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畢業前殺人遊戲

第6章 第五章-1

畢業前殺人遊戲 东野圭吾 12471 2018-03-22
1 T大金屬材料研究室。 論文已經完成了九成,剩下的工作只需整理和補充資料就夠了。 藤堂正彥坐在椅子上伸了個大懶腰,全身的關節都發出響聲。在這裡坐著雖然很安穩,但是長久窩在這裡寫東西,竟然連時間都遺忘了。 “四點了嗎?” 他看了一眼掛在白色牆壁上的圓形時鐘,嘴裡嘟囔地說著。研究室裡一片靜寂,使得他的聲音聽來格外的響亮。 藤堂走到窗戶旁邊,掀開窗簾,看看窗戶外面的風景。雖然是在大白天裡,但是他還是習慣緊閉著窗簾,在檯燈下工作,如果不這麼做的話,他就無法靜下心來。 窗戶下的空地上,有好幾位學生在玩三角基地的軟式棒球,他們都各自穿著自己的服裝,有的穿著橄欖球隊的製服,有的是穿著柔道裝的學生。大概是他們各自的社團活動尚未開始,一個啦啦隊裝扮的男孩子擊出了一支安打。

——這確實是打發時間的好方法。 藤堂的手離開了窗簾,將視線落在桌子上,看著堆積如山的圖表紙和稿紙,一瞬間,這些東西使得他腦袋一片空白。 門被打開了,有人探頭進來好像要偷窺這裡的情形。藤堂心裡想,這傢伙就是這一點令人討厭。 “裡面太安靜了,我以為你不在了!”寺塚說起話來有些口吃。 “我正在休息,有事嗎?” “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事……不過松原教授要我轉告你,無論如何,今年以內要將報告整理出來。” “這個不說我也知道!”藤堂不耐煩地說,率性地將身體往椅子上一躺。 “你是教授的得意門生,明年的國際會議是否也打算帶你一同前往呢?” “這個還不太清楚!”藤堂歪起嘴巴。原來,最後的審判還未決定。

藤堂突然注意到寺塚右手所拿的東西。 “餵,那是什麼?” “是這個嗎?”寺塚說。說著就一邊笑著將它舉了起來。 “這是我隨便做的。低俗的玩具!” 那是一個用鐵絲做成的玩偶,頭部是用粘土做成的,但是還沒有眼睛和鼻子。 “這是剛做好的吧?” 看著它所使用的材料,實在看不出來是打算做什麼用的。 “我正要幫牠畫臉。” “這是做什麼用的呢?” “送人的,今天是耶誕節呢!” 耶誕節——藤堂回憶起去年的今天,和祥子兩個人到法國餐館參加雞尾酒舞會,她送的禮物是一件親手編織的毛線衣,但是,他已經記不得這件毛線衣放到什麼地方去了。 “這樣的娃娃要討誰的歡心呢?” “隨便啦!”

寺塚拿著鐵絲娃娃,回到隔壁房間。就在這同時,入口處傳來一陣敲門聲。 “請進!”藤堂回答。 加賀恭一陰鬱的面容出現在門口。 “好像很忙的樣子!”加賀看著藤堂的桌子上說。 “畢業前的最後衝刺!” 聽了藤堂的回答,他隨口即說:“畢業了!”然後窮極無聊地環視房間里白色的牆壁。 “你呢?畢業論文進行得如何?” 聽他這麼一問,加賀從鼻孔輕吐一口氣:“最好我們統統被埋在那些文字裡。”他自嘲說著,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意。隨後立刻又認真地問,“今晚有空嗎?沙都子說大家聚一下,算是忘年會兼耶誕舞會。” “怎麼突然想辦舞會了呢?”藤堂看著貼在他側面牆上的月曆說,“幾點呢?” “七點。”加賀說。

“我知道了,無論如何會抽空去一趟的,需要帶什麼禮物嗎?” “你人來就夠了!” “場地在那裡?” “小丑。” “怎麼又是那個地方!” “不在那裡是不行的!”說完之後,加賀就告辭走出房間。 2 咕咕鐘的門壞了,一直緊閉著,指針也老是指著五點鐘。老闆在櫃檯內不停地擦著酒杯,隔壁那一桌的四人組正在討論溜冰計劃。雖然是耶誕夜,但是這家店顧客出入的狀況還是和往常一樣,商店內的裝潢也完全相同,並沒有為耶誕夜而準備特別餐。 若生將喝完了的咖啡杯拿在手掌中玩弄,剛才這只咖啡杯仍然留有濃郁的熱摩卡香氣,如今卻早已冷卻了。 “華江,你認為該怎麼辦才好呢?”若生好像是對著杯底說著話似的。

“該怎麼辦……”華江將拿著淡紫色手帕的手放在桌子上。從開始她就一直維持著相同的姿勢,“不知道!你認為應該怎麼辦呢?” “該怎麼辦嘛……”若生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這個答案我不是早已經回答過了!” “那你認為該怎麼辦呢?” “還不是那句老話!” 若生沒有拿杯子的右手緊緊握拳,輕敲桌子。經過數秒鐘之後他才吐出話來:“我認為你應該將事情全部都講明了。” “不行的!”華江仍然維持著手握手帕的姿勢,用極強調的口氣說,“這種事情……我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來的。” “但是,始終維持現狀的話,叫我怎麼能安心呢?” “如果全部講明了,難道不會有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嗎?” “難道你想就這麼一直欺瞞著,偽裝一切若無其事地步入社會嗎?”

“畢了業之後大家就會忘記,這只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而已……若生,你要把它看成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否則我們就無法結婚了。” 當聽到自己說出“結婚”這兩個字時,華江的胸口也像突然猛受一陣拳擊似的。若生雙肘支撐在桌子上,雙掌交握,拇指按住眼窩。 這時候,從狹窄的入口處鑽進一個戴著黑邊眼鏡,臉色不好的男子。他身上披著一件白色的衣服,大概是理工學部的學生吧! 披著白衣的男子坐在距離若生最近的櫃檯位子上,以稍微有些口吃的聲音點了一杯藍山。或許是這副模樣和他所點的內容有著極大的差異,所以商談一起去溜冰等事的一群人發出竊笑聲。 但是老闆仍然面無表情地說:“和以前的一樣!” “今天還有事請要忙嗎?”老闆一邊用咖啡器磨咖啡豆,一邊問著。

“那當然!”學生皺著眉說,“我們的教授大概認為四年級快畢業了,非得好好壓榨一番不可。” 老闆聽了也哈哈大笑。 “我沒有開玩笑,這是真的!所以,即使是感冒請假,教授都會非常不高興,請假的第二天還得親自去見教授,他會對你的病情詢問得一清二楚,如果遲到的話,還得說出一個很合適的理由。” “太過分了!” “真的太過分了,不過他是理工學部的老闆,所以只好任他擺佈了。” “他喜歡你嗎?” 披著白衣的學生用力地搖頭,好像是在說一點也不! “他一點也不把我看在眼裡,和我同一個研究室裡有一位他的得意門生,那傢伙真是厲害極了,工作非得做得盡善盡美不可,幾乎完全是住在大學裡。” 藍山咖啡端到他面前時,他用鼻子湊近杯子先聞一聞咖啡的香味,很高興地喝了一口黑咖啡。

“啊!對了,我差點兒忘了!”他伸手進白衣的口袋裡,抓出一個金屬製成的東西,“這是送給你的耶誕節禮物,老闆!”他將禮物放在櫃檯上,那是一個穿上簡單衣服的金屬制娃娃。 老闆將它放在手心上,高興地說:“啊!就是這個小丑!” “你說這是小丑時,就表示我的製作成功了!” “這當然是小丑。你實在做得太好了,怎麼會想到要做這個的呢?” “嗯!”學生喝了一口咖啡後,小聲嘟囔地說,“如果評語好的話,或許會大量生產也說不定。” “擺在哪裡好呢?”老闆拿著玩偶,環視店內的陳設,沒有一個適合擺放的棚架。 “無論如何今天一定要將它擺在這裡。”最後,老闆將玩偶放在櫃檯上的煮咖啡器旁,“它正好和我這家店名吻合。”將玩偶放置的角度再三調整之後,老闆滿足的瞇起眼睛。

“這樣就更吻合了!” “為什麼?” “你以後自然會明白。” 學生微微地抽動著鼻子。 3 沙都子在車站前的書店翻閱有關茶器的書籍,然後到隔壁的牛仔屋瞧瞧之後,就前往“搖頭小丑”。時間是六點五十分。緩緩地走在T大路上,沙都子努力地讓自己的思緒靜止下來。從接到加賀打來電話的那一夜起,她的情緒就一直持續著興奮狀態,不論是在上課中,或是在深夜裡,她腦海裡所想的事情都不離開今天這件事。 沙都子一一地回想著同伴們的臉孔,每一個人的臉孔、以及每一個人和她相遇時的情景,都一一重現在她的腦海裡。每一個相遇在腦海裡都是一段美好的回憶,但是她今天卻無心去享受這些回憶。 “難道沒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嗎?”當加賀的提議說完時,沙都子問,語氣裡還帶著懇求的意味。

“不論用什麼方法,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的。”這就是他的回答,或許真的有點兒道理。 小丑的看板帶著陰森的表情,和往常一樣斜斜地掛在門前。沙都子在開門之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並不認為這是最好的方法,而事實上,最好的方法並不存在。 加賀和藤堂分手後,就回到社會學部的研究室,繼續為那篇自己也不太滿意的畢業論文做最後收尾的工作。但是,拿起筆來時,他卻不知該從何下手,除了待會兒即將要發生的事之外,他無法將精神集中在其他任何一件事情上。 推理一定沒有錯。 經過數次的嘗試錯誤,也小心謹慎地檢查而完成的推理,找不到任何可以否定的地方,雖然這是加賀自己也不願相信的事,不過事實顯示他非得相信不可。 追求真實到底具有什麼意義呢? ——這一點加賀自己也不明白。如同恩師南澤雅子所說的,真實或許並不是有價值的事情,或許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許多有價值的謊言。但是,加賀至今仍然無法叫自己不為朋友報仇,這種心情如果用正義感來形容,是最不合適的。花了很長的時間才組合起來的積木,可能只需要極短促的時間就可以將它推倒,這和真實的消滅意義相同。 加賀死心地放下筆,收拾好之後就離開房間,此時手錶指著六點半。他移動腳步,轉往劍道場的方向,社團的練習活動從今天開始就停止了。 站在沒有半個人影的道場上,他開始用力地舞動著木劍,好像要將它心中不斷隆起的一股慾望在空中揮砍得碎屍萬段。 加賀不是會主動提讓舉行耶誕舞會的人,這一點藤堂在好幾年前就非常了解。藤堂認為他會叫所有的人都集合起來,一定是想要做些什麼事情——或許是和最近一連串所發生的事件有關。 對於祥子的事件,他到底做了什麼樣的推理呢? 關於自殺或他殺,加賀老早就堅持主張他殺的說法,如果客觀地來想的話,這或許是一種妥當的推理,但是,不論任何人在殺人之前,一定要有一個可以獲得認同的動機。 沒有任何人有殺害祥子的動機——藤堂緊握拳頭,但是,加賀仍然肯定地說一定有一個兇手,身為情人的他,卻不知道這個動機到底在那裡…… 雪月花之式所發生的事情也一樣。藤堂心裡想著。 目的是要殺害一個毫不認識的人,方法是讓他喝下毒藥,這個推論或許可以成立。但是,這個方法一定需要有好幾位共犯,否則無法實現。到底誰和誰是共犯呢? 藤堂走出研究室,不知道加賀究竟耍什麼花樣,他的心裡摻雜著不安與期待,關上門時,手微微地顫抖著。 若生和華江兩個人在六點前一刻離開“搖頭小丑”,在校園內和T大路上毫無目的的閒逛,最後又走了回來。 “一邊走一邊想!” 雖然兩個人都希望藉著環境的變換來幫助思考,但是結論仍然沒有改變。 “無論如何今天絕對不能說。”回到“搖頭小丑”門前時,華江懇求地看著若生,但是他卻皺緊了眉頭。 “如果要說的話,只有今天最合適了!” “我求你!” 華江虛弱的將臉埋入若生的胸口,若生的手緊緊的抱住她瘦弱的肩膀。 若生和華江進來之後,所有的人就全到齊了。老闆等他們兩人坐定之後,就為他們倒滿了葡萄酒。 “為一年一度的耶誕節乾杯!” 加賀舉起酒杯,其他四個人也仿效他,說著:“乾杯!”然後說:“耶誕快樂!” 總算落幕了——加賀透過酒杯,偷窺著每一個人的臉,有這種想法的應該不會只有自己一個人吧…… 4 首先發現小丑玩偶的是沙都子。 “那是什麼呢?” 所有人都隨著她的聲音,將注意力集中到櫃檯上。 “好像是一種玩偶!” “一定是想要做一個小丑!”加賀起身走了過去,將這個製作粗簡的玩偶拿在手上,“身體是鐵絲做的,臉是粘土做的。”他面向桌子上的伙伴們說,“做得併不怎麼好!” “那是白天裡一位和老闆講話的學生拿來的!”若生說。旁邊的華江也點點頭。 不久老闆走了過來,說是一位熟客送給他的禮物。 “是'搖頭小丑'吧!” “大概是的。”老闆好像想要說什麼,但最後又縮了同去。 舞會繼續,由葡萄酒改為威士忌,每一個人都暢快地談著今年的反省、明年的抱負,或許有人也想到祥子和波香,但是沒有人輕易地將她們的名字說出口。 “藤堂君明年的抱負呢?”沙都子一邊幫他調著酒,一邊問,“繼續做研究嗎?” “……大概是吧!”他回答——好像是從睡夢中被鬧鐘吵醒時的回答方法。從沙都子手上接過這杯酒,他一口氣喝了半杯以上。 “對不起,我先告辭了!” “還早嘛!”加賀露出驚訝的神情,藤堂仍面無表情地將大衣放在手腕上。 “經沙都子這麼一說,我突然想到還有一點兒事情沒有做完,如果很快就做好的話,我會再回來。今晚準備進行到幾點呢?” 加賀看了壞了的咕咕鐘一眼。 “大概到十一點左右吧!沙都子和華江或許會早一點走!” “我知道了!” 藤堂向老闆揮揮手,沒有再看加賀一眼,就彎著腰走出了大門。打開門時,他看見隨著強風混進了一件白色的東西。而店內客人的歡笑聲正沸騰著。 加賀含了一口酒在嘴裡,拿起夾克說:“若生,跟我走吧!” “走?”突然被點到名字,若生有點兒手足失措。 “走到哪裡去呢?” “要的話你就來!”加賀拿起若生的背心夾克,然後硬塞給他,“只要跟我走你就會明白了!” “等一等,你們要去那裡呢?”華江大叫,“我也要去!” “你留在這裡就好了!” 留下她的是沙都子,她緊緊地抓住華江的手腕,力量的強度使華江動彈不得。 沙都子看著桌子上說:“男生是男生,女生是女生!” “加賀和沙都子,你們到底在搞什麼鬼?請你們說明一下好嗎?” “說明是以後的事,現在沒有時間!” 不等若生的回答,加賀就走出這家店。 外面的空氣好像比剛才更冷了!緊接著加賀之後,若生也走了出來,他已經不再發任何疑問了。 飄下的雪花到了地面之後都還沒有融化,T大路上被染得一片通白,路上疏疏落落地留下幾個腳印。 加賀直往車站走去,這是一個賭注,沒有考慮的餘地,因為時間確實已經所剩不多了。 若生不安地跟著加賀來到車站前,但是他們經過了車站,又繼續再往前走。 “不進去車站裡嗎?”若生在後面問。 加賀只回答說:“再等一會兒!” 中途他走進了一條小路,一條沒有街燈的昏暗小路。雪片平鋪在路上,沒有看見任何一個腳印。 走到一棟極大的建築物後面時,加賀立刻停住了腳步,然後再謹慎地一步一步踏出去。他之所以這麼做,原因並不只是下雪弄濕了路面。 “好像還沒到!”加賀自言自語地說。 “誰會來呢?”若生在他的背後問,但是加賀沒有回答,若生好像並沒有期待他的回答,所以也沒有再問第二次。 兩個人藏在旁邊一棟大樓的陰暗處。 從加賀的行動,若生好像也有點儿知道他的目的。他抬頭仰望這棟灰色的建築,嘴裡喃喃自語著:“這就是白鷺莊吧!” “……” “來的這個人……是藤堂!” 加賀不回答,兩眼直盯著白鷺莊的牆壁。 “真的嗎……藤堂真的是兇手嗎?” “還不知道!”加賀說出了違心的話。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若生的話像一道白煙飄過加賀的眼前,正在思考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時,突然聽見有人踩在雪地上的腳步聲,加賀不禁深吸了一口氣。 一個黑影子緩緩地走近,是一個高大、披著防水外套的影子。 影子在白鷺莊牆壁旁站住了腳,就在毛玻璃前。 ——果真! 加賀的心頓時交雜著絕望和滿足感,果真他的推理是正確的。 馬路上有一輛車子駛過,車燈只在那個影子的側面停留了一瞬之間,照出了藤堂那神經質似的表情。慘白、而且最近顯得有些瘦。 藤堂從大衣的口袋裡拿出一樣東西,雖然以加賀的距離無法判別那是什麼,但是知道它只有手掌般大。 當他在黑暗中點起火來時,就知道那是一隻打火機。雖然只有小小的火焰,但是就足夠將藤堂的側臉照得一片通明。四下靜悄得連加賀身旁的若生吞口水的聲音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藤堂將點著火的打火機靠近窗戶的中心——兩塊窗玻璃重迭的部分,而且一直保持這個姿勢,持續了一、二分鐘吧! 不久他就將火熄滅,打火機收進大衣的口袋裡,附近再度籠罩在一片黑漆之中。接下來這一瞬間所發生的事情對若生而言應該震驚不已,對加賀而言卻是他預料中的事,藤堂手扶在窗戶上,然後稍微用點力氣,不出半點聲音就將窗戶打開。若生忍不住叫出聲音來,便連忙用手堵住嘴巴,但是似乎沒有堵住嘴的必要,因為加賀早已向前飛奔了過去。 “就是這個打火機嗎?”加賀的聲音讓藤堂的身體整個都僵硬住了,身體就一直維持著雙手扶在打開的窗戶上的姿勢,“我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你根本不抽煙,為什麼會隨身攜帶打火機。” 藤堂緩緩地轉過身來,面向加賀。他的臉和從剛才就一直下個不停的積雪一樣的慘白。 “原來……”他咬牙切齒地說,“那個玩偶是你唆使人拿來的嗎?” “是我拜託寺塚君的。和你演一齣戲罷了!” “原來如此!”藤堂靜靜地將窗戶關上,在玻璃上留下一個非常清楚的手印。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不能向我說明一下嗎?”若生交互地看著加賀和藤堂的臉。 加賀問藤堂:“現在再去開窗戶的話,可不可能將它打開?” 藤堂雙手插在口袋裡回答:“以今天的氣溫,應該是打不開了!” “再試試看!” 加賀轉頭對若生說:“你去把窗戶打開試試看!” 雖然對奇怪的做法感到一頭霧水。但是若生仍然照著他的話去做,可是只將窗子打開一公分左右,就再也開不動了。 “不動了……這是怎麼回事呢?” 加賀的視線直盯著藤堂說。 “現在流行的形狀記憶合金,可以用來打開上下拉動的窗戶。” “形狀記憶合金……” “雖然你叫科學白痴若生,不過,至少聽得懂名字吧!這是一種可以記憶形狀的金屬,最近在許多玩具上使用得非常普遍。藤堂,你的打火機可以藉用一下嗎?” 藤堂默默無言地從口袋裡拿出打火機,交給加賀。和路邊攤買的便宜打火機不同,這是一個沉甸甸深銀色的名牌打火機。 加賀接了過來之後,照著剛才藤堂的做法,將火點在靠近鎖的地方,過了一會兒,加賀伸手去試試看,這次輕易的將窗子打開了。 若生驚訝的輕叫了一聲。 “你來看看鎖。”聽加賀這麼一說,若生從窗口探頭進去往裡面看。這回他驚訝得大叫起來。 拉窗的鎖應該是彎曲的,此刻竟然完全伸直了,這樣就不具鎖的功能了。 圖15-1、圖15-2 “關上吧!” 加賀急忙將窗戶關上,等一會兒再用手要去將它拉開,它卻已經動彈不得了。 “鎖已經又恢復原狀了!”加賀對若生說明。 音樂由“白色耶誕”轉為約翰藍儂和他的日本妻子所合唱的“快樂耶誕節”,今天晚上好像要將耶誕歌曲全部一網打盡似的。 沙都子一面咬著披薩、一面喝酒,這是她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反复著的機械性動作。華江偶爾抬起頭來看著她,但是,沙都子不理會她的視線,所以她也只好死心地低著頭。 當加賀推斷出藤堂是殺害波香的兇手時,他的神情上露出了些許的悲傷,這是沙都子第一次看到他這麼陰鬱的表情。 接到加賀電話的第二天,沙都子照例在“記憶”這家店里和他見面,同時發表他的重大發現。 “雪月花事件經我追根究底的推論之後,犯人除了藤堂以外,不可能會是其它的人,但是,想要加以斷定的話還有很多不太明了的地方,我也無法將它說得清楚,所以還得請你再稍待一點時間。” “你很清楚哪些地方是不明了的嗎?” “某些程度上是很清楚的。”加賀回答。 “我認為第一個疑點是動機,換句話說,祥子是藤堂所殺害的,或許波香察覺到了這件事情,而且波香勸他去自首。” “原來如此!” 沙都子感到非常震驚,但是加賀不理會她的反應,仍然繼續說下去。 “祥子死了之後,波香和沙都子一起努力地想找出她之所以會自殺的原因,可是,在知道她不是自殺,而是他殺的之後,大家又繼續努力地想找出兇手。在這個過程當中,大家都看到沙都子努力地在奔走,可是波香卻很少在眾人面前露臉。如果假設波香早已知道兇手是誰的話,她的舉動應該是可以了解的。” 沙都子也認為當時波香的行動確實很讓人無法理解,以她好奇心旺盛的個性,對這種事情應該會更主動,而且率先去調查才對。 “但是……為什麼她會那麼快就知道兇手是誰了呢?”沙都子自言自語似的提出疑問。 加賀語氣肯定地說:“這就是第二個疑問。第三個疑問是藤堂到底是怎麼進到祥子的房間的。或許第二和第三個疑問是可以連結在一起的。” “連結在一起?” “例如,這只是我的假設,有一個特殊的方法可以進入祥子的房間,而這個方法只有波香、藤堂、和祥子三個人知道而已。殺了波香的目的只是為了殺人滅口而已。” “但是,有這麼好的方法嗎?” “有!” 加賀將使用形狀記憶合金的優點加以說明,這種特殊金屬沙都子雖然曾在電視上看過,但是,很難將它與日常生活中所發生的事件聯想在一起。 加賀的推理讓沙都子完全信服,但是,加賀自己對整個事件仍然感到疑點重重。 “了解了這個特殊金屬所製成的鎖匙之後,我可以確信祥子是被藤堂所殺害的,但是,動機仍然是一個謎,他為什麼非殺死自己的情人不可呢?這一點是我至今仍然無法了解的。” “那麼……你並沒有找到決定性的根據嘍!” “沒有!”加賀說,“我只能推論到這些而已,剩餘的真相必須由藤堂自己來表白,因此,我非佈置一些陷阱不可。” “陷阱?” “是的!”加賀點點頭說。 他提議故意在眾人面前提起形狀記憶合金,再看看藤堂的反應。換句話說,藤堂認為沒有人會知道這個金屬,所以很放心,沒有人會將他的罪行和金屬聯想在一起。如果藤堂是兇手的話,聽見別人提到形狀記憶合金,一定會有所反應。 “寺塚君和藤堂同一研究室,形狀記憶合金的事是他告訴我的,我可以去請他幫忙。” 於是他們就想出了小丑的玩偶,用形狀記憶合金做成的玩偶會不可思議地轉動,令沙都子看了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加賀打算利用這場戲來確認藤堂的反應。 實際上,他看見這個娃娃之後,臉色大變,而且立刻逃出現場。 就在這一瞬間,沙都子獲得這個令人悲哀的事實,或許加賀也是這麼想的。 “請你把口袋裡的東西都拿出來!”加賀手指著藤堂大衣的右側,“你那一隻手上拿著的是不是一隻普通的鎖,它是這個窗子原本的鎖,你想要把它換回來,所以就在這裡出現了。” 藤堂仍然不願將手從口袋裡伸出來,但是從大衣上看去,可以確信他正緊緊地握住一樣東西。 “但是,他是怎麼殺死波香的呢?”若生將手搭在加賀的肩膀上,“在參加雪月花之式的途中,讓波香不小心喝下了毒藥嗎?” “會有這種事……” “從波香的房間裡發現了砷,所以我推測那些紙牌是被她動過手腳的。如果我的推測成立的話,那這些砷到底是要給誰吃的呢?這個問題也令我苦思不解。” “砷……” “問題在於這個人是誰——波香想要下毒的對象……換句話說就是她所憎恨的對象,我的推理又再一次遇到障礙。但是,再仔細想想,很容易就解開這個謎。若生,我講到這裡,你應該可以理解我為什麼會帶你來了吧!” 若生大概是在他說話的途中就了解了他的真意,表情十分沉重,像只牡蠣似的緊閉著嘴。眉毛間刻出一條深深的皺紋,即使是在黑暗中也看得一清二楚。 “原來波香還想報當初比賽時的一箭之仇。” 老闆在每個桌上都放上一盞蠟燭,這是一支淡藍色,做成糖果形狀的蠟燭,燭台上畫著一隻米老鼠,米老鼠的食指就是支撐蠟燭的地方。 一手拿著已經喝光了的酒杯,沙都子注視著蠟燭上小小的火焰;火焰的另一方華江雙手放在桌子上,臉整個埋在桌子當中。蠟炬彷彿眼淚般的滑落,不知為什麼突然想到“風前燈”這個詞,什麼樣的情形才稱得上是一盞風前的燈呢? 在沙都子的回憶中,加賀繼續地說著:“比賽的那天,讓波香喝下藥,而使得三島亮子獲勝的人就是若生。” 在說起這段話時,加賀的語氣一點兒也不含糊。 “為什麼他要這麼做呢?” “為了要找工作。” “找工作?” 聽到這裡,沙都子覺得頭已經開始痛了,為什麼好朋友之間要彼此陷害呢? “你想想事件發生當時的情形,波香是'月'、藤堂是'花'、而若生則是'雪'。” 沙都子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只能默默地點點頭。 “翻到'月'之後,波香喝了一口茶,然後就倒地不醒了,因此,我們都思忖著兇手到底是用什麼方法讓波香翻到'月'這張牌的。但是,這個想法是一大錯誤,在翻牌之前,波香為了讓若生吃到毒藥,她老早就計劃好了。” “波香的計劃?” “是的,翻牌之前的主謀是波香,讓若生翻到'雪'是波香的計劃,翻到'雪'的人要吃一塊糕餅。如何讓他在吃糕餅時將毒藥一起吃進體內,這是她要設法的一件事。” “將砷加入糕餅中嗎?” 沙都子想起了那些白色的糕餅點心。 但是加賀卻搖搖頭:“在糕餅裡下毒太困難了,因為那麼多塊,不知道若生會拿到哪一塊,如果全部的糕餅都下毒的話,恐怕會波及無辜。” “那麼到底要怎麼下毒呢?” “下在紙牌上!”加賀用清楚的語氣說,“我想大概是塗在紙牌上的,手碰到紙牌之後再去拿糕餅吃,砷就藉此進入體內。雖然毒素的分量非常輕微。但是效果卻是令人難以想像的。” ——因此…… 砷可以先溶在水中,然後再將毒水塗在紙牌上。 “但是……波香是怎麼讓若生翻到'雪'的呢?”沙都子問。 “我前面已經說過了,為了讓波香翻到'月',牌桌上只要全部都是'月'牌就可以了。相同地,要讓若生翻到'雪',牌桌上只要全部都是'雪'牌就可以了。請你回想一下事件發生之前的狀況。沙都子去沏茶,其它人正要抽第三次牌的時候,老師和華江的手上都還拿著上一回合留下來的替換牌,所以實際上要翻牌的人只有波香、藤堂、和若生三個人而已,而且牌桌上放著'雪'、'月'、'花'三張牌。” 加賀拿出筆記,上面畫著當時的狀況。 (圖16-1) “在這個狀態下開始第三回合的抽牌,第一個抽的是波香。她在這裡稍稍動了一點手腳,將紙牌換了過來,她事先藏了兩張'雪',假裝要去翻一張牌,實際上是將藏起來的那兩張牌去更換牌桌上的三張牌(圖16-2)。換句話說,波香翻完了之後由藤堂走到牌桌前時,桌上的兩張牌都是'雪',而且,前面已經說過了,兩張牌都塗上了砷。藤堂翻走了一張之後,剩下最後一張是若生的……” “藤堂和若生都翻到'雪'嗎?” “波香和藤堂各自準備了'月'、'花'的紙牌,報上名字來時,拿出那張紙牌,將實際的牌藏起來(圖16-3)。根據我的推理,這個騙局絕對需要藤堂的協力,因此,我推測大概是波香早已經知道藤堂是兇手了。但是,為什麼藤堂要叫波香報出'月'呢?因為波香知道殺死祥子的兇手是藤堂,以保守秘密作為交換條件,要求藤堂幫助她完成報復計劃,沒想到藤堂技高一籌,反而利用這個計劃將波香殺掉了。” “下毒的嗎?”沙都子問。 “是氰酸鉀。”加賀確認地說,“大概是將毒藥下在茶刷裡。” “太恐怖了……”沙都子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在我之前去碰茶具的就是藤堂,因為他知道我泡的茶一定是要給波香喝的,所以不論在什麼地方下毒都無所謂……是呀!茶刷是最好的地方。” “泡完茶之後,茶刷是朝上放的吧?將氰酸鉀放在刷子上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然後我再拿它來泡茶時,就將毒素混入茶杯裡了。但是,奇怪的是,茶刷上至少會檢查出一點點毒素來吧!” “沙都子之後是誰又去碰茶具的呢?” 沙都子回想著當時的情形:“是藤堂。” “那就對了。”加賀用力地點點頭。 “波香暈倒之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於是他就趁這個時候換了另一把茶刷。而且,在大家決定要將波香送到醫院去時,藤堂假裝去抱起她,實際上是乘機從她的口袋裡拿出紙牌。” “波香的確是穿著一件有口袋的衣服……但是,還有一點不明白,當時參加者有六人,波香、藤堂、若生一組,我、老師、華江一組,如果不是這樣分組的話,波香和藤堂的計劃就無法成立了。” 加賀一聽,得意地說:“你聽我分析,波香和藤堂的紙牌騙局,是從遊戲一開始就全部在他們的控制之中了,沙都子,你再回想一下當時的情形。” 沙都子閉上眼睛來回想。 因為她已經回想過好幾次了,所以當時的情景清晰地映在眼前。 最初圍繞在牌桌上時,只叫出“花”的牌名,這個人就是藤堂。 “這是騙局的開始,藤堂拿到初花也是計劃中的事。”加賀說,“以前你也曾經告訴我,準備牌桌的是波香,或許在那時候就已經安排好了。” 牌桌是由波香準備的……確實沒錯! “最初的安排大概是這樣的。牌桌上應該有雪、月、花和號碼牌一、二、三,可是藤堂事先拿了花的牌,而波香也拿了一張號碼牌,例如是三的牌,實際上牌桌上只放了四張牌。” (圖17-1) “然後呢?” “波香從牌桌繞了一圈回來,她假裝取了一張牌,事實上手裡拿的是事先保留的三。接著是你,這時候牌桌上應該有五張牌,但是卻只剩四張而已,而你只想到要拿一張牌,也沒有去注意到張數不對的問題。” “大概是吧,我認為張數應該不會不夠。” “你拿完之後,藤堂也學波香的模樣,裝作去翻牌,事實上是將花的紙牌從懷裡拿出來,接下來的就全照往常的程序進行,結果就由藤堂叫初花的名牌。” “叫完牌之後,紙牌應該再放回牌桌上。” “這裡的順序應該是無法動任何手腳的,因為現在紙牌都在別人的手上了。但是,當牌桌轉到波香手上時,她又作了接下來的安排。” “接下來的安排?” “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她假裝將她拿的三放到牌桌上,事實上並沒有。而且,下一次再翻牌時,又假裝拿到了三的牌。換句話說,她第一次、第二次都沒有翻牌,只是手中一直拿著原先準備好的三。”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前面已經說過了,為了要分組,要將六個人分成三個人、三個人一組,換句話說,拿到雪月花的紙牌的人歸為一組,拿到號碼牌的歸為一組。可是,三張號碼牌的其中之一,在藤堂到泡茶位之前,就事先和'花'的牌換下來了。他拿的這張牌是二,波香為了和藤堂同組,她一定要拿一張號碼牌,而她早已事先保留了這三張號碼牌了。最後只剩下一張號碼牌,無論如何一定要讓目標人物拿到。” (圖17-2) 沙都子感到一陣昏眩,連忙用手按住太陽穴。 “要稍微休息一下嗎?”加賀問。 她卻搖搖頭說:“繼續吧!” “這時候牌桌上只剩下雪、月、花三張,和一張號碼牌,一共四張。雖然牌桌必須依你、老師、若生、華江的順序輪流,但是,若生抽到號碼牌的機率是四分之一。波香的目標是華江和若生,只要他們當中有一個人砷中毒,就無法參加第二天的比賽,因此,機率事實上是二分之一。如果由你或老師抽到號碼牌的話,計劃只好中止了。” 悲劇發生的比率雖然只有百分之五十,但是,這仍然算是非常恐怖的計劃。聽到這裡,沙都子對波香的執著有了重新的認識。今年的大會是她以青春作為賭注的,沒想到竟然有人以卑劣的手段,破壞她的夢想。波香對這件事情的憤怒和悲傷,或許遠超過自己的想像。 但是,這個恐怖的計劃最後竟然導致更意外的結果,中毒的不是若生而是她自己,這大概是波香永遠也料想不到的。 “以上是雪月花的騙局。” 好像結束了一件重大的工程似的,加賀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同時彷彿用盡了全部的精力,疲憊地弓著肩膀。 在持續地燃燒著的蠟燭火焰當中,沙都子看著加賀的背脊。解開所有謎底之後,他臉上的表情竟然和劍道比賽輸掉時一樣。 他為什麼會有敗北的感覺呢?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雪越下越大了。三個年輕人步伐沉重地走在雪地上,留下一個個深刻的腳印。 一群在耶誕夜裡狂歡作樂的學生從他們身旁經過。 三個人並肩走向T大馬路,一直走到車站前才停住腳步,都沒有人開口說話。 “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加賀問藤堂。 “唉!該怎麼辦好呢?”藤堂回答,“最好都不要再出現在你們面前了!” “到畢業還有三個月!” “只有三個月!” “是呀!” 加賀也不明白畢業到底具有什麼意義。 “到老師的家裡去吧?” 藤堂以驚訝的表情看著加賀,臉上露出微微的笑容,這是悲哀的笑容。 “不去不行嗎?” “隨便你……” “我要一個人靜下來想一想。” 加賀瞇著眼睛,點點頭來代替首肯。 “我想听聽你為什麼要殺祥子。” “我也不知道!”藤堂邁開腳步,走向T大路。 熱鬧的耶誕夜裡,道路兩旁的店依舊燈火通明,但是藤堂的背影看起來卻異常的陰暗。 加賀將視線從藤堂的背後轉到若生身上。 “若生,你有什麼打算呢?” “我……” 若生雙手抱胸,早已沾得滿身是雪:“我也有很多事情必須好好想一想,至少眼前就有一個女人非得去接她不可。” “是華江嗎?……你們真的得仔細考慮一下!” “或許不會找出任何結論!” “沒有結論也無所謂!” 若生揮揮手錶示再見,就往前走去。 藤堂已經消失在馬路上了。 途中,若生停住腳步。 “我要怎麼對沙都子說呢?” 加賀稍微想了一下,然後說:“你告訴她一切都很好。” “這樣好嗎?” “不好嗎?” 若生再度揮揮手,然後頭也不同地就走了。 加賀看著兩個人走過的道路,雪繼續地下著,迅速地將兩個人的腳印掩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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