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我殺了他

第12章 駿河直之篇四

我殺了他 东野圭吾 9335 2018-03-22
一見一家老小上了車,我立即絕望起來,那是世人最敬而遠之的一家三口中的典範。 一個看似過了四十歲父親模樣的胖男人牽著三歲左右的小女孩,那個小女孩的腿也肉得同火腿一般。比那男人體態更肥的母親右手抱著一個嬰兒,左手則提著一個鼓鼓囊囊的紙袋,估計裡面裝滿了外出時必備的嬰兒用品。 從水戶回東京的電車很空,我一個人獨占著四人座的坐椅,腳擱在對面的椅子上悠然自得地讀報。然而好景不長,儘管其他的坐椅都有空位,但都有2至3人坐著,要讓剛上車的那個肥人家庭全部坐下是不可能的。 那名母親朝我這邊看了一眼,我立刻移開目光,開始眺望窗外的夜景。 “啊,爸爸,那邊那邊!” 從窗戶上反射出,那個肥胖母親直奔我這兒而來,似乎地面也隨之傳來了震動感。

她先把紙袋往我邊上一放,意思應該是說,我要坐這兒咯!我無奈,只得把腳從對面的座位上放下。 不一會兒,父親也走了過來。 “哈,正好有空位啊!” 父親正準備自己先坐下,女兒立刻開始鬧起來,她好像要坐在窗口。 “好吧,小美坐那裡吧,把鞋子也脫下來哦。” 父親照顧著女兒,母親則為了把紙袋放在網架上而費了不少功夫。 騷亂了一陣後,這家人總算安靜了下來。抱著嬰兒的母親坐在我旁邊,對面坐著父親,而裝成小大人的女兒坐在他旁邊。 “驚動了您,真不好意思。”父親終於開口道歉,但口氣上完全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事。沒什麼,我只能這麼回答。 由於沒有空間,我只好疊起了手中的報紙。旁邊的胖女人把佔據了座位的一半以上,地方小得不能再小。我裝作若無其事地重新調整坐姿,為了提醒她挪一挪身子,可那女人的大屁股絲毫不肯動。

我送了送領帶,本來穿著喪服的心情已經夠難受了,還要遭這種罪,真是倒霉。 夫婦倆正說著什麼,我無意去偷聽,但聲音傳入了耳朵。一開始我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沒過多久就听出來好像在說親戚壞話。像壓歲錢給少了啊,酒品差啊之類的話,他們似乎把剛出生的嬰兒帶去了親戚家。這兩人說話的重音有些微妙差別,是茨城人啊,我認了出來。或許稱之為認出來有些不太貼切,畢竟在此之前我一直被說這種方言的人所包圍著。 穗高誠的第二次葬禮在他老家鎮上的一個集會所裡舉行。因為正式的殯葬已經結束,所以這其實是一場由當地居民辦的追悼會。在一間約20疊的大會場裡,召集了很多親戚和住在附近的人,他們一邊吃飯喝酒一邊悼念穗高的離世。

雖然我認為穗高誠的人氣已經過了當時的巔峰期,但身在此時仍然會發現有很多無法對他割捨情懷的人,他在自己出生的故鄉依然是個明星。出席追悼會的每個人都對他的作品頗為了解,並對他讚賞有嘉。在我對面有個老婦人在座位上哭泣,我便問她是否與穗高誠很熟,可她回答:雖然住得很近,但從沒見過本人。不過一想到鎮上最有出息的人遭遇了這種不幸,淚水就會不住地流起來。 當然,因為這樣就以為穗高的人氣依然健在只不過是種錯覺,從參加追悼會的人們口中提到穗高的軼事,無一例外都發生於他的鼎盛時期。寫小說得獎、成為銷售量最高的作品拍成電影后轟動一時之類的事,全是幾年前的了。似乎在他們當中沒有人知道,穗高企劃公司趨於衰落就是因為穗高誠親手製作的電影是一大敗筆。

追悼會開到一半時,穗高道彥站起來請了幾個在鎮上德高望重的人上台發言。說實話,問題就出在這兒。那些被指名發言的人應該都是事前都安排好的,那話一听就知道是經過精心準備的。可他們那種毫無頓挫感而又冗長得讓人厭煩的語句和婚宴上的演講沒什麼區別。並且這次對發言沒有時間限制,一個一個講得比婚宴上還要長。別說聽了,光是呆在那兒就是一種煎熬。我費了好大力氣才忍住了想伸懶腰的衝動。 使我回過神的,是穗高道彥,他突然點了我的名字。他說,很想听聽與他在工作上長期的合作戰友的發言。 儘管很想推辭,但在場的氛圍不允許我這麼做。我只好走到了前面,向聽眾透露了兩三個有趣的話題,諸如與穗高一起去採訪旅行、作品成功後兩人一同慶祝碰杯之類的事。意識到很多人聽了我的話收起了眼淚之後,才發現自己可能是誇大其詞了。

出版社的相關人員以及其他業界人士一個都沒來,因為我誰都沒聯繫,是穗高道彥拜託我不要聯繫的。他好像擔心媒體也會因此蜂擁而至。原因很簡單,關於穗高誠的死因他不想對出席者解釋清楚。 意外事故而死、原因在調查中,穗高道彥多次提到了這些詞。而且他在一開始就明確說,“雖然有很多流言蜚語,但自己還是相信誠的。”因為即便是茨城,新聞裡也報導了穗高的死與浪岡準子的自殺有著關聯,這是他以防被別人問起所作的鋪墊吧。 開完追悼會後,穗高道彥叫住了我,說有些事要和我聊聊。我邊看手錶邊回答,一個小時以內應該沒問題。 他把我帶到了附近的一個咖啡店,裡面有一個小個兒男人在等我。穗高道彥介紹說,那是他熟識的一個稅理事。

他們把我叫來的原因,是想問問穗高企劃公司目前的經營狀況,並為了確定今後的發展方針。雖然他們嘴上說目前狀況看我肯定佔優先地位,但言下之意就是宣布了以後由他們全權接任。 我把穗高企劃公司的現狀毫無隱瞞地告訴了他們,隱瞞了對我也沒好處。 聽著聽著,穗高道彥的臉色難看了起來。稅理事也是一臉困惑。資不抵債的事一定出乎了他們的意料。或許他們還以為穗高企劃公司是一隻會下金蛋的雞呢。 “那麼,穗高企劃現在主要的收入來源是什麼業務呢?”稅理事和風細雨地問。像是在說,負債我們了解了,快說說資產吧。 “出版物、音像製品、印花稅、以及影像化或電視劇化後所得的版權費……大致就是這些。要是寫了原稿的話還有稿費。”

不過現在已經沒人寫原稿了。 “大概能賺多少呢?”稅理事問道,一副不抱希望的表情。 “這個因時而異了,詳細的數字要回事務所才能拿到。” “請問……”穗高道彥插了進來,“現在出了這樣的事,又引起大家的關注之後,他以前出的書會不會又大賣起來呢?” 我望向他那張看似忠厚老實的臉,同時回想起了他在信用金庫(以中小企業為對象,作存款、放款、貼現等業務的金融機關)工作。 “多多少少會賣出一些吧。”我回答。 “多多少少的話……” “我估算不出有多少,有可能會變得熱賣,也有可能只是稍微賣出幾本。這我不知道。” “不過總會賣出一些吧?” “那應該是。”我說道。 穗高道彥和稅理事對望一眼,臉上交織著困惑與矛盾的神情,多半在腦袋裡進行著各種各樣的計算。我彷佛能聽見他們撥算盤的聲音。

最後他們說今後還會和我聯繫,便和我道了別。不過此時我的心意已定,完全不會對這艘將要沉沒的船有所留戀。 在東京舉行的那場葬禮上,我就確信了死抓住穗高企劃不放沒有任何好處。穗高生前認識的那些編輯、製作人、電影相關人員雖然基本到齊,但很少有人和我主動打招呼的。大多數的人只是表達了自己的遺憾之情。而那些和我主動搭話的人,也大多只是想確認神林美和子分配到穗高企劃的工作今後將何去何從。他們當然是想推倒重來了。 “事務所本身將怎麼處理我不得而知。”我這麼回答他們。聽到此話後,他們明顯露出了鬆一口氣的表情,好像出席葬禮的目的已經達成了一大半。 老鼠已經從船上逃光了,接下來只是等船沉了,我心裡想著。

旁邊胖女人手上抱的嬰兒又啼哭起來,女人搖晃著身體企圖哄他。她這一搖,使我陷入了更鬱悶的境地。 “他肚子餓了吧?”父親說。 “可我剛才餵過奶了啊!” “那是不是尿布沒換?” “對哦!”母親趕緊把臉湊近嬰兒的下半身嗅起味兒來,“好像也不是。” 嬰兒的啼哭聲更大了,哎呀哎呀,母親嘴裡念叨,可完全想不出具體的對策。 “不好意思。”我拿著報紙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母親立刻抱著嬰兒起身,看出了我準備換到別的位子。估計他們也正在等待那一刻。 我一邊在過道裡走著,一邊尋找哪裡有空位。然而剛剛位子還很空,可現在基本上都坐滿了。雖然並非沒有空位,但不是壯漢邊上就是有懷抱小孩兒的,總有空著的理由。我無奈只得站在門旁,身體靠在扶手上。

為了應付車身的搖晃,我用雙腳保持著平衡。我真是個傻瓜,早知如此,在那家人上車後立刻換位子不就沒事了? 最後我在工作上犯的錯誤,不也正是這樣的嗎?我回想道。如果早些放棄穗高企劃,而開始找下一份工作就好了。沒能認清穗高誠的才能已經枯竭這一事實的代價,似乎過於慘痛了。 在東京的葬禮上,來了幾個曾和穗高誠有過交流的作家,其中有幾個是這幾年小說界的紅人。以前穗高曾半開玩笑地提出過關於把他們作品影像化的瑣事,統統讓穗高企劃公司包辦。成為了小說熱賣的作家後,經常有各種各樣的製作公司提出要把著作改編成電影或電視劇,在確定了對應方案和實際製作之後的閒雜瑣事其實也相當繁瑣。再加上作家這類人對於版權費的談判一般不太擅長,所以不得不由穗高企劃代表本人進行。當然,穗高並非只想當中介,他也考慮過把那個作家的原作所使用的企劃由自己向電視台毛遂自薦。 葬禮的路上,我曾接近了幾個作家問他們需不需要代理人,結果不出所料,每個人都不希望由穗高企劃的人來擔當此職位。 也就是說,我已經無法在這個業界繼續生存下去了。 可當初選擇這條路的,並非別人,正是我自己。即是穗高還活著,穗高企劃面臨倒閉也只是時間的問題,而我只是把這個時間縮短了。關於這件事我絲毫沒有悔意,一個男人,在哪裡都可以混一口飯吃。但若就此抹煞靈魂,就失去了生活下去的價值。 嬰兒依然在啼哭,又傳來了剛才那個母親哄孩子的聲音。真麻煩!這對於周圍的人們來說,真是天大的災難。 然而,要是浪岡準子在此處的話,她應該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我回想起來,她每次看到抱著嬰兒或者帶著小孩子的女人,總會用交織著羨慕、悲哀與後悔的目光望著她們。而每逢這種時候,她會無意識地用手摸摸下腹部。 我又回憶起那封遺書的文字,她是帶著何種心情而寫的呢? 一想到浪岡準子,我的胃部和胸口又微微發熱,並且這股熱氣上下起伏,時而刺激著我的淚腺,我咬著嘴唇忍住了。 回到自己房間,莎莉從堆在房間裡的瓦楞紙箱後走了出來,喵的叫了一聲後,她挺直身子,伸了個大懶腰。 我脫下喪服,替換上休閒裝後,電話鈴響了起來。我彎下腰從床上拾起無繩電話:“餵,你好。” “是駿河先生吧?”那聲音很低沉,“是我,練馬警署的加賀。” 頓時,我的胸口被黑霧籠罩。原本已經很疲倦的身體又增添了一份沉重。 “有什麼事嗎?”我的聲音不禁生硬起來。 “有兩三件事想要請教你一下,我就在附近,現在來拜訪貴府可以嗎?” “不,不太方便……房間裡亂糟糟的。” “那我在附近的咖啡店等吧,您能否出來一下呢?” “不好意思,我很累了,今天就請放我一馬吧!” “只問幾個問題,請務必配合一下。” “可是……” “那我把車開到您樓下,您稍微出來一會兒,不會花多少時間的。在車上我想問您點事兒。” 他依然帶著半強制性,如果我現在把他趕走,明天一定還會再來的。 “那好吧,就請來我房間坐一會兒,不過真的很亂呢。” “這無所謂,請別太放在心上。那我現在過來了。”加賀用從容不迫的口氣說完,掛上了電話。 他到底來問什麼呢?我的心情變得異常沉重,那個刑警一開始就對準子的死亡抱有懷疑,說她頭髮上沾著野草什麼的—— 門鈴響了,從掛上電話才過了3分鐘,他好像真的離得很近,說不定他一直埋伏在附近等我出現呢。 我抓起對講機聽筒,說了一聲,“來了!” “我是加賀。” “真快啊。” “因為我就在這附近。” 我按下了一樓自動門鎖的解鎖鍵,要再過上一兩分鐘的話,加賀一定會再次來到門前按一次的。我迅速察看起房間裡有沒有什麼不能被那傢伙看到的東西。雖然家裡亂作一團,但找不到那種東西。這理所當然,別說這個房間了,在哪兒應該都沒有能證明我的所作所為留下的痕跡。 莎莉聽到門鈴有些害怕地躲到了椅子下面,我抱起她,準備去開玄關的門。 開門後,發現加賀穿著與前幾天相同的黑色西服站在門口。他本想低下頭跟我問候一聲,可視線落到莎莉身上後,他吃驚地瞪起了雙眼。然後又面帶微笑著說:“是俄羅斯布魯貓嗎?” “你還真懂行啊。” “我最近剛在獸醫站看見過相同種類的貓呢。” 哦,我點點頭,“是她工作的獸醫站吧?” “她工作的獸醫站?” “菊池動物醫院啊,就是浪岡小姐工作的醫院。” 哦,這次輪到加賀點頭了,“不,是別的動物醫院,這麼說來在菊池動物醫院我還沒見過貓呢,不知是不是巧合,那時我看到的清一色全是狗。” “其他動物醫院?”我問著,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您養了什麼寵物呢?” “不,我沒養,雖然很想養,但由於職業的緣故,不在家的時間非常多,我只好放棄了。我有個朋友養了一隻大型蜥蜴,那個我有點……”刑警苦笑道。 “那您會去別的獸醫站目的是……” “為了調查。”說著,加賀點頭示意。 “別的案件嗎?” “不。”加賀搖頭,“就是現在一直在調查的浪岡小姐這個案件。” 我不由得皺起眉頭。 “因為這次的案件,有什麼必要去別的獸醫站嗎?” “那個嘛,有各種各樣目的啦。”加賀笑盈盈地說,似乎沒有就這個話題說下去的打算。 “那麼,請讓我問你些話吧。” “請問好了。” 加賀走進房間,頗有興趣地觀察起室內來,嘴角的笑顏可能是為了加重我的恐懼感而裝出來的。他的眼睛就像在尋找獵物的肉食動物一樣放著光芒。 我們隔著餐桌面對面而坐,我放開了莎莉。 “茨城那邊怎麼樣了?”加賀望了一眼掛在衣架上的喪服問道。 “啊……算是平安無事地結束了吧。” 頓時,我的心情像挨了一拳,這事兒顯然在他的意料之中。說不定他就是知道這件事而推測出了我回家的時間。 “好像工作上的相關人士都沒去呢。”加賀說。 “您是向別人打聽到的嗎?” “嗯,是出版社的人告訴我的。” “工作相關人士他們都出席了上石神井那場葬禮,而在茨城舉行的這場只准備邀請一些親戚,就拜託了我不要把他們請來。” “原來是這樣。”加賀拿出筆記,用慢動作翻了開來。 “可能這個問題有些失禮,請你多多包涵,我們也是為了查明真相。” “請問吧。”我說,既然到這個地步,再失禮的問題也無所謂了。 “據有些人透露,穗高企劃公司的經營狀況似乎並不是很好,真的是這樣嗎?” “這個怎麼說呢。”我擠出一絲苦笑,“我認為經營狀況好不好是個非常主觀的問題呢,按照我發表個人見解的話,我倒覺得沒有什麼不好。” “可這幾年你們的負債一直在增加啊,尤其是很多與電影製作相關的業務。因為這個原因,你與穗高似乎在經營方針方面意見上產生了一些衝突呢。” “我們畢竟是人,時而出現一些意見對立的情況也是人之常情嘛。” “那麼意見對立的情況,”加賀一絲不苟地看著我說,“僅僅出現在經營方面的問題上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感到自己的臉頰微微開始抽動。 “我從浪岡準子的熟人那裡了解到很多事情。” “然後呢?” “浪岡小姐曾經找她的閨蜜商量過這樣的事:有一個很喜歡我的人,而我也不討厭他,但自己卻愛上了通過那個人所結識的男性。究竟該如何是好呢——這種事。” 我陷入了沉默,更確切點說是無言以對。因為根本沒預料到他會從公司經營方面的事一下子跳躍到這件事上來。 “她這是在說你吧?”加賀說,他可能料想到自己正確無誤地戳到了我的痛處,語氣裡透著自信。 “這個嘛,”我歪起腦袋,儘管認為露出這種表情也無濟於事,但還是微微地笑了一下。 “這該怎麼說呢,有點無從說起的感覺。” “浪岡小姐應該認為你喜歡她,這是不是她自以為是呢?” 我長嘆了一口氣,“我對她確實有好感。” “到什麼程度?” “程度嘛……” “您的寵物沒什麼病也會特地跑到她工作的獸醫院去看她,這種程度嗎?還是說,瞅准她下班的時間而約她去喝茶那種程度呢?”加賀連珠炮似的說完後,直盯著我的眼睛。 我輕輕搖頭,用手掌搓著下巴,觸摸到我的鬍鬚長了一些。 “加賀先生,您還真狡猾哪!” 加賀的表情緩和起來,“是嗎?” “您既然調查到這種程度,就沒必要特地來問我了嘛。” “說實話,我很想從本人的口中聽到這些話。”加賀用手指在桌上咚咚敲了幾下。 沉默持續了幾秒鐘,響起一陣風吹過的聲音,窗框也嘎達嘎達跟著晃起來。莎莉不知從哪兒走了出來,在我腳下蜷起身子 一聲嘆息後,我肩膀鬆了勁兒,“我可以喝瓶啤酒嗎?不喝點兒這個話題沒法繼續下去。” “請吧。” 我起身打開冰箱,罐裝的麒麟冰鎮程度適當。 “加賀先生也來一罐吧?”我舉著黑色罐頭問道。 “這是純正的黑啤嗎?”加賀嘴角露出微笑,“那我來一罐吧。” 我稍顯驚訝地把一罐麒麟放到他跟前,本以為他會以工作中為由而拒絕。 我回到座位上,拉開罐條先喝了一口,頓時黑啤那種特有的香味在嘴裡蔓延開來。但更令我值得慶幸的是,它使我乾渴的喉嚨得到了改善。 “我喜歡她。”我看著加賀,直白地說,因為繼續隱瞞下去只會加倍刺激這個刑警的嗅覺。 “只是,”我接著說,“僅此而已,我和她之間什麼關係都沒有。用老話說,連手都沒牽過,是真的。所以她和穗高交往了之後,我根本無權指責她什麼,也談不上會憎恨穗高。畢竟這只是我的一場單相思而已。”說到這裡,我又喝了一口。 加賀那雙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我,那目光試圖洞穿我的真心。不一會兒,他打開啤酒罐,像乾杯似的舉了起來。 “像伯吉拉克的塞拉諾一樣,為了她的幸福而選擇退出?” “我可沒那麼崇高。”我笑著說道,“單方面喜歡上她,又單方面被甩了而已。” “可你還是希望她能夠得到幸福吧?” “那是當然,我可沒陰暗到被拋棄後就會詛咒對方得到不幸呢。” “所以,”加賀說,“當你得知穗高拋棄浪岡準子而跟神林美和子結婚時,沒有萌生什麼特別的想法嗎?” “特別的想法?” “嗯,”刑警點點頭,“特別的想法。” 我緊握啤酒罐,本想再喝上一口潤潤喉,但此時胃裡襲來一陣陣的噁心,使我失去了喝的慾望。 “並沒有類型的想法哦,”我說,“加賀先生,我知道您在想什麼,自己喜歡的女人被人當垃圾一樣拋棄,一惱火就殺死了穗高,您是這麼想的吧?雖然推理得很合理,但事實並非如此。我可不是那麼單純的人。” “我說了你很單純嗎?”加賀一下子挺起身板,“您是個頗有自己想法的人,這是我經過一系列調查得出的結論。” “這不像簡單的誇獎啊,您似乎認定我就是兇手。” “說實話,我是這麼懷疑的,你是嫌疑犯之一。”加賀斬釘截鐵地說完,一口氣喝乾了啤酒。 “咦?”我抱起胳膊,“那遺書又是怎麼回事呢?” “遺書?” “就是浪岡準子的遺書,寫在廣告宣傳單身的那張。報紙上說,上面的筆跡和她的一致是吧?” “你說那個啊。”加賀點頭,“嗯,確實可以確認那是浪岡小姐寫的。” “那麼一切不久都解決了嗎?她在那封信上不是影射了殺死穗高的正是自己嗎?” 加賀放下啤酒罐,用食指按起了自己的太陽穴。 “她可沒有影射,只是寫了自己先一步去天國了,僅此而已。” “那句話難道不是影射麼?” “能夠體會到她非常希望穗高死去,但這並非表達了殺死穗高的就是自己。” “真會強詞奪理啊。” “是嗎?我只是想陳述客觀事實。” 加賀那冷靜沉著的態度,使我有些急不可耐。 “總之,”我依然緊緊攥著啤酒罐,“您進行著何種異想天開的想像我不知道,但我不是兇手,我是殺不了穗高的哦!” “這話怎麼說呢?” “穗高是服毒身亡的吧?叫硝酸史蒂寧……沒錯吧?這種東西我如何得到呢?” 然後加賀垂下目光,賣關子似的翻開筆記本。 “5月17日白天,你和穗高幾人去了意大利餐館吧,不過我們向店內人員了解到,只有您一個人途中離開了餐館。只有你點的餐中途退了單,這記錄可是清晰地留著哦。”言至此加賀抬起頭,“這是怎麼回事?聚餐中途擅自離席,應該是發生了相當重要的事情才對啊!” 我感到握著罐頭的手掌慢慢滲著汗水。雖然已經做好了警察察覺到這一點的心理準備,但依然想將這一部分蒙混過關。 “這件事與我無法取得毒藥的事,存在什麼關聯嗎?”我盡可能保持平靜,問道。 “我們認為,您或許在那時接觸了浪岡準子。” “接觸?什麼叫接觸呢?” 然而,加賀並沒有對此做出回答,可能認為徒勞的對話有些浪費時間。他雙手合十放在桌上,眼睛朝著我看。 “請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要中途離開餐館呢?” 我端正了坐姿,現在正是緊要關頭。 “有一件事我必須在那天之內完成,因為剛好在那時想了起來,所以就先退席了。” “真奇怪啊,根據雪笹小姐和餐館服務員的證詞,在此之前你的手機似乎響過呢。” “是我自己弄響的。” “自己?” 我伸手拿來了正在充電的手機,隨即調到了鈴聲設定的操作畫面,按下確定鍵。手機喇叭里傳來了早已聽慣的鈴聲。 “我就這樣讓他們以為有人打來了電話,如果是外部突發的來電,離席會比較方便點。” 加賀滿臉嚴肅地看著我的手機,嘴角含著淡淡的笑容。 “是怎樣的要事呢?聚餐完畢之後再處理就會來不及嗎?” “說不定也來得及,但我擔心會來不及。我要去蒐集一本小說的材料,穗高準備把它帶去新婚旅遊,所以讓我那天一定要完成。不料我卻忘記了,又在吃飯時想了起來。” “那資料現在在這兒嗎?” “不在了,已經交給穗高了。” “是怎樣的內容呢?” “是關於陶藝的材料,大概有20張左右A4紙。” “是陶藝……啊。”加賀把我的話記了下來,依然露著讓人寒戰的微笑。 他雖然看穿了這是我的謊言,但依然以此為樂——從他的微笑中看出來。 他一定認為是浪岡準子打了電話給我,但應該還沒找到證據。她用的手機已經被穗高處理掉了,充電器我也丟棄了。因為本來就不是以她的名字申請的手機,所以無需擔心通話記錄被調查。 考慮了一會兒,穗高又問,“那份資料你是什麼時候交給穗高的?” “星期六晚上。” “星期六晚上?為什麼呢?穗高不是準備帶去新婚旅遊嗎?那隻要在結婚儀式當天給他不就行了嗎?” “婚禮當天會很忙,說不定根本沒時間交給他。穗高也不希望身著新郎的衣服還拿著那種資料吧?最重要的是,我唯恐當天會忘記。” 加賀默默點頭,又把手伸向啤酒罐。邊喝邊向我投來銳利的目光,與其說是試圖識破謊言本身,更像是企圖看清說謊人的本質。 那份陶藝的材料確實存在,我在兩個月前就交給了穗高。只是那份東西可能現在還躺在穗高書房的那個抽屜裡。加賀預料到了這點,所以才問起我把資料交給穗高的時間。如果我說是當天交給他的話,那就正中了他的下懷。這樣一來,那資料並沒有出現在旅遊的行李中就很可疑了。不過我現在回答是前一天,至少乍一看還是合情合理的。這樣的話即使穗高的行李中沒有出現那份資料也並無矛盾之處,因為很可能他在出發前轉念一想又不准備帶去了,或者忘記放入旅行箱了。 “您還有其他問題嗎?”我問。 加賀合上筆記放進上衣口袋,輕輕搖了搖頭。 “今天就問到這裡,多謝你的協助。” “沒幫上什麼忙真是不好意思。” 聽了我這句話,穗高停下了正要從椅子上站立的身體,“不,我的收穫非常大,收穫頗豐哦。” “是嗎?”我挺著腰板,與刑警四目相對。 “能再問你一個問題嗎?”加賀豎起食指說,“和搜查沒有關係,您就把它當作是年過三十的男人出於八卦特性而問的好了,如果不想回答不回答也可以。” “是什麼呢?” “您對浪岡準子”加賀正對著我而站,“是何種感情呢?已經不愛不恨了嗎?” 由於問題過於直白,我不禁一怔,差點往後退了幾步。 “您為什麼想知道這個呢?”我問。 加賀嘴角泛起微笑,令我意外的是,他的眼裡也有著笑容。 “我不是說了嘛,你就當我八卦問問好了。” 這個刑警有失於身份的表情令我倍感疑惑,他的目的何在呢? 我舔了舔嘴唇,說,“我不想回答。” “這樣啊。”他臉上帶著理解的表情點點頭,看了一眼手錶。 “我耽誤了您挺長時間了,在您頗為勞累之時來訪還真是抱歉。那我先走了。” 沒什麼,我小聲說。這時莎莉從我旁邊悄無聲息地躥過我身邊,向正在穿鞋的加賀走去。我趕緊把她抱了起來。 加賀用右手撓撓她的耳後跟,她舒服地閉上了眼睛。 “這隻貓看起來真幸福啊。”他說。 “要是真的就好了。” “那我們下次見。”加賀鞠了一躬,我也對他回禮。請別再來了,真想對他這麼說。 等加賀走出門,確認他腳步聲漸遠後,我抱著莎莉蹲了下來,她舔了舔我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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