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橋賓館坐落在日本橋濱町,建築物上方架著首都高速公路。賓館和箱崎高速公路出口也近在咫尺。賓館的正門對著清洲橋大街,出了賓館向右看,能從正面望見清洲橋。想必賓館的名字就是由此而來的吧。
這是一家古老的小型商業賓館,從賓館惟一的電梯就能判斷出來。
草薙俊介坐在一樓不大的咖啡廳裡,品著並不怎麼美味的咖啡。沒有其他顧客。
“草薙先生。”一個人邊打著招呼邊走過來。他是這家賓館的代經理蒲田。雖然天氣並不熱,但他額頭上全是汗。
“你好。”草薙點頭打了聲招呼。
“可以打擾您一會兒嗎?”蒲田小聲問。
“當然可以。”草薙回答。
代經理瞥了一眼看起來沒什麼事做的前台服務員,有些警惕地在刑警對面坐下來。
“請問情況進展如何?”
“您說的情況是指……”
“搜查,有什麼發現嗎?”
“暫時還沒有。”
“是嗎?不過我聽說,沒有證據能證明他妻子案發時不在現場……”
聽了這個中年男人的話,草薙在合成革沙發上坐正了身體。
“我們確實在考慮所有的可能性,電視台和媒體就喜歡圍繞某些可能性大做文章,四處散播不實的消息,希望你不要被這些無聊的報導左右。”
“我們也不想受他們影響,但我們這個行業就怕遇到這種事,所以希望你們儘早結案。”
“您的心情我能理解,我們也正全力調查。”
“那就拜託了。另外,”蒲田將臉轉向草薙,“那個房間,一直要保持到什麼時候?”
“這個嘛,我得先向上級請示,有些東西還要進一步調查。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怎麼說呢,那個房間出了那種事,如果他直保持原樣,就會有各種流言滿天飛,身為刑警,您也經常聽到吧,比如這個賓館裡有鬼魂出沒,等等。”
“嗯,”草薙有所同感地點點頭,“確實經常聽到。”
“所以,說實話,我們希望儘早處理一下那個房間。”
“我明白了,我會和上司說的。”
“拜託您了!”賓館代經理低下頭,起身離去了。
草薙剛拿出煙盒,披著黑夾克的湯川從正門走了進來。草薙苦著臉收起煙盒,在湯川面前,吸煙是被禁止的。
“遲到了吧!”
“不好意思,有學生找我談心。”
“談心?難不成是戀愛問題?”
草薙是開玩笑的,不過湯川臉上絲毫沒有笑意。
“是比戀愛還大的話題。他想和喜歡的女孩子結婚,卻遭到了雙方父母的反對,不知道該怎麼辦,就來找我商量。”
“原來是在校結婚問題啊,可他為什麼要來找你商量呢?”
“我哪裡知道。”
“你給了他什麼建議?”草薙笑嘻嘻地問。
“我說,如果我是父親,我也會反對。”
“不會吧?你的想法這麼陳舊!要是我的話,我就會告訴他,不管父母怎麼反對,都堅持下去。”
“這不是觀念新舊的問題,我是從統計學的角度說的。”
“統計學?”
“後悔過早結婚的人和後悔沒早結婚的人比,哪類人更多?”
草薙凝視著年輕物理學家的臉,本想反問一句:抱著這種想法生活的人,會快樂嗎?但他還是忍住了。
“能讓我看看案發現場嗎?”湯川問。
“不喝杯咖啡?”
“不用了,一聞就知道沒用優質的咖啡豆。”湯川抽動著鼻子嗅了嗅,走開了。
你自己還不是總喝速溶咖啡? ——草薙心裡這樣想著,快步追了上去。
現場是807房間,雙人間。
“被害者矢島忠昭於13日下午3點50分入住,不是服務員帶過來的,是一個人上來的,之後再也沒人見過他的身影——他活著時的身影。”草薙站在房門附近,邊看記事本,邊做說明,“這家賓館的退房叫間是上午11點,但第二天上午,到了11點,忠昭還沒出現,給他房間打電話電沒人接,將近12點時,賓館人員來查席,敲門沒人應,他們就用鑰匙開了門。”
開門後就看到一個男賓客呈大“字”形躺在床上,一眼就看出不是在睡覺,因為他脖子上有一道異常的痕跡,皮膚的顏色也不正常。
“是被勒死的,好像是用細繩子之類的東西,一口氣勒死的。”
“有爭鬥的痕跡嗎?”
“沒有,被害者好像被安眠藥催眠了。”
“安眠藥?”
“好像是摻在罐裝咖啡裡面的。”
房間的窗戶旁,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可供兩個人相向而坐。屍體被發現時,桌上放著兩罐咖啡、一隻煙灰缸。根據屍檢結果,警方重新調查了兩個罐裝咖啡,發現其中一個被下了安眠藥。罐裝咖啡好像是從走廊上的自動販賣機上買的。
“推斷死亡時間是13日下午5點到7點,這可以確定。被害人於下午3點左右吃了點心,點心的消化情況也正吻合。”
“另外,”草薙繼續說,“矢島忠昭是為了取回別人欠他的錢而出門的,賓館是用山本浩一這個名字預定的。”他知道,湯川是一個嚴把口風的人,和他商量什麼事,最好把全部情況都告訴他。
“就我聽到的情況來看,還沒有什麼問題啊。”湯川環視著樸素的室內,“犯人會不會是那個聲稱要還他錢的人?他還不上錢,就把忠昭叫到這個賓館,把他殺了。”
“我們首先想到的也是這個,可是調查到現在,也沒發現這樣的人。”
“那是你們調查方法的問題吧?總之我不明白你為什麼給我打電話?對付一起單純的勒殺案件,有必要把物理學家抬出來嗎?”
“問題就在這裡。如果說這是一起單純的勒殺案,我有兩點想不通。”草薙伸出兩個手指,又將兩個手指頭指向地面說,“首先是床邊那塊地方,你好好瞧瞧地毯。”
湯川走過去,彎下腰:“嗯,燒焦了。”
地板上鋪著褐色的地毯,上面有一條寬約1厘米、長約5厘米的燒焦痕跡。
“我問過賓館的人,以前沒有這樣的痕跡。”
“不會是撒謊吧?這個賓館可有些年代了。”
“我想,他們不會虛榮到向警察撒謊的地步吧。”
“先不談這點,你懷疑的另外一點是什麼?”
“是這個,”草薙將手伸進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張照片,“本來,這樣的東西是不允許給一般人看的。”
看了照片,湯川的眉頭輕微地皺了起來:“還真是不想看到這種照片呢。”
“忍耐一下吧,我們連實物都看到了。”
照片上是屍體的勒痕。和—般情況不同的是,沿著勒痕的皮膚都綻開了,當然,還有血從中冒出。
“把皮膚都勒開了啊。”湯川小聲嘟囔道。
“不,根據驗屍報告,這倒更接近於擦傷,也就是說,很有可能是將細繩子勒在皮膚上,再橫向扯動,就變成這樣了。”
“如果是通常的勒殺,應該不會變成這樣吧。”
“絕對不會的。”草薙肯定地說。
湯川嘴裡念叨著什麼,手裡還拿著照片,就那麼躺在了床上,就是躺過屍體的那張床。雖然蒐集證據的工作已經結束,他這樣做不會對搜查產生什麼影響,但草薙還是打心眼裡佩服這個科學家能毫無顧忌地做出這樣的動作。
“也就是說,現在還沒有鎖定犯罪嫌疑人。”湯川問。
“嗯,倒也不是沒有,”草薙捋了捋前面的頭髮,“我們最懷疑的,是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動機呢?”
“保險金。”
“餵,也就是說被害人生前投了很多人身保險?”
“投了5家公司的,總金額超過1億日元。”
“原來如此,這的確值得懷疑。”湯川支著胳膊肘,身體湊近草薙,“這麼說來,你們一定已經對她嚴加詢問了?”
“稱不稱得上嚴加詢問我不知道,不過已經傳喚過幾次了。”
“感覺怎樣?”
“讓人懷疑,”草薙直率地答道,“她當天下午4點外出,8點左右才回來,說是去買東西了,可沒有確切的不在場的證據。她5點左右確實在銀座的家百貨店裡看兒童服裝,這一點,接待她的店員可以證實。7點多,她又去另一家商場的地下食品超市買豬排,也有店員作證。但這都無法證明,中間這段時間她不在犯罪現場。從銀座到這家賓館,坐出租車也就10到15分鐘,她完全有作案時間。”
“她本人怎麼說?”
“她說在一家咖啡省喝茶了,又記不清是哪家店,她也沒有那家店的收銀條,她對那家店的記憶過於可疑。”
“原來是這樣。”湯川再次仰過身去,平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如果是銀座的商場,平時人也很多吧,兒童服裝賣場的店員和食品超市的店員怎麼能記住她呢?”
“在兒童服裝商場,她對要不要買一件小襯衫猶豫了近1個小時,最後還是沒買,接待她的店員都不耐煩了,所以對她印像很深。要豬排時,她為了能買到減價品,一直站在店門前等到快要打烊,所以賣豬排的店員也記得她。但這樣的不在場證明就是再多也沒用,因為最關鍵的是中間這段時間。”
聽了草薙的話,湯川什麼也沒說,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草薙知道,這時候和他說什麼都設用,就坐在椅子上等著。
終於,湯川說話了:“能帶我去被害人家裡看一看嗎?”
“當然可以,”草薙直起腰來,“你終於感興趣了?”
“讓我感興趣的,”湯川直起了上身,“是他妻子沒有不在場證明這件事。她為什麼會沒有不在場證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