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排隊的人

第8章 第八章

排隊的人 约瑟芬·铁伊 8704 2018-03-22
布萊德林新月區,是諾丁漢一排裝飾著盆栽的紅磚造三層樓房。用各色陶土隨意塗白的石階看似乾淨但令人不敢領教,有些因為發現自己被注意到而羞紅了臉,有些則板著黃臉表示不歡迎來者,有些在忿恨的情緒下氣得臉發白。但它們全都一副“要你管”的表情。你最好扯一下發亮的銅鈴——的確,被擦得晶亮的它們眨眼示意急切邀請你這麼做——而你卻過門不入,站在其中一級寬階梯上想著重新粉刷石階得花多少錢。格蘭特走到索瑞爾過去常走的馬路上去,心想如果黎凡特人知道他也這麼做了,不知會怎麼想。伊芙雷太太,瘦小,近視眼,年約五十的婦人,把門打開九十八度,格蘭特上前詢問索瑞爾的事。 索瑞爾先生已經不住在這兒了,她說。他一個星期前剛離開去美國了。

顯然是有人造謠。 是誰說他已經去美國的? “當然是索瑞爾先生自己說的。” 沒錯,索瑞爾可能為了掩飾自己的自殺而撒謊。 他是一個人住在這裡嗎? “你是誰,你為什麼要知道這些? ”她問,格蘭特自稱是便衣刑警,想進門和她談幾分鐘。她似乎受到驚嚇,但還是冷靜地應對,把他帶到一樓的起居室。 “這以前是索瑞爾先生的房間,”她說,“現在住的是一位年輕女老師,她不會介意我們暫用一會兒。索瑞爾先生沒闖什麼大禍吧? 我不相信他會這麼做,他是個斯文的年輕人。” 格蘭特向她再三保證,又問了她一次索瑞爾是不是獨居。 不,她說。他和另一位先生合租這個房間,可是在索瑞爾先生決定去美國之後,另一位先生就去找其他的房子,因為他一個人無法負擔房租,當時正好這位年輕的小姐有意搬進來。伊芙雷太太很遺憾他們搬走了。他們是一對好孩子,也是莫逆之交。

“他朋友叫什麼名字? ” “喬瓦得·拉蒙,”她說,索瑞爾先生過去從事賽馬賭注登記的工作,拉蒙先生和他一起工作。哦不,他們不是合夥人,但他們私交很深。 “索瑞爾先生其他的朋友呢? ” 他沒有什麼朋友,她說。他和拉蒙幾乎形影不離。費力回想後,她記起來有一兩個朋友曾到過索瑞爾家裡,她詳盡描述來者,格蘭特確定不是黎凡特人。 “你有沒有索瑞爾先生或他朋友的照片? ” 她想起在哪裡留著幾張快照,如果探長先生不介意等一下的話,她可以去找。 她拿著兩張明信片大小的生活照迅速返回,格蘭特根本就來不及巡視屋內。 “這些是去年夏天他們在泰晤士河邊拍的。” 兩張照片顯然是在同一天拍的,背景同是泰晤士河邊的垂楊。一張拍的是穿法蘭絨便裝的索瑞爾,一手拿著煙斗,另一手撐在別人身上。另一張照片拍的也是一個身著法蘭絨便裝的人,就是那名外國人。

格蘭特盯著那張黝黑的臉孔好一陣子。照片拍得真好,眼睛沒有像一般快照拍得模糊不清,眼睛就是眼睛。 格蘭特似乎又看到那天在史翠德那雙閃爍著驚恐的眼睛。 即使是在河畔輕鬆愉快度假的時刻,那雙眼睛看來仍含著敵意。線條凌厲的臉一點也不友善。 “拉蒙後來去哪裡了? ”他理所當然地問。 伊芙雷太太並不知情。 格蘭特仔細端詳她。她說的都是真的嗎? 他的多疑讓他覺得,她和另外一個人在演雙簧。他一定住在泰晤士河南邊的某處。 他滿心疑慮。她是不是知道得比透露得多? 是誰出錢要幫索瑞爾料理後事? 索瑞爾的朋友和黎凡特人是同一個人,從索瑞爾那裡拿了223 鎊的黎凡特人,應該不會出這筆錢。他盯著婦人堅毅的臉。她的筆蹟有可能和男人一樣,字跡鑑定專家不可能從來不犯錯。她就是那個出錢,同時擁有一把左輪的人。不對,他糾正自己,是那個“寄”錢,同時擁有一把左輪的人。

他們兩個人是不是擁有左輪手槍? 他問。 沒有,她從來沒看過他們兩個誰有這玩意兒。他們不是這種人。 又來了,沒完沒了地說著他們的斯文有禮。純粹是私心偏袒呢,還是不懷好意想讓格蘭特上鉤? 他想問她黎凡特人是不是左撇子,但某種原因讓他忍住了沒開口。 倘若她對他沒有據實以告,問到跟拉蒙相關的問題等於打草驚蛇,暴露了他先前所有的調查工作。她可能會警告並驚動這只藏匿已久、他們早準備好要射擊的獵物。 現在還沒有必要這麼做。照片裡的人是和索瑞爾住在一起的人,是在史翠德瞥了他一眼後急忙逃逸的人,是拿走索瑞爾所有的錢的人,也幾乎可以確定就是排在隊伍裡的人。樂高得能指認他。目前最重要的是,不能讓伊芙雷太太知道他們掌握了什麼線索。

“索瑞爾什麼時候動身前往美國的? ” “他的船14日啟航,”她說,“但是他13日就離開這裡了。” “黑色13號! ”格蘭特說,想讓他們之間的談話不會那麼拘謹,少一點敵意。 “我才不信這個,”她說,“每天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 格蘭特努力思索著。 13日是謀殺當晚。 “拉蒙跟他一起走? ”他問。 是的,他們當天早上一起離開。拉蒙先生要把他的東西搬到新家,順便和索瑞爾先生碰個面。索瑞爾先生晚上搭乘與船聯運的火車到南安普敦。她原本想去送行,但他堅持不用,所以她沒去成。 “為什麼? ”格蘭特問。 “他說時間太晚了,而且他不喜歡送行的場面。” “他有沒有別的親人? ”

沒有,她從沒聽他提起過什麼人。 拉蒙呢,該有親人吧? 有。他有父母,還有一個弟弟,但大戰後都移民到新西蘭去了,從此就沒再見過面。 這兩個年輕人住在她這兒多久了? 索瑞爾先生住在她這兒快八年,拉蒙先生也住了有四年之久。 拉蒙還沒來的前四年,索瑞爾跟什麼人分租房間? 一些不同的人,但住得最長的一個是她現在在愛爾蘭的侄子。是的,索瑞爾先生跟他們相處十分融洽。 “是他個性開朗,令人愉快嗎? ”格蘭特問。 不是這樣的,她說。用個性開朗和令人愉快形容索瑞爾先生並不貼切。這倒像是在說拉蒙先生。拉蒙先生才是個性開朗又令人感到愉快的人。索瑞爾先生比較內向,但是很好相處。偶爾容易情緒低落,而活潑的拉蒙先生最能逗他開心。

格蘭特在想,就是這個討人喜歡的傢伙,從背後暗下毒手殺死了索瑞爾。他納悶事件為什麼不是另一種結局,為什麼不是索瑞爾殺死拉蒙? 他們之間曾經起過爭執嗎? 沒有,就她所知從來沒有。她應答得也太快了。 “那麼,”格蘭特最後說,“我想你不介意把這些照片借給我一兩天吧? ” “你保證把它們還給我的時候沒有任何損壞? ”她說,“這是我僅有的照片,我真的很喜歡那兩個年輕人。” 格蘭特保證,小心翼翼地將照片夾人筆記本里,禱告著照片上還留著可辨識的指紋。 “你保證他們會沒事? ”他臨走前她又問了一次,“他們長這麼大從來沒捅過什麼婁子。” “如果真的是這樣,他們一定沒事的。”格蘭特說。 他馬不停蹄地趕回蘇格蘭場,等候照片上的指紋化驗結果時,他聆聽威廉斯報告他在倫敦市賽馬賭注登記市場毫無斬獲的一天。沒多久,那些照片又回到他的手上,他拿著照片匆忙趕往勞倫特。時間很晚了,餐廳裡已經沒幾個人。一名侍者茫然地收拾餐桌上的麵包屑,空氣中還洋溢著鮮美的銀白魚湯及菸酒的氣味。無精打采的侍者正端著剛撤下來的僅剩麵包屑的籃子,彎身為自己別無所求的心態高興時,領班帶進一位在別人都用完餐後才來的不速之客,使他原本的好心情不禁跌落谷底。

當他認出來客是格蘭特,馬上整肅儀容轉變態度,一臉“能為知名人士服務深感榮幸”的熱誠,然而,心裡卻涼了半截地說,“我的老天,怎麼這麼倒霉! 竟是馬索的貴賓來了。” 格蘭特要找馬索,卻聽說他當天早上已經匆忙趕回法國去了。他父親過世,他是家中獨子,可想而知,他將繼承一個成功的事業和一大片葡萄園。格蘭特並未因沒能再見馬索一面感到特別失望,馬索目中無人的態度常讓格蘭特不敢領教。他點了一份套餐,問說如果哈烏·樂高得在的話,可不可以讓他過來談一下。幾分鐘後,哈烏一身白色亞麻衣褲帶著便帽的瘦長身影從門後的屏風出現,跟著一名侍者唯唯諾諾地走到格蘭特的桌前。他看起來像個害羞的孩子,想來領取他自知已經到手的獎品。

“晚安,樂高得,”格蘭特親切地說,“你幫了我一個很大的忙。現在,我要你看看這些,看你認不認得出他們。”他把十二張照片放在桌上呈扇形攤開,讓哈烏仔細看清楚。這段空檔長到讓格蘭特有時間想像,男孩最後會承認他說曾見過那個男人不過是吹牛罷了。然而,哈烏卻毫不遲疑地回應他。 “這個,”他說,伸出細長食指指著索瑞爾的照片,“就是隊伍裡排在我旁邊的人。而那個——”他的食指下移,指著拉蒙的照片,“就是過來跟他說話的人。” “你發誓? ”格蘭特問。 哈烏知道格蘭待只是要他證實所言不假。 “是的,當然。”他說,“我願意發誓。” 這就是格蘭特要的。 “謝謝你,哈烏,”他感激地說。 “等你當到領班時,我會光臨,並把英國大半的貴族名流都帶來捧場。”

哈烏不客氣地對他笑笑,“那還是別來算了,”他說,“他們電影拍得太多,現在隨隨便便都看得到——”他努力搜尋恰當的字眼,“你知道嗎——”他說,突然問,他出其不意地扮了一個憂鬱的鬼臉,讓格蘭特差點將口中的鴨肉和豌豆噴出來。 “我想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他說,“等我真的發了——”他的手指指向一問企業,“我會買下一棟飯店。” 格蘭特目送優雅的身影返回湯匙和擦拭銀器的破布堆裡,不覺微微一笑。典型的法國人,夠精明,有商業頭腦,有幽默感,又能靈機應變。但一想到他所有的優勢都會被稍嫌薄弱的體格和俊秀的容貌給毀了,格蘭特就不禁有點難過。但願到時他動物性脂肪細胞組織裡,仍能保有他的幽默。等格蘭特返回蘇格蘭場,手上已經握有搜索令,批准逮捕3 月13日晚上在沃芬頓戲院外殺了亞伯特·索瑞爾的兇手——喬瓦得·拉蒙。 當她在探長身後關上門,住在布萊德林新月區的婦人好長一段時間保持著同樣的姿勢。她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會客室地氈的褐色花紋,伸出舌頭舔著她的薄唇。 她沒有顯現一絲不安,全副心力都集中在思考,大腦像個電動鐘擺一樣快速運動著。 約莫兩分鐘的光景,她站在那裡動也不動,彷如一件家具,一隻安靜的鬧時鐘。終於她轉過身走回起居室,跌坐在被探長的重量壓扁的椅墊裡。她全憑本能讓自己小心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似乎那是生命當前最馬虎不得的一件事。她從餐具櫥的抽屜裡取出一條白色桌巾,開始準備晚餐,在廚房和起居室間從容地來來去去,精心將刀叉平行擺放好,一如她平日所做的。在她一切就緒之前,鑰匙“咔啦”一聲門鎖打開,一位28歲,穿一身淡褐色的女人走進門。她的灰褐色外套,鹿褐色圍巾,稍稱得上流行的綠褐色帽子,告知了她的職業。她在走廊脫下橡膠鞋套走進起居室,應酬地笑談外面的雨天。 伊芙雷太太應和著,說:“我幫你準備了一些冷餐當做晚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出去一下。我急著去見個朋友,希望你覺得沒什麼關係。”女人向她保證沒什麼大不了的,伊芙雷太太感激地回到廚房。她從托盤裡端出烤牛肉,切薄片做三明治,用白色餐紙將三明治裹起來裝在麵包籃裡,配上煎好的肉腸、切成菱形的肉片和一包巧克力糖。她在火爐裡添了一點兒柴,裝滿一壺水,把壺擱在爐台上,等她回來時水就燒開了,然後趕緊上樓。她回房裡換上外出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把幾縷頑固的髮絲塞在帽子底下。她從抽屜裡拿出鑰匙,接著又打開另一個抽屜,數過抽出的那疊鈔票後,把它們塞進錢包,然後在堆疊的帆布和絲綢上打開記事本寫了一封短箋,將信簽裝入信封藏在外套口袋裡。她再度下樓,拉出手套,拽起廚房桌上的小籃子從後門出去,並將門鎖上。她走到街上,毫不左顧右盼,她挺直脊背,昂起下巴,堅毅前行,像是在對世人昭告自己是個操行良好的公民。她在富漢路的巴士站等車,表現出一副明達事理及懂得矜持的女人的樣子,對其他候車乘客視若無睹。和往常一樣,她上車時,車上只有那個觀察力出奇好的駕駛員認出她曾經搭過他的車。當巴士帶她前往布萊辛頓的途中,她絲毫不動聲色:同車乘客以為她要不是只麻雀,就是根燈柱。抵達布萊辛頓前,她在史崔罕丘下了車,消失在夜晚的濃霧裡,沒有人記得她當時是往哪個方向去,沒有人因她隱藏在外表下的緊張惶恐而覺得不安。 街燈如朦朧的月光般懸掛著,她往上走了好長一段路,又向下走到另一條一模一樣——筆直平坦、霧茫茫的街燈、冷冷清清的路。一條又一條。在最後一條街的半途她突然轉身,返回最近的一盞街燈。一個女孩匆匆忙忙地超過她,約會要遲到了;小男孩合掌搖著兩便士發出“叮噹”聲響。沒有別的人了。她假裝借光看表,重新朝著原來的方向走去。她左邊一幢有高聳宏偉的柱廊建築,承襲著布萊辛頓上流社會的高傲和冷漠,牆上的灰泥如雪片般剝落,鮮豔奪目的窗簾顯出房屋主人庸俗的品位。此刻這些東西已經沒什麼值得細看的,惟有門內扇形窗戶縫隙露出的一絲光線顯示屋裡有人居住。她隱身在其中一扇門裡,輕輕關上厚重的門。爬上兩層光線微弱的老舊階梯,爬到第三層樓,三樓沒有燈。她抬頭望望黑漆漆的樓上,傾聽著,但整棟房子裡只聽得到舊木頭髮出的嘰嘎聲。她一步步緩慢地摸索著往上爬,在轉彎處小心翼翼以免絆倒,終於走到沒有半絲光線的樓梯頂端,停下來喘氣。盤算著某人應該知道是她來訪,她用手摸索看不見的門,找著了,她輕輕敲門,裡面沒有任何回應,門底下也沒有顯示裡面有人的光線。但她還是又敲了一次門,嘴唇貼在門與門框銜接的縫隙悄聲說,“喬瓦得,是我! ”幾乎在同時,門裡有什麼東西被一腳踢開,門開了,她從敞開的門外看見點了盞燈的房間,男人的側影看上去像是逆光的十字架耶穌像。 “進來,”男人說,把她拖進房裡,關門上鎖。她把她的籃子放在窗簾後面,轉身面向從門邊走過來的男人。 “你不該來的! ”他說,“你來做什麼? ” “已經來不及寫信告訴你了,所以我過來,我必須見你。他們已經知道他是誰了。蘇格蘭場的警察今天傍晚來過,想知道有關你們兩個的事。我把我知道的告訴了他,告訴他一切他想知道的事,除了你在哪裡。我甚至還把你們的照片也給他了。 他知道你人在倫敦,你已經不能再留在這裡了。你該趕快走。 ” “你為什麼要把照片給他? ” “當我假裝去找那些照片時,我知道我不能空著手回來說沒找到,我要讓他先信任我。我是說,我怕自己會把事情搞砸了。所以我想,先讓他拿走那些照片——他得從頭去打聽你們倆——一張照片不會捅出什麼婁子的。” “不會嗎? ”男人說,“明天所有的倫敦警察就都知道我長什麼樣子了。這說明了一件事——天知道,這簡直糟糕透頂——僅僅一張爛照片就能害慘我。真該撕了它! ” “對,如果你要繼續留在倫敦,情況就會很糟。你留在倫敦,很快會被逮到的。 現在最緊要的是,你今天晚上就趕緊離開倫敦。 ” “這一切都讓我厭煩,”他咬牙切齒地說,“但是現在,要去哪裡呢? 我只要離開這棟房子,不出五十步就會碰上一個警察。像我這樣的呆子,肯定沒辦法輕易讓他們相信我不是那個被通緝的人。過去這一個見鬼的禮拜像過了一萬年。老天,我真蠢啊! ——就為了這麼一點微不足道的理由,就要拿根繩子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 “無論如何,事情已經發生了,”她冷漠地說。 “一切都無法挽回了。你還不如趁現在想想要怎麼脫身。要盡可能快。” “是的,你剛才這麼說——但是現在,能去哪裡呢? ” “你先吃點東西,我告訴你我的計劃。你今天吃過飯了嗎? ” “嗯,早餐吃了一點東西。”他說,但是他看起來卻一點也不餓。他用氣惱、狂怒的眼神逼視著對面鎮定的女人。 “你應該,”她說,“離開這個人人都在談論此事的區域,到人們尚未聽聞這件事的地方去。” “如果你是指逃到國外去的話,這不是個好主意。四天前我曾試過要搭船,他們問我是不是工會的人,從哪裡來,根本不愛搭理我。如果你是要我搭船渡海,我寧願乾脆自首算了。” “我不是叫你逃到海外去,你沒那麼有名氣。我指的是蘇格蘭高地。你以為我西海岸老家的人曾經聽說過你或星期二晚上發生的事嗎? 相信我的話,他們聽都沒聽過。 他們除了地方小報之外什麼都不看,地方小報只報導倫敦的新聞要點。我老家離火車站三十六英里。四英里外另一個村子裡有個警察,從沒有碰到過比偷捕鮭魚更嚴重的案子。你就到那裡去,我已經寫好了一封信,信上說你因為健康狀況欠佳去養病。你叫做喬治·拉爾,是個新聞記者。 十點十五分有一班從國王十字路開往愛丁堡的火車,你今晚就搭這班車走。沒多少時間了,要快。 ““然後警察就會杵在月台檢票口堵我。 ” “國王十字路沒有檢票口,三十年來,我從蘇格蘭回來上下不知多少趟,所以我很清楚。蘇格蘭的月台開放給任何想進去的人。就算警察在那裡,火車有半英里長,你大可冒險趁機逃脫。你不能死守在這裡,等著他們來抓你! 我已經想過了,事到如今,你惟有這條路可走。” “你是不是料到,我會害怕? ”他說,“是的,我怕。 怕得要死。今晚上街,會像帶著一把機關槍走在兩軍交戰的中間地帶。 ““你要不就硬著頭皮走出去,要不就去自首。反正你就是不能坐以待斃,等著他們上門逮捕你。 ” “亞伯特是對的,他在背後稱你為馬克白夫人。”他說。 “別再說了。”她嚴厲地說。 “好吧,”他喃喃自語,“我是瘋了。”沉默了半晌,“好吧,我們就放手一搏。” “時間不多了,”她提醒他,“趕快在行李裡塞點東西——拿只你提得動的行李箱——這樣就不用找人搬運。” 他遵循她的指示走到與客廳緊鄰的臥房,胡亂地把衣物塞進行李箱裡,她則把一些食物塞人他掛在門後的大衣口袋裡。 “這樣對我有什麼好處? ”他突然說,“沒有用的,你怎麼會以為我能不被攔阻或質問,順利搭乘火車逃出倫敦? ” “如果你是隻身一人,是不能,”她說;“但是有我同行情況就不同了。看著我,我看起來像是幫助你潛逃的那種人嗎? ” 男人站在走廊上盯著她好一會兒,當他聽完她這一串合情合理的說法之後,嘴角擠出一絲無奈的微笑。 “我相信你是對的。”說完,他苦笑兩聲,毫不猶豫地著手進行她的計劃。不到十分鐘,他們已經準備好了要離開。 “你身上有錢嗎? ”她問。 “有,”他說,“很多。” 她張張嘴,似乎還想問什麼問題。 “不,不是那些。是我自己的錢。”他說。 她多帶了一條毛毯和大衣。 “你不能一副匆忙趕路的樣子。你看起來應該是要去度長假,毫不在意別人知道你的行踪。”於是他帶了一隻提箱和高爾夫球袋。出遊並非不可告人之事。他只須偽裝,甚至比偽裝表演得更高明,帶著這些東西可以掩人耳目。 他們走到濃霧籠罩的大街上,她說:“我們到布萊辛頓街上搭巴士或計程車。” 在他們到達大街之前,碰巧遇上一輛從黑暗中冒出的計程車。在司機提起他們隨身攜帶的行李時,婦人告訴他他們的目的地。 “這可得花不少錢呢,女士。”司機說。 “沒關係,”她說,“我兒子不是常常能放假回來。” 司機好脾氣地叨唸著,“這是應該的! 時而慷慨享樂時而勒緊腰帶,人生不都是這樣。”她上了車,計程車停止晃動後徐徐向前滑行。 沉默了一會兒,男人說,“如果真的是我做的,你為我做得夠多了。” “我很高興不是你做的! ”她說。隔了另一段長長的沉默。 “你叫什麼名字? ”她忽然問。 想了一會兒,“喬治·拉爾。”他回答。 “沒錯,”她說,“下次回答時不要想。有班北上到因弗內斯的火車明天早上十點離開威佛利。你明天先在因弗內斯停留一晚。我已經將行程寫在紙上,告訴你之後該怎麼做。” “你似乎很肯定我在國王十字路不會有事。” “不,我不確定。”她說,“那些警察不是白痴——蘇格蘭場的人對我說的話半句也不相信——但他們也只是普通人,和其他人沒什麼太大差別。在火車離站之前,我不會把紙條交給你的。” “我希望我現在手上有隻左輪。”他說。 “我倒寧願你沒有。你已經把自己搞成一個大蠢蛋了。” “我不會用它,只是想拿來防身的。” “去你的,用點大腦吧,喬! 不要再淨做些蠢事。” 兩人之間再度陷入沉默。婦人機警地挺直脊梁坐著,男人蜷縮在一角,幾乎看不見。他們朝倫敦西區走,穿過牛津街北端黑暗的廣場到厄司頓路,最後終於抵達了國王十字路。 “你付計程車錢,我去買票。”她說。 拉蒙付車錢時,用壓低帽子的陰影掩住臉,以至於他下車時司機根本沒興趣多看他一眼。腳夫上前要從他手中接過行李,他堅持自己可以應付。眼看時間就要到了,他緊張起來。無論撐不撐得過這個關頭,他下定決心好好扮演自己的角色。婦人從售票處過來跟他碰頭,一臉漠然的神情顯然看透他心理的變化。他們一起步上月台,跟隨著要幫他們找個角落位子的腳夫。溫馨感人的一幕開始上演了——一個帶著厚毛毯、高爾夫球袋、圍著圍巾的男子,和一名拿著男人大衣送行的婦人。 腳夫急匆匆地走到通道說,“先生,我幫你找了個角落的位子,這一路上你旁邊都沒有人。今晚會十分清靜。” 拉蒙給了他小費,上車察看自己的座位。佔另一邊位子的旅客有些不滿,但並沒有表現出來。他和婦人走到火車門口說話,聽到背後的走廊上有腳步聲傳來。他對她說,“你想,他們有沒有釣魚場? ” “那裡只能在潟湖附近海釣,”她接續著這個話題等待腳步聲遠去,直到聲音消失他們才停止。拉蒙佯裝心不在焉地往走道上瞥了一眼,發現發出腳步聲的人停在他包廂敞開的門邊,檢查行李架上的提箱。等他想起來時已經遲了,腳夫正盯著他之前放在外面的行李。 G . L .這個名字縮寫十分普遍。他看著那名男子匆匆忙忙地準備往回跑。 “繼續說話! ”他急忙對婦人說。 “那裡有一條小河,”她說,“你可以在那裡釣到他們稱作比雷的魚,一條大約三寸長。” “太好了,到時我會寄一條給你的。”他說,他裝出的微笑讓婦人打心底喝彩,當時那名男子正好站在他的後面。 “不好意思,請問您是不是拉希莫先生? ” “抱歉,不是。”拉蒙說,身子轉個圈面對著那名男子,“我姓拉爾。” “哦,對不起! ”男人說。 “請問您的行李已經放到包廂裡了嗎? ” “是的。” “謝謝您。我在找一個叫做拉希奠的人.希望汶個根箱是他的。這麼冷的夜晚還要拎著不在這裡的人的行李到處跑,真是的。” “難為你了,”婦人應聲,“我兒子已經不知道為今晚的旅行抱怨了多久,在他抵達愛丁堡前,一定還有得說的。” 男人微笑,“我還沒搭過夜車旅行呢,”他說,“不好意思打攪您了。”然後離開了。 “喬治,你讓我先幫你拿著毯子吧。”不等腳夫走遠,她說。 “嗯,毯子已經被暖熱了,”他說,彷彿真有其事,“要不了一個鐘頭,它可能會像烤箱一樣。” 悠遠刺耳的笛聲響起,車門“砰”的一聲關上。 “這個給你路上花,”她說,將一個紙袋塞人他手中,“記住我之前跟你說的,有人會在月台上等你。一路順風! ” “忘了一件事。”他說罷,脫帽,彎身和她吻別。 長長的火車緩緩啟動駛入黑暗中。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