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旁傳來機床工作的聲音。貴子一進工廠,就看到坂井善之的背影,坂井面朝機床,褐色工作服上印著“野島”兩個深藍色的大字。貴子聽丈走忠昭說,他們正在趕製汽車公司訂購的發動機傳動軸,至於是什麼發動機,就不得而知了。
角落裡,丈夫正在和兩個工人一起檢查成品的質量。他戴著手套,動作有點慢,他的臉色也不太好。但是貴子知道,這不是由於零件質量不好。
“茶沏好了。”貴子對丈夫和工人們說。
忠昭稍稍抬起一隻手,看了看牆上的掛鐘,指針指著下午2點45分。
“善之,休息一下吧。”他對正在操作機床的坂井善之說。
坂井點了點頭,關掉了機床的電源,剛剛還在轟鳴的機床迅速停止了運轉。
“怎麼,沒有什麼更像樣的東西吃嗎?”忠昭洗完手,坐在休息桌前問。桌上的托盤裡盛著五塊豆餡糯米餅。 “這是昨天吃剩下的吧?”
貴子不置可否地默默一笑。
“這不是挺好的嗎?”鈴木和郎伸出手,“我最喜歡吃豆餡糯米餅了。”
“我也聽說,工作時吃甜食比較好。”說這話的是田中次郎,但他並沒有把手伸向豆餡糯米餅。
坂井什麼都沒說,喝著貴子給他倒的茶。
“善之,前一段做的那批線圈,今天該給他們送過去了吧?”忠昭問坂井。
“嗯,我今天去送。”
“那這事就交給你了。另外,你跟對方說一下,希望他們能儘早把貨款給我們,那就是幫了我們大忙了。”
“我會說的。”坂井盯著茶碗。
忠昭微微點頭,隨後好像有些漫不經心地說,“我一會兒要出去一下。”
“去哪兒?”貴子問。
“收債。”
“收債?還有沒回收的貨款嗎?”
“不是貨款,”忠昭拿起一塊豆餡糯米餅,掰了一半,將露出來的餡放入口中,“是很久以前借出去的錢,對方最近說要還我。”
“我怎麼沒聽你說過這件事啊?”
“那是經濟比較景氣時的事了,因為藉錢的是一位恩人的兒子,所以我至今沒有催他,不過他好像最近發展得不錯,想把這筆錢還了。”為了嚥下豆餡糯米餅,他喝了一口茶。
“社長,那筆錢……有多少?”鈴木認真地問,眼光閃爍。
“這個嘛,具體數額不太方便講,”忠昭撓看花白的鬢角,“不過肯定不少,因為,怎麼說呢……總之會幫我們大忙的。”
“哦。”鈴木微微張了張嘴。
一直在旁邊聽著的田中舒了一口氣:“現在這個年代,竟然還有記得還錢的人。”
“那當然了。”鈴木笑著說。
“不肯還錢的人也很多吧,要不銀行怎麼會陷入困境。”
“說的也是。”
“雖然有一些不講信用的人,但並非所有人都如此。”忠昭像是總結似的說,說完看了看貴子,“就這麼件事,去把我的西服拿來吧。”
“知道了。”貴子點了點頭,又開口道。 “那個,我也想出去一趟。”
“去哪兒?”忠昭用銳利的目光望著她。
“買東西……我想給秋穗買件衣服,她說沒有郊遊穿的衣服了。”
“今天不去不行嗎?”
“明天、後天還有好多事要做。”
“今天就算了。”忠昭把茶喝光,站了起來。
一般,丈夫要是這麼說,她再說什麼都沒用了,貴子沉默著。三個工人的心情可能由因此受到了影響,他們急忙把嘴裡的東西嚥下,起身重新投入工作。
不到3點半,忠昭開車出去了。他穿著灰色的西服,很少見地打上了領帶,提著一個運動包。
他前腳剛一出門,貴子就做起了外出的準備。她到達地鐵月島站時,剛好是下午4點。
只要7點半之前趕回去就行——她心裡這麼想。
但是這天晚上,貴子到家時已經快8點了。上五年圾的秋穗和上三年圾的光太正融洽地看著電視,忠昭還沒有回來。她把從超市買來的蔬菜取出來,開始準備晚飯。
“這麼晚了,爸爸還不回來啊?”秋穗邊吃豬排邊說。
“是呀,”貴子應了一聲,目光投向電視旁邊的台鐘,已經8點半了。
時針指向11點時,忠昭還是沒回來。她給他的手機打過很多次電話,總是無人接聽。
貴子哄兩個孩子睡著,自己坐在客廳裡等。電視裡的新聞播音員表情凝重地報導著北朝鮮的核問題,但她什麼也聽不進去。
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她猛一回頭,發現秋穗穿著睡衣站在那裡。
“怎麼了?快回去睡覺,不然明天早上起不來。”她用母親才有的語氣命令道。
“爸爸還沒回來嗎?”
“他工作還沒完,回來得晚。不用擔心,趕緊睡吧。”
但是女兒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
貴子注意到了這一點,語氣變得溫和了:“怎麼了?”
“爸爸他……不會有事吧?”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昨天晚上,我看到了奇怪的東西。”
“奇怪的東西?”貴子的眉頭皺了起來,“你指的是什麼?”
秋穗把臉抬起來,臉色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蒼白。
“鬼火……”
呃?貴子吃了一驚,“你說什麼?”
“鬼火。”秋穗的聲音比剛才清晰了許多。
“鬼火?在什麼地方看到的?”
“在工廠,”秋穗說,“我半夜起來上廁所,發現爸爸還在工廠裡,我偷偷看了一眼,爸爸坐在黑暗裡,我剛想問他在做什麼,突然飛出一團鬼火……”
“不會吧?!是不是你爸爸在燒什麼東西呢?”
秋穗搖搖頭。
“我也馬上問爸爸,剛才是不是燒了什麼東西,他說他什麼也沒幹,只是在看圖紙。”
貴子感到脊背發冷,但還努力維持著表情。
“肯定是你看錯了,人經常有走眼的時候。”
“我也這麼想,但還是有些擔心,我怕爸爸萬一出什麼事。他怎麼還不回來呢?”秋穗表情不安地看著電視旁邊的台鐘。
“說什麼呢,這麼不吉利?”貴子的聲音有些尖銳,“總之,你趕緊睡覺去,明天早上起不來怎麼辦?明天還要上學呢。”
“媽媽,等爸爸回來了,你能告訴我一聲嗎?”
“知道了,知道了我會告訴你的。”
聽了貴子的話,秋穗終於做出了要上樓的動作。但她又回頭看了看通向工廠的那扇門,自言自語:“唉,心裡好煩。”
只剩貴子一個人了,她拿起電視遙控器,不斷地換頻道。但她沒找到能讓她心情平靜的節目。
就這樣,她在房間裡坐了一夜。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射進來,她睜開了眼睛,她發現自己趴在飯桌上,可能是因為睡姿不自然,她渾身疼痛,頭也很沉。
剛剛過了早上6點,她又打了一次忠昭的手機,還是沒人接聽。
她馬上打開電視,早間新聞已經開始了。她想著,會不會出現關於忠昭的新聞,但是沒有。如果真有那樣的事,警察肯定會先和她聯繫的。
懷著沉重的心情,她開始準備早餐,腦子裡還回想著秋穗昨晚說過的話:鬼火。
怎麼可能……
7點鐘時,秋穗起來了。平常在這麼早,她應該還睡著。她的眼睛有些充血。
“爸爸還沒回來嗎?”她望著正在煎蛋的媽媽的背影問。
“可能是在哪兒喝多了,”貴子努力用輕鬆的語調說,“過一會兒就會回來的。”
“不和警察聯繫嗎?”
“沒事,用不著。”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她心裡已經開始考慮報警——是不是該儘早報警呢?不,還是再等一等吧。
光太也起來了。兒子對父親一夜未歸倒沒有表現出什麼不安。秋穗也沒有跟弟弟講“鬼火”的事情。
孩子們出門去上學時,像是替班一樣,工人們來上工了。聽說社長一夜未歸,他們都有些吃驚。
“這真有些令人擔心呀,還是報警吧。”鈴木說。
“我猜他可能是在哪裡醉倒了……”
“社長不是這種人。”田中馬上否定。
貴子問坂井該怎麼辦好,他是廠裡資格最老的工人。
“如果到了下午還沒有回來,我們就報警。”
貴子聽從了他的建議,決定再等一等。工人們帶著牽掛的表情開始了工作。
9點,10點,11點……時鐘的指針不停地走著。已是午修時間了,忠昭還是沒回來。貴子給大家沏茶時也始終心神不定。她每隔一會兒就要看一下時間。她決定到下午1點就打電話。
不過,沒有必要打電話了,午休剛過,差不多將近1點時,電話鈴響了。
是警察打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