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返祖

第3章 第三部分

返祖 那多 16107 2018-03-22
五、城市傳說 骰子玲瓏的碰撞聲停了下來。 “人生就像擲骰子,在沒看見之前,永遠不知道擲了幾點。”我用手按著骰盅說。 六耳揭開他的骰盅,看了一眼,說:“好牌。” 我笑了:“就算是看見了,也未見得會贏。你先叫吧。”我輕輕掀起骰盅一角,六顆骨骰安靜地躺在裡面。 “四個六。” “五個四。”我說。 “五個六。” “六個四。” “六個六。”六耳毫不猶豫地叫上去。 “那就七個六吧。”我想了想,說。 六耳笑了:“開。” 他只有兩個六,我三個。這局我輸了。 “你的詐術很高明啊,把我騙進來了。”我說。 六耳又開始搖骰子。 “你是什麼星座的?”我突然問他。 “雙子。”

“很複雜的一個星座啊,通常外露的一面和內心有很大的不同。”我慢慢移動著骰盅,骰子在狹小的空間裡滾來撞去。 “嗯?” “其實昨天中午我回來過。” 六耳猛地抬起頭,看著我。 “你不知道吧,因為我根本沒進門。我在門的對面裝了個攝像機。昨天下午那小東西運作了四個小時。” 六耳盯著我,隱約見到他喉節滾動了幾下。 “米色格子T卹,藍色的牛仔褲,短髮,有一米八幾吧,真是不錯的身材,她是模特嗎?” 六耳低下頭,直愣愣地看著骰盅。 “這一次……你總不會說是攝像機看錯了吧。” 用針孔攝像機監視房門當然是對朋友極不尊重的行為,可是六耳欺瞞在前,總也沒理由指責我什麼。 六耳依然沉默。

他不知在想什麼。 是在醞釀該怎樣向我說,還是準備就此沉默到底。或許他將站起來,走回那間黑屋去。 氣氛一點點地凝結起來。 六耳身上蓬鬆捲曲的毛搭拉下來,貼在皮膚上。 我曾猶豫這樣攤牌是否妥當,最終還是決定,該是他給我一個解釋的時候了。不然,就只能請他離開這裡。作為朋友,我做的已經夠多。 感情是需要雙方共同維繫的,愛情如此,友情也如此。 六耳還是不說話。我在心裡嘆了口氣,揭開骰盅看了一眼,說:“四個一。” 六耳打開骰盅看了很久。 “昨天中午,如果你裝完那個攝像頭,進屋看一看的話,會發現家裡根本沒有人。”他把骰盅拿到一邊,五個一點,一個四點,絕對的好牌。 我的眼角不由自主地輕微抽動。六耳說完這句話後停了下來,但我沒有急著問他。我想他已經下決心要說出些什麼。

六耳忽然抬起頭,咧開嘴露出笑容。我第一次發現他的牙是這麼的白。 “你的攝像機錄到幾點?四點多?你是六點半回來的吧,你猜那個漂亮女人甚麼時候離開的?” 我搖搖頭。 六耳笑得更歡暢:“要是你的攝像機能錄更長的時間,你會發現,直到你回來為止,都再沒有人出去過!” “什麼?”我意外之極,脫口問道:“她昨天一整晚都在我家裡?” 我看了看四周,她能藏在什麼地方,壁櫥裡? “她一直都在。” 我一下子站了起來,雙手按著桌子,瞪著端坐著的六耳。他還在笑著。 我才是這裡的主人。這樣想著,我重新坐回椅子。 六耳全身的毛髮又開始蓬鬆起來。 見鬼,那不是蓬鬆! 就像有一股我感覺不到的風吹在六耳的身上,黑色的毛髮舞動起來了!

他慢慢站起來,全身每一根黑毛都在扭動著,恐怕有上百萬根之多,張牙舞爪地向四周擴散出去。 我這才發現,這些毛絕不是我印像中的長短,平常的時候,每根毛一定都彎曲盤旋折疊著,現在這些細細的傢伙彷彿得到了命令一般,爭先恐後地舒展著自己,很快越過了我和六耳之間一米多的距離,伸到我鼻尖前。 此刻對面的生物已經完全沒有了人類的感覺,我不知該用什麼來形容,一隻長了百萬根觸鬚的章魚? 這絕對是極富刺激的驚嚇,我的身體猛的向後一仰,那大群的黑毛就要把我罩進去了。 這是什麼鬼東西,我情不自禁地用手去撥黑毛,這個下意識的動作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 已經來不及收回,心里大叫糟糕。 好在那些鋪天蓋地蔓延過來的毛髮在我鼻尖前停住,好像只是要嚇嚇我一樣,又縮回一尺,讓我的手揮了個空。

“你看見的是她嗎?”無數細小觸手的中央一個聲音問我。 一團毛髮變得有輪廓起來,很快黑色的女人臉龐在半空中浮現出來。這張臉是由無數根毛髮相互排列甚至是纏繞組成的。 呼吸間,這張黑色的臉就變了顏色,那些毛髮如變色龍般,把這張臉變成正常人的膚色。 臉慢慢地回縮,貼在六耳的臉上。這是一張五官分明,極有棱角的女人的臉。長著這般面容的女人,本該有股英氣,但現在,這臉嵌在黑毛之中,讓我想到人面蜘蛛,不由全身惡寒。 這張臉,還在笑著。 我被震駭的說不出話來,但這一切沒結束。 毛髮不再亂舞,結成一個人型的繭。一個有著美女臉的繭。這個繭波動起伏,調整著形狀,然後,從脖子處開始變化顏色,幾秒鐘的工夫,一個完整的女人出現了。

一個有著模特優美曲線的女人,一個完全赤裸的女人。 “我一直都在。”他說著,走到客廳中央,乳尖微微顫動,好像要我完全看清楚這個奇蹟。 活色生香。 如果沒看剛才的景象的話,我恐怕已經在嚥口水了。 深深地吸了口涼氣,凝滯的大腦開始勉強轉動起來。這就是2.4%的差異造成的結果嗎? 深呼吸有助於平復心情。雖然這簡直像一場惡夢,可看起來六耳並沒喪失理智,也沒想要對我不利的意思。 “很完美的變化手段,我想你能再變套衣服出來的吧。” 對面的女人愣了一下,輕輕嘆息著說:“不愧是有過那麼多離奇經歷的記者呢。” 說話的時候,他的面容形體再一次發生變化。好萊塢數千萬美金做出的電腦特效都沒我現在親眼所見的神奇,一件白T卹一條牛仔褲,同遊福建時的六耳又回來了,唯一的區別就是稍稍胖了點。

“這樣看起來順眼多了。”我說著站了起來,打量著他:“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伸手摸了摸六耳的衣服褲子,又摸了摸他的胳膊。觸感有點怪,衣服還好點,皮膚沒有正常人的滑潤和彈性,像某種織物。 “摸起來不像嘛。”我說。 六耳苦笑:“只是看起來像,要是摸起來也像我就真成妖怪了。” 我古怪地看著他:“你覺得你還不是嗎?” 這話一說,氣氛就顯得有些冷場。我心裡微微一驚,自己是看六耳的模樣變正常了,就口不擇言。在沒摸清他如今的心理狀況前,還是少刺激他為妙。 “如果D爵士在這裡的話,一定會伸出手來對你說'歡迎進入非人的世界'。”我笑著說:“你從什麼時候有這種能力的?” “說起來還是你去順昌採訪時候的事情。”六耳坐到沙發上,開始講述這段變異的故事。

整個上午,六耳坐在臥室裡,外面是晴天,可這對六耳來說毫無意義,因為這間房裡,永遠是昏沉沉的。 不知道是刮刀變得鈍了,還是自己的手勁減弱了。這兩天六耳覺得身上的毛越來越難刮,每一根都那麼有韌性。 左手手掌的毛刮了兩次,還沒有完全刮乾淨,哪像最初的時候,輕輕貼著皮膚掃過去就行。六耳突然暴怒,騰地站起來,狠狠地往手上削去。 血慢慢地滲出來。 傷口並不深,這麼用力也只是一道淺痕而已。六耳望著被扔在地上的刮刀,皺起了眉頭。真的是刀鈍了嗎? 六耳彎下腰拾起刮刀,他要看看刀鋒到底怎樣。 他呆住了。 從窗簾拉開的一點點縫隙透進來的光線,照在刮刀的鋒刃上,折出耀眼光輝。 刃依然鋒利。 六耳不是因為這才呆住的,他回憶了剛才的動作,重新把刮刀扔在地上,彎下腰,伸直右手。

沒錯,腿不彎的話,不可能撿起刀的,但記得自己明明沒有彎腿,只是很隨意地一撿,就拿到了刀啊。 刮刀離手指還有不到半尺,六耳徒勞地抓了一下。 驀然驚覺,他竟再一次把刀抓到了掌中! 六耳第一時間想到的,居然是武俠小說中的隔空取物。自己是怎麼做到的? 攤開手掌,刀躺在那裡,刀柄沒入掌心濃密的毛髮中。左手拈著刀脊把刮刀提起來,幾縷纏繞在柄上的柔順地滑動鬆脫,縮回掌心。 剎那間,身體深處的某扇門震動了一下,吱呀著打開了。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一種慢慢流入心裡的領悟,好像突然之間,發現自己長著一隻從未用過的手。 接下來的兩天,六耳狂熱地投入到對“它們”的研究裡,而刮刀,自然被遠遠扔到了一邊。

這是艱澀而令人激動的努力,當六耳攤開手掌,看著上面的毛髮,如同拔地而起的高樓,慢慢地升起來,最後挺得筆直的時候,如同獲得新生般酣暢淋漓。 如果把“它們”形容成手的話,這只新生的手比原本那兩隻被人類賦於了進化史上崇高意義的手,靈巧千萬倍。所以儘管是身體的一部分,要完全掌握,也絕非一朝一夕的事。 我從福州返回,再次要求六耳配合X機構治療的時候,他正像個初生的嬰兒,深陷於能翻出無窮無盡花樣的新玩具,對我的話完全不與理睬。 “在你告訴我那2.4%的基因差異前,我已經知道,我是不同的。”六耳的嘴角翹起,斜成一個微帶嘲弄的笑容:“我經常在網上看玄幻小說,許多主人公被閃電劈到,具有了超人的能力。不管我是被什麼東西劈到的,我已經改變了。這種變化並不像想像的那麼糟糕。對自己不是人這件事,我已有所自覺了。” 白晰的尾指挑開煙殼的銀箔,尖利的指甲輕輕撥弄,一根三五就跳了出來。煙在茶几上敲了敲,然後叼進嘴裡。我面前的打火機翻了個身,突然就飛進了他張開的手掌。 他這個蜘蛛人吐出的絲,細到我完全都看不見。 青色的煙氣從六耳的鼻腔慢慢溢出。我不由得讚歎,這真是一個精巧的外殼。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一定有無數人願意變成你這樣。”這並不是恭維,每個孩子都夢想過變成超人,等著他們的卻是生活的平凡和無奈。 “那你呢?”六耳饒有興趣地看著我。 “有我們這些普通人在,才能襯托出你有多不同啊。”我笑了:“而且,我並沒有選擇權。” “我也沒有。” 說這話的時候六耳顯得併不在意。其實在這副面具上,我並不知道什麼表情是真實的。 “你現在已經完全適應了嗎?” “我一直在適應。或許還有我沒發現的驚喜。當我把一根毛髮變得鋼針般堅硬的時候,根本想不到還能像正常人一樣走在大街上。” “那你是怎麼發現自己能做到這點的?”如果要比較驚訝程度,六耳這賽過海底人的變形能力更讓我嘆為觀止。 “在我覺得自己像惡鬼的時候。” “惡鬼?”我皺了皺眉。 六耳的額頭正中忽然隆出,一隻尖角突起,黝黑色,然後慢慢變成黯紅,那种血液凝結的顏色。 “我在照鏡子的時候,看著全身的毛髮在我的控制下不停地扭動,突然覺得自己很噁心,也很可怖。我讓那些東西都停下來,貼在身上,沒有一根翹起頭來。可我依然不覺得自己像人,反而像幽冥裡的惡鬼。如果頭上有一根角,就更像了。” 煙頭被摁滅在煙缸裡,他碾了又碾,一小截身體扭折著倒在玻璃缸邊,到處都是黑色的殘骸。 “就讓自己變得更像惡鬼,所以一定要有角,我要搞根角出來。”六耳的手緊握成拳頭,大拇指狠狠地壓搓著食指。 “要有角。那些小東西很努力,我費了好多工夫,角出來了。”他的手鬆馳下來,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我一絲絲吸入涼氣。 六耳用右手食指點著角尖,輕輕地揉動:“我也沒想到可以做到這麼漂亮,我對著鏡子看,那些小東西太細密了,簡直看不出這根角是由他們組成的。我又想,如果這角是青色的,就更像了。然後我就發現,它的顏色在一點點變淡。當然,最後我覺得最好的顏色是紅色,就像現在這樣。” “然後你就想到可以利用這點讓自己看起來像正常人?”我不想在這個“惡鬼”的話題上繼續下去。 “是的。雖然那比變出一根角更難一百倍。” “可我還是不明白,你怎麼能做到這些。”我看著那白T恤和牛仔褲,用惟妙惟肖也不足形容:“最初醫院的報告說你毛孔數量增加了200%,可現在看來明顯不止。全身上下你的毛髮總得以百萬計數,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我越說越覺得不可思異:“皮膚,衣服,褲子,形狀顏色都不同,每根毛都各司其職,才能讓你變成這樣。你怎麼可能同時控制它們,要知道正常人左手畫圓右手畫方都很困難,我不知道有什么生物能做到這樣子。” 六耳臉上慢慢露出困擾的神色:“你這樣一說,我自己想想也覺得怪了。但我並不是像你想的那樣,去控制每一根毛髮。該怎麼說呢……” 六耳顯然才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他皺著眉,似乎在一邊體會,一邊組織語句。 “好像我身體裡有一排開關,只需要找到這個開關,把它打開就行了。比方有個開關是管著改變顏色的,我找到之後,慢慢地體會旋到哪一個角度,會出來哪種顏色,記住就行了。這是身體的記憶,記住後就再不會忘記了。” “身體的記憶?” “嗯,不管是改變顏色,還是指揮它們去幹這干那,最開始有段熟悉過程,很美妙,更像是把原本就屬於自己的東西,一點點拿回來。” 六耳瞇起眼,頗有些陶醉的樣子。 我覺察到,現在的六耳,非常容易沉浸於自己的世界裡。 他對自己情況的充滿感情的描述,我不太能理解。其實我也並不期望能完全了解在他身上發生的事。但有一件,我必須知道。 “這幾天你都出去幹什麼了?” 我直覺他還有什麼沒告訴我。如果只是因為太久沒有走到陽光裡,那為什麼會以不同的形像出門?他有變裝癖嗎? “逛街啊。我剛剛發現逛街是件多愉快的事。身邊那麼多人走來走去,卻決想不到,就在他們之中有我這樣的異類。我總是在想,要是我忽然變回原本的樣子,他們的表情有多麼精彩。” “呃……” “還有一些附帶的小樂趣。”六耳有些得意,又有些神秘。 “是什麼?”我完全不去猜測,他的精神狀態已經有些異常。 他突然返祖,精神游離在崩潰邊緣,隨後獲得超人的能力。這劇烈的起伏間,心理必然畸形扭曲。就算他以後習慣了新的身份,重新恢復正常心態,也絕對和返祖之前大不相同了。 “你不覺得,最近上海的治安好了很多嗎?” “治安?”我摸不著頭腦。 “城市傳奇,他們是這麼說的嗎?” 我一下子愣了。這個世界還真是夢幻。不過有了剛才六耳的表演,我的心理承受力強了許多。 “是你?” “當然。只有我,只有我才能創造這個城市傳奇!” 六耳忍不住笑起來。很放肆的笑。 身材高大、手法相似、獨行俠、身手高明、刀砍不入、每次容貌性別都不同,原來是六耳。 許多人都說這幫獨行俠練了硬氣功,其實卻是鬼子唐的說法更接近真相。六耳身上這些變異毛髮的強度韌性不用說遠超普通頭髮,可不正是件“天蠶寶甲”。 沒必要問他為什麼這麼做。他一定認為自己是現實版的蜘蛛俠、閃電俠。他這個異類,要在人類的世界裡成就不朽的傳奇。 現在,恐怕才剛開始吧。 我嘆了口氣,說:“你要在黑暗裡主持公正啊。” 收斂了笑,六耳點頭:“是,你覺得不妥?” 我不想說什麼所有的犯罪行為都該由法律制裁之類的,他聽不進去,現在的六耳,一定認為自己的行為主張了體制觸及不到的正義。由個人意志代替法律當然有很大危險性,可這不是我真正擔心的。 這個世界由各種各樣的規則組成,有些規則看得見,有些規則看不見。 不管看得見看不見,規則就是規則。 可是六耳正在違反規則。 法律觸及不到的角落裡,也是有規則的。這麼痛快淋漓地摧毀它們,總有一天會啃到石頭。 而且,在我印像中沒有一個所謂“非人”這麼喜歡出風頭,他們的世界之所以被稱為暗世界,就是因為他們總是躲在陰影裡。 這是不是暗世界的規則? 暗世界如果暴露在陽光裡,原本陽光裡的世界就要亂套了吧。 “我只是覺得,這很危險。” “危險?”六耳笑起來:“沒有什麼危險,我的小傢伙們是最棒的武器,我可以讓他們像鋼針一樣堅硬,從任何角度刺出去。我的視力聽力體力都是從前的好多倍,其實不用那些小傢伙出馬,沒有哪個壯漢挨了我一拳還能好好地站著。我試過,能跳十多米高,而往下跳的時候展開毛髮能增加空氣阻力。不要以為我只是白天出去,許多次你睡著的時候我直接從窗戶裡跳下去,又從窗戶裡回來。上次那個爬金茂大廈的法國蜘蛛人算得了什麼。如果不是白天這樣不方便,你裝的攝像頭可抓不住我。” 我心裡驚訝,六耳的能力比我想像更驚人:“你離超人就差飛了啊。” “飛?”六耳神情一動:“我還真可以試試,看看小東西能不能撐住。不過恐怕得等它們再長些,他們如今長得太慢了。嗯,再過段時間,我就能張開足夠大的翅膀。那時或許我還可以到教堂裡化身天使降臨呢。” 飛翔的可能讓六耳相當興奮。 見鬼,這不是孫悟空的七十二變?我突然想到。 而六耳能變的又何止七十二種,他簡直想變什麼就變什麼啊。 “你的身體能變形到什麼程度?”我忍不住問。 “這得看小東西有多長。像我現在直徑在三到四米內的東西都可以變。但就是不能變小,我可不會縮骨術。我現在越來越清楚地感覺到肌肉、骨骼和血液的存在,拼了命的控制住可以縮一點點,大概能讓自己矮個幾厘米,那是極限了。所以裝成女人的時候就不方便,太顯眼了。” “那麼……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打算?”這回六耳愣住了。 “既然你不准備治療了,你有沒有想過以後怎麼辦?” 六耳被問住這個結果在我問之前就知道,他現在處於得到新玩具的狂熱期,根本就沒為以後打算過。我問他就是希望他冷靜一下,這個世界沒有救世主,他自己的路在哪裡都不知道呢。 “你想當永遠的蜘蛛俠嗎,要知道警察可是在找你,很快你就會被變成通輯犯。”我繼續說。 “通輯犯?為什麼!”六耳大叫起來。 “你殺人了,不是嗎?” “我殺的是垃圾,他們本就該死,再說我也沒故意下重手,沒控制住才……” “你殺的是人。”我盯著他,他的眼睛開始發紅了。 “這不是武俠小說的世界,你就算打傷人,警察也會抓你,何況已經有人死了。” “哦,那你準備報警了?”六耳瞪著我,呼吸聲清晰可聞。 我心裡暗自搖頭,他的情緒太不穩定了。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這條路不好走。”我冷靜的說。 “對不起,我……”六耳意識到自己的失言。 “我一直當你是朋友,所以才希望你能想清楚。” “謝謝你的提醒,不過那些警察是找不到我的。他們靠什麼?我沒指紋,拍下照片也沒用,跟踪也沒人能跟上我。”六耳說著說著又有些自得:“我喜歡這個城市,我想讓她乾淨一些,所以幫她清除點污垢。等我覺得差不多了就收手,到時候我會好好想一想,今後何去何從的。” “這樣的話,你也要小心些,就算警察找不到你,那些窮凶極惡之徒也不是好對付的。你之前碰到的只能算普通的地痞流氓,我想你已經惹得許多傢伙不高興了,再接下去,恐怕會碰到危險。” “那些垃圾,土雞瓦狗,來多少都不夠我一隻手打的。”六耳不屑一顧。 “我知道你不怕刀砍,但是槍呢,你能抗住子彈?雖然中國槍械管制很緊,上海治安也不錯,但乾黑道的保不准有那麼一支備著。” “槍……”六耳的眉頭微微一皺:“那倒真沒試過,或許能頂住,或許不行。我知道了,會小心的。” 我也只能言盡於此,他聽得進多少是多少了。 “砰”,一疊人民幣扔在桌子上。 “房租。”六耳說。 我擰起眉毛,把錢推回去。 “這是不義之財。”六耳笑笑,也不勉強我,把錢收了起來。 其實我不明白,他幹嘛還賴在我這兒,天下他已大可去得了。嚴格說起來,我算是窩藏重犯,被抓住可能就進去了,不管怎樣我也不能再收贓款啊。 讓我心稍安些的是,通輯令還沒發布。 城市傳奇就在我眼皮底下上演著,六耳每天晚上都和我說他今天干了什麼,過程如何,說故事的功力一天天見漲,就快要趕上我。第二天的下午我則在報社聽楊華的採訪經過,許多人聽得大呼小叫,卻不知我肚子裡的原版故事更要精彩十倍。 “有時候我會想,是否灰色勢力也有存在的必要。”六耳若有所思。我想他一定是看見了什麼,聽見了什麼。 “這是個很簡單的道理,意大利的黑手黨也曾起過積極的作用。” 六耳露出微笑:“不管怎樣,洗一洗總是必要的。這些勢力,我已經開始摸到路數了。我準備從明天開始。” 他的言外之意是…… “你不會想做什麼黑道教父吧。”我瞪著他。 “這倒是個好主意呢。”六耳哈哈大笑。 看我沉著臉,六耳擺手說:“只是說說罷了,我還沒想我今後的路呢。” 他不知道,我並不是視黑道為仇寇的正義使者,真能做到黑道教父的人,身上必有值得我學習甚至尊敬的地方。 可是他——六耳,與他詭異超凡的能力相比,心理太不成熟了。別說是黑道教父,就是一個普通的混混,對這世界的認識,都要比他深刻的多。 再龐大堅固的巨輪,讓一個稚童駕駛,總有一點會撞到礁石。 “明天,你準備幹什麼?”我問。 “到明天晚上,我會向你報告戰果的。晚安。”六耳走進臥室。 明天? 他離礁石還有多遠? 六、流星 “這是什麼?”梁應物用手指比出V字。 “勝利。” “別想那麼多。” “哦,是二。” 梁應物嘆了口氣:“這是兩根手指。” 我一副敗給他的樣子:“冷面,請不要玩這麼弱智的遊戲,這個世界就是因為你這種人才變得這麼複雜。” “餵,請不要隨便給人起綽號。” “哈,可我覺得很合適啊。哦呵呵呵,你看你看。” 梁應物連忙低頭,臉頓時苦了。剛才忙著比手勢,一隻蒼蠅在他面前盤旋了幾圈,終於下決心落在了他沒來得及乾掉的小半碗冷面上,順著麵條努力爬著。 “老闆,再來一碗!” 我的眼珠頓時瞪出來:“我以為你差不多吃夠了呢,飯量這麼大怎麼就不胖。” 梁應物用手指了指腦袋:“勞心者花費的能量永遠是你這種勞力者無法想像的。” “看見了,一根手指。”我蹲在戰略的高度直接鄙視他。 我們單位附件的一條弄堂里新開了家神秘冷麵館,沒錯,就是叫這個名字。小店裡只有冷面,各種各樣的冷面,光一字擺開的配料就有二十幾種,絕對美味。梁應物聽我說過好幾次,這個中午終於有空衝過來嚐嚐鮮。 “七賤下天山冷面一碗來了。”跑堂的胖子嗓音低沉渾厚地可以去唱男低音,很有氣勢地把麵拍在桌上。 放七種配料的面就叫七賤下天山,可是面客們無法自主選擇用哪七種料,只憑做面的瘦子高興。所以梁應物這次吃的七賤和剛才的七賤味道是不一樣的,一樣的是美味。為了不讓面客誤會成七劍下天山,牆上掛滿了菜單豎幅。 如果是八仙跳海冷面就要貴一塊,依此類推。原本只到十一裸漢就截止了,我推測老闆文化有限,想不出新詞,就告訴跑堂的胖子,還有金陵十二猜和十三太飽。結果第二天豎幅就多了兩條,我也獲得了八折貴賓優待。 “你看,精神文明就是這樣轉化成物質文明的。”我對梁應物說。 在這樣的環境下,我有給梁應物起綽號的衝動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起綽號的最高境界就是雙關。我以前有個讀出博士的領導姓田,所以大家都叫他田博。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不是田博,是田伯。” “什麼意思?” “田伯光的簡稱,知道不?” 梁應物搖頭。 “那是站在採花界巔峰的人物,竟然連超現實主義大作都沒看過,我無語了。” “屁,今天你話特別多,還無語!那什麼冷面又怎麼雙關了?” 我嘿嘿笑著,鬼扯道:“在食物界給你找一個代碼,有韌勁彈性好還是好冷面,多麼優良的品質,你要好好向冷面學習。” 冷面的新冷面已經少了一半。他停下嘴,問:“廢話說完沒有?” “說完了。” “你不能理解為什麼六耳可以同時控制那麼多的毛髮,你覺得人腦不可能負荷這麼複雜的工作,對不對?” “我的電腦同時進行幾個程序就會慢得要命,人腦雖然很神秘,可也強不到這種程度啊。” “你剛才看見我豎起兩根手指。這沒錯,可你知道這兩根手指是怎麼豎起來的嗎?” 這麼簡單的問題,我想要回答的時候,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你的肌肉是怎麼運動的,這個動作牽動了多少東西,你知道嗎?” “這……” “你只看見動了兩根手指,其實為了這個動作,不知多少億組織細胞各司其職,沒有一個會出差錯。但這並不意味著,你的大腦要直接指揮那麼多的組織細胞。” “你的意思是,六耳並不是直接指揮每一根毛髮的?” “是的,我想他的大腦只是發出要幹什麼的指令,神經系統就能自動執行命令,安排合適的毛髮去做合適的事。不過就是這樣,也足夠驚人。這代表著他全身所有的毛髮都有了神經系統,組織成分和普通毛髮也大有區別,而大腦也認可了這新增加的龐大系統,這一系列的變化,真是生物史上的奇蹟,最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一切的變化,竟是自發產生的!” “是啊,如果他肯來配合你們研究的話,不知會有多少新發現。可惜他現在對自己滿意的很,怎都不願來的。” 梁應物嘆了口氣,顯然我說中了他的心坎。 “好啦,六耳的事我算是向你匯報了,以後東窗事發,你可不能讓警察找我的麻煩。” 梁應物奇道:“和我說有什麼用?” “我才不信你會不如實報告給X機構呢。說到底,X機構也算是官方吧。就算你們不會像警方一樣,急著抓六耳歸案,也想把他控制住吧。” 梁應物苦笑:“你想得太多了,可能上面是想把一切都控制住,但哪裡有這樣的能力。比如路雲,我們不一樣沒奈何嗎?不過,保持良好的關係是必要的,你找個機會和他說一下,讓他接觸一下機構。當然不是要拿他做實驗。” 我點點頭:“試試吧,不過他戒心挺重的。” 梁應物已經把冷面乾完,伸手過來搭著我的肩膀:“小同志,做事要注意方式方法。” 我一把拍開他的手:“冷面就要有冷面的樣子,你這不著四六都和誰學的呀。” “就跟著你學了點皮毛。”梁應物看看被我打開的手,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這回乾淨了。” 我連忙看肩膀,還好,沒真留個咸豬蹄印。抬眼正好看見“七賤下天山”的豎幅,心裡嘀咕:這面還真是厲害,一碗半下去立刻就賤了。 下午四點,楊華的座位邊不時人影晃動,各路神仙來來回回了好多次,對他那張空椅子望眼欲穿。 每天一場的楊氏評書今天還未開播,主角到現在都沒回報社。前些天他最遲三點半都回來了。 “一定是有突性進展了。”鬼子唐說。 我沒吱聲。心裡卻大概猜到了原因。 四點二十分,楊華終於出現在新聞中心的大廳裡。 十幾個人的注視下,他打開電腦,在WORD上飛快打出標題: 上海城市傳奇最新進展:神秘人前夜飲彈! 果然是這件事,我在心裡嘆息著。 圍觀的傢伙一下子興奮起來,七嘴八舌問經過。 “具體情況也不是很清楚……”楊華經常以這句混帳話作為開場白,這說明市局的人口風確實緊,打探消息困難。不過他的稿子寫出來總是像模像樣,頭頭是道,似乎深悉內情,又不瞎編到被人指責職業道德,絕對體現了一名老記者的精深功力。 “神秘人前晚被伏擊了,這次是個超魁梧的肌肉男,身高超過兩米。” “又冒出來一個啊。” “在龍茗路的一個工地上,一共有一百三十多人參加了這次攻擊,其中至少有一小半是精通空手道、跆拳道或其它格鬥術的硬手。” “連警方都沒抓到神秘人的影子,那幫人是怎麼伏擊到的?”宗而的腦子很清楚,立刻問了個相當關鍵的問題。 “據說前些天被神秘人擊破的一個扒手集團是附庸於某個勢力的,扒手頭子被打到半死的時候昏了頭去威嚇神秘人,結果現在還在醫院裡重度昏迷。神秘人順藤摸瓜去找扒手集團背後勢力的麻煩,不料人家消息靈通,有個在場的小弟把話傳了出去,一琢磨就猜到這幾天會被自命正義使者的神秘人找上門,聚集了大批人馬守株待兔。” “結果呢?” “那個肌肉男超級強悍,發現被圍了一點都不慌,只一刻鐘就收拾了大半人馬。可是他沒想到有個人揣了把改造手槍,在他背後開了一槍,據開槍的人說在背上打了個大洞出來,看見的人都愣了,沒想到這槍威力這麼大。” “啊!”林大美人掩口輕呼。 “照理那神秘人是受了重傷,可他中槍後反而突然發飆,一下子把槍奪了過來,一擰就弄斷了,剩下的人在兩三分鐘裡,一半死了,一半重傷。”說到這裡,楊華臉上露出困惑之色。 “這件事連警方都沒弄清楚,好像他用了某種神秘武器,很多人像被幾千根細鋼針射了個對穿,死狀極慘。但這種武器沒留下一點痕跡,先前被打倒的人,也沒見到這武器的樣子,只看見有的人被打了一拳,身上就噴出血來,還有的人明明沒被拳打到,神秘人只是在他身邊掠過,就噴著血倒下了。” 連我在內,所有人都聽得直吸冷氣。 “更有更妖的,現場鑑識專家工作到今天上午,依然沒有找到神秘人的血液,也就是說他被槍在背上開了個大洞,只留了極少的血,或者甚至沒留血。彈頭沒找到,相信是留在了身體裡。還有個人說他看見神秘人背上的槍傷後來又癒合了,不過警方認為他太緊張看錯了。另外還有件怪事,從現場留下的足跡看,這人的體重不會超過一百五十斤,可是從他的外型看,至少也該在一百八十斤以上。之前的現場分析裡,也都有神秘人體重過輕的現象,可這次差的最誇張。” “這絕對不是正常人。”鬼子唐很肯定地說。 “警方對此也相當困惑。”楊華點頭說。 “這是一個超人家族。”鬼子唐接下來的話就引來一陣噓聲。 我悄悄地退出來,走回自己座位。 昨天六耳的確受傷了。 我看著他是怎樣閉著眼睛,憑感覺用傷口附近的毛髮,像舞動的軟鑷子一樣,把彈頭從背肌裡夾出來,痛得他手都在顫動。 彈頭只嵌進肉里約三分之二,還留了個尾巴在外面。之前他用毛把傷口緊緊地裹住,那個人沒有幻視,看起來傷口的確快速癒合了。 傷並不算重,用酒精消過毒,六耳就把傷口“縫合”了。據他說,他的恢復力很強,上次手上的割傷只一天就好得差不多了。 現在他知道自己真的擋不住子彈。 其實在那人開槍前一刻,六耳感覺到了背後的危險,那似乎是野獸的直覺,幾乎在子彈射出的同時,他就繃緊了背上的肌肉,指揮附近的毛髮結了一層又一層。 可還是沒有用,子彈的高溫讓前幾層的毛髮一碰就燒焦了,後面幾層臨時組成的防線稍稍擋了一下,還是被彈頭鑽進身體。 這樣看來,就算是早有準備,在近距離也很難擋住這種手槍的射擊,更何況還有太多威力更強,射速更快的槍。 受傷的六耳怒不可遏。 他完全聽不進我的勸告,他甚至等不及把傷養好。 “敢伏擊我的人,就要準備好付出代價!”他咆哮著,讓我擔心牆壁的隔音效果是否足夠好。 “他們有槍!” “我不會笨到第二次停下來被打,憑我的速度他們根本瞄不准。” 那一刻,他像個被忤逆的暴君。 早上起來的時候,他傷口已經結痂。我出門的時候,他告訴我,準備下午出發,去傾瀉他的怒火。 “毒瘤必須被剷除。”他這樣說。 唯一對我作的妥協,如今靜靜地躺在我的褲子口袋裡。 希望我不會用到它。 走在小區裡,天色漸暗。 拎著兩份八仙跳海冷面外賣,摸鑰匙極不方便,從進電梯就開始摸,到了房門口手還在包裡抓瞎了好一陣。 屋子裡沒開燈。 我關上門,叫了一聲,沒人應。 六耳未歸。 我心裡有些不安,希望他沒事。 今天他挾憤而去,恐怕下手不會留情。從楊華那裡,我知道六耳昨天中槍之後,殺了不少人。昨天他沒有告訴我這些,他只是在展現他的憤怒。 或許死的人罪有應得,或許他們只曾為小惡。但六耳對人性命的輕賤,讓我心裡不舒服。我已經想好,如果他今天平安歸來,就讓他搬到別處去住吧。 到了八點半,我已經把一份冷面吃完,六耳還沒回來。 他的手機已經不用很久,沒有可以聯繫上他的辦法。 莫非真出事了? 他槍傷未癒,如果再被槍擊…… 而且前天的事之後,曾無往而不利的神秘人在子彈面前受挫已經不是秘密,有心多備幾把槍的話…… 我坐在電腦前開了好些網頁,卻沒有心思瀏覽,站起來,在屋子裡來回的走著。 的確,我對他的做法想法不甚認同,但顯然他還是拿我當朋友的。真要有事,我絕不可能坐視不管。 時鐘已經指過九點。 我摸出口袋裡的一捲紙條,展開。 鑽出出租車的時候,臉上幾點冰涼。開始飄小雨了。 眼前是一座富麗堂皇的大酒樓。 我再次看了一眼酒樓的名字,沒錯,就是六耳昨走前寫給我的那座。 這是就他今天的目標,也是那股勢力最重要的據點。 我向門口走去,門童笑臉相迎。 “先生一位嗎?” “我找朋友。”我示意已經有人在裡面等我吃飯,謝絕了引路,自己往裡走。 這家酒樓的生意不錯,已經快到夜宵時間,還有一半的桌子上有人吃飯。 我掃了眼一樓大堂,順著樓梯走上二樓。 六耳幾天來的表現,讓我知道他的性子比從前偏激了很多。這次最後肯告訴我要去什麼地方,內心深處只怕也沒把握,為自己留了條退路。 這酒樓規模極大,地段又好,可見老闆的實力。六耳真要出事,單槍匹馬我怎麼救法? 從二樓走到三樓,又到四樓,我裝作找人的樣子,心裡卻越來越疑惑。 我所看到的一切跡像都很正常,四樓還有幾家在辦婚宴,以六耳前幾天的聲勢,不管是否平安離開,一定是鬧個天翻地覆的啊。 通往五樓的樓梯上豎了塊“顧客止步”的牌子。我剛往上走了沒幾步,一位服務小姐就攔住我。 “先生,上面兩層是辦公區。” 就是這上面了。我心裡暗想。 “我有個朋友喝醉了,轉了遍找不到他,會不會跑到上面去了?” “我沒看見有人上去呀。” “興許是趁你不注意的時候晃上去的,我這朋友一喝醉就愛耍酒瘋,我得上去瞧瞧,別砸壞什麼東西。” 我剛走了一步小姐又把我攔下來。 “一定沒往這上面去,就算我沒注意,這上面也有保安呢。你那朋友要是真在上面耍酒風,早就被扔下來囉。”小姐笑盈盈地說。 我有些無奈地隨著小姐往下走,這地方硬闖可不行,而且一定有監視器,再找藉口多半會引起注意。 “聽你的口氣上面的保安可夠狠的呀,看來是沒人敢在你們這兒搗亂的了。”我試探著她的口風。 “反正我在這兒做的這大半年裡是沒見過有人來搗亂的。再說好好的吃飯誰沒事要來搗亂呀。” 看樣子這服務員並不太清楚上面兩層待的是何許人。 大半年沒見過有人搗亂?也就是說今天下午沒出過什麼事情,更肯定的一點是沒有過槍聲,否則下面樓層的服務員不可能不知道。 我慢慢走出酒樓,心中疑雲越來越重。 難道六耳沒有來過? 那他去了哪裡? 心裡閃過一個念頭,別等我回到家的時候他正在看電視吧。 六耳只抄了這麼個地址給我,現在我還能去哪兒? 回頭看看燈火輝煌的酒樓,線索斷了,我心裡湧起無力感。 繞著酒樓附近再轉轉吧,發現不了什麼就只能回家乾等了。 還是小雨,風卻大了。我迎著風,好像有什麼東西被吹到了臉上。 我抹了把嘴角,是根頭髮。 我隨手一甩,這根頭髮又細又長,粘在手上,甩了好幾下才甩掉。 這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等我意識到什麼,那根頭髮已經消失在風雨裡,再也找不到了。 是從哪裡來的?我前面並沒有人啊。 我四下張望,最終視線落在不遠處的電線桿上。 一張下半身還貼在電線桿上,上半身在風裡招搖的紙。 這是城市裡隨處可見的“牛皮癬”——簡易廣告招貼,多是性病治療或販賣假文憑。在這張紙上,有些許黑絲飄動。 我快步走近,一把將廣告撕下來。 十幾近一米長的黑髮插在薄薄的廣告紙上,從上面的痕跡看,最初上面至少有上百根,已經被風吹走大半。除了六耳,還有誰會在這種地方乾這麼高難度的事? 意識到這是六耳留給我的信息,我立刻端詳起紙上的廣告。 這是張再普通不過的承辦假文憑的廣告,留了個“張先生”的手機號。 這張先生當然不會和六耳有什麼關係,那麼六耳把毛髮留在上面的意思? 這張紙的紙質不太好,被雨水打濕,已經有些殘破了。特別是下半部份。 我抬起頭細看電線桿,原先貼著廣告的地方好像有些白痕,但不太清楚,也不像是字。 不對! 剛才這張廣告是上半部分脫落,而我撕下來之前,下半部分還貼在水泥柱上。我幾乎完整地把廣告撕了下來,照這樣看,如有殘破也該是先脫落被風吹著的上半部分,可現在的情況是…… 看過紙上的殘痕,我仔細地把這張廣告再貼附到原先的位置,和上面的白痕對應起來。 像是有人用一把鋼錐,在紙上劃了個右轉彎的箭頭。 當然不會是鋼錐了,我清楚地知道,這把鋒利的錐子,一定是手上這些毛髮組成的。 我順著箭頭的方向望去,離十字路口還有很長的距離。 沿途我一直留意四周,小心不要錯過六耳的標記,到了十字路口右轉,直走到下一個十字路口,都沒有發現新的記號。 再怎麼走?往前,還是向左轉,亦或向右? 或許是六耳留下的記號被風雨吹掉了? 想到這點,我突然意識到,要是我晚來半小時,恐怕酒樓前的這個記號也看不見了。六耳真要作記號的話,為什麼不做一個保留時間長些的? 一個答案在心裡浮起來:他沒有這個時間。甚至,他已沒有這個力氣,只能匆匆為之。 我不再往前走,掉回頭,查看有沒有被我錯漏的地方。 經過的幾根電線桿上貼著的廣告我都湊近看了,沒有曾被毛髮穿過的痕跡。 心裡愈發地著急,抬著看看掛在路口上方的交通標誌,突然想到,會不會六耳的意思不是“前方路口右轉”? 六耳不會開車,這樣的標記對任何一個司機來說是前方路口右轉,但對一般的人來說,或許只是前方右轉? 少了一個“路口”,結果是大不相同的。 我快步向酒樓方向走去,果然在離酒樓大門不到十步遠的地方,有條狹窄的小巷。就是因為太近了,剛才一心想著前方路口右轉,竟然忽略了過去。 我毫不猶豫地轉了進去。 這條小巷一邊是所工廠,另一邊是酒樓,所以並沒有住家。 巷子裡很髒,有許多酒樓排出來的污水,空氣裡瀰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怪味。這還是下著雨,如果平時,一定沒人願意走進來。 走了五六十米,巷子往工廠的方向直直地拐了個彎。我轉過去,前面不遠就是盡頭。這是條死巷。 工廠在巷末一側開了扇鐵門,但現在鐵門緊緊關著,遠遠望去上面鏽跡斑斑。 門前亂七八糟一大堆的廢棄物,佔了十幾平方,把巷尾填滿了。 我走到廢棄物旁,看著緊閉的鐵門。會不會在那後面? 已經到了這裡就沒什麼可思前想後的,我一腳踩進地上的那些紙箱子裡,打算走到鐵門前想法子翻過去看看。 還差一步到鐵門口,腳下的觸感有異,連忙收回腳,穩住重心,低頭用手一撥。 正是六耳! 我一眼就認了出來,這個躺在破紙箱空隙間的長條形物體。並不是他曾經變出的女人模樣,也不是高大威猛的肌肉男,更不是六耳原本自己的模樣。除了我,沒有人會在第一時間分辨出,這濕淋淋躺在地上的,或許是一個人。 因為六耳已經顯了原形。 那些曾在我面前張牙舞爪,被六耳親熱地稱為“小傢伙”的黑毛,軟軟地胡亂地耷拉著,貼滿了六耳的軀體,沒有半點生氣。他滿身都是毛,我雖已經移開上面的遮蓋物,卻一時看不出他傷在哪裡。 我連忙去摸六耳的鼻息,還沒撥開他臉上的毛,就听他氣息微弱地說:“還沒死,你總算是來啦。” 我放下心來,忙問:“怎麼了,中槍了?” 他微微搖頭。 “先……先想法回去再說。”他說話都異常吃力。 回去?這是個難題。他這幅模樣我不可能明目張膽扶著他叫出租。不過,眼前龐大的雜物堆倒是頗有些可以掩飾的道具。 拾了兩個還算完整的長紙箱,一頭一尾正好把蜷著腿的六耳套進去,告訴他別亂動,上面有孔悶不死,看他樣子也沒力氣折騰。 撿了幾根繩子勉強把箱子綁好,千萬別在路上散了。我已經想好,萬一散開就告訴別人是長毛絨人型玩具。 雙手抱著這個超重的拼裝紙箱,我走出巷子,把紙箱放到地上,揚手欲招出租車,又把手放下。 這麼長的紙箱,出租車裡放不下啊。 想了想,只好摸出手機撥通大眾出租的訂車電話,訂了輛小貨車。原本訂貨車至少得提前半天,我在電話裡好說歹說,同意加錢,才訂到了一輛。接線員明確地告訴我,至少得等四十分鐘。 雨開始大起來,我沒帶傘,不願意躲進酒樓免得多生是非,所以沒一會兒全身都濕了。而地上紙箱裡的六耳,雖然悶不死也淹不死,也一定不好受。 不知他什麼地方受的傷,昨天中了槍都沒變成這樣子。希望他的傷口別感染化膿,否則往醫院一送又是宗大新聞。 足足等了近一小時,小貨車才出現在雨幕裡。在把六耳抱進貨廂裡的時候,司機還好心地跑下來搭了一把,讓我心裡一慌,還好他沒發覺什麼。 “什麼東西啊,挺沉呢。”司機一邊開一邊對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我說。 “呃,是我朋友送的個藝術雕像。” “雕塑啊。” “是的,用最新型的軟性塑料做的。”我怕他剛才在搬的時候感覺到時面的東西不太堅硬,補了一句。 好在這司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我暗自抹了把額上的冷汗,一直沉默到了終點。 下車後我用最快的速度一個人把紙箱抱出了貨廂,免得司機再來幫手。 從小區門口到我住的樓還有相當一段距離。雖然已經過了十一點,又下著雨,只有零星一兩個行人,抱著大紙箱,我還是感覺芒刺在背。 好不容意捱到進樓上電梯。門口保安看了我幾眼,讓我十分不自在,簡直像做了賊一樣。 把這見不得光的東西抱進房間放在客廳地上,反腿踢上門,我彎下腰雙手撐著膝蓋,喘了好一陣粗氣,這才開燈拆箱。 把六耳從箱子裡拖出來,他四仰八叉地躺著,沒有半點要起來的樣子,胸膛起伏,狼狽之極。 “傷在哪裡,我看看。” 他沒反應,過了一會兒我才意識到要彎下腰去,方聽見他像蚊子叫那麼輕的聲音。 “我沒受傷。” “沒受傷?”這可比他重了十幾槍更令我吃驚。 “沒傷你怎麼這幅模樣?”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六耳輕弱的聲音中滿是不安和惶恐, “我沒有力氣了,一點力氣都沒了。”他顫抖聲音裡還有另一種情緒。一種我似乎有些熟悉的情緒。那是什麼? 在他斷斷續續,並且有些混亂的敘述中,我了解到發生了什麼。 其實一切非常簡單。 六耳並沒有進入那家酒店。 在去的路上,他就覺得身體不對勁。本來每時每刻,六耳都覺得自己充滿了力量,可是這力量正一點點的從他體內抽離。 察覺到自己的不妥,六耳到達的時候小心堪察了附近的情況,找好退路。可他做完這一切,準備進入酒店的時候,力量流失的情況加劇了。 他清楚地感到,全身像手臂一般親切的毛髮,那些“小傢伙”們,正在枯萎。它們迅速地衰弱下去,支持正常人的形體已經越來越困難,不管是變化出的花襯衫還是皮膚,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黑。 力量的飛速逝去讓六耳頓時陷入慌亂,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暴露,或許會死去。想到那個堪察地形時看到的死巷,六耳用最後的力氣做了標記,拼命地跑進巷子裡。 他一邊跑,身上的皮膚、衣服一邊變形。當他轉過彎,撲進廢物堆的時候,已經完全變成了毛人。 六耳扯了一大堆東西把自己蓋起來,做完這一切的時候,他已沒有半分力氣,連一個孩童都不如。 “我躲那堆廢物裡的時候,就在想,天塌下來了,天塌下來了。” “我想你會來救我的,你總是能救我的。可是我又變成一個廢物了。”六耳仰著頭,努力地看我。 “不會的,不會的。”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只能這樣說。 “我還能好起來的,是嗎,我還能好起來的,到了明天,我就會重新有力量的。”六耳突然拼命地喊著起來,可是這輕微的喊聲,我一旦站直身子,恐怕就听不清楚了。 我想起來了,那種情緒。 是絕望。 是一切都開始崩潰了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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