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幻夜

第57章 第4節

幻夜 东野圭吾 6096 2018-03-22
下午兩點,岡田暫時關門,晚上的營業時間從五點開始。有子掛出了“準備中”的牌子,突然看到了一個中年女人笑瞇瞇地走了過來。此人是住附近的家庭主婦,和有子的母親關係很好。以前聽她發過牢騷,說孩子們都長大成人了,自己每天無聊得很。 “您好。”有子招呼道,“媽媽剛好出去了,估計很快就會回來,您進屋等會兒吧。” 沒想到對方滿臉笑容地搖了搖頭:“我今天是來找你的,打算過會兒再聽聽你爸媽的意見。” 她腋下夾著一個大信封。有子一看就猜出她幹什麼來了,又不能露骨地表現出不悅,只好勉強保持著笑臉說:“大嬸,是不是又來給我提親?” “這回你絕對會中意。人在建築公司上班,今年三十歲,在家是老二,家境也好,再也找不到這麼合適的了。”

“可上次我也說過,還不想考慮這個問題。” “你要是老這麼不著急,歲數會越來越大的。先別說別的,你先聽我說說,聽完你肯定想見面。” 大嬸抓著有子的胳膊進了店門。或許是閒極無聊,這位大嬸總是來介紹對象,以前有子曾兩次被逼著看她拿的照片。每次母親都會婉拒,說孩子還小。 “你看,說是三十歲了,看上去挺年輕吧?聽說上學時打過乒乓球,身體絕對棒。男人嘛,關鍵是內涵和體力,不要光看外表。”大嬸喋喋不休。 有子心不在焉地望了一眼簡歷和照片。怪不得大嬸強調男人不要光看外表,照片上的男人長得確實不討姑娘喜歡。儘管靠衣服遮掩了一些,看上去還是挺胖,個頭應該也不高,但看上去倒是認真本分。光從簡歷上看,應該是那種踏踏實實過日子的人。

有子漠然地想,如果和這樣的男人結婚,或許能過上所謂的平凡卻幸福的生活,但實在無法將這種空想和自己聯繫起來。 有子一個勁兒地敷衍時,母親終於回來了。大嬸又開始向母親推薦照片上的男子,母親苦笑著隨聲附和。看準這個時機,有子起身說:“我要去買東西。” “啊,等一下,聽我把話說完。”大嬸慌忙說。 “我必須去日本橋買木魚花,下次再說吧。”有子說著解下圍裙。儘管大嬸想留住她,她還是出了店。她想,今天媽媽應該還會婉言謝絕。但是,早晚有一天媽媽就不會這樣做了。 幾天前,關店後,有子正擦桌子時,父親走過來說:“那個手藝人果真不來了。” “手藝人?”有子當然知道說是誰,可她故意裝糊塗。 “就是姓水原的那人,會不會搬走了?”

“這個嘛……不清楚。” “現在這麼不景氣,也許搬到其他地方了。說這些搬走了的人也白說。”說完,父親就進了里間。 總是從廚房望著店內的父親,不可能注意不到女兒的樣子。他早就看出女兒喜歡上了雅也。對於雅也的消失,以及女兒或多或少的落寞,父親肯定有些在意。出於對女兒的擔心,父母完全可能對提親的事感興趣。 或許因為想著這些事,她的腳不知不覺地向雅也的住處走去。從路邊抬頭看,能看到他房間的窗戶,偶爾還能看到掛著晾曬的衣物。通過這些東西,她能確認雅也還沒有離開這裡。 從窗戶裡看到了雅也的身影,有子藏在了停在旁邊的卡車後面。雅也似乎沒有註意到她,像是剛把衣物收了進去,正在關窗戶。不一會兒,灰色的窗簾也拉上了。看樣子是要出門。

她繞到那棟樓的正面。過了一會兒,雅也從二樓走了下來,手裡提著運動包。有子又藏了起來。他似乎要去車站,有子跟在後面。 注視著雅也的背影,她猜想著他要去的地方。剛才本想跟他打招呼,可一看到他又說不出話來。他的樣子和平時差別太大了,頭髮罕見地梳理得整整齊齊,皮夾克是從未見過的,鞋和褲子也是嶄新的,打扮得很時髦。 有子想,他或許要去見什麼人,肯定是女人。儘管沒有證據,但她想不到別的答案。 雅也到了曳舟站,買了票,過了檢票口。有子在離他有些距離的售票機前隨便買了一張票。 雅也坐上了去淺草的電車。有子猜他會從那裡轉乘都營淺草線。如果真是這樣,就方便了,自己本就打算去日本橋。 不出所料,雅也在淺草換乘了都營淺草線。有子跟著上了旁邊的車廂,伸長脖子望著他。他站在車門旁,目不轉睛地望著外面。

看著他的這種表情,有子漸漸覺得他並不是去和女子會面,至少不是約會。如果去和喜歡的人見面,應該高興一些。從雅也身上不僅感覺不到興奮,還像是在去一個本不願去的地方。 雅也在人形町下了車。猶豫片刻後,有子也下了車。她問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不管雅也有沒有戀人,都和自己沒有關係。只有一點是明確的——不論怎樣,他都不會選擇自己。倒也不是為了讓自己死心,失戀是常有的事,她並非沒有這種經歷。 我想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有子終於想到了這一層。如果最終不知道雅也的真面目,就放棄這份感情,她無論如何做不到。 從地鐵站來到地上,雅也毫不猶豫地邁步前行,偶爾看眼手錶,說明他確實和別人約好了見面。 很快,他過了十字路口,走進一棟樓房,然後上了電梯。有子也疾步跟了進去。指示燈顯示電梯停在了三樓。從牆上的指示圖看,三樓是“陶藝班”。

雅也去陶藝班?為什麼? 正當有子呆呆地站在那裡時,一名中年女子走了進去。她發現有子沒有摁電梯按鈕,臉上閃過詫異的神情,隨後自己摁下按鈕。 “請問……”有子開口說,“您是去陶藝班嗎?” “是的。”中年女子點點頭。 有子本想問班上有沒有一個叫水原雅也的人,但又咽了回去。她不想讓雅也知道自己追到了這裡。 “上課從幾點到幾點?”她改變了提問內容。 “看是星期幾了,不太一樣。今天從三點到五點,我來得有點晚了。” “哦。”怪不得剛才雅也一個勁兒地看表。 “您也想報名參加嗎?” “啊……我還在考慮。” “是嗎?一定要試試,很有意思的。” 電梯門開了。中年女子看了看有子,歪著頭問:“您上嗎?”

有子擠出一絲微笑,揮了揮手。 走出大樓,有子抬頭望著三樓的窗戶。窗戶上寫滿了“陶藝班”的字樣。雅也和陶藝班——無法將二者聯繫起來。 她想先去日本橋買木魚,再回來看看。就算這樣也到不了五點,她盤算著該去什麼地方打發時間。 “剛才下面有個想報班的女孩子。” “哦?怎麼沒帶上來?” “好像還有點猶豫,估計還會再來。” “什麼樣的女孩子?漂亮嗎?” “嗯,長得挺好看的。” “如果那樣的女孩子報名參加,老師又會光關照她了。” 旁邊兩個中年女子在竊竊私語。雅也來了兩次就發現,她們來這裡這裡就是為了聊天。今天也是,她們面前的泥團一點也沒成形,只是在擺弄著玩。 雅也坐在電動拉胚機前,左手支撐著轉動的泥胚外側,用右手的手指壓著內側讓黏土向外擴展。如果不用力,泥胚不會有任何變化;但如果用力過大,又會突然變形。千萬不能動作過猛。

手指肚的感覺有些不對勁。雅也停下接胚機看了看,發現一部分泥胚表面鼓起了一塊。 “這是小泡。”賴江在一旁說。看來她一直在看他操作。 “泡?” “泥胚裡殘留著空氣,在上拉胚機之前需要好好地揉泥胚。” “這就算不行了?” “倒也不是,有一個好的補救措施。” 賴江從自己的操作台拿來一根細棒,頂端是一根針。她在他面前彎下腰,用針刺向“土泡”。她身上的香水味從雅也鼻子前飄過。 “行了,這樣就可以了。”她站直身子,沖他微笑道。她的臉和他貼得特別近。 雅也摸了摸她處理過的地方,突起的部分確實消失了。 “效果不錯。”他又開動了拉胚機。賴江並未馬上離開,在旁邊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的動作。

“不愧是乾手工活的,做得這麼好了。像我這樣的水平,馬上就會被你赶超。” “單純製造還可以,問題是設計方面。我沒有設計的才能。” “是嗎?看來你擅長按圖紙製造。” “嗯,是的。” “那個,”賴江微微壓低聲音,“下課後有什麼安排嗎?” “沒有。” “那就再陪我吃飯吧?有家餐館的意大利菜做得很好。” “好的,可總讓您請客太過意不去了,今天我來請。” “不用在意這些,你還沒找到新工作吧。”賴江輕輕拍了拍他的膝蓋,回到自己的操作台。 雅也耳邊又迴響起昨天美冬在電話裡說的話。她低聲笑道:“看來你已成功接近她了,而且,還很讓她喜歡。” 雅也說還不太清楚,然而美冬的語調並沒有改變。

“今天我見到賴江了。一眼就能看出來,那絕對是一張女人的臉。“ “女人的臉?” “女人呀,只要遇上喜歡的男人,馬上就表現在臉上。不是總說女人有了男朋友會變漂亮嗎?說的就是這個。” “就算如此,她喜歡的人未必是我。” “除了你還有誰?她根本沒有什麼戀人,你不是一直跟踪她嗎?這一點你應該最清楚。” 確實如此,他不再說話了。美冬繼續說道:“餵,雅也,接下來才是最關鍵的。咱們要釣大魚,絕對不能失敗。” 釣大魚?難道是讓倉田賴江迷上自己?雅也感覺這只是荒謬的空想。對方已年過五十,而且還有丈夫和兒子。 “年齡差距根本不是問題,介意年齡的是她自己。另外,有丈夫也沒關係,有丈夫反而容易積怨,更需要尋找發洩口。” “美冬,假設如你所說,那你想讓我怎麼辦?就算那個人喜歡上了我,對你也沒有任何好處呀。” 美冬在電話那端沉默片刻後接著說:“如果光讓她迷上你,確實是這樣。” “什麼意思?” 通過話筒能聽到她呼氣的聲音。 “你忘了?我求你調查那人是有原因的。” “抓住弱點……” “對了。”她簡短地說,“趁丈夫不在家時和年輕男子發生婚外情——如果能抓住證據,這就是強有力的武器。”她抿嘴笑道。 “你先等等,婚外情是怎麼回事?我沒打算和那人發生不正常關係,自始至終都是為了掌握她的弱點才接近她的。難道你讓我捏造婚外情現場?” 美冬的話讓雅也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捏造的就沒有意義了,必須是真正的把柄。” “餵,難道你要……” “雅也,”美冬低聲說,“以前也說過,無論如何要抓住她的把柄。如果找不到,只能造一個,而且,現在你處於絕好的位置。” “饒了我吧,”雅也握著電話搖頭,“千萬不要讓我干那個。難道你想讓我和那麼一個大嬸上床?” “不行嗎?” “這還用說。美冬,讓我幹這種事,難道你就不在乎?” 美冬又開始沉默。雅也本以為她理解了自己的心情,而並非如此。她平靜地說:“我也不想讓雅也乾那種事,但沒有其他辦法。這全是為了咱們兩人的幸福。我和並不喜歡的男人結婚,你不是也默默忍耐了嗎?這次輪到我忍耐了。我明白,讓你和她睡覺會很痛苦,但我也被迫和那個男人睡覺呀。我們只能通過這種方式生存下去。” 雅也無法反駁,但心裡並沒有想通。 “都說過好多次了,那個人未必喜歡我,不知有沒有機會和她上床。” “沒問題,雅也,你絕對能行。”美冬照舊以鼓勵結束了談話。 沒有其他辦法嗎?雅也一邊用手摀著在拉胚機上不停旋轉的泥胚,一邊問自己。要想獲得幸福,真的只有美冬說的這條道路嗎?從根本上說,幸福到底是什麼?應該不僅僅是獲取財富和力量吧? 對於美冬所說的愛情,雅也也開始主生疑問。雖然她那樣說,但對於她結婚的事,雅也並沒有想通,不僅如此,還忍受著死一般的煎熬。不論有怎樣的理由,自己愛的人要和別人上床,實在難以忍耐。 雅也回過神來,發現身邊的人已準備離開。賴江來到旁邊,微笑道:“真認真呀。咱們也該收拾一下回去了,你做的茶碗已經基本成形了。” “嗯。”他點點頭,拿到放在旁邊的割線,先減慢拉胚機的速度,雙手與輪盤平行拉緊割線,輕輕靠近相當於茶碗底部的部分。當嵌入底部一半的時候,左手鬆開,用右手迅速一拉,任割線捲入,茶碗部分從下面的泥胚中脫離開了。這就是所謂的割線步驟。 “真不錯。”賴江半開玩笑地說。以前經常在這個步驟上把好不容易做好的作品弄飛了。雅也微微一笑,小心翼翼地拿起茶碗。 把拉胚機周圍收拾妥當,他在更衣室脫下髒衣服,換完衣服後在教室外面等賴江。以前跟踪時見過的那群女子已不見踪影,估計早就去了那家餐館。 “不和你的朋友們一起走,是不是不太好?” 賴江苦笑道:“以前經常一起去喝茶,說實話,感覺無聊極了。總是說一些不正經的八卦話題,比如哪個演員又拈花惹草了,某某又離婚了。因為不願在班裡太孤立,才不情願地同她們來往。” 兩人一起上了電梯。賴江穿的白色高領毛衣很顯身材,光從外表看,體形好像還沒走樣,作為這個年齡的女子,身材算是很勻稱,但如果光穿內衣就不知是什麼樣子了。雅也想,她把內衣脫掉,不知能否激起自己的情慾。或許因為妝化得好,光看面容,怎麼也看不出賴江都五十多歲了。她長得很端正,再年輕十歲,應該可以…… 全是為了咱們兩人的幸福——耳邊又迴響起美冬的聲音。他在心中又一次回答道:饒了我吧。 電梯到了一樓,雅也和賴江並肩走出大樓。他視野的角落裡捕捉到一個正在走近的身影。向那邊看了看,他不由得輕輕“啊”了一聲,是有子。她穿著粗呢短大衣,右手提著白色的大袋子。 “有子……” “……你好。”她看了看雅也,然後把目光轉向賴江,接著又轉回他身上。她的眼神顯然游移不定。 “你怎麼在這兒?” “嗯,剛去買了點東西。”她又瞅了一眼賴江。 “你朋友?”賴江問道。 “嗯——附近餐館老闆的女兒。” “是嗎?噢。”賴江瞪圓了眼睛,露出笑臉。她上下打量著有子,雅也感覺那目光中充滿了蔑視。 “雅也,你呢?”有子問道。 “啊,我去這樓裡有點事。”他指著身後的大樓,實在不好意思說出陶藝班的事。 “哦。”她低下頭,似乎在猶豫什麼。 “如果方便,一起去喝杯茶吧?”賴江說,隨後向雅也徵求意見,“你說呢?” “一起去嗎?”雅也問有子。 有子搖了搖頭。 “我得回去了。” “哦,那替我向老闆和老闆娘問好。” “嗯,”她點點頭,微微一笑,然後衝賴江致意,說聲再見,就小跑著離開了。 “這樣好嗎?是不是找你有事?” “怎麼會呢,只是碰巧遇上了。” “是嗎?” “嗯,純屬偶然。” 賴江臉上浮現一絲懷疑的神情,但只“哦”了一聲,點了點頭。 “那咱們走吧,坐出租車去。” 坐上出租車,雅也還在想有子的事。她看見自己和賴江在一起會怎樣想?會如何猜測兩人之間的關係?她應該看得出年齡的差距,或許不會以為是戀人關係,但賴江很顯年輕,而且,如果是以金錢為目的的交往,和年齡差距就沒有關係了。 思緒竟然能繞這麼遠,他感到驚訝,但不論有子怎麼看他,按說他都沒必要介意。 不想被有子厭惡——意識到這種想法時,他動搖了。這種感情才是實實在在的,才是對喜歡的人持有的感情。那,對美冬怎樣呢?害怕被輕蔑,想成為對她有用的男人,希望滿足她的期望,做一個配得上她的男人……總是有這樣的想法,但從沒有過這種質樸的心情。 “真是個漂亮的女孩子。”賴江突然開口說。 “什麼?”雅也看了看她。 她依然面朝前方。 “剛才的女孩子。如果有那樣的女孩子在,去餐館吃飯肯定是件高興的事。”她的語調中沒有絲毫抑揚頓挫。 “最近沒怎麼去。” “哦。啊,或許是因為這個。” “什麼?” “見面的機會少了,才去那兒找你。” 雅也輕輕笑道:“不是說了嗎,在那裡遇見純屬偶然。” 賴江也微微一笑,扭頭衝著他說:“她,一直在那裡等著你。”她的語氣很肯定。 “不可能,她不知道我去那個培訓班上課的事。” “那就是聽別人說的。如果你誰都沒告訴,她就是跟踪你來的。” 雅也笑著搖了搖頭:“絕不可能。” “在街上偶然遇上,絕不會有那種表情。她剛才沒有絲毫驚訝。” “是嗎?” “行了,反正都無所謂,”賴江又臉衝前方,“看來那個女孩子喜歡你。” “別這樣說。” “你應該也知道,從你臉上能看出來。”她斜了雅也一眼。 “真麻煩。”他把目光轉向窗外。 出租車正行駛在昭和大道上。賴江告訴司機要去的地方,他也不知道究竟在哪裡。來東京好幾年了,但平民區之外的地方,他依然分不清東西南北。 “你和她說話的時候用的是關西方言。” “啊?是嗎?” “和我一起的時候,你儘管帶有關西口音,但不是那麼明顯的方言。” “就是改不過來。” “我覺得沒必要改,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也是。” 雅也舔了舔嘴唇,奇怪的緊張感逐漸籠罩了全身。賴江的語氣明顯帶有吃醋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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