟是找老婆,還是找事業夥伴?” 孫明杰不好意思地笑笑,“既當老婆,又能做事業夥伴,豈不是兩全其美。” 方平譏笑他,“兩全其美?做夢吧,世界上的事,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東風吹盡西風!賀子,該你了,哥兒幾個在這裡,一定要說老實話,孫明杰的話雖然不中聽,但確實是心坎上的實話。” 賀子勝想了想,說道:“你們有沒有看過?” 孫明杰說:“哦,靖哥哥和蓉兒嘛,老早看過電視劇。” 賀子勝說:“我希望我未來的那個她,能像黃蓉。” 孫明杰說:“那敢情好,有財有貌,又聰明。賀子,你也是個貪心的。” 賀子勝說:“不是因為財與貌。你瞧,她是桃花島主的女兒,多好的出身。可她喜歡上郭靖的時候,郭靖只是一個傻愣的窮小子,啥也沒有。唉,如果有女孩能這樣待我,我一定會珍惜她,愛護她。” 這是他們第一次談論愛情。 其實,他們議論愛情時,完全不懂得愛情究竟意味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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