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麼東西比木柴生的火更好了,”約翰遜上校一邊往壁爐裡添了一根木柴一邊說著,接著他把椅子向火苗靠得更近了。 “你請自便吧,”他又加了一句。殷勤地讓他的客人注意到身邊的透明酒櫃和蘇打水瓶子。
他的客人禮貌地抬起一隻手錶示不要,他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椅子朝著燃燒著的木柴挪動,雖然他認為這樣做不僅擋不住背後呼嘯著的冷風,還很有可能會烤著腳尖,就像某些中世紀的酷刑一樣。米德什爾郡的警察局長約翰遜上校,可能認為沒有任何東西能勝過壁爐裡的火,可赫爾克里·波洛卻認為中央取暖設備要勝過它千倍!“卡特賴特那個案子真是讓人吃驚,”主人帶著一種懷舊的感慨評論道,“不可思議的人,為人處事都那麼有魅力。怎麼搞的,當他和你一起來的時候,他讓我們對他都俯首帖耳、言聽計從。”
他搖搖頭。
“我們從沒有接觸過那樣一個案子!”他說,“幸運的是,用尼古丁投毒還是相當罕見的。”
“有時候你會認為所有的投毒案都不是英國式的,”赫爾克里·波洛說,“一種外國的方式!不討人喜歡!”
“我簡直根本沒這麼想過,”警察局長說,“我們有大量砒霜投毒的案例——很可能比我們懷疑到的還多得多。”
“對,很可能。”
“投毒案總是一件讓人很尷尬的事情,”約翰遜說,“專家們的證言互相矛盾——而且醫生們對他們所說的話通常都非常小心謹慎。這種案子總是很難取得陪審團的支持。如果一個人非得去謀殺的話——當然這是上帝所不允許的,就給我一件直截了當的案子,一件死因清清楚楚的案子。”
波洛點點頭,“槍傷,被刀割斷的咽喉,被砸扁了的腦袋?這些就是你偏愛的嗎?”
“噢,別管它叫偏愛,我親愛的伙計。可別有這樣的想法,說我喜歡謀殺案,我倒希望再也不要有了。不管怎麼說,在你來訪期間我們應該是足夠安全的。”
波洛謙遜地說:“我的名聲——”
但約翰遜接著說了下去。
“聖誕節的時候,”他說,“和平、友好——都是這一類的事,到處都在互示親善。”
赫爾克里·波洛靠在他的椅子背上,兩手插在一起,若有所思地審視著他的主人。
他喃喃道:“那麼,你的意見是,聖誕節的時候不太可能會發生罪惡事件?”
“我就是這個意思。”
“為什麼呢?”
“為什麼?”約翰遜稍稍有點兒窘迫。 “這個嘛,就像我剛才說的——聖誕節是美酒佳餚以及所有那些美好的東西的時節!”
赫爾克里·波洛喃喃地說道:“這些英國人,他們是這麼富於感情!”
約翰遜堅決地說:“如果我們就是這樣又怎麼樣?如果我們真的喜歡那些舊日時光——那些古老的傳統節日,又怎麼樣?這有什麼壞處嗎?”
“這並沒有壞處,這是非常迷人的!可讓我們先來看一些事實。你說聖誕節是一個美酒佳看的時節。那是不是意味著大吃大喝?這實際上也就意味著,過度的飲食!過度的飲食會引起消化不良!而伴隨著消化不良而來的則是急躁易怒!”
“犯罪,”約翰遜上校說,“並不是由於急躁易怒才發生的。”
“這可說不好,再換一個出發點,在聖誕節有一種親善的氣氛,你可以說,它是'做出來的'。從前的爭吵平息下來,那些原本不和的人同意再次和解,即使只是暫時的。”約翰遜點點頭,“對,言歸於好。”
波洛繼續著他的理論,“而那些家庭,那些在一年中分散在各地的家庭成員,再一次團聚在一起。在這種情況下,我的朋友,你必須承認這會產生一種很大的壓力,那些脾氣並不好的人給自己施加了很大的壓力來使自己表現得和藹可親。在聖誕節有很多偽善的東西,可敬的偽善,pour le bon motif,c'est entendu(法語:為了好的理由,這是可以理解的。),而採取的偽善,但無論如何都是一種偽善!”
“反正,我是不會這麼想的。”約翰遜上校懷疑地說。
波洛高興地朝他微笑著。
“不,不。這是我的理論,不是你的。我向你指出在這種情況下——精神上的壓力,身體上的不適——都很可能使原先並不嚴重的厭惡以及輕微的不和突然間表現得非常嚴重。把自己偽裝成一個更和藹可親、更仁慈、品格更高尚的人的結果,遲早會影響一個人的表現,使他比實際上脾氣更壞、更殘忍,總之是更讓人不愉快!如果你抑制住本性的自然流露,mon ami(法語:我的朋友),內心的堤壩是遲早要被洪流沖垮的!”
約翰遜上校半信半疑地看著他。
“從來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是認真的,什麼時候是在和我開玩笑。”他抱怨道。
波洛朝他笑著。
“我不是認真的,一點兒也不是,但反正都是一樣的,我說的沒錯——人為的情況會使人們流露出本性。”
約翰遜上校的男僕走進房間裡來。
“薩格登警監來電話了,先生。”
“好的,我就來。”
警察局長道了歉,而後離開了房間。
過了大約三分鐘,他回來了,神色嚴肅而焦慮。
“該死的!”他說,“謀殺案!而且還是在聖誕節前夜!”
波洛的眉毛揚了起來。
“毫無疑問嗎?我是指謀殺。”
“呃?噢,不可能有別的答案了,非常清楚的案子,是謀殺——而且是相當殘忍的謀殺!”
“被害人是誰?”
“老西米恩·李是我們這兒最有錢的人之一,早先在南非賺的錢,是黃金——不,我想是鑽石。他投資一大筆錢開工廠,製造一種礦山機械上用的特殊的小部件,我相信那是他自己的發明。不管怎麼說,他很快就發了大財,他們說他的財產是一個百萬富翁的兩倍。”
波洛說:“他很受歡迎,是嗎?”
約翰遜慢吞吞地說:“我不認為有人會喜歡他,他是那種怪人。他現在已經殘廢了好些年了,我本人和他不太熱,可他絕對是這個郡的大人物之一。”
“那麼這個案子,它會引起很大轟動?”
“是的,我必須盡快趕往朗代爾。”
他猶豫了一下,看著他的客人。波洛回答了他沒有說出口的問題:“你願意我陪你去嗎?”
約翰遜尷尬地說:“求助於你好像是很讓人羞愧的,可是,這個嘛,你知道是怎麼回事,薩格登警監是個好人,不能再好了,勤懇,謹慎,完全可靠——可是,嗯,他在任何方面都不是一個有想像力的人。有你在這兒,得益於你的忠告,應該會非常願意的。”
他在說最後一句話時躊躇了一會兒,這使他的話有點兒像電報的格式。波洛馬上說:“我將非常高興,我會盡我所能來協助你們。我們不應該傷害好警監的感情,那是他的案子——不是我的。我只是一個非官方的顧問。”
約翰遜上校親切地說:“你是一個好人,波洛。”
說完了這句話,兩個人就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