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無盡長夜

第17章 第十七章

無盡長夜 阿加莎·克里斯蒂 4912 2018-03-22
睡眠真是件妙不可言、秘不可測的事,你上床時還擔心著吉卜賽人啦,暗中的仇敵啦,安插在自己宅第裡的探員啦,綁票的可能性啦,以及一百件其他的事情。而睡眠卻把你從那一切裡拂拭開來,自己行進得遙遙遠遠的,卻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可是一覺醒來,卻完完全全是一個新世界了。沒有煩惱,了無憂慮。而且,九月十七日早上我醒過來時,情緒極其興奮。 “美妙的一天嘛,”我很有信心地對自己說:“今天會是美妙的一天。”我說得一點兒也不假,人就像廣告中的那些人一般,願意到任何地方去,任何事情都乾。腦子裡反反覆覆想著很多計劃,我已經安排好了,二十五公里外的一處鄉間房舍裡,要舉行大拍賣,我要和費少校在那裡會面。拍賣的東西中有些很不錯,我業已在拍賣目錄冊上劃出了兩三項,對於整個事情我都相當興奮。

費少校對各朝各代的家具、銀器,以及其他這一類的東西,知識非常淵博,並不因為他愛美——他完完全全是一個打獵家——而是因為根本他就懂,他的全家都是萬事通。 吃早餐時,我就在翻這本拍賣目錄。愛麗穿了一身騎馬裝下來了。現在她騎馬大部分都在早上——有時候一個人,有時候和哈勞黛一起。她有美國人的習慣,午餐時只喝咖啡和一杯橙汁,其他什麼也不吃。而現在我的胃,因為用不著加以限制,各方面都很像維多利亞時代的鄉紳!我喜歡餐櫥裡好多的熟菜,今兒早上我吃的是腰花、香腸,還有醃肉,可口得很呢! “葛莉娜,你要做什麼?”我問道。 葛莉娜說道,她要到查德威市場的車站去接哈勞黛。一起到倫敦去參加一次“白色拍賣會”,我就問“白色拍賣會”是怎麼回事。

“那裡真的是只有白色東西才能拍賣嗎?”我問道。 葛莉娜一副瞧不起的神色,說:“白色拍賣會”的意思,就是拍賣家用桌巾啦、毛毯啦、浴巾啦、床單啦等等。彭德銜有一家特賣店,有些東西特殊大廉價,她已經收到一份目錄了。 我向愛麗說道:“好啦,如果葛莉娜今天要到倫敦去,為什麼你不開車進市區,在巴丁頓區的喬治餐廳和我們會面呢?那裡的菜很不錯,這是老費說的。他建議你無妨去一去。一點鐘好了,你開車經過查德威市場,過了大約五公里處轉彎,我想,那裡有公路的交通標誌。” “好吧,”愛麗說:“到時候我會到那裡的。” 我扶她騎上馬,她便穿樹越林騎走了。愛麗極其喜歡騎馬,她在一條迂迴盤旋的山徑中騎上山去,然後騎下山來,到家以前來一段躍馬疾馳。我把那輛小轎車留給愛麗,因為比較容易停車,而我自己則開那輛克里斯勒轎車。在拍賣開始以前,趕到了“巴丁頓宅邸”。費少校業已到場了,為我保留了一個位置。

“這裡有些相當好的貨色,”他說:“有一兩幅好油畫,一幅是羅姆尼,另外一幅是雷諾瓦的,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我搖了搖頭,當時我的鑑賞力完全放在現代畫家的作品上。 “這裡有好幾位經紀人,”老費說道:“有兩個是從倫敦來的。看見那個瘦瘦的撮起嘴巴的那一個嗎?那是客瑞笙,很有名氣。沒有帶尊夫人來嗎?” “沒有,”我說:“她對拍賣並不十分精明。再說,今天上午我尤其不要她來。” “呵,為什麼?” “我要使愛麗驚喜一番,”我說:“你沒有看到第四十二號嗎?” 他看了一下目錄,然後望望屋子那面。 “唔,混凝紙書桌嗎?不錯,相當漂亮的一件小東西嘛。這是我所見過混凝紙的最好的樣子,書桌尤其稀少。倒是桌上放的那種手書桌很多。不過這是一件很早的樣子,以前從來沒見過像這樣的一件。”

這小件鑲嵌得有溫莎古堡的圖案,幾面卻有一束束的玫瑰花、薊花、酢漿草的圖案 “狀況很好嘛,”費少校說,他好奇地望著我:“我以前沒有想到過這是你的嗜好,不過——” “呵,這倒不是,”我說:“在我來說,這種東西有點點兒太俏、大娘娘腔。可是愛麗喜歡這一色的東西,下星期就是她生日,我要把它當作生日禮物送給她,一件驚喜的東西,這也就是為什麼我不要她知道,今天我出價來買的原因。但是我知道我送給她的東西,沒有一件能比這更使她喜歡的了,她一定會真正驚喜萬分呢!” 我們走進屋子裡坐下,拍賣就開始了,實際上,我所要的這件東西價錢竄得很高,倫敦來的那兩個經紀人,對它似乎都很精,推測其中一個對這一件很現實也很保守,你根本察覺不到他目錄上微乎其微的動作,可是拍賣人卻觀察得很仔細。我也買了一隻齊朋戴爾雕花的椅子。我認為放在我們客廳裡會很好看,還買了一些質地很好的織錦窗簾。

“唔,看起來你可真是能樂在其中嘛,好了,”費少校說,拍賣人結束了上午的拍賣時,他就站了起來:“今天下午還來嗎?” 我搖搖頭。 “不來了,下午要拍賣的東西,沒有我所要的,大部分都是寢室家具啦、地毯啦這一類的貨品。” “是呀,我想你不會有什麼興趣,唔……”他看看手錶——“我們最好一道走吧,愛麗不是要在喬治餐廳和我們見面嗎?” “是呀,她會到那裡的。” “還有……呃……那位葛莉娜小姐呢?” “呵,葛莉娜到倫敦去了,”我說:“她去參加什麼她們稱之為'白色拍賣會'的地方,和哈小姐一起吧,我想是。” “呵,對了,哈勞黛有天也說過這些日子裡,床單和那一類東西的價錢俏得很呢?你知道一個枕頭套要多少錢嗎?要三塊五角一個呢,通常只要六角錢就買到手的東西。”

“你對家用物品的採購非常內行嘛。”我說。 “唔,我聽到內子對這些大發牢騷呀,”老費微微笑了:“美克,你的氣色好得很嘛,快活得就像是神仙嘛。” “那因為我買到了那張混凝紙書桌呀,”我說:“或者,照你所說的,這是我興奮的一部分原因。今兒早上我一覺醒來就覺得很快樂,你也知道這些日子裡,世界上每一件事情都似乎很順心呵。” “呵,”老費說道:“小心點兒吧,這叫做樂極呢。” “樂極嗎?”我說:“這是句蘇格蘭話吧,是嗎?” “我的好哥兒,樂極則生悲呀,”老費說了:“最好還是收斂收斂你全身的勁兒吧。” “呵,這種愚蠢的迷信我才不相信呢!”我說。 “連吉卜賽人的未卜先知都不信,是嗎?”

“最近都沒有見到我們那位吉卜賽人了,”我說:“這個,至少有一個星期了吧。” “或許她已經離開這處地方了吧。”老費說道。 他問我能不能用車載他一程,我說可以。 “用不著載他們兩個了,你在回程時可以在這裡把我放下來,好嗎?愛麗怎麼樣?她會開自己的車來嗎?” “是呀,她會開那輛小車。” “希望喬治餐廳做出一席好菜來,”費少校說道:“我餓了。” “你買了什麼沒有?”我問道:“我興奮得沒有註意到呢!” “是呀,你出價競買的時候,當然得全副精神放在上面嘍,得注意那些經紀人做些什麼。我並沒有買什麼,出過一兩次價,可是每一項的競價,都太高出我的價錢了。”我推測到老費在附近擁有大片地產,但實際上的收入卻並不太多,儘管是個大地主。你也許可以形容他是個窮戶。唯有把他的土地賣掉一大部分,他才有錢可花,而他卻不願出售土地,他是很喜歡土地的。

我們到了喬治餐廳,已經停了很多汽車——可能有些人是從拍賣會來的,然而我卻沒有見到愛麗的座車。我們走近餐廳,我向四面張望找她,但她還是沒有露面。不過,這時候剛剛才過一點。 我們在等愛麗來時,便到酒櫃間處喝喝酒,這地方相當擁擠,我向餐廳裡面張望一下,他們還是替我們留下了一桌。這裡有很多本地人,我都不很認識,而坐在靠窗的一張台子邊的那個人,看來我很熟悉,我保證認識他,可是卻記不起來,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和他見過面,我想他並不是本地人,從他的衣著和這些地方人士不大相配上,我有把握他是個生客。當然,在我一生中遇見的人多而又多,要把他們統統很容易記得起來,卻不太可能。不過我以為,這張面孔是我最近見到過的。就我的記憶所及,在這次拍賣會上並沒有見到過他。

主持喬治餐廳的女老闆。穿著常常穿的一襲裝模作樣的愛德華時代的絲料黑禮服,嘩啦嘩啦走了過來,說道: “羅先生,您會很快就席吧,有一兩個人在等著呢。” “我太太一兩分鐘就會來。”我說道。 我走回去又和費少校在一起,我以為或許愛麗受了傷。 “我們最好過去吧,”我說:“他們對遲不入席似乎很煩躁呢,今兒個他們的客人很多,”我又加上一句:“我只怕愛麗並不是一個最守時的人。” “呵,”老費以他的舊式態度說道:“太太小姐們要我們等是有道理的,不是嗎?好吧,美克,如果那對你不要緊,我們就進去入席開始就餐吧。” 我們走進了餐廳,從菜單上點了牛排和腰形餡餅,便吃起來。 “愛麗要我們這樣等她,真太糟了,”我又補充說,這可能因為葛莉娜到倫敦去了。 “你知道的,愛麗非常習慣於葛莉娜的協助,使她能守約,提醒她,使她及時趕到,以及所有這一類的事兒。”

“她非常依賴葛莉娜小姐嗎?” “要那麼說的話,是的。”我說。 我們繼續吃下去,由牛排到腰形餡餅,再吃到蘋果餅,餅上還難以為情地加了一片便宜的麵餅皮面。 “我奇怪她是不是壓根兒忘了這回事兒。”我突然說道。 “或許你最好打個電話去。” “對,我認為這要好一點。” 我走出去撥電話,接電話的是卡遜太太,我們的廚娘。 “呵,羅先生,是您啦,羅太太還沒回家呢。” “你說的是什麼意思?還沒回家嗎?從什麼地方回家?” “羅太太騎馬出去還沒回家啦!” “可是騎馬是在早飯後的事。她不能整上午都在騎馬呀。” “羅太太並沒說什麼別的指示,我還等著她回來呢!” “你為什麼不早打電話來,讓我知道這件事?”我問道。 “這個,我不知道到什麼地方找您呀,不知道您上哪兒去了。” 我告訴她。我現在在巴丁頓醫的喬治餐廳,把電話號碼告訴了她,要她在愛麗一到家,或者有什麼消息,就打電話來。然後我又回到老費旁邊,他立刻從我面上的神色,看出來有什麼事不對勁兒。 “愛麗並沒有到家,”我說:“今兒早上她出去騎馬,通常她都在早上騎,但每回只騎上半個鐘頭到一個鐘頭。” “孩子,現在你還不用著急,”他說得溫溫和和:“你知道的,你們住的地方孤得很,也許她的馬瘸了腿,人正在走回家的途中呢,從樹林上去全都是荒野和丘陵,那個地方又沒有什麼人能送個信或者什麼的。” “如果她決定改變主意,騎馬去看什麼人,或者任何別的什麼事情,”我說:“她會打電話到這裡來,替我們留個話的。” “這個,還用不著著急嘛,”老費說道:“我想我們現在就去的好,立刻就走,看看能找到些什麼。” 正當我們出來向停車場走去時,有輛汽車開走了,車裡面坐的那個人,就是我在餐廳裡所見到的,突然一下子想起來他是誰了,勞斯坦,要不就是個十分像他的人,我琢磨著,他在這里幹什麼,他會是來看我們的嗎?如果是的話,卻不讓我們知道,這就奇了。車裡同他一起的還有個女人,長得很像哈勞黛,但是她這時一定在倫敦,和葛莉娜一起買東西呀,這一切一切可把我弄迷糊了…… 我們開車出去,老費望了我一兩眼,我看了他一下,說得相當痛苦: “好了,你在早上說過我樂極吧。” “這個,別想那個吧,也許她騎了馬,扭傷了腳踝或者像這一樣兒的事。不過,她的騎術好好,”他說:“我見過的,不可能真會有那樣的意外。” 我說了:“人有旦夕禍福呵。” 車開得很快,終於到了我們地產上面俯瞰丘陵的公路上,我們一面開車,一面四處張望,不時停下來問人。有個漢子在挖泥煤,我們停車下來問他,得到了最初的消息。 “一匹沒人騎的馬,俺見到了,”他說道:“兩個鐘頭以前,或者更久點吧。俺要去抓呢!” “最好開車回家去,” 老費建議:“沒準兒家裡有她消息了。” 我們開車到家,卻沒有什麼消息,我們便找了馬夫派他騎馬出去到荒野地上搜尋愛麗。老費打電話回自己的家,也派了自己的一個人。他和我兩個人走一條小徑,穿過樹林,這條小路愛麗時常走的,出林就到了那邊的丘陵上。 起先什麼都沒有看到,然後我們便沿著樹林邊緣走,那裡另外有條小徑出來,所以——找到她了。我們見到的像是胡亂的一大堆衣服,那匹馬已經回來,正在那亂七八糟一大堆的旁邊,站在那裡吃嫩芽呢。我就跑了過去,老費跟著我也跑,跑得很快,比我以為他這種年齡能保持的速度還要快。 她就在那兒——亂蓬蓬的一堆儿躺著,她那小小白白的面孔向著天空。我說: “我不能——我不能——”只有把麵轉了過去。 老費走過來,蹲在她旁邊,幾乎立刻就站起來。 “我們要去找大夫,”他說:“肖大夫,他最近。不過,美克,沒有什麼用了。” “你意思是——她死了嗎?” “不錯,”他說:“要裝成是別的什麼情況,並沒有什麼好處啊……” “呵,天啊!”我說道,轉身走開:“我簡直不能相信,不是愛麗吧。” “這兒來,喝一口。”老費說。 他的口袋裡掏出個瓶子,把瓶蓋旋開遞給我,我就著瓶口,深深喝了一大口。 “謝謝。”我說。 馬夫這時也來了,老費派了他去請肖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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